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书本网【sabbaty】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 书名:相和歌(花千骨同人,主儒尊,穿越) 作者:苏朵桑 文案 说写文案人气会高点,那我也随便写写吧~ 大晚上出差回来,将男友与小三捉奸在床的人生已经够倒霉了,可是穿越到这么一个连历史上都不存在的坑爹世界更倒霉。什么,还把人家的诛仙柱撞裂了?那可赔不起啊。。。 像她这样一个连健身房都很少进的亚健康现代人,穿到刀光剑影法术 biu biu 的仙侠世界,真的不要死的太快哦! 「我已经够倒霉了,儒尊你别来寻我的开心了。」 「好吧,看你练得那么差,我来教教你吧。」 「这把剑太贵重,我只是有点不敢接。」 「你以为我舍得啊?你那把铁剑都破成那样了,叫外人看到,还以为我销魂殿都是破烂儿呢。」 「你不是神仙吗?神仙不是不用吃饭吗?」 「谁告诉你神仙不用吃饭了?我就是一个需要吃饭的神仙!」他顿了一下,强调道:「而且三顿饭,一顿都不能少!」 「一个人的命是命,其他人的命就不是命了吗?」 「他不是你可以动心的人,你这样跟他回长留,就是把自己往深渊里推。你可以不喜欢我,但我不能看着你陷入一个可以预见的悲剧里。」 「仙界看上去是六界至尊,却是这六界最残酷无情的地方。牺牲多少无辜者的鲜血和生命所维护的至尊和大义,本身就是卑劣而肮脏的。你明白吗? 」 「师父,所以,你并不赞同千骨的做法,对吗?」 「如果换成是我,如果我可以选择,我不希望任何人用那样的代价救我。」 在这个世界,她只有他一个人啊。 ----------我是分割线-------- 此篇为花千骨同人,穿越,现代原创女主穿越到花千骨的世界。男主儒尊,文笔一般,只求yy开心。 小朵年纪大了,受不了悲剧结尾,所以此文肯定HE(中间有什么小朵概不负责)。 因为女主角是现代人,所以不太走师徒禁忌。尽量保证原著人设不崩,不拆原著CP。 设定开场是花千骨刚进长留不久,大背景和《花千骨》原作的走向基本一致。电视剧和小说剧情可能会有掺杂,希望不要影响阅读。 一周双更,周三晚和周六晚,不定期加更。不会坑,放心跳。 内容标签:穿书 边缘恋歌 情有独钟 阴差阳错 搜索关键字:主角:笙箫默,华木樨 ┃ 配角:白子画,花千骨,摩严,花千骨原班人马 ┃ 其它:HE,师徒 ================== ☆、楔子   长留上空,一个青衣少女一手反扣住落十一的脖子,另一只手心闪着耀眼的橙色光芒,锋利如刀,抵在他的脖子上。   落十一眼神沉静,似乎并没有太大的惊慌。   另一边,黑压压的一干长留弟子成防御阵型,摩严凌空站立,手心一道光柱,拖住一口巨大的冰棺,冰棺的一半已经被石头封住,另一半透明的冰块里,隐隐能看见不断生长的裂痕,如闪电、如血管,裂痕中闪烁着紫光,仿佛随时要从缝隙中迸发出来。   少女冷然道:「摩严,我说了,我不想伤害你的弟子,我只要带走他。你们长留既然救不了他,只好由我来想办法。我已经生受了你十九道业火,希望你兑现承诺。」   摩严已然理亏,还被当众如此胁迫,更令他恼羞成怒,喝道:「妖孽,你已经罪大恶极,如今还胁迫师兄,妄图屠戮同门,可知更是罪加一等?」   少女冷笑:「你剔我仙骨、逐我出山的时候,我与你们可不是同门了。摩严,你知道,我今天既然来了,就没想活着回去。你八千弟子的血,正好为我修一尊陵墓,我可一点都不亏。」   「你……你敢!」摩严又气又急,不,她不敢的、她不敢的。   少女挑眉:「那你试试。」语罢,手心那束光「刷」的变细,切向落十一的脖子,落十一身体一阵痉挛,血喷涌出来,好像一道红绡。   「十一!」摩严惊喝,「孽障你住手!」   少女将手移开一点,语气带了嘲讽的意思:「还觉得我不敢吗?」   摩严瞪着她,双眼几乎喷出火来,却不敢再说什么。   见他有所迟疑,少女仿佛看穿了他的心思,歪着头,语气懒懒地却字字敲在他心上道:「摩严,你死心吧。你们长留这么多人,还有你的乖徒儿在我手里,可我只有一个人,你觉得是你输得起,还是我输得起?」   摩严攥紧了拳头。当年他敢往花千骨的脸上泼绝情池水、将她逐到蛮荒、对她下杀手,不过是仗着花千骨对白子画的敬畏与爱慕,仗着有歃血封印,知道她只能生受不敢乱来。   可是眼前这个女人,他一点把握都没有。他的威胁,她根本不屑;可她的赌注,他却承受不起,难道他真的敢拿十一、拿长留跟她赌吗?他敢吗?   她仙骨已失,靠着一点妖魔的力量,如果和他单挑没什么胜算,可她居然还敢只身来抢人,定然是吃准了这一点。   他深深的叹了一口气,感觉自己忽然老了很多。   罢了,就算杀了她,师弟也只能永生沉棺长留山,不如信她一次,或许真的会有转机?   摩严眼中厉色慢慢缓下来,惨然道:「好,我放你走,你放了十一。」    ☆、车祸穿越   出租车再一次驶出小区,帝都已经打起了瞌睡,副驾驶上的女孩子却清醒异常。   刚才推开卧室房门的那一刻,床上那两个白花花的身体,依然还在她眼睛里刺痛。   被该死的老板派出外地小一周了,上天开眼让她比预定时间提前了一天可以回来。对于她这样的时长出差的工作节奏,男朋友邱毅早就是表示非常的不开心,昨天还跟她电话里抱怨来着。所以,今天到家的事情,她压根就没告诉邱毅,准备给他一个惊喜。可是,惊喜没看见,却捉住邱毅与另一个陌生女人在床上缠绵。若不是她钱不够付车费,上去拿钱让出租车司机等在这儿,现在也许她只能在房间里默默面对这人生最糟糕的场面,是的,对于她来说,这是人生最糟糕的场面,没有之一。   后面一辆出租车很快跟上来,她想都不用想是邱毅。求原谅还是求解释?抑或分手摊牌?不不,在她夺门而出的时候,邱毅就已经成为ex了,被他追上,任何形式的对话和道歉,都是对她的侮辱。   「师傅,甩掉后面那辆车!」她命令道。   出租车司机看了看四周,心里也猜出了大概,也许是觉得夜深了车少,便起了维护的心,狠踩了一脚油门,车速很快起来,四周风声呼呼作响。   「小姐,有什么事还是要说开了,这样太危险了。」出租车司机还是担心地劝了一句。   「您别问了,开吧,车费我会一起付给你」,毫不为所动。   正在这时,路中间不知道怎么突然窜出来一个黑乎乎的东西,司机本能一脚刹车踩下去,猛打方向盘避开,可是车速过快,她还来不及反应,已然连人带车翻了过去。   一阵天旋地转,她的头狠狠撞到了什么东西又弹回来,钝痛蔓延开来。   失去知觉前,整个世界颠倒过来,在她的眼中慢慢模糊。   感觉眼前似乎有一点白光,忽闪忽闪的,华木樨慢慢的睁开了眼睛,映入眼帘的是华美的琉璃天顶,很高,好像古建筑里的样式。余光能感觉到四周是很亮的白光,但不刺眼,很温和。   我挂了么?这是在天堂了吗?华木樨想着,觉得头顿顿的痛。   忽然听到有女孩子的声音,「你醒啦?」   华木樨微微偏头,看见一个梳着圆圆的包子头的小姑娘微笑着端了一个碗过来,小姑娘看上去就十四五岁,大眼睛,穿着淡粉色的衣裙,长得十分可爱。   「我这是在哪儿?」华木樨看着这个着装奇怪的女孩子,再看看这一屋子看上去并不是现代的装饰,无比困惑。   女孩子坐在床边,扶她坐起来,把碗递给她,微笑道:「你撞到了头,这药是活血化瘀的,你快喝了吧!」   华木樨端着碗,更困惑了:「你是谁?」   女孩子笑笑:「我叫花千骨,这里是长留山,我是长留的弟子。姑娘你叫什么名字?」   华木樨差点被自己的唾沫呛到:「什么?你说你叫花千骨?这里是长留山?!」   苍天啊大地啊,她不会是穿越了吧?   「你?你们不是哪个剧组或者玩cosplay的,跟我开玩笑吧?」   花千骨睁大了眼睛:「我没开玩笑啊,你在说什么?什么巨组?磕什么?」   根本是驴头不对马嘴。华木樨心里咯噔一下,完了,她真的穿越到这个故事里来了。本来捉奸在床的人生已经够倒霉了,可是穿越到这么一个连历史上都不存在的坑爹世界更倒霉。果然福无双至,祸不单行。   华木樨定了定心神,冷静,冷静,在暂时搞不清状况的情况下,还是谨慎些比较保险。   「那个,千骨姑娘,我现在觉得头很痛,很多东西都想不起来了。你能不能,大概和我说一下是怎么回事?」华木樨假装扶着头,很迷茫的看着她。   花千骨点点头:「哦哦,是这样,我们正在练剑,你突然从天上飞下来,脑袋直接撞到了诛仙柱上。说起来你还真厉害,那诛仙柱可是长留的宝物,你居然给它撞了个裂缝。你的头真硬啊!」   啊?她把诛仙柱撞了个裂缝?!   「千骨,千骨,那位姑娘醒了吗?」没等花千骨开口,一个长发的女孩子小步跑进来,女孩子长得眉清目秀,比花千骨看上去大一两岁的样子,稍微成熟些,头上挽着一个很轻巧的发髻,大部分头发过腰束在脑后,穿着和花千骨差不多淡粉色衣裙。   「轻水,你来啦?」花千骨笑着跟她打招呼,紧接着就跟华木樨介绍:「这是我的好朋友轻水,也是长留弟子。对了,你还没告诉我,你叫什么呢?」   华木樨想了想,「我叫木樨」。   「你好」,轻水跟她点点头,眼里却有一点担忧:「刚才十一师兄说,如果她醒来,就带她去见三尊。」   「啊?见三尊干嘛?」花千骨有点惊讶。   轻水不自觉的瞥了一眼华木樨,拉着花千骨到一边小声道:「这位姑娘来路蹊跷,就那么从天上掉下来,居然没被长留的结界拦住,三尊当然要问询一番了。」她压低了声音,「万一是七杀那边的奸细怎么办?」   花千骨疑惑道:「不会吧?七杀怎么会把奸细这么光天化日的扔下来,太嚣张了吧?」   轻水撇撇嘴,看了一眼华木樨,道:「不管怎么说,十一师兄说让她见一下三尊总是没错的。」   虽然两个人看似在耳语,可是说的话,华木樨却听得很清楚。他们说的三尊,不会就是那三个很可怕的家伙吧?尤其是世尊摩严,想想他那不分青红皂白的暴力倾向态度,万一被毒打一顿也是说不准的,华木樨在心里很快权衡了一下,嗯,显然她是打不过的。看来装外宾依然还是最优解。   「怎么样,还能走路吧?」花千骨和轻水扶她出来见了一个白衣的男子,男子束发,长得浓眉大眼,笑起来很邻家。男子见到二人扶着她,关切地问到。   花千骨介绍道:「木樨,这是世尊的大弟子,落十一师兄。」   华木樨微微欠身,随花千骨称呼:「十一师兄你好。」   落十一得体地还礼,道:「姑娘受伤未愈,本不便打扰,只是三尊想见一见姑娘,还请姑娘移步。」说的谦逊,只是这邀请却是不容回拒的。   华木樨微笑道:「十一师兄客气了,还请带路。」   跟着落十一来到了长留大殿前,大殿巍峨庄严,虽没有金碧辉煌的繁复装饰,却比她逛过的那些古建筑风景区更加壮阔。整个长留,都被淡淡的雾气笼罩。雾气之下,这大殿更显得神秘而庄重。   面对这幢建筑,华木樨心里已经打鼓,这里完全不同于她所生活的和平世界,复杂的六界权力对抗、对力量的争夺、令人窒息的规则、一触即发的战争,哪一个都不是作为现代人可以想象的。而这一切一切暂不提,光想着她如何让殿里那三个人相信她是一个人畜无害的穿越物种,就已经让她脑力涣散了。殿里这三位,随便一个扔到现在,都是足够抵得上N颗□□氢弹的存在,从他们手里安全过关,怎么看上去都很呵呵。   看着华木樨定在大殿前不动,落十一仿佛猜到了她的心情,安慰道:「姑娘别怕,三尊是很好的人,只是姑娘突然客入长留,三尊也需要问询一下。姑娘不用顾忌,实话实说就好,三尊修为俱高,不会相难。」   华木樨暗暗舒一口气,落十一果然是温婉细心的人,看出了她的怯,这番宽慰确实受用。只是,「实话实说」这一点,实在难于做到,想想自己张嘴就是「我从另一个世界出车祸穿越过来,那个世界是以牛顿三定律为物理运行规则的,剑飞不起来,仙妖狐鬼都是封建迷信……」,呃,感觉她……一定会被当成精神病扔出去。   想到这儿,华木樨本能的摇头,不行,这个世界她还没摸到风,如果被扔出去,啥都不会,肯定会被妖怪吃掉的;就算不被妖怪吃掉,连个遮风避雨吃三餐的地方都没有,挨饿受冻而死也是可怜。穿越第一法则,保命要紧,闲事勿管,切记!   华木樨深吸一口气,还是选一个既不撒谎、大家也都能接受的说法吧。   想着,她踏进了大殿。   「秉三尊,人已带到。」进了大殿,落十一先朝殿上三位行礼,然后便退到一侧。   华木樨小心翼翼地抬起头来,看一眼殿上。原来那就是长留三尊,三个人坐在殿中玄玉座上,中间那个很显然是白子画,一身素白长袍纤尘不染,头戴银色雕花镂空发冠,果然仙姿秀逸,绝代风华,只是看上去无限的遥远。   作为一个开了现代外挂的人,华木樨心里五味杂陈,看他现在还超凡脱俗、冰冷孤傲的坐在殿上,肯定不会想到,十几年之后,自己将遭遇多么大的苦劫。而她作为早知道这一切的人,看到他们还在这个光景下,竟然也生出一丝上帝模式特有的「悲悯」。   那句话怎么说来着,看着他,就像看着泰坦尼克号船舱里的锅炉工,越是努力,就越是加快速度撞向冰山。   左边应该是世尊摩严,一身玄色,头发中正地束起来,一丝不乱,带着玉冠,看上去比白子画年长些,同样仙姿超凡,容貌俊伟,只是眉宇看上去比她想象的还要严厉,双眼如炬目不转睛的盯着她,似乎能看穿她内心的胆怯,叫她手心微微发汗。   最右侧那位,半歪在玄玉座上,一手摇着纸扇的肯定就是儒尊笙箫默了,他一身青色衣衫,头发只用一根玉簪束住,面容丰神俊朗。不过他那狐狸似的眉眼,看上去似乎带着一丝玩世不恭的笑意,倒是这三尊里看上去最像正常人类的一位。   「你叫什么名字?」果然,世尊摩严永远都是审问奸细的语气。   华木樨看了他一眼,被他的目光拍回来,低头道:「我叫木樨」。   「你为什么会出现在我长留?」   「那个……我不记得了……」华木樨小心道。   摩严微微眯了眼睛,华木樨忽然想起了自己那个永远处在更年期的老板。   「不记得了?你突破结界撞上长留的诛仙柱,这哪里是一般人能做到的?你最好不要耍什么花招,说实话才是。」见她似乎没那么配合,摩严有点不耐烦。   「师兄……」白子画拦了一下,语气缓道:「木樨姑娘,你不要害怕,你父母姓甚名谁?家在何处?还记得你醒来之前发生了什么吗?这样,我们也知道如何送你回去。」   送我回去?虽然这个男人长得很帅,但是华木樨很想在内心翻一个白眼,虽然她不怀疑或许白子画真的能找到送她回去的办法,但是,让她把这事儿说清楚,哎,还是被扔出去喂妖怪来的比较干净。   华木樨深吸一口气,硬着头皮道:「那个,三位,实在对不起,我现在头很痛,除了我自己的名字,我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刚才还是听花千骨和轻水两位姑娘告诉我,我撞到了贵派的什么东西。如果我撞坏了什么,我道歉。修葺的钱,我可以给你们打杂来抵,可以吗?」说着还很应景的摸摸头,以表示「它真的不好使了」。   「噗!」笙箫默没绷住笑喷出来,拿眼瞥一眼白子画和摩严,这两位虽然没有什么表情,但明显也是被噎到了,一时不知道说什么。   华木樨瞪了他一眼,自己忐忑如此,他好像还在看笑话,果然是儒尊最没正形!   谁知道,笙箫默居然发现她在瞪自己,非但不怒,反而好像很得意很挑衅的看着她一笑。   笑个屁啊!   还是摩严先找回来「世尊的威严」,示意落十一:「十一,你验一下她。」   落十一鞠躬应道,便向她走来。   华木樨侧身看他渐渐走近自己,越来越近,紧张的向后倾身:「你们要干嘛?」   十一淡然一笑道:「姑娘别怕,你站着别动就好。」随即抬起手,手心瞬间生出一道橙色光芒,像扫描仪一样从她身上来回扫射,跟X光似的。   我靠!想不到有生之年能亲眼看到这么玄乎的场景,手心还可以发光耶。华木樨又紧张又兴奋,真想拿个DV拍下来。小时候看《新白娘子传奇》,过家家也喜欢装神仙,几个小孩子手舞足蹈,比划着假装向对方发射法术,嘴里还会自带配音「biu biu」。可是现在,这是真的法术啊!!!   华木樨目不转睛的盯着落十一用法决来回扫射了一番,看他收回光芒,躬身向三尊行礼,「启禀三尊,没有任何异常。」   摩严点点头,只听笙箫默懒懒道:「师兄,你看问也问了,验也验了,不如先放她回去吧。」他实在不想在这儿这么无聊的「审犯人」。   摩严不放心道:「这怎么行?她来历不明,再说,她到底是怎么穿透结界都还没弄清楚,怎能放虎归山?依我看,还是先关入长留仙牢,观察几日再看吧。」   华木樨一听长留仙牢,毛孔都竖起来了,我干什么了我,就要关到牢里。虽然加了一个「仙」字,到底是牢房啊,会不会有什么可怕的刑具啊,不会要对她刑讯逼供吧,哎哎,这是违法的诶!   她一着急,嘴上就遮不住敬称了:「这位大叔,我干了什么就要关我到牢房啊?我弄坏了什么,赔偿就是了,你们为什么要限制我的自由?」   摩严一脸黑线,从来弟子都只敢称他为世尊,「这位大叔」是什么鬼?   笙箫默都快笑岔气了,想必大师兄从来没被人叫过「大叔」吧,台下这个姑娘,情急之下怕是也不知道自己说了些什么,忍不住笑着解围道:「师兄,依我看,既然她没什么异常,还是让她和新晋弟子一起修习吧。若最后真能打赢仙剑大会,长留能多收一名优秀的弟子,何乐不为呢?若她赢不了,按照门规遣散就好了,也算我们对她尽了责任。她又没干什么,就无端被关进仙牢,说出去以为咱们多小气呢。」   摩严还准备说什么,却听白子画缓缓道:「师弟说得有道理,长留还是要赏罚分明的,她没做错什么,不应该关进仙牢。让她跟着新晋弟子修习吧。」说罢,目光看着华木樨道:「木樨,你若想起什么,要随时告诉我们,或者告诉十一。」   「是。」华木樨怯怯道。   摩严终于放弃了,点点头,临了还不忘提醒一句:「十一,保险起见,记得先带她过三生池。」   华木樨一个机灵,什么,三生池?!    ☆、误闯销魂殿   华木樨看着汩汩流淌的三生池水,像调色盘一样均匀分成三块,心里默默哀嚎。   屈原道:长太息以掩涕兮,哀民生之多艰!写的真好,简直就像看着她写的一样。   三生池,不用落十一多介绍,她早就知道这个故事里的一切。贪婪池水,销魂池水,绝情池水,分别洗净贪嗔痴的欲念。   But,她是一个现代人啊,贪嗔痴说起来真是一样不落,她贪吃、贪睡、贪玩,脾气又很倔,想一出是一出,谁的劝都不听,任性不计后果的事情也是干过的,母上大人被她气的连「你就是个六亲不认的白眼狼」这种话都说出口了,至于欲念和情念,毕竟她和邱毅恋爱了三年……   华木樨忽然想到了邱毅,这个现实世界的ex。可不知道是因为到了另一个世界,还是说人对于痛苦的记忆能够更快的遗忘,那件事虽然理论上就发生在前一天,可她竟然感觉有些遥远了,遥远到她记不清那一对人的样子,她的心里,也似乎没有涌起多大的悲伤。   虽然对于当下的木樨来说,食色当然不是她目前最关心,她只要能平安过关,不要被丢出去喂妖怪就好。可是,她本质上是一个多么普通的俗人,和邱毅恋爱,□□的事情也是做了的,郎情妾意一点都不少。这一切,能瞒过三生池水吗?   听说从天而降的那个姑娘在过三生池,新晋的一票弟子全都跑过去看,虽然被十一师兄喝退了一些,但是还是好死不死的躲在远处看。   华木樨仿佛看到自己被丢进王水里,「噗」一阵沸腾的泡沫过后,就啥都不剩了……在王水里洗澡的场面好美,但是觉得浑身好疼。这帮人都是变态,居然喜欢看这种场景!   阿弥陀佛,哈利路亚,阿拉在上,各路神仙,求帮过!   华木樨脱了外衣和鞋子,赤着脚,小心翼翼的走到三生池边。   心一横,眼一闭,反正二十年后又是一条好汉……   她一脚踩进贪婪池。   「啊啊啊啊啊!」她一阵尖叫!   包括落十一和所有人倒抽一口冷气……   「这水这么凉,十一师兄你不早说!」华木樨半截身子已经泡到水里,冷的两条腿在水里不停的跳。   所有人满脸黑线。   三生池,有疼的死去活来的,有没感觉的,也有像花千骨这样天赋异禀,觉得舒服的可以睡着的,可是,还第一次听有人说水凉的!   木樨尽可能快走,水真是凉啊,凉到心里了,她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光脚踩凉水太不健康了,会得风湿的,幸好她没来大姨妈。这三生池水是不是自来水啊!   可是三生池并不浅,她即使努力,水的阻力还是很大,根本走不快,还溅了很高的水花。   前面就是绝情池了,过了绝情池就可以上岸了。木樨快步走过去,一脚刚踩进绝情池……   「哎呀……」   「怎么了?」落十一刚才就被她一声尖叫吓得不行,这又是怎么了?被绝情池水验出来了?   木樨一屁股坐进了绝情池,快哭出来了:「十一师兄,水太冷了,我,我腿抽筋了……」   「啊!」十一愣了,看她坐在绝情池水里,双手捧着自己的左脚,努力抻直了,然后拼命的向后掰大脚趾。绝情池水溅到她的脸上和头发上,可是她完全没注意,只关注那只抽搐的腿。   掰了好一会儿,左腿的抽搐终于缓解。木樨这才扶着池沿,「老态龙钟」的慢慢从绝情池里爬起来,十一忙上去搭把手扶她。   虽说这一趟三生池过的「惊心动魄」,可是看看她的一双腿,依然干干净净,连点红都没有,反而似乎因为池水冰冷,被冻得发白。刚才因为扑腾,池水溅了一身,头发都打湿了,虽然活似一只落汤鸡,可是这也证明,她内心是如此澄净。   「想不到你仙姿这么好。」落十一由衷的赞道。   「诶……」,木樨这才反应过来,她已经过了三生池,刚才被水冻得够呛,却没注意到,三生池水并没有对她产生任何伤害。   「好了,别愣着了,快回去把湿衣服换掉吧。我已经和花千骨、轻水说过了,她们会帮你适应这里的。你顺利通过三生池水试炼,明天开始就可以和新晋弟子一起修习了,我会秉明三尊,想必师父也不会再对你那么严厉了。」落十一笑道。   木樨不好意思的笑笑,道:「谢谢十一师兄!」   见落十一离开走远,躲在假山后面的花千骨和轻水赶紧跑出来:「木樨你没事吧?」   看到她俩,木樨崩了半天的弦终于松掉,出一口长气道:「我、要、被、吓、屎、了!」   木樨穿着花千骨送给她的一套衣裙,站在镜子前转来转去,长这么大第一次穿这样的衣服,真应该去拍一套艺术照有木有。可是,为什么她穿上去的感觉这么奇怪?不够修身也不显腿长,穿着特别像一把窗帘。柳永词曰,楚腰纤细掌中轻,怎么到她就是反过来的呢?   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木樨回想着刚才三生池的一幕。这三生池水,说起来吓死人,可是面对她这么一个大俗人,怎么就不灵了呢?该不会是变质了吧?难道因为她从另一个世界过来,三生池水验不出来?   可惜当天晚上,现实就给了她狠狠一巴掌。   木樨躺在榻上,翻来覆去的烙煎饼。妈蛋,浑身火辣辣的疼,尤其是两条腿,仿佛被涂了一层辣油。果然她的贪嗔痴,肚子里那些不纯洁的小九九,三生池水可是看的清清楚楚,好像还在半空中看着她呵呵。木樨实在睡不着,干脆坐起来,把裤管卷起来,看着腿上发红并零星的脱皮,默默的在心里仰天长啸:三生池水你大爷,要么有反应,要么没反应,这种延迟反应是个几个意思啊?!   看起来,即使是穿越者,也并没有自带金钟罩,以后还是绕着这个「腐尸池」走吧。木樨轻轻的揉腿,默默慰问了摩严了一户口本。   第二天正好是御剑课,木樨不想把自己搞的很打眼,所以还是穿着花千骨送她的「窗帘」去上课。   拿着那一柄比铁锹还重的海轩「木」剑,木樨头上开始冒汗了,这么重的东西,真的能飞起来?   不出意料,霓漫天、朔风等人作为仙姿很高的第一批,念了剑诀,轻松上剑,在半空中飞的潇洒飘逸,轻水、舞青萝几个人也不甘示弱,也都上剑飞向半空,虽然飞的没有那么流畅,至少也能不掉下来,还能控制。木樨看看四周,只剩下她和花千骨了。   「木樨……你……你怎么不飞?」花千骨看着她,问的艰涩而尴尬。   木樨一愣:「我……我有点害怕……」。   落十一看看他俩,无可奈何的摇摇头,突然指着木樨:「木樨,你先来!」   「啊?」木樨一听脸都绿了,这,这就飞啊,连个保险绳安全带就没有,掉下来怎么办?   「十一师兄,我,我要是掉下来怎么办啊?」木樨小心问道。   十一安慰的一笑:「你放心,我看着你,不会有危险的。」   木樨勉强笑笑,心里盘算了一下,算了,赶鸭子上架,只能相信这位大师兄了,希望她不会被摔成肉饼,就算摔成肉饼,不要是脸先着地。   「屏气凝神,默念剑诀,别怕。」落十一鼓励道。   木樨把海轩木剑放在地上,定了定神,深吸一口气,念了剑诀,左手直指木剑。   「咻」,木剑忽然蹿起来,到她的膝盖那么高。   我去,居然真的能飞啊!木樨暗喜,想不到第一次就这么成功。   十一也很惊喜,那些在天上飞的得意的弟子,很多早就是修行仙术已久的,像木樨这样十足的新人,能做到这一步很不错了。十一鼓励道:「你看,你做的很好啊!上去试试。」   「嗯嗯。」木樨受了成功的鼓舞,也没那么怕了,抬腿走到木剑上,站的还挺稳。   「飞起来试试?」落十一指导道。   木樨不置可否的轻踩了一下剑身,木剑突然就升起几丈高,木樨吓得赶紧往下踩,结果这一踩不要紧,木剑「咻」的就冲着天上去了。   「糟了!」落十一眼见木剑失去控制,赶紧唤出自己的佩剑,御剑追上去。   「啊!十一师兄救命啊!它停不下来啦……」木樨在半空中吓得大声尖叫,拼命往下踩剑身,可她越是使劲儿把木剑往下踩,木剑却飞得越高,最后竟然飞的和长留山上空三尊的殿阁一般高了。   「十一师兄救我啊!」不是说好会看着她的吗?   木樨已经吓得快昏过去了,根本不敢往下看,但是余光还是能感知到整个长留在她脚下,仿佛一个微缩的模型。脚下的剑在半空中似乎停不住,突然开始下坠,她一个趔趄,一脚踩在了剑柄上。   这一踩不打紧,木剑「嗖」的窜出去,冲着那最右边的那座殿阁直直飞过去。   众人眼见着她朝着三尊的殿阁飞过去,都在下面急的大叫:「木樨,停下来啊!那是三尊的殿阁!不能去!」   哎呀,那是三尊的殿阁,虽然是哪一座她还分不出来,可是,无论是哪一座,她都死定了。且不说擅闯会不会挨骂,光是这么直着飞过去,撞到殿阁的墙体上,也是一滩烂番茄酱好吧?   可怜我华木樨年年轻轻一条性命,今天就要交待在这儿!木樨干脆捂住眼睛,自求多福。   蒙着眼睛,却忽然感觉脚下的木剑速度在减慢,似乎被一股力量托住了。木剑逐渐慢下来,并随之下降,最后突然停住。虽然木剑的速度已经减慢很多了,可是猛的停住,她还不会正确的下剑,整个人因为惯性冲出去,重重栽在地上。   「还没到新年,就行这么大的礼,我可没有红包给你啊!」一身青衫的身影站在眼前,声音带了玩笑之意,木樨还未抬头心里已经松了半口气,还好,她误闯的是销魂殿,这里的主人是那三位里最不难缠的一个。   木樨定了定神,才艰难地从地上爬起来,勉强半跪行礼:「拜见儒尊。」虽被他话里占了便宜,但刚才,应该是他用仙力帮她减速了,不然这一跤摔下来,不是车祸现场也是高位截瘫了。   笙箫默摇着扇子,似乎很不喜欢这些虚礼:「起来吧。」   木樨站起来,这才定睛看了销魂殿四周,殿里很干净,花鸟虫鱼、珍木奇草倒是不少,然而殿阁左侧,一棵两层楼高的玉桂树吸引了她的目光,桂树开满白花,花开正盛,香气却温和淡雅。丹桂虽飘香十里,但香气张扬浓烈,是木樨科中的华服上卿;玉桂清香恬淡,如此高大的一树雪蕊,香味却只是刚刚沁润着销魂殿前这一片,不啻为桂树中的谦谦君子。   儒尊笙箫默,长留三尊中最逍遥的最接地气的一位,原以为他会种些牡丹芍药,想不到居然种了这么一棵清雅的玉树。   后皇嘉树,橘徕服兮,受命不迁,生南国兮。木樨的脑袋里忽然冒出这一句。   「诶,你是怎么进来的?」笙箫默把她拉回来。   「啊?」木樨有点不知所以然,「我,飞进来的啊。」   「那你从那个门出去,再走进来我看看。」笙箫默指着销魂殿的大门口。   「哦」,木犀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老老实实走出那个门口,再走进来,一直走到他面前。   笙箫默有点不可置信的看着她,不错,有点意思。销魂殿周围他一直布了厉害的结界,可在她身上就跟不存在一样。   正说着,听殿外一个声音道:「弟子落十一,照顾新晋弟子不周,误闯销魂殿,特来向儒尊请罪。」   笙箫默扶额,又来一个,「进来吧。」   落十一走进来,向笙箫默行礼,「儒尊,弟子正在带领新晋弟子练习御剑,不料木剑突然失控,让木樨误闯销魂殿,弟子看管不利,请儒尊责罚。」   笙箫默宽容的笑笑,「算了算了,没多大事。你们继续下去练习吧。」   见落十一御剑把她安全无虞地带回来,众人终于松了一口气。待二人落地,花千骨和轻水赶紧上前,上下打量木樨:「你还好吧?我们都快被你吓死了,有没有摔着啊?」   木樨这才感觉到膝盖和胳膊肘都在疼,销魂殿的地面不知道是大理石还是什么奇奇怪怪的东西,硬得很。她不由自主的揉揉手肘,勉强道:「没事儿。」   落十一又庆幸又担心,拍了拍她的头:「你呀,幸好闯的是销魂殿,要是闯到绝情殿或者贪婪殿,肯定会被喝道戒律阁领罪的。」   「什么?你闯到销魂殿去了?!」众女弟子一听,那还有心思练习,全都凑上来。「我入门这么久了,看到儒尊从来都在几丈开外就会行礼,你居然闯到他的寝殿去了!」一个女弟子道。   轻水也十分好奇:「木樨木樨,你跟我们说说,销魂殿里是什么样子的呀?」   木樨还没想好说什么,就听落十一打断道:「都在干嘛!御剑课还没结束呢,都回去好好练习。」   见还有人好死不死的往这儿瞟,落十一悄声提醒道:「木樨,待会儿他们跟你打听,你别说太多,要是传到师父那儿,少不了又是一顿责骂。」   木樨点点头:「嗯,我不会连累师兄的。」   落十一满意的点点头,安慰一笑:「你继续练习吧,这次我会盯着你的。」   果然,她误闯销魂殿的事情,很快传遍了,仙史课刚下课,大家就围了上来,连其他班的弟子,有些入长留好几年了都不曾接近过三尊的寝殿,这会儿都围上来向她打听:「木樨,销魂殿里什么样子啊?」「你见到儒尊了吗?他骂你了没有?你和他说话了吗?他笑起来是什么样子啊?」   木樨本来已经很尴尬了,现在快被这些人烦死了,干脆拿了一条绢帕,写上几个大字:「关于销魂殿的细节一律不回答」,顶在头上,然后趴在桌上睡觉。   待众人一波一波悻悻地散去,木樨终于顶着绢帕把头抬起来,苍天啊,她终于可以呼吸一点正常的空气。想不到笙箫默在长留弟子中的人气这么高,她还以为长留呼声最高的会是白子画呢。   可是这破长留,也太八卦了吧,什么仙界圣地,这也就是高中水平吧?是不是修仙太寂寞了,大家都想找点有趣的谈资?    ☆、红绡香   虽然御剑还能靠着侥幸学个差不离,仙史课她也能靠着记忆力和对于现代世界真实历史的「融会贯通」弄个八九不离十,可是剑术课,一下子就把她打回了原型。   这个世界的人,到底还是更天然些,身体素质普遍过硬,而考进长留的弟子,更是经过了魍魉森林、悬崖索道的考验,身手比一般人还要好。可是木樨是个现代人,天天坐在电脑前工作,没晒过太阳没耗过体力,一年到头连健身房都不去一次,四肢都是软乎乎的没什么力量。而且,木樨是天生的左撇子,母上大人担心她以后会被人笑话,小时候见一次打一次,强行将她改为右手拿筷子和笔,可是除了这两样以外,譬如打羽毛球乒乓球甚至拿水杯,她还是习惯左手。   可是那个教习剑术的老师是世尊的弟子狐青丘,明明一个花季女子却跟老道姑一样,简直是女版摩严,第一次看她左手拿剑,居然说「左手握剑是邪路,右手握剑才是仙派正路,顺天而为」,逼她右手使剑。木樨下盘就不稳,四肢力量不够,长留的「云霄九式」也不是很容易的剑法,她练了一个多月还不能完整的跟下来。不仅如此,她现在被迫反手握剑,整个人仿佛都拧着了,舞剑的姿势极其不协调,一招一式都如魑魅乱舞,那剑随时都要脱手飞出去。有一次练习的时候剑还真飞出去了,差点砸到别班的弟子,结果狐青丘罚她围着长留跑三圈,差点累死。   调香课上,木樨一直心不在焉,脑袋一刻不停的思索。这样下去不行,虽然她不在乎仙剑大会夺什么名次,但是起码不要被赶出去,她现在这个水平,如果被逐出长留,也还是被妖怪吃掉的节奏,并不会改变任何实质问题。   得想个办法打赢仙剑大会留下来,活命要紧。   忽然一阵幽香飘来,感觉紧张的心情一下子就疏解了很多,木樨抬头,看到夏紫熏穿着淡紫色衣裙站在台前,优雅的挥了挥手,空气中浸润了幽香。   木樨忽然充满了羡慕,那可是她的理想型啊,美丽优雅、飘逸骄傲、绝世又独立,还拥有为这个世界所认可的能力,撇开她对白子画的痴情,简直是一个女王。   正入迷着,忽然感觉手背吃痛,低头一看,原是被一片花瓣割伤,想不到这迷醉的香气中竟也隐含着杀机,果然是个厉害的角色。   「哈!」木樨忽然有了主意。   下课了,木樨见大家散了差不多了,才小心翼翼的走到讲台前。夏紫熏正在慢慢收拾香器,见她走近似乎有话要说,便停下手冷然看着她。   木樨被她的目光看的有点紧张,但还是鼓起勇气鞠躬道:「弟子木樨,拜见紫熏上仙。弟子有一件事,恳求上仙指点。」   「木樨?你就是撞碎了诛仙柱,第一天御剑就闯入销魂殿的木樨?」紫熏听到了这个熟悉的名字,忽然有了兴趣。最近长留真是热闹,奇闻一桩接这一桩。   「正是弟子,紫熏上仙见笑了。」   夏紫熏也不跟她多说,直截了当道:「你有何事?」   木樨低下头,道:「弟子资质愚钝,体质不好,近日修习剑术进展缓慢,只怕到了仙剑大会那一天,弟子也无法取胜,只能被逐出长留。刚才闻上仙制香,一道香气竟然也伤到弟子,弟子很想知道,弟子是否有可能以香气为辅,打赢仙剑大会?」   说完,木樨勇敢的抬起头迎接夏紫熏的目光。   夏紫熏没有立刻说话,木樨的这番话确实让她有点惊讶。调香制药,本是仙界七绝技能之一,香气无形无势,看似毫无杀伤力,却也很难抵挡,若有心调制,损五识、破灵力、制幻境,甚至无形之中对敌产生重创,都是十分容易的。可惜长留弟子,大多慕名剑法与仙法而来,倒是少有人慕香而来。在这帮仙界的男人眼中,明刀明剑的对决才是「正途」,香气都是辅助修行或助兴安神的旁物,用来战斗,伤人于无形,总显得不那么「光明正大」似的。   可眼前这个小姑娘,初入长留没根没基的,竟然有这个胆量敢直接来问她这件事,想必她那些「事迹」,也不是没有来由的。想到这儿,紫熏忽然起了帮她的心,缓言道:「调香制药本是仙界技能之一,一切的力量,皆可对战,香也不例外。」   见紫熏竟然认可了自己的假想,木樨心中狂喜,忙道:「弟子不求取得多好的名次,只求能够入围,还请上仙指点。」说罢躬身行了一个大礼。   夏紫熏也不应答,只是伸出修长的手指放到她鼻子前,一道淡红色的香气缭绕,「你闻闻看?」   木樨吸了一口气,咦,没什么味道啊?她又深吸了一口,嗯,这次有一点点了,好像是大雨过后泥土的清香。   正准备开口,木樨觉得全身忽然像被抽真空了一般,四肢酸胀无力,就要摔倒,还好她扶住了香案,只是打了一个趔趄。   这,这是什么东西?   夏紫熏见状,这才浅笑道:「此香名为『红绡』,香味几乎不会被感知到,但是栖身两丈以内的人,身体的灵力会被抽走,感觉乏力,法术效果也会锐减。此香不伤人,只是抽取人的灵力散入大千世界,就算用在仙剑大会上也不算违规,或许能助你一臂之力。」   见木樨满眼欣喜,紫熏不动声色地泼上一盆凉水:「不过,我并不打算将此香的配方送给你。你既然知道了名字,又闻过了它的味道,还需要你自己找寻线索获得调配方法,那才算是靠你自己的力量打赢仙剑大会。」   木樨点点头,踌躇满满道:「紫熏上仙愿意赐香,已经是对我的帮助了,多谢上仙。」   紫熏淡淡一笑,道:「这是你自己争取来的。你若是能在下一次调香课之前调出『红绡』,我可以考虑再指导指导你。」   木樨在长留藏书阁的调香录附近,已经来回翻了很久,可是找来找去,只找到了一个名为「红锦」的香料配方,此香效用也是类似,但是却不是「红绡」。木樨管不了那些,抄写了配方便到了调香室一阵折腾。调香和调酒类似,但是多了化学实验的感觉,需要将原料以各种奇怪的方式混合、烧灼、蒸馏或萃取。还好她在现代世界上化学课做过实验,了解一些基本的手法,「红锦」的配制方法也不复杂,鼓捣了一整夜,勉勉强强能调出一个类似的味道,闻一闻,也确实有身体酥麻的感觉,但到底和「红绡」还是不一样。   还是觉得哪里不对。   天刚亮,木樨就顶着熊猫眼又去了藏书阁翻看。   「姑娘,你到底在找什么?」守阁的蓝衣婆婆面容慈祥,看她来回忙了两三天,终于忍不住好奇。   木樨苦着一双眼睛,沮丧无比,便把「红绡」的事一五一十的告诉了她。   「哦,红绡啊」,蓝衣婆婆眯着眼睛,好像是睡着了一样,又好像是在思考,想了一会儿,突然冷不丁冒出一句:「木樨啊,你加上一味三桑树的露水试一试?」   木樨一下子来了精神:「三桑树的露水?」   木樨小心翼翼地打开瓷瓶,淡红色的气体缓缓散出。紫熏浅浅地嗅了一下,眼里已是赞许的神色。「想不到你在这么短的时间,居然能调出『红绡』,倒是有些天赋。我记得,长留的藏书阁,只有『红锦』的配方,你是如何知道,『红锦』『红绡』的差别是三桑树的露水?」   「这个……」,木樨迟疑,但还是实话实说,「藏书阁里有一位蓝衣婆婆,是她告诉我的。」   「蓝衣婆婆?」紫熏笑的很莫名,「我怎么从来没有听说过?」   「啊?」   紫熏似乎并不在意,拿出一卷书,递给木樨,道:「既然你调出了『红绡』,我也不食言,这本《制香简法》也不深,你可以看看。若你有运气打入仙剑大会前三名,我可以考虑收你为徒。」   木樨惊喜道:「真的吗?」   紫熏笑着点头,却还是留了余地:「不过你一定要进前三名,我可不收太差的徒弟。」   果然,云霄九式不是她的菜,「红绡」香断才是她的菜,调香神马的,她还是很有天赋的。   可是,那个蓝衣婆婆是什么人,她怎么知道「红锦」「红绡」的差别是三桑树的露水?   下次一定要问问她。   调香调得红绡断,做人就做夏紫熏。紫熏上仙果然是她的理想型。木樨暗喜。   这次应该不会被赶出长留了,可是,前三名呢?   「木樨!你怎么又在走神?!」剑术课上,她正一边「群魔乱舞」一边心不在焉的时候,狐青丘拿着剑鞘敲了一下她的头。   「师姐,我错了。」木樨自知理亏,只好回神低头认错,继续练剑。   「你这几个动作已经练了快两个月了,怎么还是没有任何进展?你这么笨,是怎么考进长留的?」面对她的群魔乱舞,狐青丘已经失去了耐心。   「师姐,她不是考进来的,是半空中掉下来的。」下面有弟子起哄道。   狐青丘讽道:「考进来的也好,掉下来的也好,都是要走仙剑大会这道关的,仙剑大会,可不是比谁飞得高。你要是不行,最好别浪费时间了,还是早做打算吧。」   这还是木樨穿越到这个世界,第一次被如此当众羞辱,虽然她不停地告诉自己一定要冷静,但是还是恨不得把狐青丘打爆头。木樨这个人一向存在感很低,但是被当众羞辱讽刺,是她最不能接受的事情。她并不是好面子,但是对于自己无能这件事情却很介意,如果这件事还被人说出来取乐,那于她简直是凌迟。她暗暗下决心,下次练剑,要把「红绡」缠在剑上,看这个更年期「老道姑」还敢不敢靠近她!   「木樨,我们一起练剑吧。」入夜了,花千骨他们准备去练剑,看见木樨坐在床上依然望着手里的铁剑发呆,知道今天被狐青丘当中嘲讽,心里肯定不是滋味,便上前邀请道。   「算了,你们去吧,我自己待一会儿。」木樨勉强笑笑,轻水同情地看了她一眼,拉拉花千骨,「千骨,咱们先去吧,让木樨一个人待一会儿。」   看见大家都走了,木樨才一个人默默地找了一个僻静的小树林独自练习,所有新晋弟子中,她现在剑术最差。虽然心里恨恨的讨了便宜,剑术依然还是一堆shit。仙剑大会仙剑大会,就算有「红绡」,她还是要用剑的。除了抓紧练习,她没什么办法。   也许是心里烦乱,在练了几招之后,剑居然再一次脱手飞了出去,「铛」的一声落在地上   「你这样练下去,就是再练十年,也打不过仙剑大会的。」一个熟悉的声音从她头顶上冒出来。    ☆、痞子剑法   木樨抬头,果然是那个慵懒的青衫身影。笙箫默两只手枕在脑后,很舒服地坐在树上看着她笑。   「你好歹也是长留儒尊,不好好回去处理仙界大事,跑来看我一个小弟子的笑话,你真闲啊!」木樨没好气的说。   若是平时,她还会顾忌身份,用敬语行个礼什么的,可这一天,木樨挨了骂,心里苦闷,练个剑剑也飞了,正愁没处撒火,这人居然还好死不死的来招他,也是活该。   真是够了,木樨自来长留,一共见过他三次,为什么每一次都是这样一幅欠揍的场面。   笙箫默似乎并不生气,闪身从树上跳下来,却忽然收了笑,敛然道:「木樨,我可是长留三尊,你敢这么跟我说话?」   木樨顿时怂了,他严肃起来的表情还是有点吓人的。仔细想想,他到底是长留儒尊,真生起气来也是很严重的,虽然他平时看上去很好说话,但是据说好脾气的人发起火来,往往更恐怖。   木樨撇撇嘴,不再看他,而是一屁股坐地上,软言道:「我已经够倒霉了,儒尊你别来寻我的开心了。」   笙箫默见她一下子就怂了,都快笑喷了。这丫头看上去似乎很厉害,其实根本是个纸老虎,他笑着走到她身边道:「好吧,看你练得那么差,我来教教你吧。」   木樨一个机灵:「你教我?」   笙箫默对她翻个白眼,「怎么?嫌弃我的水平?」   木樨心虚道:「怎么敢……」你到底是长留儒尊啊,「可是,儒尊,我的水平你也看到了,连我自己都没什么信心……」   笙箫默笑笑,「我刚才已经看你半天了,我知道你什么水平。你没什么根基,下盘不稳,云霄九式太正,现在不适合你。我教你一套简单的。」说着,左手从腰间抽出佩剑。   「儒尊,你怎么左手拿剑?」木樨惊叫。说好的「邪门妖派」呢?   「你不也是左手吗?」笙箫默反问。   木樨撇撇嘴:「狐青丘师姐不让我用左手……」   笙箫默道:「现在不是狐青丘在教你,是我在教你,你想用左手就用左手。我和你一样,也用左手!」   木樨大喜:「是!」随即将剑换到左手,顿时觉得整个身体都扭回来了。   「我教你的这套剑法,只有七式,难度只有云霄九式的一半。这七式分别是七个基本剑资,等你练熟以后,我会将这七个剑资组合成连贯的剑法教给你。你看好了!」   语罢,笙箫默便开始将七个基本剑资演示给她看。   这七个剑资非常奇怪,每一个都很简单,她基本一看就懂,相比于云霄九式的繁复与中正,这七个动作简洁飘逸,身形却十分灵活,有攻有守。而且,笙箫默和她一样左手舞剑,背对着她,她照葫芦画瓢容易得多。   笙箫默舞完一遍,回身看她,「你看清楚了吗?」   木樨点点头:「基本看懂了。」   「好,那我带着你走一遍,然后,你自己舞一遍。」笙箫默说着,走到她身后,双手轻轻握住她的手腕,带着她舞起来。   被陌生的男子握住手腕,突然拉近的距离让木樨微微有点紧张,不过,他在她身后,她看不见他,他也看不到他的紧张。笙箫默有心教她,她也全力以赴投入,虽然只看他舞了一遍,可这次两人一起舞下来,竟然十分顺畅,几乎没有明显的力量对抗。   「很好」,笙箫默鼓励道,「现在,你自己舞一遍看看。」   木樨看了看笙箫默,眼里有点迟疑,笙箫默却稳稳接住了她的目光,信任的点点头。   木樨忽然感受到莫大的力量,回以一笑,自信地舞起来。虽然初学这一套新剑法,剑势也不够,但七个剑资却舞的很完整。   「怎么样?是不是比云霄九式容易的多?」笙箫默又恢复了他痞痞的笑。   木樨用力的点点头,却抑制不住内心的激动。云霄九式她练了快两个月了,到现在闭上眼睛都不能完整的回想全部的动作,可是这一套剑法,轻盈简单,她才看了一两遍就能舞个八九不离十。而且左手握剑以后,整个人感觉都顺了很多,就好像把穿反的鞋子正过来一般。   笙箫默正言道:「这七式你要多练习,你重心不稳,这套剑法对稳定性要求很高,每一式结束以后,你一定要站稳了,身体不能晃动。然后再进行下一式。五天以后,我再来看你,如果你能熟练掌握这七式,我会教你连贯的剑法。」   「是,弟子遵命!」木樨坚定的应道。   接下来的时间,除了吃饭睡觉和上课,木樨几乎全部都在练剑。即使在剑术课上,她也只在狐青丘看她时,装模作样的舞两下云霄九式,等狐青丘一转到别处,她就开始练习这一套剑法。狐青丘对她的「群魔乱舞」已然审丑疲劳,基本也不太关心她在干嘛。   废寝忘食的练了五天,这七式她已经舞的非常流畅了,剑势够不够锋利不敢说,站的还是挺稳的。   到了晚上,她又一个人悄悄的跑到那个小树林。笙箫默已经坐在那棵树上了,叼着一个果子等她。   「拜见儒尊。」破天荒居然给他行礼,上次他坐在树上,她态度可不是这样的。   「看样子,你练得很顺手啊。」笙箫默从树上跳下来。   木樨不好意思地笑笑,回答的却很真诚:「感觉整个人都通透了,信心也增加了不少。」   「那就好」,笙箫默抽出佩剑,背对他站在空地上,正言道:「我今天要增加难度了。这是三套连在一起,都是以那七式为基础的不同组合,你注意看。」语罢,一记剑气飞出,身体如一道青光凌空而起。   木樨这才发现,那七个剑资分开练只觉简洁飘逸,快速串联起来以后,繁复度却不输云霄九式。笙箫默舞的非常恣肆,上半身灵动如闪电、如涟漪,每一个剑步却稳如磐石,仿佛踩着一定的韵律。这几招明明是招招避让的守势,下一招却突然转为凌厉狠辣的进攻,令人猝不及防。整套剑法舞下来,云诡波谲,蜿蜒奇险,如一道青色的火焰,时而后倾微仰的身形,又仿佛醉酒微醺,带着十足的痞气。仿佛一场洋洋洒洒的泼墨山水画,但拆解下来,依然还是七个剑资的基本组合。   木樨完全看傻了,她从不知道一个人舞剑可以这么华美这么玄妙,美到仿佛随时都要化成一道青色的光芒,辟天而去。直到笙箫默落势收剑,她都没有回过神来。   「你看明白了吗?」   「呃……」木樨下意识擦一擦口水,「没有……」。   「哎」,看着她的表情,笙箫默无奈叹口气,「我还是高估你的资质了。那我带着你做一遍吧。」走到她身后,像上次那样扶住她的手腕,「注意力要集中哦!」   木樨紧张的点点头,跟着他的剑步舞起来。   上次明明还挺淡定的,怎么这次觉得心脏跳的这么快?   咳咳,集中精力,不要想别的……   木樨暗暗吸了一口气,尽可能放松身体,集中精力顺着笙箫默的力量舞动。果然看的时候不觉得,待到自己尝试,才发现这几个剑资环环相扣又能任意组合,她并不需要刻意去记忆顺序,只需要顺势而舞。不得不承认,那七个剑资连贯加速的组合起来,木樨竟然也觉得自己身体变轻了,好像随时也能凌空而起。正这时,忽然笙箫默扣紧了他的手腕,下一秒两个人真的腾空而起,铁剑在半空中扫过一个完美的圆弧,突然剑锋转向,剑势凌厉向下,杀招直指地面,两个人稳稳的落地。   「这次能自己做一遍了吗?」笙箫默放开她的手,笑道。   木樨眨眨眼,好像在回忆,然后认真道:「我自己试一遍。」随即借着刚才的余韵舞起来。   虽然和他教她的不完全一样,但看她舞了几个动作,笙箫默就知道,她已经基本理解了这套剑法的节奏和神韵,尤其是那一份微醺的痞气,竟然模仿的神似。他果然没看错。   这样的领悟力,练到仙剑大会,进前十问题应该不大吧。笙箫默笑笑,跟自己打了一个赌。   一套舞完,木樨额上已经有了汗。她笑着跳到笙箫默面前,充满期待地问他:「怎么样?」   笙箫默故意做出一副不过如此的表情,轻描淡写地说:「还行吧。之后要多加练习。」   「是!」木樨干脆的应道,突然好奇道,「儒尊,这套剑法有名字吗?」   名字,貌似他还没有来得及想过,毕竟,他从没传授过任何人,所以也不需要名字。   「我还没想过呢,要不你慢慢想一个?」笙箫默会心一笑。   木樨真的抿着嘴站在原地开始思考,笙箫默并不等她想出来回答她,只是笑着往回走。   刚走出十步不到,听见木樨在身后喊道:「要不,叫痞子剑法如何?」    ☆、师徒   痞子剑法?笙箫默停住,她是在嘲笑他吗?   不过,比起云霄九式、澄江如练这样的虚字,痞子剑法倒颇有些离经叛道的幽默和大气。   她抓重点抓的倒是十分精准。   笙箫默没有回头,嘴角却挂了笑,「好啊,就叫痞子剑法!」   「木樨,你最近练得这是什么啊?」剑术课上,花千骨老看见木樨一个人站在最边上,对着空气,舞着奇怪的招式。   「我在练剑啊。」木樨笑道。   轻水也凑过来,「对啊,木樨,最近晚上练剑都看不到你,你是去神游了吗?」   木樨听罢,忽然起了玩笑之意,顺势道:「是啊,我就是去神游了,我遇到了一个很厉害的神仙,他传授我了这一套剑法。」   「神仙?」轻水瞪大了眼睛,「什么神仙?」   木樨故作高深,压低声音道:「酒剑仙。」   「木樨、轻水、花千骨,你们不好好练剑,又在开什么小差?」狐青丘远远冲着他们大喊。   三个人赶紧散开,自顾自继续练。   狐青丘走过来,看看木樨,有嫌弃之意,「本来剑术就烂,还不抓紧时间练习,真以为上了仙剑大会能侥幸过关吗?」   木樨撇撇嘴:「我没以为……」   狐青丘气不打一处来:「不好好练剑,去围着长留跑三圈!」   「啊?为什么……」木樨哀嚎,这个狐青丘,为什么老是跟她过不去,她不就是剑术烂点而已嘛?   「快点去!」狐青丘命令道。   木樨不说话,却站着没动。上次被狐青丘羞辱,她还没有还击,这次又来,也不知道是因为修习了「痞子剑法」让她心里有了底,还是因为和笙箫默的交往让她染上了笙箫默的「痞气」,这次她已决意顶撞她。   「我不去……」   狐青丘微微震惊,这丫头居然敢公然违抗她!   连训斥的话都来不及说,狐青丘抽出佩剑翻身就向她刺来,木樨一下子侧身躲开,拔腿就跑。   狐青丘哪里肯依,紧紧追在后面。心知她剑法烂,在她手里定过不了三招就要投降。谁知她连续追招,都被木樨侧身躲开,狐青丘步步紧跟,连连都是进攻,木樨点点后退,身形灵巧,剑步十分诡谲,竟防的严丝合缝,两个人过了十招还分不出胜负。狐青丘心里已经暗暗惊讶,恼羞成怒之下竟然下了杀手,直直向木樨的心窝刺去。狐青丘眼见剑尖已经过了她的手肘,她却用左手别住她的剑,以她握剑的右手为轴,翻身闪到她的右侧,用右手肘撞了一下她后背的风门穴附近。狐青丘握剑的手被别住,连回防的着力点都没有,一下就飞出去了。   好在木樨修行尚浅,那一击也没有用多大的力量。狐青丘到底是世尊的弟子,修为也不是说着玩的,虽然被击飞,却只是趔趄了几步,并未摔倒。   木樨见狐青丘竟然被自己打出去了,心道这下闯祸了,赶紧跪下来:「师姐我错了,你别生气,我这就去跑。」说着就跑远了。   狐青丘只是愣在原地,仿佛还没有从刚才的那一式中间醒过味儿来。   众人全都嘴巴张成O型,轻水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木樨她,真的遇到了酒剑仙吗?」   仙剑大会已经进行到第四场了,八个入围选手将要争夺前四名,以抽签决定对手。   木樨握着刚抽到的签,手心微微发汗。按照仙剑大会往期的情况,在进入三十二强以后,基本可以不用担心没有师父收。可是,木樨没想到自己在没有使用「红绡」的情况下,不仅冲进了三十二强,继而冲进了十六强,最后竟然稀里糊涂冲进了八强。   听轻水说,长留年长一些的弟子,私下里已经开始押注谁是今年仙剑大会的魁首了,原本下注的备选只有霓漫天、朔风和花千骨,在她进入八强以后,居然有些弟子已经往她身上押注了,有人甚至传言酒剑仙给她托梦,向她密授了厉害的剑法。   夏紫熏说过,她如果进入前三名,可以收她为徒。可她不知道怎么了,既想进入前三,却又不想进入前三,她也说不清楚自己到底是怎么了。   木樨咬了咬下嘴唇,缓缓翻开手里的签,顿时感到莫名的庆幸。签上黑漆漆的三个字:   霓漫天!   木樨与霓漫天分别站在七星负极阵之上,木樨左手持剑,剑身上已围绕了一阵似有还无的淡红色雾气。她已经不求更进一步了,但是痞子剑法和「红绡」还从来没有合在一起使用过,霓漫天是个极强的对手,她对这套组合能够抵御到什么程度,或许能验证木樨心里的那个假设。   霓漫天依然是一副不屑一顾的样子,可是心里却已经背了重负,她还没和木樨交过手,但是,木樨对战狐青丘和朔风的场景,给她已经造成了压力。她无所谓赢不赢,她却不能输。   「仙剑大会四强赛第三组,木樨对阵霓漫天。」落十一语罢,敲了一下锣。两人的剑交织在一起。   才过了几招,霓漫天就发现不对。木樨左手握剑,身形流转,一步一步仿佛踩着奇怪的鼓点,这个招式看着像喝醉了一样,她的剑招过去,完全没有着力点,会被巧妙的让开,而对方的攻势,一招一式却攻的几乎都是云霄九式的死角,就像下象棋里「别马腿」一样,而且对方因为反手使剑,更强化了这种「别坠的效果,如果她继续用云霄九式,肯定会被对方打倒。   霓漫天突然改变了策略,抛弃了云霄九式,换成了同样灵动的蓬莱剑舞。   摩严已经默默观察了木樨三场比赛,这个姑娘,一招一式他都觉得无比熟悉,但又无比陌生。笙箫默难得没有闲适的心情,虽然扇子还在手里,却定在那儿并不要动,目不转睛的观战。   几招过去,木樨开始落于下风。   不行,霓漫天已经换策略了,她不能再进攻,木樨心里暗暗道,跟着换了剑资组合,由攻击姿态改为防守。她手中的剑开始逐渐靠近霓漫天,贴着对方的剑招,就像笙箫默带着她舞剑时一样,顺着对方的力量走,寻势而动。几招下来,二人难舍难分,「红绡」却不动声色的绕上了霓漫天。   霓漫天占了上风,正打的踌躇满志,忽然感觉一阵酸胀从手脚蔓延开来,感觉好像被人打了麻筋,力量忽然开始急速地抽空。   发生了什么?霓漫天大惊!   木樨见状,心知「红绡」已经开始作用,也不追击,只是一边与她周旋,一边开始默默数数。1、2、3……   不行,这丫头太邪了,她不能坐以待毙,霓漫天恨恨道。这才八进四,她不能输在这一场!   当木樨数到5的时候,霓漫天忽然以极快的手法抛出什么,木樨感觉自己的左臂被扎了一下,也就两三秒的功夫,整条左臂几乎失去知觉,剑一下子脱手,从半空掉下来落在地上,发出清脆的「铛」的一声。   木樨暗道不妙,对方居然用了暗器,一股未知的恐惧升上心头,她不再恋战,赶紧抽身撤退。说时迟那时快,霓漫天趁她逃离之际,竟然挥剑劈来,她剑已落地,只得本能用左手回挡。剑锋与肉身正面对上,她的左手肘即刻被霓漫天的剑气划伤,整个人从半空中摔到地上。   「木樨!」花千骨看到她从天上摔下来,吓得在看台上大喊一声。   笙箫默皱紧了眉,手中的扇叶「啪」一声猛地合上。   木樨摔在地上,仿佛一尊雕塑,好一阵才艰难地爬起来,她左手就那样垂在身侧,血顺着她的胳膊流下来。她慢慢地走过去,用右手缓缓捡起地上掉落的铁剑,转身离开。   落十一看着她的背影,叹了一口气,宣布:「霓漫天胜!」   看台上,笙箫默几乎同时起身离开。   摩严瞥了一眼笙箫默的背影,什么都没说。   木樨一个人站在仙剑大会的场地外,看着满眼的蓊郁的山林发愣,刚才候场的医药阁医士帮她简单包扎了一下,左臂不再流血,但依然麻痹,一点疼痛都感觉不到。   她还是太得意了,太大意了,太想赢了,忘记了自己,终究还是凡胎肉体。   这个世界,刀光剑影,生死一线,战斗是生存的法门。可是她,真的做好了战斗的准备吗?霓漫天可以刺她一剑,别人也可以刺她一剑,可她能下得了手刺回对方一剑吗?   她不敢,更不能接受。   当初她和笙箫默学习痞子剑法,只是一心想打赢仙剑大会,留在长留,有个安身立命之所,并没有想太多。   可这血肉之伤让她明白了,她学的,是取人性命的方法,她走的,是九死一生的战斗之路。   仙剑大会,霓漫天并没有对她下杀招,毒针也只是麻痹她。可是未来,未来无数不确定的时光里,谁能保证没有人对她下杀手呢?谁能保证下一次向她飞来的毒针不会致命呢?又有谁能保证,她不会有一天需要出手杀人呢?   「木樨,你坐这儿干嘛?」木樨抬头,笙箫默一身青黄色华服,束发带银冠,负手立在她身边,比起平日里玉簪青衫,更显器宇轩昂。   「儒尊……」木樨看了他一眼,眼睛却明显失了焦距,又垂下头去。   笙箫默皱眉,在她身旁坐下,关切道:「你是不是受伤了?」   木樨摇摇头:「皮外伤,医士已经包扎过了。」   笙箫默迟疑片刻,忽然伸出手,手心闪烁起一道青光,附在她的左肩上,青光跳动了一下,两根毒针被吸出来,在他的手心旋转。   木樨看着他的眼睛,很温暖,她知道他真的在关心她,可是,她可以相信他吗?   想起他舞剑的样子,潇洒而华美,可是,这华美中却也含着杀气。他是长留儒尊,是随时手上可以沾染鲜血的,妖的血、魔的血、「邪门歪道」的血、甚至,身边人的血!   「对我说句实话这么难吗?」笙箫默面无表情将毒针拿在手里,眼里已没有往日玩笑的神色。   「对不起,儒尊……我说不清……」   在这个没有知道她的真相的世界,她可以相信谁呢?   长留大殿中,新晋弟子按仙剑大会名次顺序跪着等待拜师授香草的仪式。因为霓漫天是魁首,作为八强进四强中她的对手,木樨名次居然跟着排在了前面,名列第五。   当听到自己的名次时,木樨本能地抬头,远远地,却正对上笙箫默的目光。   长留儒尊,依然是摇着扇子,带着逍遥恣肆的笑,眼里却不再是戏谑或者慵懒,他看着她,目光穿过大殿,穿过所有人的呕哑嘲哳,稳稳地递到她面前,肯定的、安慰的、爱重的目光。   木樨忽然觉得,如果能成为他的徒弟,也挺好的。   她知道所有人的结局,唯独不知道她自己的。那么,一切只能交给命运。   一束香草,递到她的眼前。   是这个世界无声的邀请,邀请她,走入一场不可知的命运。   木樨抬起头,毫不意外遇上笙箫默的目光,听到舞青萝和火夕激动地五体投地:「拜见师父,师父万福金安。」   他只是笑,递给她的香草一直没有收回。   木樨的脑海里忽然想起了《耶路撒冷》的那句歌词:   等待天长地久等待一个人经过,他像天使来临回应你所有祈祷。   在他执著的等待中,木樨终于伸出双手接过这束香草,向他深深叩首,行了一个大礼。   木樨当时并不知道,很多年以后,当她回到现实,这一束香草,竟然成了她在这个世界生活过的,唯一证明。    ☆、销魂殿   拜师大会结束后,木樨心事重重的走出大殿。   忽然背后被人拍了一下,「嘿,木樨!」她转身,正对上舞青萝和火夕这一对活宝。   舞青萝看上去开心的不得了:「真没想到,咱们三人能成为儒尊的徒弟。以后要一起玩啊!」   火夕也赶紧凑过来:「是啊是啊,木樨,我跟青萝打赌非常需要一个公正的裁判,不然,她老是欺负我。」说着还没好气地看一眼舞青萝。   还不等木樨回答,舞青萝就拧住了他的耳朵:「你说什么?!」   「哎哎我错了,疼疼疼……」火夕吃痛地赶紧用手去捂。   木樨看着他俩这么欢快的闹腾,心里倒是轻松了不少。以后在销魂殿,有他们俩整天上蹿下跳,也不会觉得无聊,太遥远的事情,反正又还没发生,何必自寻烦恼呢?   想到这儿,忽然觉得释然了不少,木樨笑着顺杆爬:「好啊!那以后你们的输赢由我来判定。」   正说着,忽然一个淡紫色的身影走到她面前,依然高傲而冷然。   「拜见,拜见紫熏上仙。」舞青萝和火夕见状,赶紧行礼。   紫熏浅浅一笑,并不说话,只是盯着木樨,眼里含着隐隐的惋惜。   火夕还是有点眼力价儿,赶紧拉着舞青萝走了。   木樨心中有些纠结,想到她帮了她,她却让她失望了,不禁愧疚道:「紫熏上仙,弟子愚钝,未能进入仙剑大会前三名,负了上仙的抬爱。」   紫熏摇摇头:「是我应该后悔,不该对你说那句话。其实……其实即便是你现在的成绩,我也是愿意收你为徒的,却不知道这长留,看上你的,不止我一人。」   「上仙……」木樨心里五味驳杂。   紫熏轻轻打断她的话头:「我看到你接了儒尊的香草,知道你已经对我不抱希望了。不过长留儒尊的销魂殿,比香薰阁自然是更好的去处,倒也没什么。」   木樨心里咯噔一下,连忙解释:「弟子未进入前三,知道无缘成为上仙的徒弟,儒尊为人和睦,又有心相授,所以弟子甘愿拜在他门下,绝没有攀附三尊的意思。」   紫熏听罢,才知道她误会了,和颜道:「你紧张什么?我并没有说你攀附三尊,只是遗憾你我终究没有师徒缘分……罢了,」她洒脱地挥挥手,「修习学业本来是两情相悦的事情,师父有心教,徒儿有心学,不在乎这师徒的虚名。笙箫默生性逍遥不羁,慵懒散漫,保不齐你能学到什么。你若真对调香制药有兴趣,可以随时来找我,我香薰阁的大门随时为你敞开。」   虽然木樨心里并不赞同她对笙箫默的轻言,但这番话里的率直以及对她的偏爱,却让她非常感动。原来夏紫熏本来是一个如此潇洒的人,只是不知道,怎么在感情的事情上,却那么偏执呢?   「木樨,木樨,东西你收拾好了吗?咱们可以走了吗?」舞青萝和火夕一大早就风风火火的跑来找她。   「收拾好啦。」木樨转头,却见舞青萝手里拎着一个竹箱,而旁边的火夕,身边则是两个大木箱,背上还背了一个大包袱。   「你俩这么多东西?」木樨惊道。   火夕翻个白眼,指着其中一个木箱说:「只有这个木箱是我的,其他全都是青萝的。」   舞青萝鼓腮,表情很无辜:「我可有很多东西要带呢,我的衣服、鞋子、佩剑、笔墨、首饰、脂粉、摆件,还有万花筒、骨牌、九连环、弹弓……」   火夕无奈地打断她:「是是是,你娘都快把家给你搬来了,反正你自己又不用拎……」   舞青萝作势打他:「你再说!」转而看木樨,见她左手拿着玄铁剑,右手一个小布包,不由地惊道:「你就这么点东西?」   木樨耸耸肩:「我身上一文钱都没有,这些还都是千骨和轻水送的呢。」   火夕好死不死地添油加醋:「就是,谁从天上掉下来还像你似的自带行李和银子啊?」   舞青萝转了一下眼珠子,忽然神秘兮兮地凑上来,对她耳语道:「别担心,等咱们搬进了销魂殿,我保你赚的盆满钵满!」   「啊?怎么赚?」木樨好奇道。   舞青萝贼兮兮地一笑,压低了声音:「你不知道吗?咱们师父英俊潇洒、风流倜傥,又最好说话,在长留可是无数女弟子的仰慕对象。爱慕师父的人,从销魂殿门口,能一直排到长留山外面去,怕是尊上和世尊都赶不上。他的画像、墨宝、传音螺的箫声,连随手丢弃的鬼画符,都是抢手货。长留从来都不缺富家小姐,咱们若是能偷来一二,肯定能狠狠赚它一笔。」   「真的吗?」木樨有点不敢相信。   舞青萝兴奋道:「我骗你干什么?自从那日拜师结束,已经有好几个师姐找我预订了,连订金都付了!」   「啊?」木樨忽然对笙箫默充满了深深的同情,「你们就这么把儒尊卖掉了,他会不会生气啊?」   火夕凑上来帮腔道:「没事,反正那些都是师父不要的东西,他不会生气的。怎么样?你要不要加入?」   「呃……我考虑一下……」木樨看着他俩,敷衍的笑了一下。   笙箫默对她有恩,把他就这么架在火上烤了,她还是有点犹豫。可是,她真的是需要钱,虽然长留包吃包住,但是钱依然是一切世界的流通规律。既然开始认真修习了,她确实需要钱购置一些物品,也需要以备不时之需。这倒是一个值得从长计议的策略呢!   三人御剑上了销魂殿。   木樨因为上次「御剑事故」已经来过一次,再次进来,倒也有一些熟悉的感觉,什么都没变。   倒是舞青萝和火夕,还是第一次上来,非常新鲜。东看看,西摸摸。舞青萝对着竹笼里的一只蛐蛐赞不绝口:「哇,这只养的真大,通体黑亮、油光水滑的,也不知道和我爹的那只打一架,谁会赢呢。」   火夕拿了一根草正在逗一只画眉,画眉似乎跟他不熟,老拿屁股对着他。   木樨一脑门黑线,他们,真的是来修习的吗?   「哎,你们三个,当为师不存在是吗?」熟悉的慵懒的声音,从屋顶上传来。三人抬头,见笙箫默斜躺在屋顶上,居高临下,背后仿佛摇着一条银闪闪的狐狸尾巴。   木樨默默扶额,为什么每次看到他,都是在奇怪的地方以奇怪的姿势。他是有多动症吗?为什么不能好好的坐在一个「正常的椅子上」?   「拜见师父!师父万福!」舞青萝和火夕见状,赶紧跑回来,夸张地鞠躬行礼。   「拜见……师父。」木樨微微欠身,不知道是不是受到花千骨和白子画的影响,似乎还不习惯称呼他为「师父」。   「起来吧」,笙箫默挥挥手,起身从屋顶凌空飞到地面,「以后,你们就在销魂殿里住了,想住哪个房间你们可以随便挑。」   木樨道:「那个,师父,我可以挑两间吗?我想把其中一间,作为调香室。」   笙箫默点点头:「随便你。」摇着扇子就走了。   舞青萝和火夕对着他的背景,兴奋的击了一个掌。笙箫默却突然回头,吓得两个人赶紧立正。   「你们三个,既然成了我的徒弟,之后打扫销魂殿、喂鸟、做饭这些事,你们自己分一分,就不要再让我动手了。」   「是……」三人应道。   看着笙箫默转身离开,木樨无奈摇摇头,再一回首,身边哪里还有舞青萝和火夕?   「你们两个!」木樨看着空旷的大殿恨恨道,这都是一群什么人啊?   真后悔没有拜紫熏上仙为师!   木樨挑选了西厢角落的两间屋子,两间屋子的窗正对着远山,视野空旷,还有一片像后院一样的空地,边上有一条天然的涧水,流成一个小水洼,淅淅沥沥的水声不大,却十分悠闲,看书、发呆、种点植物都是十分合适的。最重要的是,离殿前那些吵闹的「珍禽异兽」比较远,睡觉应该很安静。   这两间房子应该千百年无人住过,想必笙箫默也会偶尔打扫,否则灰尘应该比现在更厚,木樨一边擦拭卧榻和桌子死角的灰尘一边想。   屋子里的基础设施倒是一应俱全,木樨只是把它们搬来搬去调整到一个舒服的位置,就像在大学寝室那样。虽然她东西没多少,但是等她完全把这个空屋子整理的适合人类居住时,太阳已经快落山了。   她饿了……   销魂殿里那三个活物自然是都指望不上的,木樨只能自己去了厨房弄吃的。她是现代人,并不会做这个世界的菜色,以前在家最快捷的方法就是煮炖锅,将羊肉牛肉各种肉和蔬菜一股脑煮在一起,调好味道,然后就可以开动了。又快速、又营养、又好吃,而且不用刷很多碗。   木樨揭开盖子,用木铲轻轻搅动锅里的食物,一股热气升腾起来,嗯嗯,很像,口水都流出来了。   长留是修仙之地,所有人都吃素,并没有任何腥膻肉荤。想不到只是蔬菜煮在一起,也这么香。   「你在做饭吗?什么时候可以吃啊?」木樨闻声回头,看到笙箫默歪着头靠在厨房的门上。   「你不是神仙吗?神仙不是不用吃饭吗?」木樨愕然。   笙箫默一听就不乐意了,反驳道:「谁告诉你神仙不用吃饭了?我就是一个需要吃饭的神仙!」他顿了一下,强调道:「而且三顿饭,一顿都不能少!」   「我没煮你的……」   「什么?居然不煮我的饭?!」笙箫默一听就跳起来,「为师刚才说的话,你都当耳旁风吗?」径直走到她面前,抢过她手里的木铲,瞪着她:「我不管,你得分我一半。」   木樨把一锅菜端出来放在石桌上,把自己的米饭盛了一半给笙箫默。   笙箫默从来没见过这种煮法,棕色的酱汤,所有的菜全部混在一起,他甚至看不出来她放了几种食材。   他拿筷子拨了拨这一锅菜,有点嫌弃地皱着眉头道:「这是什么啊?既无形状,也没有配色,好像泔水诶,这真的能吃吗?」   木樨白他一眼,「爱吃不吃」。自己拿筷子夹菜吃起来,她是真饿了,而他纯属找茬,哪里会真饿。   笙箫默目不转睛地看她吃了几筷子,并无异常。于是也试探着夹了一筷子菜,放到嘴里。   居然非、常、好、吃!   笙箫默又夹了几筷子,配着米饭,吃的有滋有味。   「哎哎,师父,说好了一人一半,你吃太多了!」看他风卷残云吃了一大半还没有停下来的意思,木樨终于忍不了用筷子按住了他的筷子。   笙箫默耍赖:「我可是你师父,你难道不该让我多吃一点吗?」   木樨瞪他:「长留儒尊居然和自己的徒弟抢吃的,说出去也不怕被人笑话吗?」   两个人谁也不让,两双筷子在空中战斗。笙箫默一时起了玩心,竟以筷子作为武器,跟她试剑。木樨也不退让,干脆左手持筷,跟他过招。两根筷子在两人之间劈啪作响。   木樨瞅准一个机会,忽然进攻,筷子头直奔笙箫默而去,笙箫默赶紧收手,侧身躲开,本能地用筷子抵挡,却没控制好力道,「啪」的一声,木樨的筷子就被打落了。   木樨一看,又气又急,吃个饭还这么折腾,真是要了命了!不禁恨道:「你抢我的菜,还打落我的筷子,太过分了!」   笙箫默心知玩笑开过了,赶紧赔笑道:「好了好了,我开玩笑的。我去给你再拿一双筷子,你好好吃。」说着起身捡起掉落的筷子,去厨房拿了一双给她。   木樨并不买账,拿着筷子专心吃饭,板着脸再不看他。   笙箫默就在旁边眼巴巴的看着。等木樨吃饱了,把筷子往碗上一搁,忽然对他说:「你去刷碗!」   「啊?为什么?」笙箫默一怔。   木樨却振振有词:「你吃了我的菜,还欺负我,所以今天你刷碗。不然明天再没吃的了,我会去亥殿和轻水他们吃饭。你不是需要吃饭的神仙吗?需要吃饭就得刷碗。」   她她她,她居然威胁他?!   可谁让他是「需要吃饭的神仙呢」?   笙箫默一下子蔫了,只好悻悻的把桌上的碗筷收走。   听见厨房的声音,木樨再也绷不住笑出来,害怕他听到露馅,赶紧把嘴捂上。   正遇上舞青萝和火夕不知道哪儿野回来,看着木樨坐在院子中间捂着脸,还以为出什么事儿了,赶紧上前,走近了才发现这丫头笑的前仰后合。舞青萝不知所以,好奇道:「木樨,你笑什么呢?师父呢?」   木樨好不容易止住笑,指指厨房,小声道:「在刷碗。」   「啊?!」舞青萝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作者有话要说:  写了25000字,终于写到没羞没臊的销魂殿日常了,接下来还会一大堆甜甜的日常,大家放心吃。俗话说得好,猪要养肥了再杀,文要养甜了再虐。作为一个具有后妈气质的亲妈,小朵很喜欢慢慢的炖剧情,温水煮青蛙,哇咔咔~~~~ ☆、素阿与弄玉   木樨正在殿前,拿泡过水的青豆饲喂笙箫默的那只宝贝蛐蛐。   当初在销魂殿上说的好好的,三个人把活儿分一分,可是舞青萝和火夕这两只实在不靠谱,平常总是跑得没影,好不容易良心发现跑来打杂,却时常搞的人仰马翻,有那功夫收拾他们的「破坏现彻,她还不如自己干呢。   舞青萝和火夕两个人蹑手蹑脚的走进来,像怕被人看到似的,木樨见状好笑,回自己的地方至于吗?还是闯祸后的「职业习惯动作」?   「哎,你俩干嘛呢?要烧房子吗?」木樨打趣道。   舞青萝一个箭步冲过来捂住她的嘴,「嘘!」   木樨嫌弃地掰开她的手道:「师父一早下殿去了,这里只有我一个人。」   舞青萝这才长出一口气:「吓了我一跳。」   「你们又干什么了?这么大惊小怪的?」木樨继续拿着谷米去喂画眉。   舞青萝火夕立刻凑到她,两个人殷勤地笑:「木樨,我们有件事要拜托你。」   木樨一看他俩这样,心里立刻发毛,肯定没好事儿!   「木樨,自从上次我们偷拿师父的鬼画符被他发现以后,师父现在都绕着我俩走。随手画的东西也都锁在柜子里。我们很久都没得手了……」火夕委屈地说。   「打住!」木樨做了一个暂停的手势,「你俩不会是想让我去偷吧?我可没干过这种事,要是失手了,你俩一跑,留我在这儿当冤大头,我才不傻呢!」   舞青萝摆摆手,「不用你去偷这些,」随即掏出一个小小的贝壳一样的东西,递给她,「这是传音螺。我们想请你这几天找个机会,记录一段师父的箫声。」   「你们自己怎么不去?」   火夕忧伤的挠挠头:「师父对我俩已经设防了,在销魂殿的后山布了结界,我们进不了结界,一点声音都听不到。可是你不会被结界拦住,所以只能请你帮忙了。」   靠,还不如偷字画呢!   「你们为什么一定要这个传音螺?卖点别的不行吗?」这两个人赚钱赚疯了吧?   火夕瞥了一眼舞青萝,没好气的说:「还不是青萝,非要跟青瑶师姐打赌,如果她输了,就把她云衫木的鲁班锁输给我们,如果我们输了,就得拿一个记录了师父洞箫之音的传音螺给她。」   木樨翻翻白眼,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继续喂鸟:「那云衫木的鲁班锁,想必也是稀罕的东西吧。愿赌服输,你俩既然敢赌,自然也得自己冒这个险了。」   舞青萝苦着一张脸:「木樨,我们要是进得去,也不来求你了。」她咬咬牙,仿佛做了什么重大的决定,「大不了,我按市价付你钱!」   木樨迟疑了一下,狡黠一笑:「你要付多少钱?」   舞青萝见她松了口,直接豁出去了:「五两银子!」   五两银子?!   木樨心里快速盘算了一下,心一横:「成交!」   马克思说过,如果有百分之二十的利润,资本就会蠢蠢欲动;如果有百分之五十的利润,资本就会冒险;如果有百分之一百的利润,资本就敢于冒绞首的危险;如果有百分之三百的利润,资本就敢于践踏人间一切法律。   舞青萝和火夕自从「妙手空空」被笙箫默发现以后,笙箫默已经不会如过去一样时常在殿前吹箫,而是一个人去后山,出去的时间也变得不规律了。两个人耐心蹲守了好几个晚上,终于撞到了一次。   木樨握着传音螺,在两个人殷切的期盼下轻手轻脚地溜进了后山,正如他们的猜想,结界对木樨不起任何作用。   过了结界,木樨手心全是汗。   笙箫默有意躲开,肯定是不喜欢自己被人窥伺。再是好脾气的人,也需要自己的空间。她利用自己的资质便利偷窥他,真的合适吗?   可是,那可是五两银子啊!要是在现代世界,合一万多块呢。置办好调香室全部的东西,剩下的钱,修一修她的玄铁剑,买几身衣服,还能多出不少。   作为徒弟,她天天要干那么些杂事,可是作为师父,他可从来没付过工钱。读研的时候给导师干活,导师还给生活费呢。   想到这儿,木樨心里好不容易升起的一点愧意全都没了,果然一文钱难倒英雄汉,人穷志短。再说了,只是一段箫音,又不是图财害命,有什么了不起的,大不了挨一顿臭骂,换一万块钱,不亏!   这是木樨第一次进销魂殿的后山,虽然结界对她没有作用,但是却准确地隔绝了外面的声音,一曲箫声清幽冷傲,反而让这里显得更加静谧。   木樨循着箫音,小心翼翼的穿过竹林,竹林深处,一个小山坡,坡上一块飞石如鹰嘴,吐向天际。笙箫默立于飞石之上吹奏箫曲,远月如银盘,映着他孑然孤影,仿若雕塑。   木樨并不太懂音律,可这箫曲,她却听出了浓烈的孤独与虚无,这孤独似乎已经超出了俗世所能感受的悲欢离合,穿透天际,与这星辰万物融汇在一起。   那么逍遥、对什么事都无所谓的笙箫默,也会有这么孤独的心境吗?   想现实中人,短短宿命几十年,却宁可散尽家财在病床上无知无觉地靠着呼吸机维持,也要贪恋人世最后一点气息。可若笙箫默这样的神仙,寿命千年,已经获得了凡人眼中的永生,为什么并不感到幸福,而是愈觉无望呢?   似乎受了这箫声的感染,木樨仰起头,痴痴看着天际。   城市的夜空总被灯火与霾尘遮挡,鲜见星辰。可这个世界,万籁俱寂,星空高远纯粹。无限苍穹如巨大的黑色地图,天河仿佛银色的缎带,缓缓流淌在这地图上,犹如上苍悲悯众生的眼泪,滴入她的眼中。   她本是现代世界繁忙都市的一颗螺丝钉,犹如行星遵循着属于她的运转规则,却被冥冥之中的力量操纵来到这里。那个世界的至亲,面对她猝然离去的伤心与痛苦,她无从知晓;而她在这个世界面临的惊险和血光,也不会传到那里。寰翻宇覆,斗转星移,那么多遥远星光里交错的世界,也许永远不会被外面的眼睛看到。   待她回神,箫声已经停了,这才发现,自己居然流泪了。   她调回目光,却看到笙箫默已经站在她的面前。   不由得一惊,赶紧低下头,「师父……」。   笙箫默也不说话,只是盯着她,眼里没有往日戏谑的表情,好像在等待,又好像表示理解。   木樨很想装出一副狡猾的样子和他周旋,可是每次笙箫默收起玩笑的表情正色看着她时,她就觉得非常的紧张,一句谎话都编不出来,真的好怂啊!   笙箫默走到她眼前,向她伸出手,一副了然:「交出来吧。」   木樨老老实实地把传音螺拿出来。   笙箫默接过来,端详了一番,叹了一口气,无奈道:「不是这块料就不要接这个活。」   木樨一阵失落,果然,他根本什么都知道。   哎,看来她命里就没有那五两银子,害她白折腾了一番。   笙箫默仿佛看穿了她的窘迫,道:「其实,我并不是讨厌这件事,可我也有想一个人待着的时候。只是我忘了,结界是挡不住你的。」他不置可否地笑笑,「你来的正好,跟我来。」   木樨低着头跟着笙箫默,走到那处飞石之上。她这才看到,飞石之下,是一汪清潭,潾潾倒映着月光。   笙箫默伸出手,一道青光直指向潭中,月影碎落,潭水纷纷向两边散开,露出潭底一整块玄冰,玄冰之上,猝然升起一道狭长的青白色光芒,缓缓飞到笙箫默的手中。原来是一把宝剑,剑气纯净如芙蓉,剑柄上的雕饰深邃如星斗,剑刃锋利如断崖绝壁。   「这是素阿剑。当年师父四方云游,在东海机缘巧合得到一双宝剑,便送给我了。纯钧剑剑气巍峨勇绝,我便取为佩剑,这素阿剑一直被我沉在潭底,聚纳天地灵气也有七百多年了,剑气精绝优雅,倒也适合女孩子。」说罢递到她面前,很大方的说:「现在送你啦。」   「给我?」木樨怔住,吓得不敢接。   「怎么,不要啊?那我收回去了。」笙箫默作势要把剑扔回潭中。   「别……」木樨抓住他的袖子,语气却是真诚:「这把剑太贵重,我只是有点不敢接。」   见她那般似受宠若惊的窘状,笙箫默心情大好,又恢复了往日不正经的语气:「你以为我舍得啊?你那把铁剑都破成那样了,叫外人看到,还以为我销魂殿都是破烂儿呢。」   本来木樨还觉得挺感激的,可他非要嘴贱这么一句,她立马不纠结了,一把从他手里接过素阿剑。她握住剑柄的一瞬间,便感到一股温润的力量从手心缓缓流到她的身体,仿佛潺潺温泉。素阿剑身也仿佛有所感应,那青白色光芒更亮了一层。   笙箫默似乎很惊喜:「你运气不错啊,看来素阿剑很喜欢你嘛。当年我刚佩纯钧剑的时候,这家伙拖着我满天乱飞,要不是被师父救下来,我都不知道飞哪儿去了。」   木樨瞬间脑补了笙箫默被纯钧剑拽到半空,张牙舞爪吱哇乱叫的「和谐画面」,不禁噗嗤笑场。   笙箫默瞪他:「你笑什么?你别以为素阿现在喜欢你,你佩在腰间的时候它就不会捉弄你。」   木樨得意道:「纯钧剑就像男孩子,你们两个在一起,肯定顽劣调皮;素阿可是女孩子,我们两个姑娘在一起,才不会那么闹腾呢。」说着对素阿剑扬扬下巴,「对吧,素阿?」   素阿剑剑光一闪一闪的,似乎表示赞同。   笙箫默:「……」   嘿,这个素阿,明明是师父送给他的,这才多会儿就胳膊肘往外拐了?   笙箫默拿眼横她。   转念道:「对了,长留弟子人人都会一门乐器,以后乐战时常会用到。你有喜欢的乐器吗?」还不等木樨回答,他自顾自般道:「要不你也学洞箫吧?」   诶,你不是在问我吗?   虽然她很想学箫,吹奏出他那般的风韵,可俗话说,千年的笛子万年的箫,她以前在书上看过,箫可是很不容易的乐器,对气息、肺活量的要求都很高,像她这种连体育考试1500米只能勉强过关的人,真的能学箫吗?   笙箫默见她不搭茬,以为她不想学,干脆耍起了无赖:「反正我也不会别的。你要是想学别的乐器,就另外找师父吧。」   木樨满脑门黑线,废话,那还有得选吗?   只得应道:「我愿意学,只是……」她有点迟疑,「我知道洞箫不是容易的乐器,万一我学的差,让外人听去,你不担心别人觉得销魂殿都是些五音不全之辈吗?」   「所以啊,你得用心学,不要给我丢脸。」笙箫默伸手,手心白光凝结,出现一支玉白色的箫,「这是弄玉,璞玉所制,箫音柔和委婉,希望你不要折了它。」语气却是真挚诚恳。   木樨赶紧双手接过,心里一阵复杂。笙箫默虽然嘴欠,可赠他的都是一等一的宝物。感动之余,却更觉愧疚,他如此真心爱重,她却一直没跟他说实话。这淌浑水,她真是越趟越深了。   笙箫默见她又是那一副表情,心里别提多得意了,他就喜欢看她这幅惶恐认怂的表情。他心情大好,也不再说话,侧身重新对着远方那一轮冷月,悠扬的箫声缓缓流泻而出。   「师父,你的这支箫有名字吗?」   「有啊,它叫凤鸣。」   月光如水,为两人的身影镶一层银粉,似两株仙木。无限苍穹如一个巨大的谜底,闪烁着神秘的星光。 作者有话要说:  这里的素阿剑读「素阿(ē)剑」,不是「素阿(ā)剑」哦,哈哈~ ☆、素阿之谜   「木樨,木樨,你起来了吗?」木樨对着铜镜刚绾好了头发,就听见外面舞青萝和火夕在敲门。   这两个人也太着急了吧?   木樨挥挥手开门放他们进来。   「怎么样,成功了吗?」舞青萝迫不及待问道。   木樨的表情顿时苦下来:「别提了,我一下子就被师父发现了。」   看两个人一下子蔫了,木樨叹口气,才换上笑容,把那个传音螺拿到舞青萝眼前:「喏,给你。」   舞青萝一下子双眼放光,嘿,这丫头也学会卖关子了!   木樨笑笑:「虽然被师父发现了,不过他并没有生气。不过他说,我不是这块料,下次这活儿,让你们自己去跟他过招。」   「木樨你真好!」舞青萝激动地扑上去一把抱住木樨,差点把她扑到了,「太谢谢你了!」语罢,从腰间拿出鼓囊囊的一袋银两,「喏,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别别别!我要不了这些了……」木樨赶紧推,她已经得了笙箫默送的佩剑和玉箫,不再需要这么多钱了。再说了,这件事干的实在不漂亮。   舞青萝却把她的手抓过来,把银两一把塞到她手里,一副大义凛然的样子:「我舞青萝做生意最讲诚信了,答应了五两,就绝不少一文钱,这可是闻名整个长留的信誉!」   闻名……整个长留的……信誉?!   原来她的「生意」已经做得这么大了,木樨无奈耸肩,笙箫默如果知道他那些随手丢弃的「破烂」已经在整个长留的弟子间当宝贝似的传递流通,也不知道是该哭还是该笑?   日子就这么轻松愉快的进行着。有了钱,木樨很快置办好了调香室,照着《制香简法》里的一些配方开始鼓捣。本来以为做笙箫默的徒弟会比较轻松,可是仔细算算,她要练剑、学箫、调香,还要看书、练字,加上浇花喂鸟的杂事,每天忙忙碌碌的,居然排的很满。   「……苏合香、荼芜香、振灵香,香成旋入……香成旋入?香成旋入是什么意思?还有,重汤煮十数沸?所以是煮沸一次冷却,再煮沸一次,煮十次吗?可是冷却的话,要冷却到什么程度呢?」木樨一边拿着香杵捣香,一边皱着眉头看《制香简法》里的配方描述。这道「云蒸霞蔚」她已经配了两次了,但是香味总是不理想,好像有杂质,到底是哪个地方的手法出问题了呢?   不行,还是去请教一下紫熏上仙吧。自己在这儿浪费材料,也不是个事儿。   木樨拿着前两次的失败品朝香薰阁去,顺便将新晒的干桂花用布囊束了,一并带了。   还未到香薰阁,远远看见摩严和上上飘走来。   木樨赶紧退避行礼:「拜见世尊。上上飘师兄。」   摩严朝她点头算是回答,便继续走,却一眼瞥见了她腰间的佩剑。   素阿剑?!   「这把剑你是哪儿来的?」摩严停步,走到她面前,严肃问道。   木樨不明就里,老老实实回答:「师父看弟子的铁剑旧了,就把这把素阿剑送给弟子了。」   「师弟竟然把素阿剑送给你了?」摩严惊讶,眼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忧虑,顿了一会儿,才勉强道:「你师父把这么贵重的宝剑送给你,还望你莫要丢他的颜面。」说罢转身离去。   木樨看着摩严的背影,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以前她总觉得,摩严因为花千骨是白子画的生死劫,所以才对她那么凶,可现在才发现,好像除了自己的徒弟,摩严对谁都很凶。   紫熏拿着她带来的「云蒸霞蔚」的失败品,用手轻轻煽动嗅了一嗅,笑道:「你这煮香的水不对,用的可是树叶上的雨水?」   木樨点点头:「销魂殿有结界,雨水落不进来,我便在殿外的香樟树上挂了瓷瓶,才收集到了雨水。」   紫熏摇摇头:「难怪你会失败,香樟树本身有香气,融入你这瓷瓶的水中,香味自然就不纯了。长留藏书阁有一座晒书的石台,风雨不避,你可以去那里收集无味的雨水。」   木樨开心道:「原来如此,多谢上仙!」随即从腰带上解下那个布囊,「没什么感谢上仙的,这是玉桂花瓣,我洗净晒干了,送给上仙,不知道能否如上仙的眼?」   紫熏接过布囊,拆开看了看,又优雅嗅了一下,浅笑道:「这花香倒是洁净纯粹的紧,我收下了。」忽然看见她腰间佩剑,随口问道:「你这把佩剑好精致,是哪儿来的?」   木樨笑答:「这是素阿剑,是师父送给我的。」   紫熏怔住:「你说,这是素阿剑?!」   木樨迟疑:「怎么?这把剑有什么问题吗?」   紫熏怅然一笑,浅浅叹一口气,眼神望着:「这真是一把好剑。是可惜,这铸剑之人费尽心力,却无福消受这把好剑。」   木樨问道:「师父说,这是他的师父去东海机缘巧合得到的。难道这里有什么故事吗?」   紫熏轻轻叹气:「说起来,已经是一千多年前的事了。当年,谵台仙司掌管天火,以千年赤堇山出锡,万年若耶江出铜,用三味真火煅烧了这一双通灵宝剑。可惜,他还没来得及享用,却遭逢变故去世了。这两把剑也不知所终,直到十几年后,三尊的师父衍道仙师在东海找到了这一双剑,便送给了你师父。」   「当年我还不如你这般大,并不确知发生了什么。只知道当年那场变故传的沸沸扬扬,却神秘莫测,现在都没有人说得清。传说似乎是因为他与一凡人女子不清不楚,才蒙此大难。可是,仙凡相恋,虽然触犯天规,但罪不至死。可是那位谵台仙司,却被推上诛仙台,受三道九天落雷而死,身体化为齑粉,连一丝魂魄都不留。九天之下,再没有任何刑罚,比这更狠绝更彻底的了。」   木樨听罢,不禁打了一个寒战,不敢再追问下去,只好勉强点点头,告辞道:「上仙,那我去石台看看能否采集到洁净的雨水,就不打扰上仙了。」   紫熏微微点了点头。   长留藏书阁的石台上,已是雨过天晴,一汪清澈的小水洼在石台的凹陷处悠悠的打着旋儿。   木樨蹲在石台边,小心的用瓷勺将这洁净的雨水舀入瓷瓶。   忽然听见顿顿停停的脚步声,木樨转头,看到蓝衣婆婆正搬了一篓卷轴,慢慢往石台上挪动。赶紧停下手里的活儿,跑过去帮忙。   「哟,小丫头,怎么又是你呀?」蓝衣婆婆见她,爱怜道。   木樨不好意思的笑笑:「我来石台采集一些洁净的雨水调香用。婆婆这是要晒书吗?」   蓝衣婆婆笑:「是呀,藏书阁的很多书,常年尘放在角落低矮处,不时要拿出来晒晒,否则要生虫呢。」   木樨帮她把竹篓里的卷轴拿出来,反面展开摊在石台上。「婆婆,上次我调制『红绡』的时候,还要多谢婆婆。不过婆婆怎么知道『红绡』与『红锦』的区别呢?婆婆也是调香师吗?」   蓝衣婆婆笑笑,将一卷卷轴慢慢打开,摊在石台上,眼睛又眯了起来,仿佛睡去,又似乎看到了过去的岁月:「我年轻的时候,也曾认识一位调香师,那一双妙手,香可焚天,毒可灭地,绝不输那位紫熏上仙。可惜,可惜,遇人不淑,香消玉殒了。」   木樨心中升起一股凉意,不知道为什么,今天听来的故事,竟都是这般悲凉惨烈,这氤氲仙雾,看似天上人间,为什么却充满了森森阴冷?   蓝衣婆婆似乎没再和她搭话,而是自顾自伛偻着慢慢挪下石台,口中自言自语:「于嗟鸠兮,无食桑葚;于嗟女兮,无与士耽;士之耽兮,尤可说也;女之耽兮,不可说也……」   木樨回到销魂殿,心里忽然觉得乱乱的,她一个人默不作声的坐在玉桂树下,手里抚摸着素阿剑,一时出神,玉桂树已经偶有落花,零零星星飘落而下,竟然生出萧瑟苍凉之感。   笙箫默从寝殿走出来的时候,就看到了这幅场景。   「怎么坐在这儿发呆?」笙箫默负手走到她身边坐下。   木樨仿佛还没有从自己的思绪中抽出来,就那样眼神失焦的看了他一眼。笙箫默觉得自己的心隐隐揪了一下。   为什么她总是这样?嬉闹的时候又精怪又毒舌,开朗有趣,可是独自一个人的时候,总是时不时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好像根本在另一个世界神游?   「师父,你知道这把素阿剑的背后有什么故事吗?」木樨忽然郁郁的问了一句。   笙箫默微微皱眉:「你是不是听说了什么?」   木樨微微点了点头:「我听说,纯钧和素阿曾经的主人,因为变故受了很重的惩罚。」   「所以,你觉得这把剑不祥、不吉,让你害怕了吗?」笙箫默转头,目光直直盯住她的眼睛。   木樨感觉自己无法面对他这样的目光,她低下头,诚实地回答:「师父,我觉得不安。」   笙箫默轻轻叹气,从她手中拿过素阿剑,又拿出自己的佩剑纯钧,将这一双剑放在一起,淡然道:「你知道吗?其实当年我师父把这一双剑送给我的时候,我问了和你类似的问题。」   木樨迟疑。   笙箫默似乎并不等她追问,自顾自道:「当时师父只和我说了一句话,剑本无对错、正邪,全凭使用它的人,做出什么选择。你曾经和我说,狐青丘不让你左手持剑,觉得那是邪路。可若右手持剑的人却伤人性命,左手持剑的人却护卫苍生,那谁是正,谁是邪呢?」   木樨心里战栗了一下。   是啊,纯钧与素阿,不管过去属于谁,发生过什么,现在只是笙箫默和她的佩剑,只为他们内心的选择而存在,她实在不应该过于纠结。   木樨忽然觉得内心清明了然:「师父,我明白了,我心里安定多了。」   笙箫默欣然一笑,将素阿递还给她。   「子画,那个木樨到底是什么人?师弟珍藏素阿剑几百年了,从未示人,如今怎么突然送她了呢?」摩严站在白子画身后,话语中已有忧虑。   白子画淡淡道:「我算过了,木樨的命数,似乎并不在这六界之中,我无从知晓。」   摩严皱眉:「子画,素阿剑沉寂了这么多年,突然出现,我担心那件事要发生……」   白子画摇摇头:「师兄,师父将师弟带回来之时,它就已然存在了,无论有没有纯钧和素阿,都不影响本质。师父说过,此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我们什么都不说、不做,方能将它发生的可能性降到最低。欲避反促之。」   摩严满眼浓重的忧虑,长叹一口气,却终究还是点了点头。   白子画默默望向远方,若它注定避无可避,不在六界中的这个姑娘,会不会成为唯一的变数。    ☆、火冥决   天气正好。舞青萝、火夕难得没有出去玩,和木樨一起,三个人并排站在销魂殿前。   「你们三个,修习也有一段时间了,为师今天要教你们一个新的火系高级法术——火冥决。」笙箫默难得正经地负手站在三人面前,「这是为师的绝技之一,你们要是学不会,千万别说是我笙箫默的徒弟。」   三个人面面相觑!   舞青萝:「师父,既然是你的绝技,能够随便教给我们吗?」   火夕:「师父,既然是你的绝技,我们怎么可能很容易学会啊?」   木樨:「师父,万一我们都学会了,超过你了,那就不再是你的绝技了啊?」   笙箫默:「……」   这三个人,什么时候居然学会三簧了?!   笙箫默懒得鸟他们:「我只演示一次,你们看好了!」   语罢,他催动仙力,单手一掌凌空劈向天际,掌心顿时喷涌出一股巨大耀眼的火光,如红龙赤蛟一般呼啸着冲向天空,光芒几乎照亮了整个销魂殿,灼热的火光如同丹炉乍破、熔金化铜,好一会儿才慢慢熄灭下来。   三人瞪大了眼睛,脸被火光已烤的通红。   呵呵,嘿嘿,哈哈……他们真的学得会吗?   笙箫默指指火夕:「你先来。」   「呃……」火夕一副哭丧脸,咳咳的咳嗽了两声,也不知道是在给自己壮胆还是拖延时间,然后,忽然屏气凝神,催动仙力,突然向天空打出一掌,「轰」,一个火球喷薄而出,然而在空中并没有停留多长时间,就消散了;   笙箫默叹口气,「青萝,你来!」   舞青萝心虚地走上前,也有样学样,憋足了力气,一掌劈出,只见一道火光喷射而出,闪了一下就消失了。   笙箫默连气都叹不出来了,摆摆手:「木樨。」   木樨弱弱的看一眼笙箫默,脑海里顿时响起太史公的名言:人固有一死,或轻于鸿毛,或轻于鸿毛。   凝神聚气,一掌打出,只见一股小火苗在手心前方「噗」了一阵,就消散了。咳咳,这也就是烤羊肉串的水平吧!   笙箫默满脸黑线,终于忍不了,撩一下句狠话:「三日后为师再来检查,若学不会,就去打扫长留所有的厕所一个月!」转身便走,末了,回头阴森森的补一句:「而且,不许用清洁法术!」   三个人异口同声惨叫:「啊!!!」   长留后山,海面如镜。一阵又一阵火光闪烁,木樨揉了揉酸痛的右臂,一屁股坐在地上。她已经练了一整天了,手掌因为还不能适应灵力凝聚的火焰,被烧起了小水泡。再练下去,她的手就要变成烤猪蹄了。   默默回忆起五行课上的内容。五行术这东西,说容易也容易,说难也很难。总体上说,就是要将自己的仙力凝成对应的属性,然后打出。所谓「聚天地之灵,拟万物之态。」火系法术自然就是将自身灵力凝为火之态,作为攻击。火系是五行术中破坏力最大,但也最不安全的术,一个不小心就容易烧着自己。   谁要当爆破师啊?谁要当消防队员啊?   正在郁闷,忽然听见不远处有人声,她连忙猫下腰装背景。   「师兄,你,你干嘛这样看着人家呀?」一个娇滴滴的女声。   「师妹,你……你长得真好看!」一个略紧张的男声。   「啊,师兄,你竟然说这么轻浮的话,真是太……太放肆了!」女声一阵嗔呢。   木樨掉了一地鸡皮疙瘩。   好久,好久没有听到这么纯情的高中生情话了。原来长留后山,不只是有海适合练习火法,居然还自带这样的福利。偷窥的感觉真好,她现在越来越理解为什么在长留三尊的东西那么抢手了。人啊人,即便修了仙,也不例外。   「什么?你居然跑到后山去练火冥决了?」听说木樨去长留后山练火冥决,火夕不禁大叫,结果瞬间被舞青萝捂住嘴拎起耳朵,这才意识到自己失言了,赶紧压低声音:「你,你没看到什么不该看的吧?」   木樨叼着筷子装外宾:「有什么不该看的吗?」   舞青萝憋了火夕一眼,凑过来,用手在她耳边耳语:「后山可是长留非常……非常隐秘的地方,你年纪太小,不要去那儿。」   木樨心里默默翻一个白眼,她「年纪泄?开玩笑吧?!   她故作意味深长地看了舞青萝一眼,忽然笑得又猥琐又阴险,神秘道:「等我哪天有空,我就拿个水桶,去三生池挑一桶销魂池水,然后到后山的半空中,往下这么一泼……」手顺势向上这么一张,自带配音:「撕啦……那个景象,想想就刺激……」   「噗!」火夕一口饭终于喷了出来。   为什么在这丫头的眼睛里,他看见了类似师父的那种目光?   长留虽为修仙之地,但也没有明令禁止恋爱。虽然千年教导主任摩严经常带着一帮爪牙随机抓捕交往过密的男女弟子,也曾在各种「训话大会」上唾沫横飞的强调「修仙之路必须要摒除俗世的欲望,保持内心清明」什么的,甚至时不时把怀疑对象们拎到三生池边试炼,但是,「血腥」禁令挡不住少男少女们对美好爱情的追求,草木繁茂、少有人烟的长留后山,就成了大家心照不宣的「约会圣地」。   这一切,薄伽丘大大早就预言过了,木樨觉得,有朝一日,她也能写一部长留的《十日谈》。   木樨坐在岸边,看着波光粼粼的海面,身后草丛里,时不时有隐隐约约的响动。   舞青萝不让她来,可她还偏要来。人生最痛苦的事情,莫过于人家在卿卿我我、恩恩爱爱,你还在准备考试和刷题!可是她今天,这道题还真是要刷上天了!   暮色悠悠,天边残阳如血,火烧云犹如烈火,红彤彤烧的正盛。木樨闭上眼睛,朝天边缓缓伸出手,感觉太阳的光芒和热度从指缝中透出来。身体内的灵力缓缓流动,犹如火山口下涌动的岩浆,悄无声息的聚集到了她的右手心。   身后草丛里的人滚的正欢。   木樨突然睁开眼,全力向前推出一掌,斩向海面,只听「轰」的一声巨响,几层楼高的滔天火焰从她的掌心喷薄而出,如一幅巨大的红幕,抛向天际,映红了半边海面。   身后的响动瞬间停止。   火光渐渐消失,世界突然安静的可怕。   木樨满意的拍拍手,轻轻吹了吹被灼的有些疼痛的手掌心,满意的拍拍屁股走了。   希望那位不知名的师兄,不会被她这一恶作剧般的一下,吓得从此不能人道。   谁让他们在人家刷题的时候秀恩爱的?   正得意的走着,木樨忽然脚下似乎被什么东西猛地绊住,下一秒,她被倒吊起来,整个世界在她的眼中突然颠倒过来。   舞青萝和火夕练了一天,腰酸背痛的往回走,忽然见到青瑶师姐面色匆匆迎面而来。   「青瑶师姐,有什么急事儿吗?」两人行礼打招呼。   青瑶本来没注意到,见是他俩,便顿了一下,将他俩拉到一边,压低声音道:「你们两个,这几天可千万别去后山。昨晚,一男一女两个弟子在后山失踪了。今天,他们的尸体被剥了皮扔在长留山门前。三尊正在召集长老们讨论此事,十一师兄让我先去各殿传令召集弟子清点人数,命令大家这几日申时以后不得出门。」   舞青萝和火夕被她说的大骇,只得应声。青瑶点点头,匆匆走开,舞青萝却忽然眼皮一跳,叫道:「遭了,木樨还在后山呢!」   阴暗吊诡的洞穴里,一对衣衫不整的男女弟子被捆住扔在角落,女弟子已经吓得开始啜泣,男弟子虽然害怕,但还是努力维持着。   另一边,木樨被捆仙索捆在一块凸起的石棱上,浓重的血腥味和腐肉的臭味令她一阵一阵作呕。   木樨忽然很后悔,这一定是上天对她恶作剧的报应。   「今天运气真不错,居然逮着三个,我都不知道该先杀哪个了。」一个浑身黝黑的妖怪拿着一把妖刀,在这两堆中来回踱步。   不远处,一个长得正常些的妖一副看他不上的表情:「杀个人还这么磨蹭?反正护法要求剥下皮扔回长留山就行了,先杀谁不是杀啊?」   木樨心里咯噔一下,浑身冷汗直冒。在被那个陷阱倒吊起来的时候,她努力将随身的布囊扔到了地上,沿途悄悄释放那个炼制失败的「云蒸霞蔚」,期望留下踪迹能有人发现。   为今之计,只能周旋,拖一分算一分了。   黑妖怪似乎对那一对男女弟子兴趣更大,拎着妖刀走上去,在两人的脖子边来回晃动,似乎起了玩乐之心:「你们两个,商量商量,谁先让我试试刀?」   男弟子勉强镇定了一下,却不知哪根筋吊着了,居然威胁道:「你这妖魔,好……好不开眼,我师父可是长留九阁长老,若发现我们失踪,定不会放过你。你最好放我们回去,免得我师父端了你的妖洞!」   黑妖一怔,随即夸张地往后跳了一步,戏谑道:「啧啧啧,原来是九阁长老的徒弟,真是失敬、失敬啊。」   木樨暗道不好,见黑妖果然手起刀落,将男弟子的左臂从肩膀处齐齐砍断,血顿时如喷泉一样溅出来,男弟子猝不及防惨叫一声,痛晕过去。   女弟子吓得失声,大叫一声「师兄」扑到男弟子身上,徒劳的拿自己的袖子给他止血。黑妖冷冷一笑,上前一步,用滴血的妖刀抵住她的下巴,阴狠地猥亵道:「怎么样,小美人,你呢?是九阁长老的徒弟,还是三尊的弟子?」   女弟子又骇又恨,嘴唇颤抖几乎说不出话,眼泪不停的流。忽然,她瞪了一眼木樨,似乎认出了她,悲愤地厉声冲她大喝:「我认得你!你是儒尊的徒弟!你是儒尊的徒弟!」   木樨想不到她居然来这么一下,惊得说不出话来。   黑妖转头看她,眼神狐疑:「长留儒尊,笙箫默的徒弟?」   火夕和舞青萝惊慌失措地冲进销魂殿,与正要去大殿议事的笙箫默几乎撞个满怀。   舞青萝见是笙箫默,腿一软几乎哭出来:「师父,木樨,她不见了!」   笙箫默一惊:「什么?不见了?」   火夕上气不接下气道:「木樨这两天,一直在后山练火冥决。刚听青瑶师姐说后山出事了,我们赶紧去找她,可是找遍了后山,都没看到她,只捡到了这个。」说着将一个布囊拿出来。   笙箫默接过布囊看了看,慢慢攥紧了拳,冷绝道:「带我去后山!」   三个人很快落在火夕捡到布囊的地方。笙箫默冷着脸,在木樨失踪的地方静静观察了一会儿,突然一股熟悉的、似乎炼制的有些奇怪的香味,慢慢袭来。香气缭绕绵延,虽然很淡,但却似乎朝着远处延伸,笙箫默循着这股味道向前走了一段,忽然意识到了什么,对舞青萝和火夕道:「你们先回去。」人已飞远。   黑妖拿着带血的妖刀,慢慢走到木樨的面前,轻轻将刀刃抵上她的脖子:「儒尊的徒弟?想必是有本事的人,怎么样?是替你的师兄报仇呢?还是乖乖听话,让哥哥乐呵乐呵?」语气尽是邪浪。   不行……一定要冷静!她修习了这么久,不该死在这儿!   木樨嘴角抽动了一下,语气却渐渐镇定下来:「我只是个不肖徒弟。师门不幸,师父没逐我出山,已经是网开一面了。」   黑妖似乎来了兴趣:「是吗?倒是怎么个不肖法?」   木樨勾唇:「好吃懒做,不学无术,坑蒙拐骗。」   黑妖哈哈大笑:「真不错,像是长留说出来的话!」说着,色眯眯的凑上去,「怎么样?要不要跟哥哥走?哥哥这儿可没有破长留那么多规矩。只要你乖乖的听话,哥哥保证你活的快乐逍遥。」   木樨见他已经放松了警惕,顿了一下,顺势道:「好啊。」   对面那女弟子本已精神恍惚,听她此言,更是绝望至极,哪里还分辨得出真假,大喝道:「好啊,你身为儒尊的徒弟,居然要背叛师门与妖魔为伍,若我脱身,必当秉明三尊,严惩于你!」   木樨皱眉。   黑妖本来大喜,听到对方居然拆台,不耐烦地吼一声:「吵死了!」随即妖刀甩出,正中女弟子心口,一声血肉模糊,女弟子应声倒地。   木樨一阵眩晕,感觉马上就要呕吐出来,两个同门在间隔不到几十秒的时间先后惨死在面前,血腥的场面让她的心脏几乎承受不住。   黑妖似乎很满意看到她的畏惧慌张,重新换上笑脸,凑过身来半是讨好半是威胁,木樨忙闪身让开,故作软言道:「别急嘛,这儿有好酒吗?我陪哥哥喝酒怎么样?」   黑妖一听,乐不可支,漂亮的仙派弟子居然要陪自己喝酒玩乐,有这等好事怎么能错过?「好啊,哥哥这儿就是不缺酒,我这就取来。」反身便乐颠颠的跑去取酒。   长得正常的妖怪一脸嫌弃,嘟囔了一句:「上个女的还他妈费这么多话。」跟着黑妖走了。   木樨看着他们走远,慢慢出一口气。冷汗已经湿透了她的衣襟,心里却紧张的盘算着下一轮如何应对。   忽然腰间白光一闪。   木樨一怔,素阿剑?!   眼睛飞快地看了一眼四周,悄悄猫下腰,冲腰间轻唤:「素阿,是你吗?你听得到我说话吗?」   腰间白光一闪一闪,仿佛在回应。   木樨试探着鼓励道:「素阿,乖,出来,出来。」   素阿剑震了两下,竟然慢慢的从剑鞘中往外抽,「好样的,出来,」木樨鼓励着。素阿剑一点一点从剑鞘中往外抽,最后完全抽出来,浮到她面前。   木樨激动不已,原来素阿剑真的能听懂她的话,「乖,素阿,来,到我身后,帮我把捆仙索斩断。」   素阿剑慢慢飘到她身后,却只是停在空中,剑身白光一闪一闪,似乎在犹豫。   木樨定了定神,感觉自己的心都快跳到嗓子眼了,声音几乎在颤抖,却努力温柔地安慰道:「素阿,别怕,你可以的……我相信你,不会伤害我的。」   素阿仿佛受了鼓励,剑身白光突然泛出青色,极速斩下去,只听「嘭」的一声闷响,捆仙索应声而断。   感觉身上一松,木樨激动地快哭出来。但她没有立即挣开捆仙索,而是将素阿收回手中,继续保持双手反绑的姿势,静静地等着。   不多会儿,黑妖便抱着一个酒坛屁颠屁颠地走近。木樨握紧了素阿剑,趁着他弯腰将酒坛放在地上之时,突然挣开仙索,挥剑劈去。只见一道耀眼的白色剑光推出,将黑妖连人带酒坛震出去。   「妈的,敢唬我!」黑妖见状知道上了当,双手一伸,一双锋利凶残的勾魂铁爪出现在手中。木樨见震开了他,赶紧抽身逃离。黑妖大喝一声:「哪儿跑!」随即紧追上去。   妖洞深邃蜿蜒,木樨只得依稀循着自己进来时释放的香气往外没命的奔逃。洞中净是妖兵魔将,听到黑妖断喝便都涌上前捉她,耳边只听风声阵阵,不停有利刃擦肩而过。木樨不知洞里有多少妖兵喽啰,不敢恋战只是一路奔逃抵挡,大部分妖力较弱的喽啰都被素阿剑剑气震开。   眼看着洞口微光出现,黑妖手中的铁爪忽然如流星锤一般甩出去,另一端连着铁链握在黑妖手中。铁爪如鹰钩猛地抓上了她的右肩,被黑妖用力往回一拉,木樨一阵吃痛,被连衣服带皮扯下一块血肉,疼的扑通跪倒在地上。   黑妖见得手,忙乘胜追上。眼看又一爪朝着她的后颈捣去,木樨突然回身,催动仙力全力推出一记火冥决,顿时一条灼热的火龙呼啸而出,将整条妖洞充满,黑妖被火力一下子推开,不得已退后了十多步。然而她到底修行尚浅,火冥决虽然势头凌烈,却无法维持。趁黑妖在火中扑腾之际,她勉强支撑着起身,趔趄着冲出洞外。   黑妖被火灼伤,怒气更甚,紧跟着追出洞外,索性将一双铁爪扔出。铁爪伸长如藤蔓,瞬间缠住了她的脚踝,将她从半空生生拽下来,狠狠摔在地上。见她被制,黑妖赶紧往回收铁链,将她一路向后拖行,地上的荆棘和碎石顷刻间将她划的鲜血淋漓。   突然凌空一道青光落下,「铛」的一声,连接铁爪的锁链被生生斩断。笙箫默一袭青衫,稳稳的落在黑妖与地上的人之间。黑妖并不认得他,只道他多管闲事,干脆奋力挥起断掉的一截铁链,如鞭子一般向他抽打过来。   「找死!」笙箫默眼中杀机一闪,只手逮住了那截铁链,下一秒身体凌空而起,将黑妖吊离地面,右手掌心瞬间聚起一道青色光芒,直直一掌朝黑妖头顶凌厉劈下,狠辣至极!只听「噗」的一声,青光四溅,黑妖被笙箫默生生从半空几乎拍扁到地面上!连血都来不及溅出,已变成一堆肉碎!   笙箫默缓缓落地,收起仙法,倾身飞到木樨身边。见她浑身是伤,右肩的衣服已经被撕去了大半,铁爪的伤口汩汩冒血,赶紧脱下衣衫给她披上。木樨刚才眼见两名长留弟子惨死,刚才又经了那般生死一线,还眼见他狠厉地下了杀招,一时间无数的恐惧、委屈涌上心头,她顾不得什么,一把抱住笙箫默,嚎啕大哭起来。   笙箫默的身体微微怔了一下。   顿了顿,他终于叹了一口气,将她环在自己的怀中,轻轻地拍她的后背,温柔的安慰道:「没事了,师父在这儿呢,别怕。」    ☆、心动   摩严在销魂殿里来来回回的踱步,转头间看到笙箫默抱着木樨御剑飞来,落在殿前,不禁皱眉:「师弟,你这是……」   笙箫默少有的严肃:「七杀今日抓了三个长留弟子,温修长老的弟子谷风和景瑶已经遇害,」他看一眼怀里的人,「还好她用香味留了踪迹,我及时赶到,只受了皮肉伤。」   摩严见木樨灰头土脸,身上被笙箫默的衣服包着,语气凝重道:「七杀昨夜也绑了两个弟子,今早被发现剥了皮扔在长留山门口,这已经明摆着是挑衅了。我和子画正要商议此事,你也一起吧。」   笙箫默点点头:「待我把她安顿一下。」随即抱着木樨往内殿走去,舞青萝和火夕见状,赶紧跟上。   摩严的脑海中忽然闪过什么,可还未等他捕捉到便消失了。   木樨缓缓睁开眼睛,忽然闻到了不同于她房间的气息,她猛地瞪大眼睛。   这、根、本、不、是她的寝殿!   「醒了?」懒懒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木樨费力的偏头,看到那个青衫的身影坐在几案前,很悠闲的正在写什么。   所以,她是睡在笙箫默的寝殿?   木樨一个机灵想要坐起来,却牵到了右肩的伤口,她被迫躺回去,疼的龇牙咧嘴的。   诶,居然连身上的衣服也被换过了?!   笙箫默慢慢走过来,将手背搭在她的额上,木樨只觉得一股温热的力量在额前流动,然后笙箫默缓缓抬起手,柔声道:「觉得好些了吗?」   「我的衣服是谁换的?」木樨有点心虚地问道。   「你浑身是伤,我让青萝帮你清理了伤口,给你换了干净的衣服。」笙箫默淡淡道,却忽然好像反应过来了什么,眯着一双狐狸眼睛意味深长地看着她,反问道:「你以为呢?」   木樨的脸「腾」的烧红,心里默默扇了自己一个耳光。   「那,那师父为什么不把我送回寝殿?」   笙箫默微微偏头,笑的让她毛骨悚然:「我也想知道,是谁昨晚抓着我的袖子不让我走了,嗯?」   啊!   木樨心里警铃大作,迅速调开了低下头,仔细回想昨天的场景……好像想起来了,她回来以后一直怕的发抖,哭得迷迷糊糊的,后来,后来好像是睡着了,似乎,还做梦了,梦见外面漆黑一片,头顶狂风暴雨,她打了一把青色的伞,风大的随时都要把伞刮走,她怕得不行,只能死死的攥着伞柄,整个人都蜷缩躲在伞下面……   所以,那其实是笙箫默的袖子?!   原来自己才是不纯洁的那个!   木樨真恨不得有人把她打晕,让她能不再如此难堪的面对笙箫默。上天……连毕业散伙饭这种「横尸满地」、「意外频出」的场合,她都不曾失态过,如今真是,哎,越活越回去了……   她干脆闭上眼睛不再说话,一动不动装鸵鸟。   笙箫默很满意地看着她憋着尴尬至极的表情装睡,似乎也没继续追究,转身出去了。   过了一会儿,木樨听见雕花门开合的声音,他的脚步又紧了,有什么东西小心的放在了她身边。   「别装睡了,起来吃点东西吧。」慵懒的声音,却毫不留情把她的小伎俩戳穿。   木樨本来就是薄皮大馅儿,被他这么一说,整个人都要爆了,连装睡都装不下去了,只能睁开眼睛,一脸愤怒的看着他。   笙箫默也不戳破,小心的把她扶起来,把一碗清粥端过来,勺子递给她。   木樨看看旁边的小菜还有一小盘看上去挺有趣的小点心,有点惊讶:「这是你做的?」   笙箫默勾勾嘴角:「那不然呢?」   木樨不敢再对着他的目光,因为右肩受伤,只得勉强抬起左手拿勺子吃,可惜她早就习惯了右手握这些筷子啊勺的,左手反而成了反手,加上身上有伤,喝一勺粥居然也如此费劲,那左手颤颤巍巍跟脑中风似的,一勺粥到了嘴边竟然抖得只剩一点米汤了。   「好了好了,」笙箫默实在看不下去,嫌弃地接过勺子,舀了一勺喂到她嘴边。   木樨怔了一下,忽然没了表情,只能低下目光不动声色吃了那勺粥,一时竟无话。   笙箫默看着她又是那一副诚惶诚恐、低眉顺眼的小模样,嘴角的笑又快绷不住了,他现在已经越来越摸出她的规律了,这丫头似乎很受不了别人对她好,好像受了天大的委屈似的。   喝了几口后,木樨忽然不吃了,鼓着腮帮子努力咽下了嘴里那一口,笙箫默还以为她要说点什么感人肺腑的话,只听她憋了一口气,道:「来,来口菜。」   笙箫默差点把碗掉地上。   自从伤好以后,木樨好像受了刺激似的,越来越多的时间把自己关在调香室里面。那个有着小水洼的小空地上,很快被她晒满了奇奇怪怪的香草和药草。   人说,鬼门关走一遭,便会重新认识这个世界。她清楚地知道,长留迟早与妖魔一战,妖神迟早会出世,那些天崩地裂正走在时间的表盘上,缓慢地向她靠近,这个世界,众人皆醉,只有她清楚的知道一切的结果。她面对的,并不只是仙剑大会上点到为止的试炼,也不只是销魂殿里无拘无束的修仙生活,而是真实混战的未来,妖魔横行,众派斗争,随时都可能面对几倍于自身的敌对力量,而她,不能总是期待别人来救她。   因为笙箫默五行属火,所以木樨在火法上的修行更加精进,但是随着修习的深入,她突然发现,火系法术虽然攻击力极高、攻击范围广,但是对仙力的消耗同样是非常巨大的,同时还必须能够对仙力的凝聚和逸散有极强的控制力,能够短时间凝聚足够的仙力转为火焰攻击,并且能够自如地控制火势的大小、出现位置和燃烧对象。笙箫默修为极高,他对仙力的控制准确到只凭意念足矣,可对木樨来说,战斗的时候不能撩着队友还只是基本要求。   有了努力目标的日子总是过得飞快,不知不觉又入了秋,月圆月半,团圆节将至。   每年的团圆节都是长留非常热闹的时候,作为「仙界哈佛」一般的存在,长留聚集了各大名门众派和贵族宗室的子弟。因为修仙需要涤除凡世的俗欲,弟子并不被允许随意外出,所以每年的团圆节,许多父母从天南海北赶到长留,与自己的孩子团聚。加上最近妖魔异动,外出更是被严格限制,所以这一年的长留,比往常人还要多,客居厢房早在一个多月前就已经被全部预订一空,连带长留附近的客栈、民居全部都住满了探望子女的父母。   本来木樨和团圆节没什么特别大的关系,下面熙熙攘攘,还不如自己玩的开心,可团圆节那天,舞青萝非要跟她的父母介绍自己的同门,把木樨死拖活拽的从销魂殿拉下去,吃什么「团圆节家宴」。   舞青萝出身商人世家,家底丰厚,却不知道这位「舞伯母」少了哪根筋,非要她来修仙。结果到了长留,看到修仙之清苦,又懊悔万分地想把舞青萝接回去,可是长留也不是她家菜地,想来就来想走就走,所以作为一个「爱女如命」的娘亲,舞青萝的母亲迫切想知道和自己女儿一起修习的都是什么人,有没有坏人。于是如查户口一般,吃一顿饭的功夫恨不得把木樨的祖宗十八代都打听出来,可惜木樨作为「从天而降」的异界人世,一句实话也没法说,只能全程装失忆,微笑着不断回答「我真的不记得了」。   刚抵挡了舞伯母一顿户口查询,又迎来舞伯父「知心大爷」似的侃侃而谈,不仅对自己的生活上至家里几间屋子几亩宅院下至他心爱的金刚鹦鹉今天扑棱了几下翅膀,事无巨细一通抖落,而且对木樨的生活、心情、状态和感情都表示出特别的好奇和关切,感觉下一秒就要把她收为义女或者给她介绍对象了。   木樨被这两位老人家的车乱战搞的完全不知所措,终于能明白舞青萝这样跳脱的性格源自何方了。可怜她在现实世界就要面对七大姑八大姨的审讯逼婚,到了这个世界,居然还是逃脱不掉同样的命运。   好不容易吃完了一顿饭,舞青萝提议玩骨牌,大家都随声附和。木樨一听赶紧推说自己困了要回去睡觉,她原就是一个轻度社交恐惧症患者,没想到从古到今大家的休闲方式都如出一辙,吃饭喝酒聚会打牌,哎,一点创意都没有。   木樨打着小哈欠,蹑手蹑脚溜进销魂殿,却见笙箫默一个人坐在殿前石桌上,一手支颊,一动不动。   「哟,总算还有一个有良心的,知道回来看看为师。」见她进殿,笙箫默缓缓道,声音较平时更慵懒戏谑,似乎还有一点口齿不清似的拖腔带调。   木樨被抓了现行,只好自认倒霉。团圆节大晚上三个徒弟把自家师父晾着下殿去玩,似乎确实有那么一点不够意思。   「师父,这么晚了,你在这儿干嘛呢?」木樨赶紧走过去,心虚的打岔。   笙箫默并不回答,只是缓缓坐正,对她说:「你,你过来,陪我喝酒。」   「啊?」木樨大惊,不是吧?这大晚上的,堂堂长留儒尊邀请自己的女徒弟陪自己喝酒,怎么听着都觉得,不像好事啊。   木樨干脆走上前,坐在石凳上,好死不死地挤兑他:「师父,您可是堂堂长留儒尊,这么晚了,邀请一个女弟子陪您喝酒,这要是说出去,您销魂殿的千年清誉可就不保了!」   笙箫默眯着一双狐狸眼睛,忽然凑过来,直直看着她:「我只是让你陪我喝个酒,你在想什么呢?」   诶?!木樨怔住。   她忽然特别想给他一拳,如果不是因为打不过的话。   在纯不纯洁这件事上,木樨觉得,自己最近真是越想越多了……   笙箫默看着她一副要杀人的表情,笑着自顾自站起来去了厨房,拿了一杯蜂蜜水给她:「喏,你和我说话就好,不用喝酒。」   木樨放下心来,拿起蜂蜜水喝着,这才发现周围酒香四溢。   「师父,这是什么酒啊?好香!」近日在调香上的精进,让她对所有的气味和味道都充满了好奇。   「桂花蜜。」笙箫默端起酒杯微微呷一口。   「听上去一点都不像酒的名字。」   笙箫默歪着头笑问:「想不想尝尝?」   「好啊,等我把蜂蜜水喝完」,木樨点点头,说着就要把手里的蜂蜜水抓起来干掉。   「哎哎哎,谁让你用杯子喝了?」笙箫默拦住她,「你这一杯下去,三天都别起来了」,语罢,从手边的一株矮矮的翠叶杨上摘下一截小枝递给她,「你用这个蘸一滴试试就好。」   木樨不敢相信地接过来,不是吧,蘸一滴?   「那你为什么喝这么多还不醉?」木樨不解。   笙箫默淡淡笑道:「我用仙力把酒气逸散出去了。」他只是喜欢这个味道,但并不想喝醉。   难怪周围酒香如此浓烈。   木樨半信半疑地在他酒杯中蘸了一下,放到嘴里尝尝,这酒甜甜的,几乎没有酒味,似乎还有微微的酸苦,有点像……香槟的味道,还伴着桂花清冽的甜香;可是也就三五秒,突然一股浓烈的酒味从舌头上涌出来,顺着喉咙就下去了,整个喉头顿时被酒气烧透。热度之后,一股甜香在口中久久不散,竟然十分的痛快。   好厉害的酒,味道还带自我晋级的!   木樨深感敬佩:「原来这酒这么烈,这名字唬人的吧?不应该叫桂花蜜,应该叫桂花刀,或者桂花刺。」   笙箫默大笑:「你好像很擅长给各种东西取一些奇怪的名字。」痞子剑法,桂花刀,思维回路彪悍不过确实直逼本质。   「木樨,你想过,自己到底是谁吗?」笙箫默重新斟满了酒杯,缓缓问道。   诶,木樨心下一惊,他为什么这么问,难道她穿越者的身份暴露了?不会吧,她最近没做什么不正常的事情啊?   笙箫默似乎并不等待她的答案,而是自顾自追问道:「不记得自己的父母和过去,不记得自己从哪儿来,就这么落在长留,你不觉得奇怪吗?」   木樨轻轻舒一口气,还好,他只是质疑她的来历,似乎并没有看穿她的身份。   「好像……是有点奇怪,可奇怪又如何?我又找不到什么线索。」这是实话,要是能回去,她早就回去了,「而且,」她顿了一下,「这并不影响我现在的生活。」   笙箫默不置可否地一笑:「那你想过自己未来要做什么吗?或者,有什么期望的事情吗?」   期望的事?木樨心里黯然。如果一定说有一件期望的事情,恐怕就是回到现实世界了吧?可是,她好像从没有为这件事情做过任何努力,甚至潜意识里没有特别地想去为这件事努力。回去又如何?那个世界,确实没有刀光剑影,可每天也活在噪音、奔忙、拥堵和雾霾之中,人与人之间的关系脆弱如纸,追名逐利、虚伪欺骗,并不比这个世界的纷争少多少。   「如果『好好活着』也算是期望的话,那倒是有一个。如果不算的话,我现在还没想到。」木樨回答的倒很真诚,「师父呢?」   笙箫默眯着眼睛笑了笑,这笑容却不如往常那般逍遥恣肆,而是含着莫可名状:「和你差不多。」   木樨怔了一下。和她差不多?和她差很多好吧!   「是和我一样不记得过去?还是和我一样想不出期望?」   「都一样。」   木樨心中微动,忽然想起他那夜的箫曲,低婉清幽,无尽的虚无。   「我还以为,你期望的是守护长留,匡扶天下呢。」木樨确实没想到他会这么说。   笙箫默坦然一笑:「那只是我必须做的事情,但算不上期望。」   期望吗?什么算是期望呢?熵增的宇宙,所有的物体都遵循固定的轨道和某种必然,走向覆亡。这个故事已然结局了,可故事中的人却毫不自知,依然固执的以为通过自己的努力和选择,可以修改命运发展的走向。   木樨慢慢喝了一口蜂蜜水,没头没脑地说了句:「人生本来也谈不上期望,只不过是等死罢了。所谓的意义,都是自己说给自己听的,这样,等死的过程就没那么难熬。」笑得有些了然。   黄哲伦说,我们都是时间和空间的囚徒。   笙箫默微怔。他盯住她的眼睛,顿了一会儿,忽然笑意顺着狐狸似的眼睛蔓延开:「这样的话听你说出来,真有点……不可思议。」   他把酒杯端起来一饮而尽,溢出的酒汁顺着他的嘴角流下,贴着腮流过下巴,顺着脖子消失,然后缓缓起身,没有再说什么,只是朝着殿阁走去,黑发随意垂在身后,青衫微动,背影孑然。   木樨的心忽然强烈地抽动了一下。这样的笙箫默,看上去好像十分的,动人。    ☆、崂山火海   长留弟子的遇害果然只是小试牛刀,团圆节刚过,随着神器的守护派别依次暴露,天山、崂山、太白山和长白山便同时收到了七杀的战书,神器抢夺大战一触即发。所有新晋弟子被派往太白山驰援。   御剑过了海,一行人降落在无人之地,因为禁止和凡人交手,所以大家只得伪装成江湖门派的弟子。   从长留山下来,来到这个世界的凡间街道,所有人兴奋的跟什么似的,没走两步就全部挤到街边的小摊上看那些小玩意去了。   木樨买了一串又大又红的糖葫芦,这糖葫芦,可比现代世界实惠多了,一串七八个果,又红又大。她正在愉快的吃着,忽然前面一个人和她迎面撞上,糖葫芦的竹签差点扎到她的嘴。   「哎,你走路要小心一点啊。」木樨不满意的提醒对方。   对方似乎在避什么人,不停回头看,撞上她还没看清就忙不失迭的道歉。木樨定睛一看,原来是个少女,梳着垂鬟分肖髻,一身鹅黄色衣裙,眉心一点泰蓝,长得清秀可人、古灵精怪。   「嘘!」少女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小声道:「如果有人问起,千万别说见过我哦。」然后头也不回的跑掉了。   什么鬼啊?木樨不满的嘀咕了一句。刚走了两步,忽然被一个蓝衣的翩翩公子拦下:「这位姑娘,不知道有没有见过一个穿鹅黄色衣衫,眉心一点蓝色的姑娘?」   诶?   木樨有点紧张地咬着糖葫芦,盯着对方愣了一下,终于还是生硬地摇了摇头。年轻的公子见她反应迟缓,有点怀疑地看看她,终究不再多问,拱手道声「多谢」便走了。   这两人干嘛呢?赌钱输了躲债?小情侣闹别扭?木樨叼着糖葫芦回头看了一眼,到底没放在心上。   晚上,一行人在住宿的小酒店吃得不亦乐乎,既然公费出差大家自然不客气的点了两大桌子饭菜,反正有落十一会去结账报销。   吃饱喝足,木樨回到客房,结果刚进门就被人捂住了嘴。她毕竟是修习过剑法之人,一个反手过肩摔,把来人一把摔在地上,抽出素阿剑顷刻指着对方:「你什么人?」   「你…… 你摔死我了 …… 」听声音是个姑娘,而且声音有点熟悉。木樨赶紧掌灯过去一看,这不白日那个鹅黄衣服的少女么?   木樨赶紧把她扶起来,诧异道:「怎么是你啊?你在做什么?」   「姐姐,你说你看上去温文尔雅的,手怎么这么黑啊?」少女一手扶着被摔痛的屁股,一边小声嘟囔。   木樨懒得理她:「你到底有什么事?」   少女见木樨已经有点怒了,撇嘴委屈道:「姐姐,求你收留,我无处可去了,今晚能不能和你一个房间凑活一下啊?」   啥?木樨大惊:「我不认识你啊,你是谁啊?到底怎么了?」   少女道:「姐姐,我叫拂安,我家在南……在南边。上个月爹爹和父兄为我许了一门亲事,说是门当户对,可我不想和这个人成亲,所以逃出来了。我哥哥现在满城找我呢。」   原来是逃婚的!想必那个蓝衣的翩翩公子,就是她的兄长了。   木樨心里好笑,果然出了长留,各种稀奇古怪的家长里短冒出来了。可逃婚这种事,情情爱爱的说不清,她还是别掺和了。   木樨劝道:「那你这么逃在外面也不是个事儿啊,如果你不喜欢他们给你物色的对象,大可以明白的告诉他们。如果你的父兄真的疼爱你,他们肯定会尊重你的想法的。」   少女一怔,忽然微微低下头,脸上飞起红霞:「我其实……已经有喜欢的人。可是他是 …… 他出身卑微,我爹爹和哥哥决不允许我和他在一起。」   嘿,还是王母娘娘拆散牛郎织女的戏码。木樨很不以为然,感情的事情最忌讳以感情以外的东西作为标准了。「那你现在为了他逃出来,他知道吗?」   拂安脸上闪过一丝忧郁:「我已经给他好几封飞 …… 好几封信了,可他总是不肯和我见面,说还没有准备好见我的爹爹和哥哥。」   「居然有这样的人?你为他都逃婚了,被自己的哥哥追的到处躲,他连一点责任都不负吗?」木樨愤愤不平道。   拂安垂下眼睛:「我不知道……」   「啪!」木樨忽然拍了一下桌子,把她吓了一跳:「这简直就是渣男啊!拂安,这种人有什么值得你留恋的?」   拂安低下头,抿了抿嘴唇。   木樨忽然意识到自己好像话说重了,忙婉言道:「那个,我也是瞎说啊。那,你为什么喜欢他呢?英俊的相貌?非凡的才气?还是有什么让你特别心动的地方?」   拂安勾唇,缓缓的摇了摇头:「他……会变戏法……」   木樨惊得眼珠在差点掉出来!   会变戏法也可以?!长留之外的世界择偶标准居然已经到这么逆天的程度了!   拂安咬咬嘴唇:「从小到大爹爹和哥哥十分宠我,整个南 …… 整个家里都以我为贵,我想要什么就有什么,一直过着无忧无虑的生活。到了及笄之年,父兄又为我早早订好了一门天衣无缝的亲事,未来出嫁以后,我也不用有什么可担心的。这生活看起来似乎完美无缺,可实际上却不会有任何的改变和波澜,我无从选择自己的命运,未来也没有任何期待。就这么一年又一年,十年、百年、千年的活着,姐姐,你不觉得很可怕吗?」   木樨一愣。   拂安似乎没有注意到木樨的表情,仍是郁郁道:「我也想不出来我为什么会喜欢他……他只是会变戏法、逗我笑而已。但是,他让我感觉到了不一样,是我爹爹和哥哥意料之外的人,好像是这生活里,唯一的变化。」   木樨哑然。   拂安看她半晌不说话,把手放在她眼前晃了晃:「姐姐,你怎么了?」   木樨猛地回神,看着拂安充满期待的目光,轻轻叹口气,道:「拂安,如果生活真的发生波澜,你怎么知道自己一定能接受的了?」   拂安微微一怔。   最后木樨还是收留了拂安,两个姑娘盖着一个被子,各怀心事。   第二天一早,落十一一行人就起床出发继续赶往太白山,拂安却说什么也要跟着。   「拂安,我们是要去太白山参加武林大会的,你跟着我们干什么啊?」木樨被她缠的无比痛苦。   「我可以去给你们呐喊助威啊!」拂安一脸撒娇继续耍赖。   霓漫天故意吓唬道:「那武林大会可是刀剑不长眼的,你一个小姑娘什么都不会,去了不怕被误伤?再说了,这一路上妖魔鬼怪的,遇上危险可没人保护你。」   拂安皱皱眉头,可以下一秒就抓着木樨的胳膊:「木樨姐姐,你会保护我的吧?」   木樨无语,她保护她自己就已经不容易了好伐?只得好言相劝道:「拂安,我们这一路是有任务的,又不是游山玩水,真的不适合带着你。」   落十一也想赶紧摆脱这个小祖宗,忙帮腔道:「是啊,拂安姑娘,我们师兄妹几个人奉了家师之命赶往太白山,这一路上风餐露宿,可是又苦又危险的。」   拂安见木樨不肯带她,又有众人帮腔,小眼神一个委屈,眼泪吧嗒吧嗒就掉下来了,边啜泣边道:「木樨姐姐,你要是不带着我,我肯定被哥哥捉回去了,这辈子就完蛋了,」她越哭越凶,「木樨姐姐,你好狠的心啊,眼睁睁的看我跳进火坑吗?5555555……」   木樨实在是怂,吃软不吃硬,见她哇哇哭起来,立刻没辙:「拂安,你别哭啊,我……」想了想,终于眼一闭心一横,「好吧好吧,我带着你就是了。不过先说好,到了太白山,就不许再跟着我们了。如果你哥哥找到你,我也可以试着劝劝他。」   拂安立刻抹一把眼泪破涕为笑,拼命的点头,和刚才那个哭得惊天动地的姑娘简直判若两人。   一行人浩浩汤汤的往太白山方向去,拂安因为可以跟着十分开心,殷勤地跑过去帮木樨拿她的包裹,木樨无奈摇摇头,有一种自己再一次被涮了的感觉。   眼看还有几日就到太白山,落十一忽然收到飞鸽传书,妖魔将攻崂山。   「木樨、舞青萝、火夕,你们即刻转程去崂山。」落十一看罢传信,对三人命令道。   「啊,就我们三个去崂山?」舞青萝不敢相信。   落十一正色道:「崂山已有青瑶师姐在,你们和她汇合即可。担心七杀声东击西,其他人还是要继续去太白山。」   三人点点头,却听拂安惊道:「七杀?你们不是去参加武林大会吗?」   木樨并没理她,和舞青萝火夕互换眼色,三人与落十一拱手告别,便往崂山去了。   「拂安,我们这一行紧急,又太危险,我会把你放在最近的城池。」离开了大部队,木樨便拉着拂安,对她认真道。   拂安委屈的什么似的:「木樨姐姐,你是不是又要把我扔下了?」   木樨语重心长道:「拂安,你就在这个城里等我们,我们完成了任务再回来找你,怎么样?」   拂安噘着嘴,想了想,勉强道:「好吧,那你不能骗我。」   木樨笑笑,把腰间的钱袋解下来,拿了一些碎银子给她:「这些钱你肯定用得上,自己照顾自己。如果你哥哥找到你了,就把我教你的话和他说,明白了吗?」   拂安默然。   待三人赶到崂山的时候,七杀妖魔已是黑压压一片与崂山众人成对阵之势。看得出来七杀保存了实力,并没有全部进攻,但即便如此,崂山已然死伤惨重。崂山掌门逸真道长身受重伤,被两名弟子搀扶勉强能站立,依然仙风道骨、一袭浮尘垂于身侧,嘴角却是血迹未干,眉已紧蹙。   青瑶一身淡紫色宫衣,手握落英剑立于半空。青瑶是长留九阁长老之一——虚舟长老的首席弟子,一把落英剑使的干脆矫健。一个路人皆知的爱好是搜集笙箫默的各种东西,是火夕和舞青萝的「大客户」之一。   七杀那侧,立着一个身形魁梧、满脸横肉、头上长着独角的似人似妖的怪物,手上拿着一条闪着灰白色光芒的九节鞭。   「哟,又来了三个帮手」独角怪物看到三人落在崂山殿前不屑道,「不过,来再多蠢货又有何用?逸真老儿,我看你们还是老老实实把玄镇尺交出来吧。他长留已集了十方神器中的绝大部分,却只派这几个帮手助你,你又何必为他人利益、折自家这些弟子呢?」   见怪物有离间之意,青瑶怒道:「一群魑魅魍魉!贪图神器,还妄图离间仙派,实在可恶!待我会你一会!」回头对三人道:「照顾逸真道长!」身体已经飞出,朝着独角怪物飞去。   「不可!」逸真道长一声断喝,猛的捂住胸口咳嗽两声,三人见状赶紧上前扶住。却听逸真道长担忧道:「那可是十妖之一的乜鬼三,一条九节伏虎鞭舞的出神入化,挨上身便是重伤!青瑶啊……」   然而青瑶已经跳到乜鬼三身前,乜鬼三一笑,九节伏虎鞭如毒蛇如锁链一般朝青瑶跳来,青瑶挥起落英剑生生挡开,两个武器在空中猛的撞上,火光四溅!   青瑶与乜鬼三陷入鏖战,一剑一鞭在空中纷飞劲舞,不断叮当作响,仿佛一场冰雹,火光四溅!乜鬼三一手舞鞭,只是防守也不强攻,嘴里却挑衅的紧:「美人这么漂亮,在长留修仙多寂寞啊,不如随我回七杀,做我乜鬼三的夫人,一起风流快活如何?」   观战众妖魔听罢,顿时一阵放肆的哄笑。青瑶修仙多年,哪里受过这等调戏,顿时气急,落英剑剑势顿时凌厉了许多,却渐渐与九节伏虎鞭应招不暇。   乜鬼三见对方已有怒急慌乱之势,更是来劲,一边步步佯退,一边继续言语猥琐:「美人,你腰真细!秀色可餐,我都忍不住要咬上一口了!」   青瑶大怒道:「畜生住口!看招!」追着乜鬼三而去,步步皆是杀招,却不知不觉渐渐深入到妖魔的中央。   舞青萝最先反应过来,惊得连忙大声叫道:「青瑶师姐,快退!危险!」   青瑶这才发现自己已经被妖魔团团围住,忙抽身回退。乜鬼三冷笑道:「想得美!」右手抖腕,那九节伏虎鞭忽转攻势,趁青瑶回神不暇,顺着惯性就缠住了她手中的落英剑。乜鬼三猛的拉回伏虎鞭,青瑶哪里反应的过来,落英剑瞬间从她手中脱出,被扔到远处。青瑶大惊,乜鬼三趁机突然回手,九节伏虎鞭如灵蛇狂舞,呼啸着奔向青瑶,猛的朝她腹部抽打过去。啪的一声,青瑶被打出两丈开外,一口血从嘴里喷出来。   「青瑶师姐!」舞青萝见状,忙飞身上去接应,火夕也跟着追过去。   「青萝!火夕!」木樨着急大喊,可两个人已经瞬间飞到青瑶身边,将她扶起,三个人勉强背对背站立,却被妖魔团团围住。   「真是糊涂啊!」逸真道长眼见三人落入乜鬼三陷阱,又悲又愤,却救助无望。   乜鬼三见三人陷入包围,非常满意,玩味地笑道:「还真是同门情深呢,那就让你们黄泉路上有个照应。」外侧的妖魔已经推来了巨大的连弩。   木樨握紧了手中的素阿剑!青瑶、舞青萝和火夕都已经进了乜鬼三的包围,漫天□□四面射来,定然不能全身而退。看来,只能冒险试一次了……   木樨忽然凌空飞出,跳到包围圈中,与三人背对背站稳。   乜鬼三被她突然进来倒是吓了一下:「还有不怕死的呢?那我成全你!」   木樨暗暗催动了仙力,侧头对身后三人低声道:「青萝,你们带青瑶师姐杀出去退回殿前,这里交给我。」   舞青萝大惊:「木樨,你疯了!」   木樨定了定神,镇定道:「我有办法,你们信我!我第一次用,怕伤着你们。」   「木樨……」青瑶已然重伤,却虚弱之间还想拒绝。   木樨决然道:「我数三下,你们跳开,别犹豫!1、2、3!」   只见舞青萝和火夕扶着青瑶,突然从包围圈中腾起,朝殿前飞去,众妖忙追,木樨趁机挥起素阿剑抵挡,一道青白色剑气如水波散开,将内圈一众妖魔震开!   「你们就这么几个人,还想和我打,也不称称自己几斤几两!」木樨眼神轻蔑,冲着乜鬼三挑衅道。   乜鬼三眼见三人从陷阱逃掉,还有这么个小丫头如此嚣张,顿时气不打一处来,大喝:「都给我上!不打的你魂飞魄散我就不是乜鬼三!」   木樨得逞般的一笑,舞起痞子剑法的招招推挡。空气中荡漾起阵阵淡淡的桂花香,如涟漪一般层层散开而去。   逸真眼见木樨以一敌众,渐渐不支,心痛不已。这小姑娘当真要用自己的命掩护师兄妹逃走吗?   包围圈渐渐缩小,周围妖魔越聚越多。   木樨一边与众妖艰难周旋,一边暗暗数数:1、2、3、4、5!   只见内圈妖魔忽然脚步涣散,神情扭曲,手脚仿佛被人抽了力气,一层一层,妖魔开始阵型涣散,有的法力不够甚至直接跪倒在地上。   乜鬼三这才反应过来对方散了迷香一类的东西,忙命令道:「有迷香!众妖闭气!」挥起九节伏虎鞭就朝木樨抽打而来:「臭丫头,找死!」   「来不及了!」木樨突然腾空而起,凝聚全身仙力朝下推出一掌!   火冥决!   只见一道火光从她右手掌喷出,却忽成排山倒海之势化为一片火海,并快速向周围连绵四散,如同一朵巨大的火焰之花。彤红的灼炎如圆环朝四周一层层呼啸着燃烧,赤光冲天,众妖魔皆被吞没。   乜鬼三仗着反应快,迅速跳出十几丈开外,才勉强逃开火海,却还是被火燎到身体。眼见大批妖魔被火吞没,生还无望。   一股酒香弥散开去,乜鬼三才慢慢明白过来,居然是酒!!!   可是,这么烈的酒气,他竟然一开始都没闻到?!   舞青萝和火夕已然傻掉。这还是曾经那个手心噗嗤冒一下火就熄灭的木樨吗?!   木樨快速跳回殿前,心里又惊又喜。她只是尝试将红绡与桂花蜜混合,竟不知与火冥决结合有此威力!   眼见众妖陷入窘境,妖魔那边忽然慢慢走出一个人,这人通体冰蓝色,身被细麟,头上顶一对似龙似螭的角。来人冷笑:「既有此仙力,不如与我的『冰雨』切磋切磋如何?」   不等回答,对方忽然催动妖力,顿时近百只冰棱如漫天花雨一般朝木樨飞来。木樨连忙挥剑抵挡,冰棱根根险擦着她的耳畔飞过,好不容易才顶过这一阵冰棱袭击。   来人却不慌张,继续笑:「果然不错,那么,这样呢?」   又是一阵冰棱雨,这一次每根冰棱似乎比刚才更长更尖。木樨挥剑挡掉一批,却见尚在空中的冰棱每根忽然一分为四,如密密麻麻的细雨向她飞来。   「啊!」木樨来不及反应,身体一阵吃痛,肩头和双腿已然被几根冰棱刺入,伤口疼痛异常,似乎腐蚀一般直钻到皮肉深处,她受不住一下跪倒在地。   「这样就受伤了,可不像你刚才的风格哦!」来人挑眉,再一挥手,又是漫天冰棱向她射来,这次每根足足一尺多长,如利剑匕首。   木樨痛的意识模糊,几乎握不住剑抵挡这一阵攻击,心下绝望,这次怕是要将她串成烤串了!   眼见冰棱朝她心口直直飞来,却忽然在距离身体半尺不到的地方,所有的冰棱硬生生停下!仿佛被强行拉住了一般!   一个幽幽的声音从半空中响起:「这种等级的水系法术也敢拿到我面前,自不量力!」    ☆、火之仙力   众人闻声皆抬头看去,见远方上空飞来一只湛蓝色的大鸟,其形似雁,长至三四丈,双目如镶金,尾羽如卷鞭。蓝色大鸟缓缓降落在崂山殿前,鸟背上走下两个人。木樨惊呆,一个居然是拂安,另一个,不就是街上遇到的那个蓝衣公子吗?   「木樨姐姐!」拂安见她跪地,身上染血,惊叫一声跑过去扶住她。   蓝衣公子缓缓伸出手,手指微动,停在她身边的根根冰棱「呼」的调转方向,只听他道:「盘螭,这种术,还是留给你自己享用吧。」   语罢,所有的冰棱忽然高速朝着七杀众妖飞去。一阵刺入血肉的声音伴随着妖魔的惨叫,冰棱生生将十好几只妖魔钉在地上,如同标本。   被唤作盘螭的人不由的皱紧眉头,他迟疑片刻,忽然伸出双手催动妖力,半空中顿时出现了一个巨大的水泡,鼓胀着朝这边飞来。蓝衣公子轻蔑的一笑,同时伸出手蓄力,只见水泡慢慢停在半空,又转向朝盘螭飞去。盘螭眼看着水泡向自己飞来,咬紧牙关继续施法抵抗,却还是无法阻止水泡将他自己轻轻包裹进去。   蓝衣公子微微挑眉,慢慢旋转手掌,蓝色的水泡开始渐渐结冰,最终变成一块巨大的冰晶。盘螭被整个冻在冰晶之中,如一块琥珀,动弹不得。下一秒,蓝衣公子将几根手指收了收,冰块开始缓缓碎裂,最终碎成无数细小的冰碴扑扑簌簌落在地上,了无痕迹。   「盘螭!」乜鬼三大喝一声,知道遇上了高手。众妖刚才已被漫天烈火烧的三魂七魄只剩下一魄,又看见这等恐怖的冰法,早已吓得面如菜色,不自觉地后退。   正在僵持之际,天边忽然出现一块百尺高的镜面,犹如秘境一般。镜面大动,黑压压的妖魔突然被纷纷收入镜中,只一会儿,所有的妖魔全部消失。   「这是……」逸真道长惊讶不已。   「是神器之一的昆仑镜。」木樨忍痛道。作为晓知剧情的人,她知道这些妖魔是被昆仑镜传送到太白山,看来该那边血战了。还好,估计白子画和杀阡陌都已经在赶往太白山的路上了,最终也是有惊无险。   「木樨姐姐……」拂安冲过来焦急地看她的伤势:「大家都傻站着干嘛?赶紧疗伤啊!」   众人被她一喊,这才反应过来,妖魔已经走了。   木樨无力的靠在榻上,身上被冰棱打中的地方还在不时冒血,蓝衣公子手上凝一道蓝色光芒,附于她伤口之上,只见一团血水慢慢从伤口中流出,冰棱的刺痛顿时减轻。   「木樨姑娘可觉得好些了?」蓝衣公子问道。   木樨点点头:「刺痛感已经减轻了很多,多谢!」忽然转向拂安询问道,「这位是……」   拂安赶紧跳过来笑盈盈道:「这就是我哥哥陵……」   「叫我少谦就行。」蓝衣公子忙道。   木樨微微颔首:「原来是拂安的兄长……多谢少谦兄了。」   少谦淡淡一笑,道:「客气了。姑娘刚才施了火法,体内的仙力还维持火的属性,这冰棱乃是东海海底千年寒冰,水火最是相克,故而伤痛极深。姑娘可以尝试调息,将身体的属性调至水。」   木樨慢慢闭上眼睛,试着调息,可是随着仙力在体内流动,伤口却剧烈疼痛起来,她痛极倒抽一口气,精神一下子就涣散了。   「我现在很难凝聚精神。」木樨摇摇头,额上已渗出汗珠。能撑回长留就好。   少谦皱了皱眉,叹道:「既然如此,不必勉强。姑娘先休息。」   夜半时分,木樨正睡着,忽然感觉胸口如大锤击了一下,惊得她一下子醒过来。屋内漆黑,想必大家都歇息了。   被冰棱打中的伤口开始疼痛,不只是血肉之伤,那伤口处犹如被冰冻透,冷得骨头都在颤抖。   木樨慢慢支起身体,想给自己倒一杯茶喝,可是身体完全不听使唤,好像被冻硬了一般,竟一头从榻上栽下去,摔在地上,发出「咚」的一声响动。   忽然室内亮起烛火,原来少谦和拂安都在外面的房间,听到响动进来。两人连忙把她扶回榻上,只见她脸色惨白,似乎冷得浑身发抖,可身体却冒着虚汗,嘴唇发紫。   拂安赶紧拿来被子把她包严实:「木樨姐姐,你觉得好些了吗?」   少谦轻轻搭了一下她的脉,摇摇头:「她不是真的冷,是那个冰棱的寒气和她身体的火性对冲。」   「那怎么办啊?」拂安急道。   「她的那几位同门,有谁是五行属火的吗?输一点真气给她,可能会有用。」   拂安赶紧叫来舞青萝和火夕。   「怎么样?」看着火夕努力了半天,额头上大汗淋漓,拂安着急问道。   火夕收了仙力,沮丧的摇摇头:「她身上寒气太重了,仙力已经乱掉,我修为有限,完全输不进真气。」   「盘螭修为不低,压制它的冰法不是容易的事。」少谦无奈道,「可惜我五行属水,和她是相克的。」   正说着,三人见逸真道长被两个弟子搀扶,徐徐走进来。   「听守夜的弟子说,几位这边不□□好?」逸真道长走到榻边关切道。   少谦躬身行礼:「劳烦道长惦挂。木樨姑娘寒毒发作,我们正在商量。」   逸真道长听罢,上前搭一搭木樨的脉门,迟疑一下,从袖中掏出一个小巧的浅棕色木坠:「这是七千年楠木挂,是我崂山一宝。五行相克也相生,水生木,木生火。这楠木挂能吸收姑娘身上的冰水之气,同时滋养火的力量,想必能缓解一阵。」   「多谢道长……可这是崂山的宝物……我……我不能收。」木樨婉拒。   拂安帮腔道:「木樨姐姐,你都这样了,就别逞能了!」   逞能?这是劝人的词儿吗?木樨被她噎的一口气差点进岔了。   突然想起临走前笙箫默半真切半玩笑地嘱咐:「你们三个记住啊,打得赢就打,打不赢就跑,总之保护好自己,别弄一身伤回来给为师丢脸。」   好嘛,她还是要丢脸了,哎。   木樨小心的接过楠木挂挂在胸前,顿时觉得身体的寒气减轻了一些。   「只是这楠木挂只能缓解。冰寒之气到底还在身体内,还是要尽早医治才是。」逸真道长正色道。   舞青萝有些惋惜:「要是师父在就好了。」   「师父?尊师是?」少谦不解。   火夕道:「我们三人师出同门,都是长留儒尊的徒弟。」   「原来是三尊的弟子……」少谦略一沉吟,「既然这样,我带她连夜回长留吧。」   「现在吗?」众人皆惊。   少谦反问道:「她现在这个状况,能拖到明天?」   「可长留距此地千里,御剑最快也要七八天才到。木樨现在这样,哪能御剑啊?」舞青萝担忧道。   少谦道:「在下的坐骑金睛蓝凫日行五百里,三日应该就到了。」   「这……」舞青萝和火夕为难的对视了一下。   少谦仿佛猜透了他们的顾虑,真诚道:「两位,在下知道你们还有一位同门也受了伤需要照料,如果你们信得过在下,在下愿意带她先行,你们不日再回也可以。」   木樨听到他们说话,赶忙道:「那个……真的不必了。我……我已经感觉好多了……少谦兄不用麻烦」。下意识里她并不想和陌生人走,谁知道这个人会不会把她带到某个妖洞里炼成丹药什么的,那就太冤枉了。   到底还是火夕心大:「看兄台你修为深厚,又那么老远前来相助,想必不是敌人。那麻烦你把木樨送回长留销魂殿,交给我师父,我和青萝明日就把青瑶师姐也送回去。」   木樨瞪了火夕一眼,很想给他一拳。就这么把她扔给陌生人了!说好的同门情谊呢?   「好。」   「我也要一起去。」拂安赶紧跳出来。   少谦正色道:「你就老实在这儿待着,哪儿都别去,我送木樨回去了,就回来接你。这次再乱跑,我可不会再和你玩捉迷藏了。」   拂安只能吐吐舌头。   木樨只觉得昏昏沉沉被人抱上了那只大鸟,身上盖着厚重的披风。身体慢慢升起,飞在半空中。   朦朦胧胧感觉一下方向,应该是长留的方向没错,看起来她不会被拐到某个妖洞里炼丹。   好冷,呼呼的风聒噪着她的耳膜,身体犹如跌入冰窖。   也不知道飞了多久,半睡半醒之间,忽然感觉自己慢慢停下来,然后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依然那么逍遥,却暗含着压力:「多谢南灵域主将小徒送回。」   木樨偏头,见笙箫默远远立于纯钧剑之上,熟悉的青衫衣袂飘飘,逍遥翩然。   「师父!」木樨无比惊喜,他是……来接她的吗?   少谦听她唤了「师父」,知道这应该就是长留儒尊了。可转念一想,怎么他会刚好出现?   「少谦兄,你放我下来吧。」木樨轻轻拉他的衣袖。不料少谦却收紧了抱她的手:「小心有诈!」   「你说你是长留儒尊,可是我们刚飞了不到两日,怎么这么巧你就出现了?」少谦满眼狐疑。   木樨被他提醒,一时也糊涂了,对啊,笙箫默怎么知道他们在赶回长留?   笙箫默被他问得好笑,「刷」一下开了扇子,摇着扇子道:「我怎么就不能出现?」   几乎他打开扇子的一瞬间,木樨就知道这是笙箫默无疑。他那个招牌表情和开扇子的动作,换成他人装都装不出来。   少谦却不认得,冷然道:「若不是他人冒牌,就接我一招!」忽然单手推出一掌,一股滔天水流如蛟龙奔着笙箫默而去。   木樨急了,哎哎,有话好好说干嘛打人啊?   然而笙箫默似乎并不意外,几乎同时出手一掌抵来,一条火龙呼啸而出,与水流在半空相撞。两股力量互不相容在空中僵持,腾起巨大的雾气。   笙箫默忽然一笑,手掌发力,只见空中原本彤红的火焰忽然慢慢变为青色,并开始朝水流那边推进,水流仿佛不是与这股青火对抗,而是被这火焰吞没。少谦大惊,赶紧蓄力抵抗,五行之中水克火是基本原理,可他却还是眼睁睁看着这股青色火焰完全吞掉了他的水系法术,直直冲着他过来。   青色火焰在距离他不到半米处突然收了势,可余焰还是将他震得后退了几步,脚下的金睛蓝凫也被余焰的力量惊到,发出尖利的鸣叫,扑棱了好几下翅膀。   少谦皱眉,居然能将他的水龙决用这么强硬的方式吸收掉,好在对方最后撤了力,估计是怕伤着自己的徒弟,不然他可能要挂彩了。   「少谦兄你怎么动手啊?」木樨见他出手攻击,又被震退,有点疑虑又有点不满。   少谦勉强扯了一个笑,安慰道:「看来他不是假冒的。」   木樨感觉自己被一个温暖的怀抱接过去。   「晚辈只是为了谨慎起见,失礼之处还请儒尊见谅。」少谦拱手行礼,不卑不亢。   笙箫默淡淡一笑:「崂山一战,多亏域主仗义相救,贵南灵仙域此恩,长留感激不尽!」不动声色将她身上的披风拿下来还给对方。   木樨刚觉得冷,突然感到一层温暖的结界将她包裹住。   「儒尊客气了。」少谦再行礼,却还是忍不住道:「木樨被盘螭的千年寒冰打伤,体内冰火之气对冲,还请儒尊尽快为她医治。」   「我已经知道了。烦请代问南灵仙尊安好,告辞了。」笙箫默微微颔首示意,抱着木樨御剑离开。   少谦拿着披风仍在原地,忽然觉得心下一空。   「木樨,木樨,醒一醒?」木樨感觉被人轻轻推醒,慢慢睁开眼,发现自己坐在干净的铺榻上。   「这是哪儿啊……」觉得有些昏沉,不是在御剑吗?   「我们在客栈里,」笙箫默把她扶着坐正,「你身上寒气游走的太厉害了,我要先帮你疗伤,」随即坐在她的身后。   木樨忽然感觉一股力量吸附住她的后背,受伤之处冷入骨髓的寒气开始逐渐流动,然后被那股力量往外吸,好像抽血的感觉。   「师父你在做什么?」木樨心下一紧。   「帮你把这些寒气吸出来啊。」背后的人语气漫不经心。   「别……」木樨转身按住他的手,「那你呢?」   笙箫默一脸看她不上的表情:「你师父我是什么人?这点冰法寒毒能奈我何?」   木樨翻个白眼,默默转回去,感觉寒气继续外行,后面那人好死不死的继续嘴贱:「说了打不赢就跑,不要弄一身伤回来给为师丢脸,逞什么能?」   逞什么能……   逞什么能!!!   嘿,她救大家还救出不是了?   木樨赌气道:「哼,我要是跑了,还不得被长留捉回去?到时候世尊一定会把我送到戒律阁,」她清清嗓子,模仿摩严的口气,「大胆孽徒,身为三尊之徒,临战逃脱,致同门生死于不顾,杖刑二十,罚戒律阁思过。」   「噗!」笙箫默笑的喷出来,幸好大师兄不在,不然估计气背过去。   「你那个术,挺惊艳的,」感觉背后人的声音没有戏谑,「倒没给为师丢脸。」   他是在表扬她吗?!   木樨心下欢喜,不好意思的挠挠头,可下一秒她就觉得她果然是太天真了。   「不过,你偷了我半坛桂花蜜也就罢了,居然装白水糊弄我?」笙箫默现在想起他打开酒坛的一瞬间,还是觉得想死的心都有了。   「师父……我错了……」木樨尴尬的撇撇嘴,「我只是想试验一下,又怕你舍不得你的好酒。装水是为了让你慢点发现。」   很好,怕他舍不得,所以偷了他半坛;怕他发现坛子空了,所以装水充重量。木樨,你赢了!   见寒毒已经吸得差不多了,笙箫默收了内力,恨恨道:「我真不应该来接应你,应该让你在路上再吹几天冷风。」   木樨听他似乎被气到了,赶紧转过身,颇认真地问他:「师父,你真的这么想吗?」   笙箫默瞥她一眼,偏头不理她。   木樨见他不搭腔,委屈地低下头,手不自觉缴住衣角。   笙箫默见她这样,长长叹了一口气:「好了好了,你试一下能不能控制仙力了?」   「哦。」木樨闭上眼睛,缓缓的运功,感觉身体里的仙力开始流动,慢慢顺畅了一些。「嗯,可以了,多谢师父!」   笙箫默点点头,把她转回去,正色道:「虽然寒毒基本尽了,但是你仙力还是混乱,我现在给你输一些真气。你要气沉丹田和我一起调息。因为没有第三人在旁边护法,你必须注意力集中,否则我们两个可能都会走火入魔的。」   啊?   木樨慌忙转身:「不用不用,我这样就很好,师父你不用冒险了。」   笙箫默不答话,只是把她转过去,命令道:「准备跟着我调息。」   木樨只好开始凝聚力量,一点不敢马虎。   突然感觉背后一股炽热的气流强烈地注入她的身体,好像一个巨大的热源。热力从她的后背缓缓的扩散开,如长江黄河的水灌入支流,顺着她的骨骼、血管和经脉推进,仿佛程序在走进度条一般。木樨不敢怠慢,努力集中精力。身体内那些原本涣散的力量,似满地碎铁屑感受到磁铁吸力一般,慢慢的汇聚到这股强大的热流周围,逐渐融入这股热流,帮助它一点一点继续推进,然后更多的仙力附着上来……   木樨不知道过了多久,她看到太阳从东方升起,彤红温暖的光芒照耀着大地;又看到漆黑的夜晚,一堆跳动的篝火,有远古的先民穿着麻衣兽皮围着篝火起舞,唱着她听不懂的歌谣和咒语;又看到一颗火种,如同彗星,从空中俯冲而下……   最后,她看到一个男子。   男子一身白衣,长发披散在背后如鬼魅,被重重铁链锁在一个巨大的石台之上。天上电闪雷鸣,犹如末日。   他缓缓回头,看着她微微一笑。   木樨如遭重击!   他有着和笙箫默几乎一样的容颜!!!   忽然天上三道强光闪过,凌空劈向他。白色的身体瞬间虚化,变作一阵飞灰散去。   不!!!   木樨恍若梦中猛然惊醒。感觉背后的热源已经消失了。她赶紧转身,笙箫默闭着眼,呼吸微微急促,额上已是汗涔涔。   「师父,你还好吗?」木樨扶住他,小心的唤她。   笙箫默没有睁眼,只是淡淡道:「我没事,只是有点疲惫了。」他顿了一下,「你再运功试一试?」   木樨闭上眼开始凝聚精神,她感觉自己的身体忽然好像变成了无数光滑交错的轨道,仙力如同轨道上一队战车,可以凭她控制在轨道自由流畅地奔驰、盘旋、进退,完全没有阻塞之感。而且,随着这力量来回的流动,全身变得非常温暖,觉得自己像一个暖暖的小炉子。   「这种感觉……」木樨又惊又喜,搜肠刮肚努力找一个准确的词来形容:「很通透!」   笙箫默勾唇一笑,慢慢睁开眼:「我刚才已经将你全身的经脉和真气都梳理了一遍,你现在的仙力和我一样,完全五行属火。以后你只要定期运功调息,就可以维持纯正的火属性,盘螭那种修为以下的五行攻击,应该都难以伤到你了。」   木樨惊讶的说不出话来。   难怪他看上去那么疲倦,难怪她会看到那么多火焰的幻象,原来,他把自己的力量送给了她……   她又欣喜又感激,却又无比愧疚,竟只能尴尬道:「谢谢师父……」   看她又要开启「那种模式」,笙箫默「噗嗤」笑出来,换上一副无比嫌弃的表情:「好啦,我知道你肯定非常感谢我。光说有什么用啊?快去给为师弄点吃的。」   「哦哦,好的。」木樨赶紧从榻上下来,跑到楼下,让店家准备了清粥和小菜端上来。推开门却见笙箫默倒在了榻上。   「师父!」木樨差点把托盘摔了,赶紧跑过去看他。   却听他呼吸均匀,并没有什么异常。这才反应过来他是累的睡着了。   木樨心里颤抖了一下,赶紧轻轻扶他躺好,把被子拉过来给他盖上。然后就这么跪在榻边支颊看着他。   笙箫默安静的睡着,许是性情恬淡,连睡颜好像是带着笑的,眼角和嘴唇微微上翘,宛若天人。   木樨忽然又想起了刚才恍惚间的那个梦,心里重重的抽痛了一下。   她伸出手轻轻握住他的手。   师父,若有那天,若我还在,我定会挡在你的前面。    ☆、绝情池水   木樨迷迷糊糊醒来,发现自己盖着被子躺在榻上。天已经大亮了。   诶,她记得明明是笙箫默睡在榻上的。她后来困了,就趴在桌上睡着了。怎么又调过来了?   她慢慢坐起来,这一觉睡的很香甜,感觉似乎又满血复活了。   门被推开,笙箫默端了一点吃的进来,看她坐着,略有些惊讶,转而又笑了:「醒啦?来吃点东西吧。」   木樨挠挠头:「我记得我昨天明明趴在桌子上……」   「好啦,」笙箫默拿扇子轻轻敲了一下她的头,「吃点东西准备下,咱们出去逛逛。」   诶??   小城的街道倒是很热闹。   之前到底带了任务出来,逛得没那么自由,现在既然笙箫默和她一起逛,她可以慢慢玩。   一个卖面人的小摊子,鹤发老者双手灵巧,捏出一个个栩栩如生的面人。抱鲤鱼的胖娃,弹琵琶的舞女,托着寿桃的福星……木樨叼着糖葫芦,在一旁看呆了。   面塑是在现代几乎已经绝迹的手艺,木樨对这种惟妙惟肖的塑形艺术一直情有独钟。就算不买,就在这儿看着他鬼斧神工的手法,也是一大享受。   「喜欢就买一个呗。」笙箫默摇着扇子,看她在面人摊旁边站了半天,好奇的建议道。   木樨摇摇头:「我不买,我就是想看看。」   笙箫默好笑,这有什么可看的啊?   面塑老者很快捏好了一个,递给她:「姑娘看看这个呢?」   木樨接过来看看,这个发髻……这个衣服……还有手里拿着糖葫芦……   嘿!这不是她自己吗?   「师父,你看你看,真神了!」木樨惊喜的不得了,赶紧献宝似的拿给笙箫默看。   笙箫默拿过来,看着那栩栩如生的小人儿,不禁戏谑道:「你别说,这个痴傻的表情,还真挺像你的!」   痴、傻?!!!   他居然说她这个表情是痴傻?!   然而笙箫默并没有得意太久,面塑老人很快又捏了一个小人递给她,穿着青色的小衫,摇着小扇子,那副不羁又有点贱兮兮的表情同样神似。   「哈哈哈哈,现世报,看这个小表情,简直绝了!」木樨把这个酷似笙箫默的小人儿放到他眼前晃,「师父原来你这么萌!」,笑的前仰后合。   笙箫默拿眼睛瞪她。   萌是什么鬼?   木樨赶紧付钱买了这两个面人,边看边傻乐,像举着两个小火炬一样走在前面。   绝对是一辈子的黑历史!   「去这个茶馆歇一下,为师要吃点心。」路过一家小茶馆,笙箫默便站住不走了。   「师父,你这就饿了?」木樨一副「师父你真的是神仙吗」的疑问表情。   两个人还是进去,找了偏侧的位子落了座,要了一堆各种各样的糕点。   「师父,你这么喜欢吃点心啊?」看着笙箫默风卷残云吃了好几块,木樨有点惊讶。   笙箫默瞥她一眼:「我消耗了那么多内力,还不得多吃点心补一补。」   骗傻子呢,内力是靠吃饭补的吗?那长留应该住满了猪才对。   「你尝尝这个桂花糕,很不错的。」笙箫默开心的推荐。   木樨把茶努力咽下去,拿起一块桂花糕咬了一口,甜甜糯糯的,还有桂花的余香。   倒是真不错。   木樨忽然觉得心里特别的幸福。   现代科学说,吃甜食,甜味会刺激大脑皮层分泌多巴胺,所以会觉得幸福吧?   突然「轰」的一声,对面的桌子被掀掉,两路不知道是什么身份的人,起身彼此亮了武器。   笙箫默见状正色道:「吃了快走!」凡间的恩怨他才不插手呢,但也不想被误伤。   对面已经打起来,噼里啪啦跟乐器店似的。   木樨把桂花糕塞进嘴里,还没咽下去,忽然对面一道剑光凌厉的闪过来。   「走!」笙箫默一把抓起她就往外跳。   「我的面人……」木樨赶紧伸手抢桌上的面人,结果刚抓到面人,那道剑光已经飞到了眼前。笙箫默只得回身拿扇子挡过去,这边木樨却连人带着手里的东西一齐摔出去。   「啊呀!」木樨四仰八叉摔在了外面,手里还举着面人。   笙箫默赶紧过来把她扶起来:「摔到没有?」   木樨摇摇头,揉一揉手肘。她沮丧的举起手中的两个面人,因为刚才那一下,「笙箫默」的头和「木樨」的胳膊都掉了。她没吭声,只是默默跪在地上把「头」和「胳膊」都捡起来。   笙箫默突然有点火了,怒道:「这小玩意重要还是你自己重要啊?」难道她不知道刚才多危险,被那道剑气打到又受伤怎么办?她本来伤就没好全,为了个小玩具居然又把自己置于险境。   木樨看了看手里的「残肢」,皱了皱眉,忽然眼里怒火中烧。她「蹭」地站起来,唤出素阿剑,朝里面打的火热朝天的两队人一剑狠狠挥去,只见一道白光劈过去,两队人哗啦全倒在地上,「哎哟哎哟」在地上半天起不来。   笙箫默怔住。   木樨收了剑,在原地愣了一会儿,郁郁道:「师父,回去吧。」   客栈房间里,木樨借着烛光,用一点米糊小心的修补这两个面人。   笙箫默坐在她身边,面无表情地看她把「笙箫默的头」轻轻粘回「身子」上,然后用小竹签仔细地修饰接缝处的裂痕。   两人就这么无声地对坐了一会儿,笙箫默终于忍不住道:「你知不知道刚才有多危险?为了个小玩意就不管不顾,你有多少运气能每次都全身而退?」   木樨不答话,甚至看都不看他一眼,仿佛没听见一样,继续把「木樨的胳膊」粘回面人身上。   看她好像赌气一般,笙箫默也有点生气,再不说话,开门出去。   木樨终于修好了两个面人,看着「木樨」痴傻的叼着糖葫芦,「笙箫默」恣肆的摇着小扇子,忽然苦笑了一下。   笙箫默说得对,不过是两个面人而已,她为什么要去抢呢?   可是那股无名火根本摁都摁不住。   看到这两个面人被摔坏,就好像看到自己特别宝贝的东西忽然被熊孩子弄坏了一样,除了劈死对方真不知道还能做什么,   可笙箫默,怎么会理解这种心情呢?   木樨摇摇头,拿干净的布小心把它们包好,放了起来。   两个人似乎都没了玩的兴致,直接赶回了长留。   长留大殿上,出去历练归来的新晋弟子跪在三尊面前,花千骨自然是首功,太白一战她用神器流光琴努力抵御了七杀的一大波进攻。摩严难得对这次新晋弟子的表现满意,虽然仍是勉励为主,但是话里话外还是掩饰不住的欣慰。   「这次出去的人比较多,为保安全,所有人还需要去三生池水再试炼一次。」摩严补充道。   众人躬身告退,摩严忽然道:「木樨,你等一下。」   木樨心里一惊,只得跪在原地。   待众人退下,摩严道:「听说你们这一队在崂山与七杀对战,有南灵仙域的人出手相救?」   笙箫默摇扇子的手忽然停下。   「南灵仙域?」白子画不解道。   木樨迟疑了一下,道:「弟子在崂山,确实得到两个朋友的帮助,但是弟子并不知道他们真实的身份。」   白子画问摩严:「师兄怎么知道是南灵仙域的人?」   摩严道:「青瑶说,他们是一男一女两个人,男子自称叫少谦,女子叫拂安。那个叫少谦的,坐骑是金睛蓝凫,冰法十分了得,还用了冰碎术。不是南灵域主陵阳少谦和他的妹妹陵阳拂安,还会是谁?」   白子画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摩严继续追问道:「听说陵阳拂安和你关系还很近,你怎么会认识他们的?」   木樨抬起头,正对上笙箫默的目光,却看他对她轻轻摇了摇头。   木樨模模糊糊想起笙箫默和那个陵阳少谦的对抗,看来,南灵仙域似乎不是一个特别友善的存在。迟疑了一下,她只是简单道:「弟子历练途中,正好拂安遇到了小麻烦被弟子撞到,弟子便出手相助了一下,这才结识。」   「只是这样吗?南灵仙域的人那么难相处,他们在崂山救了你们,陵阳少谦还把你送回长留,这是一般结识?」摩严根本不信。   木樨赶紧道:「弟子确实不知道他们的身份,少谦兄和拂安都没有透露自己的身份,而且只是相助我们,没有做什么别的事。当时我被千年寒冰打伤,寒毒发作,少谦兄送我只是出于仗义。」   「师兄,」白子画淡淡道,「陵阳少谦并不是他父亲,他出手相助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子画!」摩严郑重道:「南灵仙域实力雄厚,千年来却和仙界关系都很冷淡,如今有了这样的机会,这条线我觉得要跟一下。若能和我长留为友,对我们可是大有助益。」   木樨心里咯噔一下,皱了皱眉。   笙箫默不以为意道:「南灵仙尊那个老顽固那么难缠,就算认识陵阳少谦又能如何?」   「师弟!」摩严恨恨道,「木樨是你带回来吧?所以你其实遇上陵阳少谦了对吗?」   笙箫默沉吟片刻:「是。」   摩严一副埋怨的表情:「那你也没有抓住机会结识一下?」   木樨看一眼笙箫默,笙箫默却没看她,只是摇着扇子面无表情道:「我可没兴趣认识他。」   「你!」摩严顿时被他噎住。   白子画淡淡道:「师兄,师弟,你们别争了。南灵仙域在仙界的地位举足轻重,若能与长留为善,自然是最好。若不能,只要不为敌也是好的。欲速则不达,不如顺其自然吧。」   摩严重重叹口气。   木樨默默从长留大殿退下,去了三生池。   众人已经在陆陆续续试炼完毕,落十一拿着名单站在一旁,过关的和未过关的被分成两拨。看起来这次试炼结果颇惨,未过关的一边人数众多。轻水勉强站稳,表情似乎竭力忍痛;霓漫天依然趾高气昂;舞青萝和火夕一脸沮丧,看着她走过来,冲她远远做了一个鬼脸。   「木樨,就差你了。」落十一招呼她过来。   木樨低着头走过去,脱掉鞋子,在所有人紧张的注视下,慢慢下了三生池。   水依然很冷,但没有疼痛,没有烧灼,亦如她上一次下三生池。她定了定神,略微松了一口气,看来三生池水在她身上的延迟效果依旧。   她慢慢走着,努力适应这股寒冷。前面就是绝情池了,她顿了一下,一脚踩进去。   透骨的冰寒顺着她的脚底窜上来,仿佛踩在冰中。她难受的倒抽了一口冷气,皱了皱眉,忽然想起被盘螭的千年寒冰打中的那个晚上,伤口处入骨的冷。   眼前忽然出现他的睡颜,他均匀的呼吸,让她内心安宁。   「你知不知道刚才有多危险?为了个小玩意就不管不顾,你有多少运气能每次都全身而退?」   她感觉自己的心被刺痛了一下。   木樨缓缓的走出了绝情池,双脚冻得煞白发青,但并无任何伤痕。   落十一缓缓松了一口气,点点头,顺利过关。   一行人回去复命。未过关的弟子在长留大殿跪了三四排,默默听摩严训话。   过关的弟子站在一旁。她站在花千骨的旁边,花千骨似乎注意到她在绝情池里表情异样,偏头看她。   木樨却同时偏头看她,她知道她的脚已经被绝情池水灼伤。   两个人仿佛心照不宣般对视了一下,把彼此吓了一跳,又赶紧调开目光。   木樨完全没听清摩严在说什么,心脏突然跳的飞快,仿佛有所预感。她只求时间快些过去,让自己赶紧回去。   摩严终于结束了他那冗长的训话。木樨御剑一路往销魂殿赶回去,结果刚下了剑,忽然脚底一股烧灼般的刺痛,如同墨汁滴在水里一般迅速蔓延开来。疼痛顺着她的脚爬上了脚背,又爬上了小腿。   她就知道!她就知道!   木樨咬着牙赶紧往自己的房间跑,结果却被熟悉的声音在身后叫住:「你跑这么快干嘛?」   木樨默默深呼吸一口气,努力调整一个正常的表情,转身,毫不意外的看到笙箫默站在屋檐下。   「师父,我……我不太舒服,想回去躺一下。」她咬着嘴唇,尽力表现出自然的样子。   笙箫默走到她面前。   看着他的眼睛,木樨的眼前忽然开始闪回,膝盖以下似乎剧烈的燃烧起来。   「你看起来脸色好差,到底怎么了?是不是伤还没好?」   她摇摇头,转身就走。忽然他拉住了她的袖子:「你到底怎么了?」伸手要搭她的脉门。   她猛的用力甩开了他,因为力气太大,袖子在空中抖得空气都震了一下。   笙箫默怔住,手还僵在半空中。   木樨不回头,直接跑回了自己的房间。   只留他呆呆的站在原地。   木樨背靠着门,慢慢滑下去坐在地上,闭着眼睛,努力平复自己的呼吸。   小心的脱掉鞋袜,意料之中看到一双殷红色的脚。   难怪她摁不住那股无名火,难怪她要赌气,难怪她在焦虑。   原来喜欢一个人是这样的容易。   想起大学时,她和邱毅在一场辩论赛结识,那个时候的邱毅,青涩却真诚,逻辑清晰,颇有思辨力和气场。   他曾经在冬天晚上宿舍快要锁门时,冒着零下十几度的严寒骑行三公里,为了给她买一碗热粥;曾经前一天吵的天翻地覆好像马上就要分手,第二天却买好早餐在她的宿舍楼下等她。   她曾经以为,这就是理想的男孩子,这就是理想的爱情。   是什么时候,他们开始疏离?以至于要以那么惊世骇俗的方式给感情画上句号?   是他某天忽然摁掉的一个神秘电话?是他毫无征兆的赴了一个临时的约?还是他避开她回的某条微信?   她竟然这么粗心,不知道什么时候与那个世界的人疏离,也不知道何时为这个世界的人动心。   人心本是这世间最难测的,却在这个世界的三生池水面前无所遁形。   那殷红色的痕迹,是诚实,也是安心。   这样多好,她就不用纠结,不用掩藏,也不用撒谎。所有迟钝的、焦灼的、不可捉摸的,都会明晰。   长留藏书阁,木樨坐在炼药录附近,哗啦哗啦的翻一堆竹简,时而发一会儿呆。夕阳西下,透过雕花木窗照进来,在她的身前拉出一条长长的阴影。   「木樨啊,太阳都落山了,你还在用功呢?」蓝衣婆婆颤颤巍巍的走过来,站在离她不远的木架前,慢吞吞地把一些散开的卷轴卷好放整齐。   木樨回神般的摇摇头,笑了一下站起来:「没啊,婆婆我帮你。」站起来把散落的竹简一个个卷好。   「木樨,你是不是有心事?」蓝衣婆婆笑的了然又暧昧。   「呃……没有啊……」木樨略心虚。   蓝衣婆婆继续整理卷轴,笑笑不说话。   木樨咬咬嘴唇,忽然不置可否地问了一句:「婆婆,我……有个问题想请教您。三生池水的伤……是不是没有药可以医治啊?」   「三生池水?」蓝衣婆婆转头看着她,「你被三生池水伤到了?」   木樨赶紧摆手:「没有没有……只是我们新晋弟子历练回来,世尊要求过三生池,好些同门都没过关,所以好奇而已。」   蓝衣婆婆平舒一口气:「三生池水是三圣殿的圣水,对于有邪念或者是执念太重的人,和剧毒没什么区别,而且会在身体上留下疤痕,难以祛除,」看着木樨眼中似乎有一点失落,她转而道:「不过呢,世间万物相生相克,即使是三生池水,也并非没有解药。」   木樨心中一动,脱口道:「那什么样的药可以解三生池水的伤呢?」   蓝衣婆婆并不回答,只是看着她,淡淡一笑,冷不丁问道:「木樨,你是被绝情池水伤到了?」   「呃……」不是吧?她就问了一句三生池水,蓝衣婆婆居然就能猜到这种程度,名侦探柯南也就这个水平吧?吓不吓人啊?   蓝衣婆婆似乎并不惊讶:「看你这表情,应该是了。」   木樨一脸挫败的靠在木架子上,居然连撒谎掩饰一下的心情都没了。   「婆婆,您……怎么猜到的?」真是不甘心啊,她脸上就写着那么大的「诚实」两个字?   「你性子不错,对我这又丑又老的婆子也能友善相待,又是小小年纪干干净净的小姑娘,想必那贪婪池和销魂池都和你没什么关系,那不就剩下绝情池了么? 」   诶,好像,有点道理呢。   木樨一屁股坐在地上,把手里的竹简来来回回打开又合上。   蓝衣婆婆挨着她坐下来,长长的叹了一口气,忽然郑重道:「姑娘,听婆婆一句劝,趁现在陷得还不深,忘掉吧。」   木樨勾勾唇,把手里的竹简轻轻卷紧,真诚道:「喜欢一个人不是容易的事情,忘掉不是更难吗?」   蓝衣婆婆摇摇头,抬起满是皱纹的脸,慢慢望向远方:「孩子,看到你现在的样子,总让婆婆想起那位故人。」   「婆婆您说过,她也是一位调香师。」木樨想起那次在藏书阁的石台采集雨水的时候,蓝衣婆婆说过的那个故人。   蓝衣婆婆惨然一笑:「是啊,她是一位调香师。那么美的姑娘,婆婆这一生只见到过她一个。你可知,她为了见她的爱人,受尽了非人的刑罚,被折磨的面目全非。可等她千辛万苦见到了她的爱人,却被对方毫不留情的杀害了,到死她都未曾瞑目。」   木樨感觉心里一阵收紧:「为什么?」   「因为,那个人不能允许她出现,那会威胁到他的身份、地位和尊荣。」   「只是这样?」   蓝衣婆婆悲凉的点点头,转而对着她道:「孩子,不要爱上任何一个人,尤其是,仙界的人。」   「仙界的人怎么了?」   「仙界的人,他们修仙太久,已经忘记了凡尘俗世,早就没有心了。就算此刻有情,真要做选择的时候,他们随时都可以为了他们的身份、尊严和那些虚无缥缈的大义,对你挥下屠刀。」   「不是每个人都这样的,难道没有例外吗?」木樨咬唇,笙箫默一定不会是这样的人。   「例外?」蓝衣婆婆冷笑,眼里满是嘲弄,「当然有例外。昔日战神斗阑干不就是例外么?脚踝被钉上两颗消魂钉,连直立行走都不能,永世流放蛮荒!一千多年前的谵台仙司更是例外,被推上诛仙台受三道九天落雷而死,灰飞烟灭消失于六界!」她转头看着木樨,眼里是审判者的意味,「木樨,你想要成为这样的例外吗?」   你、想、要,成为这样的例外吗?   木樨紧紧咬住嘴唇。   蓝衣婆婆叹道:「孩子,你还太小,你不能理解。这仙界,看上去是六界至高的存在,却也是这六界最残酷无情的地方。牺牲无辜者的鲜血和生命所维护的至尊和大义,本身就是卑劣而肮脏的。你明白吗? 」   「可是……不是连长留……其实也没有明确禁止弟子之间的恋情吗?」木樨忽然很急迫,急迫到想找一个莫名的理由。   蓝衣婆婆忽然直直盯着她的眼睛,那一双目光锐利如刀仿佛刺到她心里,眼中的笑冷绝而不可捉摸:「木樨,让你身上留下这绝情池水伤痕的人,真的……只是长留弟子吗?」    ☆、信任   木樨如遭电击,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蓝衣婆婆似乎并不等她回答,只是仿佛自嘲般的笑了笑:「婆婆今天……好像说太多话了,老了,感觉有点累。」她扶着摆放卷轴的木架,慢慢的站起身来,好像连骨头都在打颤。   太阳已经落山了,藏书阁还没有掌灯,借着一点余晖,密密麻麻的藏书架只能看到一个浅浅的轮廓,仿佛无数的墓碑。蓝衣婆婆缓缓走出藏书阁,如同守墓人。   木樨一个人呆呆的坐在原地。   忽然,一个卷轴递到她眼前。   「这是可以去除三生池水伤痕的配方,」蓝衣婆婆不知道何时又站到了她的面前,「不过,恐怕这配方不那么容易炼制,非紫熏上仙的司幽鼎不能,能不能借的来,就要看你自己的造化了。」   木樨接过卷轴,慢慢地打开,映入眼帘的是一首小诗:   它生莫作有情痴   不成消遣反成伤   千年一觉庄生梦   一方青冢一炉香   木樨默默回到了销魂殿,天已黑透。   殿阁的上空,星空依旧,灿烂华美,好像永生不灭。   殿里已经掌灯,闪烁的烛火透过雕花门照出来。木樨不知不觉走上去。笙箫默也许是坐在案前看什么东西,身影斜斜的投在门扇上。   木樨有些好笑,不曾想过自己有一天,会这样窥探他。   站了一会儿,木樨轻轻叹息,侧身离开。   雕花门缓缓朝两边打开,笙箫默负手站在门口,望向她离去的方向,却只有一片空旷。   舞青萝和火夕因为三生池水试炼没有过关,所以受罚了半个月,分别在器械室和厨房帮工,总要到太阳已经落山才回来。   偌大的销魂殿忽然冷冷清清的,明明画眉和蛐蛐儿还在呕哑嘲哳,明明还有两股纯正的火系仙力,可为什么却越来越凉了呢?   笙箫默不再偶尔叫住她,说一些嘻嘻哈哈有的没的,也不再会用扇子敲她的头,甚至不再会靠在厨房的门上,一副混吃的表情懒洋洋的问「今天有没有晚饭啊」。   留给她的总是背影,或者,一阵风。   木樨依然每天饲喂他的那些宝贝,只是,她不过是在做着她已经习惯的事情。喂完了那些小家伙,她就默默退回自己的房间。某些时刻,她知道他在注视着她,可她几乎不会迎接他的目光。   有时,她鼓起勇气回头,却只看到一片寂静。   甚至那天晚上,她明明听到了隐约的熟悉的箫曲,可等她到后山,却发现万籁俱寂,只有微微的风。   好像风的余韵里,还能听见一点缥缈的残调。   笙箫默就像她的影子一样,她只是看得见,却追不上,抓不住,宛若虚无。   木樨在自己的房间,慢慢的展开了蓝衣婆婆给的那个卷轴,仔细地看这个配方。   她原本以为,能够医治三生池水这种等级的药,定然是需要用穷天绝地之处的天材地宝才能炼制,类似断肠花这样的东西。可配方看上去,所需要的材料,几乎都是可以在长留找到的药材和植物,唯一看上去需要一些难度的,便是紫熏上仙的司幽鼎。   看来,只能去香薰阁碰碰运气了。   可是司幽鼎是宝贝,紫熏上仙如何肯轻易借人?若是跟她说实话,难免不引起她的猜忌。   正琢磨着,忽然看见火夕推了一车的器械往器械室走,应该是刚从外面运进来的。火夕平时看上去一副吊儿郎当的顽劣样子,这次算是卯了吃奶的劲儿,鼓着腮帮子憋得满脸通红,看上去倒是颇为「悲壮」。   火夕看见她,做了一个大大的苦情的鬼脸。   木樨看他这幅样子,觉得极其好笑。她现在总算是有点明白为什么笙箫默要收他二人为徒了,看着多喜庆啊。她心情大好,起了调笑的心,挤兑道:「哎哎哎,青萝又不在,这么苦大仇深的,演给谁看呢?」   火夕擦一把汗,朝她翻个白眼,恨恨道:「过了三生池水了不起啊?太闲就过来帮我一把,不然哪儿凉快哪儿呆着去。」   木樨看着他,嫌弃般「啧啧」的摇了摇头,走上前来一起帮他推车,一边戏谑道:「火夕,要我说,既然你和青萝这么两小无猜两情相悦的,干脆下山成亲,双宿双飞,何必在长留受苦?」她忽然凑近,神秘兮兮道:「青萝家那么有钱,你入赘绝对不亏!」   火夕被她说的又羞又气,冲她咬牙切齿道:「你管的真宽!」突然好像想起什么似的,坏笑着反击道:「那是,不过哪里赶得上木樨你们家南灵仙域的富贵和荣宠?」   「火夕!你想死吗?胡说什么?」木樨一听到他提南灵仙域,顿时一个头八个大,提拳作势要打。   火夕一看掐住了她的死穴,更来劲了:「长留很多人都知道了,南灵域主陵阳少谦亲自驾着金睛蓝凫送你回长留,要不是师父去接你……」他忽然摆出一副「邪魅狂狷」的表情,木樨忽然想起了现实世界的人看到兰博基尼的表情,「……那金睛蓝凫,在长留上空转一圈,那个拉风!估计大家眼珠子都掉出来了!」   滚粗!毛线的金睛蓝凫,明明是个敞篷野鸭子,天知道她坐在那个蓝色的大鸟上面,整个人都要冻成偏瘫了好伐?!!!   等等,他说什么?长留很多人都知道了?   「你说很多人都知道?」木樨一个机灵,那天在场的明明三个指头都能数过来:「是谁把我出卖了?从实招来!」   火夕白她一眼道:「出卖你值几个钱啊?还不是我们送青瑶师姐回来,被世尊撞到,便问了一下崂山的情况,才知道有南灵仙域的人出手。在场那么多弟子,一传十,十传百,大家就都知道了呗。」   我靠!木樨在内心仰天长啸!   不过她突然反应过来,如果……大家都误会了,那么,其实她去找紫熏借司幽,说不定能糊弄过去。   想想,反正花千骨的黑锅最后给东方彧卿背了,对不住啊少谦兄,这口钛合钢金锅,你先背着吧!   「紫熏上仙。」木樨小心翼翼走进香薰阁,却见她正在整理调香台。   「木樨,怎么?又遇上什么问题了?」紫熏见她,脸上浮起一点笑,可是那笑容看上去特别勉强。   木樨心里隐隐不安,走上前去行礼,关切道:「上仙怎么了?身体不舒服吗?」   紫熏满眼悲悯,眼里却是决然:「木樨,我要去做一件事,必须离开一段日子了。」   「啊?」木樨心里咯噔一下,脑袋飞快的过剧情,紫熏她是要……「上仙,那、那你什么时候回来?」   「我不知道……」紫熏目光低沉,她还回得来吗?   木樨突然想起了蓝衣婆婆的话:你想成为这样的例外吗?   例外?   又是例外!   为了所爱之人的性命,对他的生死劫下杀手,绝望……堕仙……憎恨……毒杀……   木樨仿佛看到一个铁球稳定在一个滑坡的最顶端,却被一阵风轻轻推了一下,于是,一切便开始滑落、加速,最后万劫不复。   「对了,你来找我,是有什么事吗?能帮你我会帮你,恐怕帮你的机会也不多了。」紫熏勉强调回淡然的表情,语气里却是怜爱。   木樨咬咬唇,终于鼓起勇气道:「紫熏上仙,弟子是……想借你的司幽鼎一用。」   紫熏微笑:「司幽吗?你现在已经可以操纵这么精纯的香料,以至于要用司幽了?」   木樨迟疑道:「我是因为……」   紫熏没待她回答,只是轻轻伸手,唤出一盏小巧精致的紫黑色三足石鼎,递给她:「这便是司幽鼎,以大荒之隅不周山的黑晶土制成,炼制的香药皆为上品,」她淡淡笑,「当然,比不上神器卜元鼎,但也是能够冠绝世间的。你且拿去吧。」   木樨战栗着双手接过司幽鼎,这鼎周身散发的灵气让她不禁感到敬畏。   紫熏又拿起桌上的一本册子:「这是《调香秘录》,集了我毕生所有,一并送你了。」   分明是遗言般的托付!   「上仙!」木樨几乎不能自持的跪下,她好恨自己,为什么不再多花一些时间学习,如今,已然没有了机会。   紫熏眼圈微红,却是笑着:「你也算是我半个徒弟了,可惜之前没教过你什么。如今想来,也是不能了。这么说,当初未能收你为徒,竟然不是坏事,否则我此去,你却要落单了。」   木樨听得心如刀绞,忽然控制不住道:「上仙,请您三思!有些决定一旦做下,就不能回头了。如果它没有朝着你希望的方向演进,结果恐怕是上仙无法承受的。」   紫熏心里一紧,这个孩子,为什么好像知道什么,又好像,在警示什么。   「你想说什么?」紫熏的语气忽然变得严厉。   「弟子……」木樨迟疑了一下,「弟子听上仙的语气,觉得上仙此行恐怕凶险无比。上仙算是弟子半个师父,弟子不希望您身涉险境,更不希望您因此后悔。」她终究,还是没法说出实情。   「后悔?」紫熏苦笑着摇摇头,「我今生后悔之事颇多,唯有这件,不会后悔了。」   这个舞台上,一个一个人慢慢的倒下去,按照事先安排好的剧情,最后,只有追光灯照着满是尸体的舞台,不再有一个人站着。空旷的观众席,只有她一个人,被这束追光拉长了影子。   她是谁呢?有谁知道她是谁呢?她应该是谁呢?   木樨悲哀的发现,她在这个世界的人,竟然只剩笙箫默一个。可如今,连这束微光,也快要熄灭了吧?   木樨端着精心做的饭菜,静静站在笙箫默的寝殿门口,望着投在门上的身影,她做了三个深呼吸,努力平静道:「师父,我给你做了晚饭,我可以进来吗?」   那个身影忽然不动了。   木樨咬咬唇,再唤一声:「师父,弟子做了晚饭,弟子可以进来吗?」   雕花门缓缓打开,笙箫默已站在门口,眼神复杂。   木樨完全没有想到他就站在门口,眼里有一瞬间的惊诧,但还是努力看着他的表情,强作镇定道:「师父,我做了晚饭,你,饿不饿?」   真是有趣,已经做了饭食,居然还问他饿不饿,他觉得如果他说不饿,她是不是会尴尬到摔了托盘。   笙箫默叹了一口气:「你进来吧。」   木樨小心地把托盘里放在案上。   挺像样子的两个小菜,还有一份看上去卖相不佳味道不知如何的点心,居然还有一个酒坛。   「这是什么?是酒吗?」他记得她不是把他的半坛桂花蜜都给糟践完了,还给他都兑成水了吗?   木樨有点尴尬:「是我自己酿的青梅酒。上次我偷桂花蜜的时候,留了一点做酒曲,用青梅酿了这坛酒。才两个月,味道肯定不及桂花蜜那么醇香,只能解馋。」   笙箫默心中微动。   木樨深吸一口气,忽然鼓足勇气道:「师父,我、我是来跟你道歉的。那天,我身体不舒服,所以态度不好,还有那天在茶馆里,是我太任性了。请你……」   「算了算了……」笙箫默打断了她,自己这些天确实是生气的,可是听到她真的这么低声下气的「道歉」,他突然觉得心里非常的难受。   「你坐下陪我吃饭吧,我去给你拿个杯子。」   「啊?」他是要她跟他一起喝酒吗?   笙箫默仿佛看穿了她的内心,理直气壮道:「不是道歉吗?那就拿出诚意吧。」   木樨愣愣的看着杯中的褐色青梅酒。   「怎么?你自己酿的酒,自己却不敢喝?」笙箫默似笑非笑。   木樨咬咬牙,一脸悲壮的表情:「弟子先干为敬!」仰头喝干。   笙箫默笑出来,还「先干为敬」,以为山贼强盗吃酒宴呢?   「你笑什么?」木樨觑他一眼。   「有的时候,我觉得你还挺给为师长脸的,可有的时候,我又很想假装没有你这个徒弟。」   「啊……」木樨脑袋转了一下,竟听不出来这话到底是夸她还是损她。   「那,师父,现在你还生我的气吗?」木樨偏头,仔细看他的表情。   「如果我现在还在生气,应该掀了这桌子,再把你一掌拍到销魂殿外,让你跪上一夜。」   好残暴!木樨在心里默默OS。说好温暖的儒尊呢?   「木樨,我觉得,你其实并不是很信任我,对吗?或者,其实你并不信任任何一个人?」笙箫默收了笑,颇为认真道。   木樨心里咯噔一下。   「师父为什么这么说?」   「我觉得,有些事情你没有说实话,虽然我并不知道原因。」笙箫默语气轻松,却字字敲在她心上。   原来他,其实是非常聪明的。   除了绝情池水的那一次,木樨自认为自己并未露出什么特别明显的破绽,但他好像还是模模糊糊的感觉到了什么。   「木樨,我想和你说,你可以信任我的。而且,我希望你可以信任我。」笙箫默慢慢道,他端起杯子呷了一口,忽然好像被呛到:「太酸了。」   孩子,不要爱上任何一个人,尤其是,仙界的人。   仙界的人修仙太久,早就没有心了。真要他们做选择的时候,他们随时都可以为了他们的身份、尊严和那些虚无缥缈的大义,对你挥下屠刀。   没有心了……   你想要成为这样的例外吗……   木樨脸一红,问道:「那,师父信任我吗?」   「我说过,我知道有些事情你没说实话,」他看她的眼神非常了然,「你是一个性情很简单的人,很难撒谎,也不能够很好掩饰内心的巨大波动。所以,尽管有我不知道的事,我还是信任你。」   木樨忽然觉得心头一热,好像要涌出一口血来。   要赌吗?   木樨咬咬牙,问出了那句话:「师父,如果有一天,我做了什么大逆不道、为这个世界的规则所不容许的事情,但我本意并非要伤害他人,师父会杀我吗?会严惩我吗?」   笙箫默看着她的眼睛,沉吟片刻,缓缓道:「只要你亲口告诉我,这不是你的本意,我定会尽我所能护着你。如果实在护不了,我会和你一起承担。」   承诺吗?   木樨忽然拿酒坛给自己斟满了一整杯,举起来,表情郑重犹如歃血盟誓:「从此刻开始,我愿意信任你笙箫默一人。」   笙箫默淡淡笑,看着她将杯中酒一口全部喝干。    ☆、南灵仙域   「嘿嘿……」木樨放下杯子,忽然自顾自傻乐了一下。   「你笑什么?」笙箫默问道。   木樨抿着嘴,羞赧的摇摇头,眼里已经有了微醺。   她忽然觉得很轻松,好像背着的一块大石头终于放在地上了,满天有星光在飞。   清醒便会纠结,醉了又很混乱,微醺刚好。   「我好像喝的有点多了……」木樨不好意思的挠挠头,「不过,我觉得很开心,师父,我可以回去好好睡一觉啦。」   笙箫默欣然笑道:「好啊。」   木樨慢慢站起来,还能站稳。她慢慢朝门口走去。   关节好像装了弹簧垫似的,有一种欲倒不倒的韵律。   这个感觉,这个脚步,怎么这么熟悉……   木樨一个机灵,痞子剑法!   她一手挥开门,月光如雪,洒满空旷的殿前,美若秘境。   「师父,跟我试剑吧!」她转头,笑的自信又狡黠。随即唤出素阿剑,跃身跳到庭院中央,潇洒的拱手:「师父,请赐教!」   笙箫默心领神会地一笑,也跃身瞬移到她面前,唤出纯钧剑。   两剑相交,发出清亮的一声脆响。   木樨能感觉到这股微醺的酒力以丹田为中心,向四周发散,仿佛无数细线,牵动着她的脚步与手中的剑招。那曾经让她感到迷幻而诡谲的步伐,如今竟然像是与生俱来的记忆一般。   原来,那是醉酒之舞。   两把剑在空中交相辉映,如同一双翻飞的白雁。   她步步前进,画着灵活的曲线,招招皆为攻势,笙箫默慢慢后退,顺着她的剑步盘旋,只防不进,直到快退到角落,他忽然空翻到她身后,一剑刺来,木樨如醉倒一般后倾画了一个弧线迅速转身,侧身以他握剑的手为轴,再次翻到他身后,朝着他的后背用手肘敲下去。这一招她很久以前对战狐青丘用过,然而这次,她不仅力道和速度早已快过当时,更增加了下盘的动作,她用脚勾住了他的左脚踝,将他的下盘往回拉,手肘却将他的上半身往外敲,眼看他就要失去平衡在地上摔个大马趴。   就在这时,笙箫默未握剑的那双手忽然撑出一股掌风,他顺着掌风触地的反作用别住她的脚,将她也带倒,两人以腿为轴心在空中快速横翻了三圈。   笙箫默稳稳落地,可木樨哪里站得住,站在地上晃了晃就要栽倒。他手疾眼快扶住了她。   木樨歪着头看了他一眼,眼皮垂了一下,就再睁不开了。   「哎……」居然就这么睡过去了?   笙箫默无奈摇摇头,轻轻将她抱回她的寝殿。   将她放在榻上,拉了被子给她盖好。木樨已经睡过去了,却本能的用脚尖去踢另一只脚的鞋子,好像不舒服似的,可是踢了半天也没踢掉。   看来她是不习惯穿着鞋子睡觉啊,笙箫默迟疑了一下,干脆半跪在榻边,帮她把鞋袜脱下来,却意外看到一双殷红色的脚。   木樨似乎因为脚突然□□在外面,怕冷似的「嗖」一下缩到了被子里。   那是……   他是花眼了吗?   「从此刻开始,我愿意信任你笙箫默一人。」   他终于没有拉开被子核实。   笙箫默努力定了定神,还是站起来,静静的合上门出去。   草长莺飞二月天,拂堤杨柳醉春烟。   木樨蹲在一堆花草旁边,正将一个坛子小心翼翼的放进挖好的大坑里。   忽然感觉背后被什么东西不轻不重的敲了一下。她转身没见到人,却看见地上躺着一个小纸鸢一样的东西。   木樨将纸鸢捡起来,发现这个纸鸢折的真是繁复,对方好像在故意炫技似的。   谁这么闲?送个飞鸽传书而已,至于么?   打开纸鸢,上面的字写的倒是颇有风貌:   木樨姐姐,   我很想你呀。对不起我跟你撒谎了,不过相信你已经知道且原谅我了吧?下个月初十是南灵仙域的朱木宴,你一定要来哦。放心,我已经请爹爹给那三个老头子都下了请柬,他们不会不放你来的。   拂安   「咳咳咳」,木樨被自己的唾液呛了一下。她说的应该是她隐藏自己来自南灵仙域的身份吧?看起来,她是邀请她去南灵仙域玩?But,「三个老头子」是什么鬼?   还没等她多想,「三个老头子」中最像「老头子」的那位已经踏进了销魂殿。   木樨每次看到摩严,心里就会有一个小人儿冒出了自问自答,他到底比白子画和笙箫默大多少岁呢?为什么感觉不是一代人呢?看到笙箫默和白子画,木樨的第一反应都是「兄长」「哥哥」,可看到摩严,「大叔」两个字总是不由自主窜到嘴边,又被咽回去。   摩严见她看他,干脆走过来问道:「你师父呢?」   「师兄怎么有空过来啦?」笙箫默几乎同时走出来,笑的颇谄媚。   木樨忽然觉得很神奇,为什么每次摩严过来,笙箫默都能准确知道呢?听千骨说,绝情殿也是类似的情况,让她少挨了很多莫名的骂。看来摩严的这两位师弟,一定都在自己的寝殿结界特别标记了「大师兄」,他只要一走近切割结界的「磁感线」,房间里就会报警:Danger!Attention Please!(请注意,危险来临!)   摩严郑重道:「师弟,你接到南灵仙域的请柬了吗?」   笙箫默点头。   摩严冲木樨道:「木樨,你也过来。」   木樨正在开着美国大片的脑洞,听到摩严叫她的名字,才恍神,赶紧走上前去。   摩严道:「南灵仙域几百年来与仙界冷淡,朱木宴从来未邀请过仙派。这次给长留下帖,可是一件很大的事情,恐怕是破冰之举,想必其他派别很快也会知道,所以我们一定要抓住这次机会先和他们建立联系。子画带花千骨下山历练去了。我已经和他传音了,我留在长留镇守,这次,就由你出面,带着木樨去南灵仙域走一趟吧。」   「啊?」木樨睁大了眼睛。   笙箫默抱臂,轻轻挑了一下眉,嘴角挂着玩世不恭的笑:「这么重要的邀请,又是南灵仙域这样的角色,师兄不要亲自去吗?居然放心我去?不怕我给你惹事吗?」   「师弟!」摩严制止了他的玩笑,正色道:「若是旁人,也就罢了。南灵仙域这层关系本来是你徒儿带来的,你是三尊之一又是她师父,由你出面也顺理成章。再说了,南灵仙域结交的大多都是六界的奇人怪士,我与子画恐怕都很难与之相处。反而是你的性子,或许更易与他们结交。」   「师兄对我可真好,这种虎穴龙潭的烂摊子就派我去?」笙箫默揶揄道。   摩严皱眉:「师弟!……」   「好了好了,我去便是。」见他又要发作,笙箫默赶紧应了他。   摩严道:「我已备下一份厚礼,希望借此聊表我长留友善之意。此去南灵仙域路途遥远,御剑也要十多日,你们这几日就准备启程吧。」   语罢,意味深长的看了木樨一眼,木樨被他看的汗毛一竖。   看我干吗!我跟南灵仙域真不熟!   两日后,笙箫默与木樨准备完毕,离开长留前往南灵仙域。   舞青萝和火夕十分不情愿的将二人送下山,   笙箫默敲打二人:「好好看销魂殿,要是死了任何活物,唯你们是问!」   舞青萝撇撇嘴,一脸羡慕嫉妒恨:「师父你又带木樨下山去玩,让我们看家!我们什么时候也能一起去玩啊?」   笙箫默立马把他俩推出去:「行,你们赶紧代我们去南灵仙域,有人替我们送死,我感激都来不及,」顺手把木樨的胳膊一拉:「木樨,咱们回去。」   舞青萝赶紧把笙箫默拽回来,好言道:「哎哎哎,师父我开玩笑的,南灵仙域那样的大庙,怎么容得下我和火夕这样的小佛呢?还是您亲自去吧。」   木樨无语,只听过小庙容不下大佛,居然还有大庙容不下小佛的……   火夕帮腔道:「师父,你到时候可得把木樨带回来,别让她真被南灵仙域的人拐了去。」   「火夕!你找死是不是?」木樨一听他说这话,立刻亮了拳头。   火夕一边躲闪着,一边好死不死继续拿话戳她:「本来就是,人家仪表堂堂,你绝对不吃亏的!」见木樨眼神不对,他赶紧跳到三五丈外,结果还是被木樨的火法烧着了衣角。   「你真烧啊!」火夕看着衣角一大块焦糊大叫道。   「他刚刚说什么?」笙箫默并没听懂这半截有半截没有的话。   「没什么,师父你幻听了,」木樨扬起一脸「无辜」冲他笑笑,转而恶狠狠地小声对舞青萝道:「火夕的耳朵居然现在还长在他的脑袋上!青萝你还要继续努力!」   两人御剑飞走,留下远处越来越稀薄的惨叫。   「青萝……别揪……疼疼疼……啊……」   两个人飞在半空,已是初春,满目山河点点新绿。   「师父,南灵仙域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存在?」从接到拂安的飞鸽传书以后,木樨被这四个字炸的不要不要的,终于还是开口问笙箫默。   「南灵仙域是仙界颇有些神秘的地方。他们几百年不怎么和仙界的名门正派交往,即便结交仙人,也多是一些被仙界抛弃或者自我放逐的游仙或散仙,甚至还有妖魔界的人。」笙箫默淡淡道。   「他们……很可怕吗?」   笙箫默会心一笑:「其实我也没有和他们打过什么交道。南灵仙尊是一个很古怪的老头,不好相处。师父还在世的时候,曾经有心结交,结果南灵仙尊根本一点面子都不给。师父是什么人?被这老头直接赶回来!」听上去似乎还在替自家师父鸣不平。   「这样一个存在,为什么世尊如此看重?」想起摩严一副恨不得「以身相许」的热情,木樨觉得很无语。   「南灵仙域盛产各种宝器,财力雄厚,又结交了六界的很多能人异士,到底实力几何,这些人在一起能做什么,没人知道。」笙箫默自顾自意味深长的笑了一下,「这世界上最具震慑力的,就是对未知的恐惧。」   所以,摩严极力希望结交南灵仙域,是因为害怕吗?   「对了,我一直想问你的,你怎么会认识陵阳少谦和她妹妹的?」笙箫默转头看着她。   木樨迟疑了一下,便将与拂安相遇之事一五一十的告诉了笙箫默。   「所以你只是巧合结识他的妹妹,他便在崂山出手了?」   木樨点点头:「师父也是认识陵阳少谦的吧?」   笙箫默淡淡道:「陵阳少谦这一百年在群仙宴上偶尔露面,不过,面对众仙家的热情结交,却是冷漠的很。也不知道他到底是来改善关系的,还是来煞风景的?」语气似乎带了讽意。   「少谦兄?他不像是那样的人啊?」想起陵阳少谦出手相救,又在她寒毒发作时自告奋勇要送她回去,若不是知道他是南灵域主,木樨完全相信他和拂安就是一对特别正常、甚至还挺善良的富家兄妹。   笙箫默没有回答,只是叹口气摇摇头。   两人行了七八日,到达了南部,城市已经消散,只有大片原始森林,高大的乔木绵延千里,遮天蔽日。   入夜,两人沿着一条溪水而坐,生起一个火堆。   「你困了就躺下睡吧,别撑啦。」笙箫默在周围两丈范围设下结界,看着木樨直勾勾盯着那堆火,眼皮已经在打架,笑着揶揄道。   「我睡了那你呢?」木樨撑起头。   笙箫默白她一眼:「我又不用睡觉。」   木樨反应过来,也对,于是立刻倒在草地上。   睡的也太快了吧?   笙箫默贴着她的头坐下,浅浅入定,却听见她开始时不时翻身,好像睡的不踏实。   「怎么了?」   「这草……好扎脖子。」木樨迷迷糊糊皱眉。可不是吗?初春的地上,小草刚刚冒了尖,短短的却很硬,像一根根小针似的,刺得她脖子红红一片,又疼又痒。   笙箫默没睁眼:「谁让你直接睡在草地上了?拿衣服垫着啊。」   也对哦。   下一秒他就觉得腿上一冷。   木樨迷迷糊糊一把抓过他的衣摆,微微侧抬头,把「这块衣服」舒舒服服铺在脑袋下面,跟枕巾似的,然后睡过去。   我让你拿衣服垫着,谁让你拿我衣服垫着!!!   笙箫默扶额。   这衣服上熟悉的味道让人觉得安心,混合着泥土的清香,木樨睡的香甜,浑然不知今夕何夕。   笙箫默正在入定,忽然听到结界有「撕啦撕啦」的响动。   他睁开眼,周围万籁俱寂,只有高耸入云的乔木。   这样的密林,却极适宜躲藏和伏击。   他闭上眼假寐。   一、二、三……周围居然聚集了十多个法力高强的妖!还有一个正在集结的巨大妖阵!   笙箫默皱了皱眉,忽然睁眼,像抓小鸡一样把木樨一把搂过来,两人顺势滚入火堆中!只见一道猛烈的火光冒起,两人已经消失不知去向。   「怎么回事?」黑暗中一个声音。   「怕是被笙箫默发现了,他用火遁脱身了。」   一声冷笑:「到底是长留的儒尊啊,这么快就发现了。」   「那怎么办?」   「看来我们不能在他身边结阵,只能先结好阵,等他自己钻进来。」   「确定是他吗?」   「衍道老儿就收了三个徒弟,你们不是已经验过白子画了吗?」   「也有可能是那个摩严啊。」   「不太可能。如果是摩严,竹染那个孩子早就从蛮荒出来了。」    ☆、鸿门宴   木樨睡梦中忽然被热气灼了一下,猛的醒了过来,一阵天旋地转,发现笙箫默抱着自己落在一片火焰中,两人打了一个滚,逃离了火焰,他才扶她坐起来。   刚才的火堆和小溪都不见了,取而代之是一片刚被一场森林大火凌虐过树木残骸,火势已经降下去,但火还在断断续续的烧着。   「你没受伤吧?」笙箫默看着她,微微皱眉,有点喘气。   木樨摇摇头,再看看笙箫默,他的衣角还燃着小火苗,额上微微渗汗,脸上还有炭黑的痕迹,看上去甚至有些狼狈。   「师父,你怎么了?我们怎么在这儿?」木樨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赶紧用手打灭他衣角上的火。   「刚才周围,突然聚集了十多个法力高强的妖。我没把握全身而退,不愿交手,便用火遁从这里出来。」笙箫默压低了声音。   「师父,你用了火遁?」木樨恍然,困顿醒了一大半,赶忙抚着他的后背帮他顺气。   五行课上讲过,火遁是火系最高级法术,触火便可以逃走,由方圆三百里内的任何有火之处逃出。一天只能使用一次。入火和出火时皆会受到无法抵御的火焰烧伤,具体视火焰强度和时间烧伤强度也不同,可能造成死亡。三天不从火中逃出,会于原地出现,烈火焚身而死。   是什么样的对手,会让笙箫默需要耗费如此多的仙力,冒着被灼伤的危险使用火遁离开?木樨皱眉。   「今晚不能在这儿待着了,咱们必须连夜出这片树林。」笙箫默稍微休息了一会儿,便起身郑重道。   「好。」木樨点头。两人御剑而起,一路朝南灵仙域飞去。   天慢慢亮了,两个人飞了整夜,终于御剑出了这一片森林,越过远处的几个村落,到了南海海滨。   与长留的海面不同,南海已被层层浓重的雾气包裹,看不清前面的方向。   「前面,应该就是南灵仙域了。」笙箫默缓缓道。   木樨咬着嘴唇,看上去云雾缭绕的,很像「仙域」,可是,可是要怎么进去呢?   「师父,我们怎么进去啊?御剑吗?」木樨好奇。   「御剑?」笙箫默笑道,「你的剑怕是飞不进去呢。」语罢,他伸出手,手心一道青光射向远处海域,只见青光与不知道什么隐形的阵法还是结界相碰,如同水波一样忽然扩散开去,电光火石之间,这道青色光芒仿佛沿着特定的管道和路径散射,慢慢的勾勒着线条。逐渐,一个半球形的巨大结界呈现在两人眼前。   木樨这才看到,她以为的雾气中间,掩藏着难以计数的仙阵。仙阵之间精确咬合,犹如无数齿轮、传送带和杠杆摇臂彼此联动起来的一台极度繁复精密的仪器,又如满天繁星构造的百千个星座,缓缓的移动,规律复杂到无法想象。仙阵中闪烁着大小不一、密密麻麻的亮点和交界线,仿佛宇宙中无穷无尽的星系。   「你要闯吗?」笙箫默玩笑道,「对了,你不是不怕结界吗?试试?」   木樨瞬间就怂了,本来他要是不把这个结界显露给她看,她说不定脑门一热还真去试试了。可是看到这么一个「绞肉机」般的机械,想想还是算了。   「那怎么进去啊?」木樨跟泄了气的皮球一般耷拉着眼皮抱怨道。   笙箫默舒服的直接躺在海边,嘴里飘出一个字:「等。」   「少谦兄——拂安——」   笙箫默一个头八个大的看着木樨站在那个结界前,双手做喇叭状,扯着嗓子朝里面大喊。   他们真的是受邀参加宴会,不是来卖菜的?这样子真的有点丢人诶。   「你别喊啦,到了时间他们会出来接你的。」笙箫默懒懒的劝她,闭上眼睛小憩。   「你怎么知道?万一他们不知道我们来了呢?那我岂不会饿死在这儿了?」木樨并不买账,深吸一口气,准备继续喊。   那个半球形的结界突然震动了一下,接着以一种莫可名状的方式慢慢转动,那些原本很繁复的连结和咬合慢慢转动到了一个特殊位置,彼此松开,结界缓缓打开,一叶扁舟飘出来。   那个熟悉的声音先于身体飘来,荡漾着空灵的混响和回声:   「木樨姐姐——我来接你啦——」   木樨长长舒了一口气。   可是,这真的是南灵仙域吗?真的是仙界实力派吗?「通信基本靠吼」是几个意思啊?   「这船怎么没桨啊?」木樨好奇的看着这个没有任何动力设施却能自动寻路前行的小木船。   「这是流舟,它能够随着南灵仙域里特殊仙阵路径的流动前行,除了它,其他人很难突破南灵仙域的结界。」陵阳少谦解释道。   「原来如此,」木樨忽然赞许道,「南灵仙域的结界果然厉害,刚才在外面看的我眼睛都花了。」   陵阳少谦似笑非笑道:「你师父也很厉害,居然能将南灵仙域的仙阵内部结构完整探知出来,」他看一眼笙箫默,缓缓道:「这仙阵怕是要重新布了。」   笙箫默挑眉,赶紧撇清道:「哎哎哎,我只是探知,可没有破你们的阵啊。」   陵阳少谦冷笑:「儒尊何必呢?仙阵都已经完全露出来了,破不破有什么区别呢?」   啊?原来刚才那道光,是在破阵啊?   木樨挠挠头,感觉到了两个人不动声色的对抗。赶紧抽离出来找拂安转移了话题:「拂安,什么是朱木宴啊?」   拂安根本没觉察到空气中的低气压,自顾自兴奋道:「朱木可是南灵仙域特有的仙木,树枝为赤色,花为青色,果实为黑色,一枚果实瓤肉七瓣,如玉如雪,味道甘酸。朱木二十年发芽,二十年抽枝,二十年生叶,二十年开花,再二十年结果,算下来,整整一百年才有的吃。」拂安骄傲的用手指比划了一个「一」,「每次果实成熟之时,父亲都会设宴邀请六界友人一起品尝,所以称为朱木宴。」   「原来如此,」木樨翻翻白眼,果然仙界就是作,吃个果子还要等一百年。还是苹果梨子香蕉好,随时想吃都有。   「一百年才吃一次的果子,有什么讲究吗?」   「当然有讲究了,」拂安得意道,「你可知朱木果的别名吗?朱木果又名忘忧果。」   「我只知道忘忧酒,还没听过忘忧果。」木樨摇摇头。   「朱木果聚天地水相之至。古语有云,上善若水,水善利万物而不争。这朱木果便是如此,食一枚则耳清目明,五识通透,可看透世间名利,从此不再为追名逐利、蝇营狗苟之事烦忧;食两枚则心思澄净如水,可淡泊一切情爱执念,从此不再为悲欢离合、爱恨之痛所烦恼;食三枚则可放下世间一切的尊荣痴妄,不论正义或者邪恶,与天地万物融为一体,所谓庄周梦蝶,不辨日月,不问自身。」拂安解释道。   「只是,这朱木果的功效,只能持续十天,十天之后,除非本人参悟,否则七情六欲的苦痛都会回归。」陵阳少谦幽幽道。   木樨滴汗,这不就是变相嗑药么?还是一百年嗑一次,真是一群看不开的人。   「镜花水月也终有醒来的一天,别说是十日,就是持续十年,最后也还是要回归真实,重新面对。这忘忧果,也没法真的解忧啊~」笙箫默摇着扇子慵懒道。   「素闻儒尊洒脱不羁,少问世事,竟然也需要解忧?」陵阳少谦不动声色的揶揄道。   笙箫默笑笑,缓缓道:「这世间,哪里真的有人,可以无忧呢?」   木樨听罢,不自觉看了他一眼,却见他只是远眺,眼神已然失焦。   木樨曾听花千骨讲过群仙宴,所以她对朱木宴还是有所期待的。群仙宴、朱木宴,都是宴会嘛。   可是,她忘记了一个很重要的事情,这里并不是瑶池,而是南灵仙域。就像□□与王麻子菜刀,前者可以摆在雍容华贵的客厅中央彰显气质,后者还是安静的切土豆丝比较现实。   「两位请。」一位仙娥带着笙箫默与木樨走进殿内。   「长留儒尊到——」   众人忽然鸦雀无声。   笙箫默一袭青衫,玉簪别住一头青丝,墨发垂于身后,一手握着银箫,仙姿俊逸,脚下生风。木樨一身长留普通弟子的淡粉色宫衣,静静跟在身后。   两人在仙娥的指引下入座。   木樨看一眼对面,果然如摩严所说,南灵仙域「交际范围」广大,对面一干游仙散妖,黑白棕灰,各种造型极尽想象,颇有异形与杀马特的混搭风格,她与笙箫默这幅打扮,坐在这一群人中间,反而显得突兀的紧。   想来长留当是第一次受南灵仙域之邀参加朱木宴,这远远近近影影绰绰的目光,或疑惑,或轻蔑,更多的是挑衅和敌视,竟如芒刺在背。   想起大学管理学课上的经典问题,鹤立鸡群,是鹤难受还是鸡难受?如今,她也是亲身领教了。   「南灵仙尊到——」   众人皆起身。   南灵仙尊一身玄色礼服,金线绣着卷云纹,头戴鎏金冠,看上去年近半百,却是气度非凡,贵气逼人。一双鹰眼冷如冰窟,缓缓扫过座下众人。   「拜见仙尊。」这一群奇人怪士对他倒是相当尊服,一并行礼。   南灵仙尊微微颔首,以示回礼:「诸位故友莅临我南灵仙域,老朽有失远迎,诸位请免礼。」   众人落座,陵阳少谦和陵阳拂安随即坐在左侧尊位。   拂安自入殿,一直在找寻木樨的身影,好容易看到木樨,便一个劲儿冲她使眼色。   南灵仙尊倚在金座上,早已看到自家女儿的小动作,却并不过问,只是取了酒樽浅浅饮一口,眼里带着不可捉摸的笑。   却有一虎背熊腰的妖怪站起来,端起酒樽,语气倒是粗狂不羁:「在下黄乘风,年年得仙尊邀请,来这朱木宴一醉方休,喝个痛快。比起狼心狗肺的仙界,仙尊这里倒是我真心敬畏的干净去处。我黄乘风先敬仙尊一杯!」   「好!」一干妖魔附和,纷纷举起酒樽一起对饮。   木樨看了一眼四周,这座下一干人,大多是来自妖魔界,有几个看上去还算是同辈的,想必也是仙界边缘人士。除了座上那一尊,真正算是「狼心狗肺的仙界」,竟只有她与笙箫默两人。   南灵仙尊却不应声,只是欣然一笑,端起酒樽颔首,算是回敬,目光却不动声色的瞟了一眼瞟向笙箫默这边。   分明是默许。   好嘛,难怪摩严不肯来,这简直现场当活靶子。   不过,既然是「狼心狗肺」的仙界,自然有长留三尊在前面垫着,她顶多算个肺~   木樨无动于衷的掐下一颗葡萄塞进嘴里吃着,默默慰问了那个什么黄乘风一户口本。   见南灵仙尊无甚反对,这黄乘风更是如同得了鼓励:「今日朱木宴似乎比往常热闹呢,看样子来了稀客。」他信步走出来,虎视眈眈地朝着笙箫默和木樨这边走来。   「这二位看着好眼生,可是朱木宴的新朋友?我可否认识下?」黄乘风明明笑着,眼底却是捉摸不透的挑衅。   南灵仙尊冷绝一笑,话接的正巧:「乘风老怪,你一个妖界的末流,哪里认得仙界的尊位?这两位可是长留儒尊和他的徒儿,可是你一个老怪配结识的?」   木樨一点都不傻,这话里明褒暗贬的讽意是个人都听得出来。这双簧唱的,简直可以颁奥斯卡了。   黄乘风听罢此言更是来劲:「竟然是长留仙山的上宾!我果然是有眼无珠了,」他阴阴一笑,开始阴阳怪气起来,「堂堂长留儒尊,带了一个这么漂亮的女徒弟在身边,想必也是用处颇多吧。」   「啪」,木樨拍案站起来,素阿剑已经握在了手中。   要是说前面还是拐弯抹角阴阳怪气,这话可就是指名道姓的侮辱了。   木樨忽然觉得一股无名火冒出来,这些人是有病吗?不想他们来参加,别下帖子啊,请人来了,这又是图得什么嘴上快活呢?是可忍孰不可忍,叔可忍婶儿也不能忍!她要是再忍,后面还不知道多难听的东西等着呢。   「不会说话就把嘴闭上,没人把你当哑巴。」木樨盯着黄乘风的一头卷毛怒骂道。   黄乘风挑衅的一笑:「小姑娘脾气很大嘛,」他顺水推舟的亮了武器,一把看上去颇为唬人的虎口大刀,「既然是儒尊的徒儿,想必是有本事的,倒想讨教一二。」   木樨抿了抿嘴,却并没有退意。虽说被他激怒冲动迎战不是什么好事,但是据多年的看小说经验,一般像这种造型猥琐、武器硕大唬人、大喊大叫虚张声势的怪咖,通常都不是什么厉害角色。反而是那些看上去相貌勾人、俊美飘逸的,譬如她师父啦,譬如长留另外两个「老头子」啦,再譬如那个容貌冠绝六界、倾国倾城的杀阡陌啦,才是实力恐怖的狠角色,反而要格外提防。   木樨亮出素阿剑,和那黄乘风成对峙之势。她暗暗凝聚仙力,一向与她贴身为伴的红绡缓缓蒸腾起来,只是她一身粉衣,与红绡颜色极为接近,倒叫对方看不出破绽。   黄乘风与她周旋了两圈,许是不耐烦了,忽然举刀劈来,木樨轻轻一躲,顺势就窜到他的身侧。黄乘风比她高出一截,身形反而不如她那般灵巧。木樨迈着奇诡的剑步,在他身边忽远忽近,只是闪躲却几乎不和他正面对招,静待时机。果然,没过一会儿,黄乘风挥刀的手突然哆嗦起来,两条腿开始打颤,仿佛被抽了半身力气。不等他有太多反应,木樨瞅准机会突然一剑挥去,剑气凛冽直接打中他的胸口,黄乘风顿时连人带刀飞出去翻到地上,连同摆酒的桌案一起撞倒。   对面众人显然没有料到黄乘风会以一种如此诡异的方式突然落败,大家面面相觑都有点懵。   唯独一个坐在角落的白色身影,云淡风轻地拿起酒樽,轻轻呷一口。木樨余光被他吸引,便抬眼看了他一下,却正对上他的目光。   木樨心里咯噔一下。   这眉眼,这衣着打扮,这举手投足的风姿,竟然像极了白子画。唯有一双目光,了然、轻佻,却深不见底。   难道他是……   「想不到木樨姑娘如此好身手,」不等她多想,对面又跳出一个人,这次是真的一个人,容貌俊朗,一身灰色华服,精工绣着银色暗纹,看上去倒是风度翩翩,「在下蓝玉山庄姬玄铭,一介凡人。长留为仙界中流砥柱,剑法精妙,『云霄九式』恢宏飘逸,在下久仰,不知姑娘愿否赐教?」说着,已抽出一把精铁宝剑,却是微微欠身行礼,以示讨教之意。   总算有个说人话的了!到底是人,不是妖怪,说话还是分得出礼义轻重。   木樨表情解了些,调皮笑道:「多谢玄铭兄抬举。可惜,我不会云霄九式。」   「不会云霄九式?」姬玄铭不可置信的一笑,「姑娘好生玩笑。众所周知,云霄九式是长留最出名的剑法,但凡入门弟子皆会修习,姑娘既然佩剑,又是儒尊的入室弟子,何以说不会云霄九式?」他笑得咄咄逼人,「难道这云霄九式是长留秘传,不可外露?」·   「木樨确实未曾修习云霄九式,她的剑法由我单授,」笙箫默缓缓抬起头,对着姬玄铭淡淡一笑,「姬庄主若是想看云霄九式,这次怕是要失望了。」   姬玄铭怔了一下,转而却颇有深意的笑笑:「如此更好,儒尊秘传的剑术,姬某更想开眼了。」语罢,那剑招便攻上来。   木樨还没来得及多想,对方的剑招已经欺过来,她本能的举起素阿剑抵挡。姬玄铭到底是个凡人,那把剑虽然也是上品,和素阿剑却显然不在一个层次,素阿剑剑气浑厚而凌厉,两把剑在空中碰撞,一道精光闪过,姬玄铭竟然被素阿剑气震得退了好几步。   木樨也有点意外,如果在武器上有这样的差距,试剑可有点欺负人了。   两个人皆是一愣,忘了继续过招。   角落的白衣人不动声色的放下酒樽,一只手五指微微张开,轻轻放在桌面上,如打节奏一般开始敲击桌面。动作幅度很微小,几乎没有人注意到。   就在同时,木樨忽然感到手腕和脚踝被细密的丝线一样的东西缠住,她低头看看,明明手脚上什么东西都没有。   姬玄铭并没有注意到她的异样,他定了定神,挥起宝剑继续向她刺来。   木樨一边躲一边还击,然而那缠缚于她手脚的「丝线」却愈加收紧,一匝一匝让她举步维艰,仿佛要将她固定在什么东西上。   见姬玄铭一剑刺向她,木樨欲侧身躲开,谁知那「丝线」几乎勒进她的肉里,哪里容她抬手有丝毫动作,眼见着对方的剑尖已经滑到眼前,木樨无奈只得猛的倾身跪地,一个奋力倒身后仰,姬玄铭的剑尖几乎贴着她的脖子划过,「呲」的一声微响,将她一缕长发削断。   明明剑不如人,竟占了上风,姬玄铭心头一喜,忙乘胜追击,一个转身,下一剑又朝她刺来。就在此瞬间,一支银箫忽然横在他面前,挡住了他的攻势。银箫未触碰到他,然而一股无形的壁障已经立于他身前拦住了他。   笙箫默单手握着银箫,眼神凛然,竟让姬玄铭不敢再上前。他微微勾唇,在木樨面前的半空中挑了一下,仿佛把什么东西挑开。   木樨瞬间觉得像被松绑一般,似乎那箍住她手脚的看不见的细线忽然断掉。   「儒尊这是何意?」姬玄铭收了剑势,却颇有些不满。切磋而已,他的徒儿落了下风,便要出手干预吗?   笙箫默一手将木樨扶起来,眼神却没有看姬玄铭,而是朝着角落那个白色身影望去,语气谦和却不怒自威:「墨冰仙前辈,两位晚辈切磋,您却暗使秘术偏帮,是不是不太合适?」   木樨暗惊,果然是墨冰仙!   墨冰仙并不惊诧,只是欣然一笑:「儒尊言重了,姬庄主本是凡人,佩剑也不过是人间上品,再是剑术精绝,如何比得上仙力纯正的令徒儿,还有她手中的素阿剑呢?我不过是让这比试公平些罢了。」   听到墨冰仙的话,一直意兴阑珊的南灵仙尊忽然一怔!   素阿剑!竟然是素阿剑!   南灵仙尊手指收紧,心头如遭重击,几乎将酒樽捏碎。   「子明兄,你又输了。怎么和我下了这么多年的棋,你还是个臭棋篓子呢?」   「谵台,你要是嫌弃我下的差,那你别和我下啊。我看你还挺爱和我这个臭棋篓子下棋的……」   「是啊,因为我总赢啊……」   「你!……哼,明年朱木宴你别来了,我最讨厌你们这些仙界的家伙……」   「活了九百多岁了,还这么容易生气啊?好吧,等你一千岁寿辰的时候,我送你个好东西。」   「我南灵仙域什么好东西没有,还稀罕你一个掌管天火的小小清水衙门送的东西……诶,莫不是你以三味真火铸的那一双通灵宝剑?纯钧与素阿?」   「一双?你想的美!让你选一把就不错了。」   「当真?」   「不要拉倒……」   「竟敢拦我!尔等好大的胆子!我今天就是破了你这九重天宫,也要见帝君!」   「南灵仙尊,您不必见帝君了。谵台仙司已经自愿伏法了……」   「什么?……」   谵台,你这个不守信用的家伙……   不是说好一千岁寿辰的时候让我随便挑一把剑的吗?我已经两千岁了,你送我的剑在哪儿啊……   你这家伙,又在哪儿啊……   「姑娘的佩剑,可是素阿剑?」南灵仙尊眼神复杂,倾身向前威严问道。   木樨不明就里,点点头:「是的。」   「还有一把纯钧剑,姑娘可曾知道在何处?」南灵仙尊紧追道。   「纯钧是我的佩剑。」笙箫默负手转向南灵仙尊,坦然正言道。   南灵仙尊皱眉。   纯钧……素阿……   看着这两个年轻的晚辈,南灵仙尊忽然觉得自己老去了。   原来,那一段历史,真的已经翻篇了,纯钧与素阿都有了新的主人。原来谵台,真的不会再回来了。   南灵仙尊缓缓起身,静静的走下了金座,背影伛偻,大殿内一时阒然。    ☆、情敌的直觉   一场筵席顿时冷了场,笙箫默见状,也不再说什么,对木樨淡淡道:「木樨,跟我回去吧。」转身就走。   木樨点头,收了剑跟上去。   「儒尊留步,」见笙箫默离开,陵阳少谦追上前挽留道,「还请借一步说话。」转而对木樨柔声道,「木樨,让小妹陪你走一走。」   木樨心里没底,只是看一眼笙箫默,却见他眼神沉静,安慰似的点点头。   「爹爹真是太过分了,」走出大殿,拂安不满的忿忿然,「木樨,你千万别生气。」   木樨宽慰的笑笑:「我没事,你不用担心。」   「毕竟是我给你和长留下的请帖,本来以为爹爹答应了就没什么事了。」拂安颇有点委屈。   木樨撇撇嘴,其实她也完全不明白这个南灵仙尊心里到底在想什么,如果如摩严所说,几百年来和仙界关系冷淡,那就干脆不要接触啊,下了帖子请人来,却又要给对方难堪,这是刷的哪门子存在感?   「拂安,我不明白,你爹爹为什么这么讨厌仙界?」木樨实在不解。   拂安垂下眼帘,眼里是少有的颓然:「木樨,本来这件事情已经过去很久了,我以为爹爹慢慢就不会在意了。可没想到,他心里还是难受。」   她顿了顿,声音低下去:「爹爹曾经有一位挚友,两人交情颇深,互为知己。一千多年前,那位前辈获罪被九重天宫处以死罪。九重天宫对他的罪行讳莫如深,整个仙界无一人敢为他鸣不平。爹爹气急,冒险杀上天宫欲直谏帝君,可惜还是晚了一步。自那以后,爹爹便与仙界关系冷淡了。」拂安的眼神低落下去。   「原来是这样……」木樨有些怅然。   「木樨姐姐,你是不是以为,仙界没人相助,是因为我爹爹性子古怪? 」拂安抬起目光,自顾自笑了笑。   「怎么会……我没有这么想。」木樨摇头,真诚道。   「我爹在仙界曾是德高望重的仙尊,你们长留的上一任掌门,曾经和爹爹也是好友呢,」拂安笑着,却有苦涩的味道,「爹爹说,那位前辈出事以后,本来以为长留不会像其他仙派那般明哲保身,至少能出来说一句公道话,可没想到,连贵派也劝爹爹不要插手。」   木樨突然记起笙箫默的话:「师父还在世的时候,曾经有心结交,结果南灵仙尊根本一点面子都不给。师父是什么人?被这老头直接赶回来!」   原来竟然有这一层渊源。   长留在仙界地位至高,处事公允不偏帮,常常是主持大局的中间人角色,想必正是因为如此,当年南灵仙尊求助长留被拒,对长留的怨恨才会比对其他仙派更甚吧。   他已无从非难故去的衍道真人,所以在朱木宴上,才会纵容众人群攻她,说到底,不过是赌气,赌气罢了。   「是爹爹……」两人走入偏殿的园子,拂安忽然对着远处小声唤了一声。   木樨回头,南灵仙尊背对着他们,面对着一座清幽的亭台伫立。亭台闪着幽幽的蓝色光芒,如梦如幻。   拂安怅然道:「我爹喜欢下棋,那位前辈恰好善弈棋,两人常在一起对弈。那位前辈据说死状凄惨,尸骨无存。他获罪罹难前,与爹爹最后一次对弈便是在此处,爹爹因此将这里设了结界,不准任何人进入,取名『弈冢』,时而前来祭奠故人。」   「想不到南灵仙尊,竟然是一位如此重情重义之人,」木樨淡然一笑,「之前,是我误会令尊了。」   拂安听到她这么说,心下开心,忙转过来对她道:「当然当然,我爹和哥哥,都是很好的人呢。只是他们久不与仙界来往,厌恶虚情假意明哲保身的人,才会被仙界传成那样的。」她拧起眉头义愤填膺,「仙界那些老头子最喜欢给人扣帽子,谁不顺他们的意,不分青红皂白就是妖魔邪派,我真真不愿意和他们来往。」   木樨算是知道「老头子」的出处是哪儿了……   「我也属于仙界,那你还和我来往?」木樨挑眉,故意逗她。   「木樨姐姐你当然不一样啦。」拂安挽着她开始撒娇,「我觉得你和那位儒尊都是很好的人,和他们不一样。」   木樨笑出来,在她眼里,仙界除了好人,都是老头子吧?   似乎听到背后有声音,南灵仙尊缓缓转身,正对上两人。   「爹爹——」拂安拉着木樨上前。   「拜见仙尊。」木樨规规矩矩行礼,不卑不亢。   「姑娘请起吧。」南灵仙尊淡淡道,语气里却早已没有了之前的冷绝和压力。   拂安撅嘴,似乎不满自家爹爹刚才的不客气,小声埋怨道:「爹爹既然同意下贴,木樨和儒尊就是女儿请来的客人,爹爹刚才在殿上那般,叫女儿都下不来台了。」   南灵仙尊爱怜的摸了摸拂安的头,似乎刚才那么一折腾,他也感觉对客人太过,已然有了后悔之意,然而面对晚辈又不便直言,便对着木樨简单道:「老朽无心之举,姑娘不要介怀。」   「仙尊请不要自责,晚辈惶恐,」木樨赶紧谢道。听了拂安说那些旧事,面对这个至情至性的老人,她早就没了脾气,只剩心下感念,忍不住劝道:「刚才偶然听拂安讲起这『弈冢』旧事。古有伯牙子期,高山流水,传为千古佳话,今日听仙尊与故友的故事,实在感念。 晚辈年纪尚轻,自知没有资格评价前辈们。只是晚辈曾见,多少人纵使生前呼风唤雨,故去以后不过青冢一方,黄土一抔,百年之后,便没入尘埃无人知晓,从此烟消云散。而那位故人千年之后,世间尚有人惦念拜祭于他,只此一幸,已胜过六界多少叱咤风云之辈。想必那位前辈九泉之下,也是欣慰的。还望仙尊不要太过伤怀。」   南灵仙尊听她这么说,感怀不已:「多谢!姑娘此番宽慰,千年来还是第一次听到。想不到姑娘如此年纪,竟然能有这样的见地。」他嘲弄般的一笑,「这仙界多少尊荣高位之人,怕是都被姑娘生生比下去了。」南灵仙尊叹了一口气,柔声道:「姑娘既是素阿剑的主人,老朽能否请借素阿剑一看?」   「当然可以,」木樨点头,随即祭出素阿剑递过去。   南灵仙尊刚触到素阿剑,突然被一股强烈的剑气震开。   「哎呀……」拂安惊呼。   「这素阿剑很有灵性呢,知道我是陌生人。」南灵仙尊不怒反笑。   木樨尴尬地挠挠头,如哄小孩子一般对素阿剑小声道:「素阿,别担心,没事儿的,就让仙尊看一眼吧。」   素阿剑青白色的剑光闪烁了一下,似乎表示了同意。   「这次应该可以的,」木樨再次将素阿剑递给南灵仙尊。   南灵仙尊小心翼翼的拿起来,感觉到一股纯正的火之仙力在剑中缓缓流淌,与素阿剑本身的灵□□融渗透。   「好纯正的火性仙力,木樨姑娘不愧是儒尊的徒儿,修为深厚若此。」南灵仙尊有点惊讶。   木樨不好意思地笑笑:「仙尊谬赞了。是师父渡了我一些仙力,又帮我梳理了身体内的灵气。我自己哪有这个水平?」   「想不到儒尊对徒弟如此爱重。」南灵仙尊微笑,「如此甚好。」随即将素阿剑还给了木樨,对拂安温柔道:「拂儿,你请来的客人,你可要好好招待。明日你和谦儿可以带着他们四处走走。」   「好的,女儿遵命。」拂安见状,知道父亲态度已然转变,开心的承下。   木樨回到客厢的时候,见笙箫默一个人坐在廊下的台阶上,廊下烛火摇动,从他的身后打下一道逆光,他的表情埋没在阴影里看不清。   木樨心下一紧,他们这次来,到底是代表了长留,她今天在朱木宴上太冲动了,定然是让笙箫默受到了压力。可是,那乘风老怪的话实在难听,她就是摁不住啊。   「师父,」木樨垂着头走过来,赶紧认错,「今天弟子在朱木宴上太冲动了,给长留和师父带来了压力,弟子知错了,请师父不要生气。」   「知错?你做错了什么?又随便往自己身上认?」笙箫默抬头看他,语气倒是责备,可说出来的话完全和她想象的不是一路。   诶?   木樨默默看着他,完全没理解这番话到底什么意思。   笙箫默拍拍身旁的台阶,示意她坐下来。   木樨诚惶诚恐挨着他坐下来。   笙箫默凛然道:「我后悔带你过来了。竟然不知道他们存的是这样的心思。」他转头看着木樨,「以后任何时候,都不许冲在师父前面,知道吗?」   木樨听罢此言,心里顿时翻江倒海,只得低声道:「只怪那乘风老怪说话太难听了,弟子实在是气愤,才忍不住出手。」   笙箫默叹口气,语气温和了些:「我没有怪你。只是以后若再遇到对方言语相激,你一定要冷静。他们若口不择言,师父自然会教训他们。只是这样的场合,明枪易躲,暗箭难防。我们不知道对方的底细深浅,贸然出手太危险了。」   墨冰仙摆的那一道现在想来还是有些后怕,木樨忙点点头。   「既然呆在这里不舒服,我们这两日就打道回府吧。」笙箫默温和的笑笑。   「这就回去吗?」木樨有点惊讶,「咱们不是还带了任务嘛?」   笙箫默不屑道:「那是师兄的任务,可不是我的。他要想做什么,让他自己来。」   啊哦!也不知道摩严在远方有没有打喷嚏?   不过想着回去面对摩严的「咆哮」,木樨在心里做了一个囧脸。   「师父,其实南灵仙尊,也没那么难缠,刚才我正好遇到他,也听了一些往事,」木樨笑笑,挠挠头,「南灵仙尊不是坏人,只是有些过往的心结罢了。」   笙箫默没好气道:「你倒替他们说话了。」   木樨赶紧讨好般道:「哪里?这不是想着要是真能有所缓和,也能对咱们长留有点好处嘛?」   笙箫默摇摇头,无奈道:「你这话说的,越来越像师兄了。」   像摩严???   NO!!!   木樨赶紧举起小拳头,立誓一般道:「师父说什么时候回去,就什么时候回去!绝无二话!」   笙箫默「噗嗤」笑出来。   「你们这两天就要回去了?为什么呀?」拂安惊道。   「我师父是三尊之一,长留很多事情都需要他参与定夺的,我们已经出来半个月了,必须要回去了。」木樨还是找了一个看上去比较容易接受的理由。   拂安撇撇嘴,并不买账:「少来!儒尊可是三尊里闲工夫最多的。」   果然笙箫默的「闲人」名声,都传到南灵仙域了……   「哪有你说的那么夸张?长留的很多大事,都必须要三尊和九阁长老一起讨论,这是制度,不是一两个人说了算的。」木樨纠正道。   拂安满脸都写着「不相信,伐开心」。   木樨笑着揉了揉她的沮丧脸:「哎呀,不要搞得跟生离死别一样好吗?我给你带了礼物呢。」   拂安一听「礼物」,立刻整个人都立起来了。   木樨拿出一个小木盒,盒子里是一个精致的小瓷瓶和两个白色的小块。   「这个是我自己调的『玉桂香』,就是桂花的味道,销魂殿里有一棵玉桂树,满树花开的时候,整个房间都是这个味道,我很喜欢。」木樨把小瓶子递给她。   拂安好奇的接过来:「桂花香味?那用干花不就好了?还需要特别调制吗?」   木樨笑笑,一脸享受的表情:「这可是繁华盛开时的味道,干花和这个比可是差得很远呢。」   拂安半信半疑的打开瓶子,一股淡雅鲜活的香气轻轻飘出来,一瞬间她仿佛看到了满目雪蕊开到荼蘼,淡香流转,鲜活而润泽,似乎被微风带起,充满了勃勃生机。   「好啊,你们在这里偷偷品香,居然没有我的份。」少谦寻着香气走进来,将私分礼物的两人逮个正着。   「哎哎哎,我们两个姑娘说闺房话呢,可没有你的份。」拂安调皮的凑上去,故作嫌弃的把他往外赶。   少谦气道:「木樨,你好生偏心,就给小妹带礼物,居然没有我的。」   拂安故意挤挤眼戏谑道:「我可是木樨的妹妹,你是她什么人?也敢来要礼物?」   「我……我是她哥哥!」少谦毫不退让。   拂安大笑,朝他挤眉弄眼:「陵阳少谦,你也有这么怂的时候呢!」   少谦拿眼睛瞪她。   木樨笑得眼泪都出来了,赶紧道:「好了,你俩别抢了,我都来了还能不带双人份的吗?」拿出另一个盒子递给少谦,「少谦兄,这是给你的,两份一模一样,童叟无欺。」   少谦愉快的接过来打开,还不忘给拂安一个白眼。   「这个也是香吗?」他好奇的拿起那个雪白剔透的小块。   木樨道:「对,不过它叫『无味香』,本身没有任何味道,但是可以吸附味道。一般放在衣橱中,衣物洗过以后,会有水气;放在木质的柜子中,也会沾上木头的味道。无味香可以吸附这些味道,让衣料干净不带任何气味,穿在身上,只会有你自己身体的味道。」   没办法,销魂殿里的几只太难伺候,她和青萝都喜欢『玉桂香』,可是笙箫默和火夕是男子,不喜欢用香料,但是不给他们调制一款,两个人又觉得受到了歧视十分委屈,所以她设计了无味香。大家各取所需,绝不打架。   陵阳少谦惊喜道:「只听过有味道的香,居然还有消除味道的香?」   木樨笑笑:「当然啦。我知道南灵仙域气候温热潮湿,如果少谦兄不喜欢潮气的味道,用这个净衣,是非常合适的。」   「实在是意外之喜。」少谦欣然笑道。   「我知道你们南灵仙域盛产宝物,定然什么稀罕东西都见识过。这也就是好玩之作,还请两位不要嫌弃啊。」木樨歪着头开玩笑道。   「这样精巧的香,除了长留的销魂殿,普天之下怕也是独一份吧,何谈嫌弃之说?」陵阳少谦看着木樨的眼睛,语气却很认真,「多谢了!」   拂安见状,赶紧把少谦往外赶:「好了好了,拿了你的礼物赶紧走!我和木樨还有悄悄话要说呢。」说着给他使了一个眼色。   「好好好,不打扰你们说悄悄话了。我走就是。」少谦一脸无奈离开。   「木樨,你觉得我南灵仙域怎么样?」拂安回来,拉她坐在桌前,支着下巴问她。   木樨从桌上琉璃盘里拿一颗葡萄塞进嘴里,点头:「嗯,葡萄不错。」   拂安急道:「哎呀,我是说和长留比,怎么样?」   木樨翻个白眼,一个温带山地,一个亚热带海岛,有毛可比的?   「各有各的好啊。」木樨继续抓葡萄吃,葡萄真的不错。   拂安咬咬唇:「那你觉得,我哥哥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   「人怎么样?」   「少谦兄?人很好啊。」木樨看着她,什么乱七八糟的。   「那……你喜欢他吗?」   「噗!」木樨一口葡萄喷出来,下一秒就被葡萄的汁水呛到,开始狂咳嗽,咳得整个人都要喘不上来气了。   搞什么啊?   「你开什么玩笑?」木樨给自己拼命顺气,孰不知刚才那一下她差点就一命呜呼了。   拂安一脸正经:「我没开玩笑,我说的是认真的。」   木樨扶额:「我跟少谦兄就见过一两面,哪有什么喜不喜欢的?你别闹了。」   「可是我觉得你和我哥哥很般配呢,再说了,我哥哥还救过你的命,这可不是一般的缘分。」拂安不死心。   「救过我的命我就要嫁给他?那我师父还救过我的命呢,还不止一次,我是不是也要嫁……」忽然意识到自己失言,木樨赶紧刹车改口,「……那个,我是说,这两件事情不能联系在一起的。」   拂安垂着头,看上去十分失望:「你就真的对我哥哥一点好感都没有吗?一丁点儿可能性都没有吗?」   木樨叹口气,还是决定正正经经地把这件事和她说明白:「拂安,喜欢一个人是很复杂的一种感情,只有自己心里才明白。般配不般配,都是外界的眼光,没有价值的。」   拂安看着她,突然好像反应过来什么,追问道:「你这么说,是不是因为你已经有喜欢的人了?」   木樨心下一惊:「哪有……」,她对着拂安勉强笑了一下,仿佛瞬间陷入巨大的失落,「拂安,我不想说这件事了。我回去了。」   「哦。」拂安看着她转瞬之间巨大的表情落差,识趣的不再追问。   木樨站在海边,看着海面愣神。海天交接处,新月如钩,倒映在海面,纯美如幻境,美得惊心动魄,又令人潸然泪下。   镜花水月,水月镜花。   「木樨。」背后是一个熟悉的声音。   木樨转身,看到陵阳少谦站在她身后,语气坦然:「少谦兄这么晚叫我出来,有什么话就直说吧。」   早些时候拂安深深浅浅的试探,她也大概能明白少谦想说什么。   当断不断,反受其乱。   少谦听她此言,心下已明白了□□,语气反而轻松:「我知道小妹今日说了不少胡话,你不要介意。」   木樨淡淡道:「拂安也算我半个妹妹,不会真计较。」   两人似乎都避重就轻的提及「胡话」的内容。   陵阳少谦沉默半晌,盯住她的眼睛:「只是那个问题,确实也是我想当面问你的,」他顿了一下,目光灼灼,一字一顿,「你和我之间,真无可能吗?」   木樨心下一沉,垂下了目光。   她对人一向都比较温和,如果有人求助她,她如果能答应都会答应,拒绝人的话好像总是很难说出口。可唯有在感情上,最容不得迟疑和摇摆,否则,既是对他人的伤害,也是对自己的亵渎。   木樨深吸一口气,决然道:「少谦兄,萍水相逢,崂山一战得你相助,我感激不尽。只是感情的事情,需要机缘。你我相识不深,远隔千里,这件事无从谈起。我与拂安一样,敬你如兄长,没有其他想法。少谦兄身份人品皆为上乘,未来肯定会遇到一个相配的有缘人。」   陵阳少谦心下苦涩。她这一番拒言滴水不漏,恐怕是早就想好了的。   一时间两个人都没有说话,只是长久的沉默。   「少谦兄,我要说的都说完了。这几日多谢款待。如果没有别的事,我先走了。」这样无声相对,也是徒增尴尬。   「木樨!」陵阳少谦深吸了一口气,仿佛积蓄了力量,语气中却是刺骨的冷绝:「你跟我说一句真话,你喜欢的人,是不是他?」   他?!   木樨怔住!   她无需回答了,因为表情已经出卖了她。   「他」分明无名无姓,两人却心知肚明。   陵阳少谦沉下目光,郁郁道:「看来是了。」   木樨努力平复心中翻江倒海的眩晕感,良久,缓缓道:「何出此言?」   陵阳少谦平喘一口气,凄凉一笑:「爱慕一个人,便会不由自主的关注他,眼神会跟着他走,很多时候自己都意识不到。我是这样,」他盯着她的眼睛,「你也是这样。」   木樨如遭重击。   缓了好一会儿,她终于找回了一点平静:「少谦兄,这没有任何意义,我自己的事情,让我自己处理好吗?」   陵阳少谦缓缓摇头,眼里已是颓忧:「木樨,你所爱慕之人若是旁人,我无话可说。可你知道,他不一样。他不是你可以动心的人,你这样跟他回长留,就是把自己往深渊里推。若有一日,你的心思败露,你们如何面对彼此?长留又会如何处置你?你真的想过吗?」他看着她,眼里已有悲悯之色,「你可以不喜欢我,但我不能看着你陷入一个可以预见的悲剧里。」   木樨心中黯然。   她没想到,第一个看穿这一切的,居然是陵阳少谦这个完全的局外人。   良久,木樨冷然道:「这是我的事,不劳过问了。」转身离开,自始至终再不看他一眼。    ☆、妖阵再袭   木樨慢慢走回客厢,南灵仙域明明温热潮湿,可这夜半的风却吹得她阵阵发冷。   点亮烛火,她坐在桌上轻轻地拨弄着灯芯。   你可以不喜欢我,但我不能看着你陷入一个可以预见的悲剧里。   烛火忽明忽暗,闪的她眼睛发痛。很多时候,她觉得自己已经忘掉了这样的焦灼,只要开心的过每一天就好,可是却总有旁人时刻提醒着她。   忽然听到轻轻的敲门声,笙箫默的声音传进来:「木樨,你睡了吗?」   「还没……」木樨猛的回神,赶紧应了一声,从椅子上起身开门。   笙箫默负手站在门口,木樨只看了他一眼,却被他的眼神刺的垂下目光,感觉心中有一团火在烧。   「……」笙箫默似乎想说什么,却又咽了回去,只说了一句:「我今天已经和南灵仙尊道别了,我们明日就回去啦,你收拾一下,早点休息。」   听罢此言,木樨犹如大赦:「真的吗?」   笙箫默看她一脸略惊讶还有些欣喜的表情,不自觉扬起嘴角,会心一笑,点点头,转身离开。   一叶流舟缓缓飘出南灵仙域。   「域主,这几日多谢贵域款待,两位不用送啦。」笙箫默向他们拱手,以示告别。   「木樨!」拂安忽然走上前,抱了她一下,「我好舍不得你,我会给你飞鸽传书的,你一定要回信啊。」   木樨温和的拍拍她的背后:「好,你放心。」   拂安放开她,忽然拉起她的手,将一块玉佩似的东西放进她手中:「木樨,这是玉凌珏,以朱木和南海天然璞玉的力量融合而成,聚合了纯净的水之灵力。我知道你是修习火法的,水火相克,这玉凌珏佩在身上,能够帮你抵御大量冰系和水系法术的攻击。而水之灵力,本身代表生命力与复原,如果你受伤了,它也能帮你更快的痊愈。」   「这,这我不能收。」木樨听罢,赶紧将玉珏欲还给拂安。陵阳少谦昨天和她说了那些话,今天又送这等贵重的宝物,她如何敢收?这算什么?   「域主,这等宝物,你们收回吧。」笙箫默淡淡解围道。   陵阳少谦一路几乎没有说话,听到此言,只是冷冷地看了笙箫默一眼,随即露出一个玩味的笑:「这只是我和小妹送给木樨的,以表友朋之意,无关长留与南灵仙域,儒尊何必如此介意?」   笙箫默觑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木樨,这是我和我哥哥真心送你的,你一定要拿着。就是希望你好好的,不要受伤,一定要保重。」拂安不由分说将玉凌珏挂在了她的腰带上,眼里却带了水光。   「我……」木樨看着挂在腰间的玉凌珏,闪着淡淡的光芒,微微皱眉。   「告辞了。」笙箫默唤出纯钧剑,木樨随即唤出素阿剑,两人御剑远去。   目送二人消失,拂安不置可否的说一句:「怎么觉得,那位儒尊怪怪的?」   陵阳少谦面无表情,只是负在背后的手慢慢攥紧。   木樨与笙箫默一前一后御剑而行。   笙箫默在她身前,青色的身影,离她这么近,伸手就可以触到,可是,仿佛又远到遥不可及。   南海渐渐后退到看不见,那一片绵延千里的森林,逐渐出现在脚下的视野。   「你这两天有心事?」笙箫默没有回头,语气却轻巧,「是朱木宴,还是陵阳少谦?」   木樨怔住。   这个男人的洞察力简直恐怖,木樨甚至不确定是否应该跟他说实话,如果说的话,又应该说到什么程度。   笙箫默似乎并没有奢望她的回答,也不回头看她,只是语气坦然的令人安心:「你不用勉强自己做什么选择。你不愿意做的事情,没有谁能强迫你去做的。」   木樨抿唇,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突然觉得胸腔内有一股温暖而酸涩的东西往外涌,让她心头焦灼又充满安慰。   她忽然很想上前一步,抱住这个熟悉而温暖的脊背,就这么轻轻睡过去,哪怕此刻之后,洪水滔天。   夜色降临,脚下依然是绵延的黑暗,看不到一点火光。   「师父,今晚也要像上次一样连夜御剑过这片森林吗?」木樨想起上次的遭遇,心有余悸。   「嗯,」笙箫默语气有笑意:「你累啦?」   「没事儿,我很好。」木樨不自觉笑了一下。   正说着,木樨看到脚下绵延的黑暗,突然幻化成一个巨大的黑色漩涡,好像沸腾的沥青一般粘稠,漩涡瞬间产生恐怖的吸力,像黑洞一样将她狠狠向下拽。   「啊!」木樨挣扎了一下,仿佛彗星一般坠下去。   「木樨!」笙箫默猛然转身,见她掉下去,本能伸手去抓住他,两个人都从半空中跌下去。   虽然从半空落下,两人还是凭借修为稳稳的落地。   周围是遮天蔽日的高大乔木,在夜色中扎煞起连片阴霾,犹如鬼魅。   是幻术?!   笙箫默瞬间感知到周围的恐怖力量:「又是他们!」   随即手中出现银箫,青白色的光晕顿时照亮了四周。他抬头看看头顶那一片深不可见的黑暗,怒道:「什么妖魔鬼怪,滚出来!」   听罢此言,木樨也握住素阿剑,与笙箫默背对背站立。   素阿剑突然迸发一股强烈的剑气将她弹开,还未等她回神,素阿剑猛的飞到半空中,剧烈的震动起来,嗡嗡作响。   几乎同时,在她头顶上,慢慢显现出一个巨大的圆形妖阵,闪着耀眼的蓝色光芒。妖阵中央向周围辐射着无数曲折的细线一般的光芒,妖阵最外环,均匀分散站着十五个黑衣身影。   「儒尊,我等在此恭候很久了……」其中一个声音阴森空灵,仿佛来自地狱。   妖阵蓝光迸射,突然如同摩天轮倒塌一般向他们呼啸着盖下来。   笙箫默皱眉,手中的银箫青光大作,形成一个同样巨大的青色圆盘,缓缓升起来,迎着妖阵撞去。   妖阵很快与青光相触到一起,结合处冒起滔天的火光,发出高楼爆破般的轰隆声响。妖阵下坠的速度明显慢了下来,然而青光还是一点点被蓝色的□□吸收吞没。   妖阵缓缓朝着两人压下来。   笙箫默紧紧皱眉,忽然凝气,一掌将木樨打出阵下。   「走!」   「啊!」木樨顿时翻滚着飞出三五丈外。   待她挣扎爬起来,看见笙箫默已经被妖阵压住,跪在地上。幽蓝色的妖阵死死压在他的背上,像一个大罩子,容不得他半分挣扎。与他后背接触的阵眼,似高压电短路一般,腾起耀眼的电光,发出刺耳的声响,如刀割玻璃一般戳穿她的耳膜。   十五个黑色身影站在妖阵最外环,身体冒着同样的蓝色光芒,仿佛在守阵。   「师父!」木樨发疯一般冲过去,聚气全力朝其中一个黑衣人推出一掌火冥决。   一条火龙喷涌出来,却刚碰到黑衣人的身体,就迅速被妖阵吸收。   阴冷空灵的声音不屑的哼了一声:「这可是为你师父量身打造的,你这种水平,还是省省吧。」。   木樨如遭当头一棒!   笙箫默是何种修为,居然被这个妖阵压制到半分反抗都不能。可她救不了他,面对这未知的恐怖力量,一百个她都不是对手,她只能眼睁睁看着。   他努力用银箫撑住地面,想要起身,因为痛苦眉头已经拧成一个结,嘴角流着血。木樨根本听不见他的声音,只能看到他的嘴型,他在说,快逃。   快逃……   她要怎么逃!!!   在崂山她连目睹青瑶师姐被困在七杀陷阱都做不到袖手旁观,她怎么可能丢下他?!   她的心都要被绞碎了。   不……不……   木樨突然凌空飞起,双眼如喷火,催动全身真气,用尽了所有的力量朝着那个黑衣人击出一掌!   只见她腰间的玉凌珏射出一道光芒,连接到她脖子上前的七千年楠木挂,再连接到她的手心,形成一个光亮的三角。   灵台突然一阵清明。   水生木……木生火……   只觉手心一阵剧痛,一道青色的火焰从她的手心喷射出来,瞬间将其中一个黑衣人点燃,只听一声惨叫,黑衣人猝然滚下妖阵,在地上挣扎了一会儿就完全消失。虽然青焰被妖阵吸收了大部分,可沾到黑衣人身上的那一点,足够将他化为灰烬了。   一个黑衣人倒地,妖阵开始微微倾斜。   木樨一阵惊讶,顾不得手心剧痛,忙将掌心对准下一个人。「噗——」,又是一道青色的火焰。随着第二个黑衣人滚下妖阵,她手心的青色火焰慢慢消失。   她毕竟修为太浅,根本驾驭不了这股青焰太久。   然而,这两下已经足够,妖阵继续倾斜,翘起一个角度。   「师父!」她飞一般冲到妖阵下,抓住他的胳膊,奋力向外奔逃。   「白费力气!」领头的黑衣人突然飞离妖阵,手掌推出一道金色的光芒,金光犹如一杆长矛向凌空而逃的二人飞速刺来。   就在这道金光差点追到木樨身后时,笙箫默突然抱住她,在空中快速转身,金光一下子刺入他的后背。   他将她死死护在怀里……木樨甚至听见利器没入血肉的脆响,眼泪瞬间喷涌而出。   他说过,以后任何时候,都不许冲在师父前面。   这次,他做到了。   感觉右肩有一团热热的东西流下来,流进了衣领中。他的头轻轻歪在她的肩头,手还保持抱住她的姿势,再不动了。   「师父!!!」她绝望的惊叫。   就在这时,笙箫默全身突然紫光大震,如同千万根触须飞舞着弹射到妖阵上,原本幽蓝色的妖阵霎时变成血红,发出刺眼的光芒,令人不寒而栗。   她的手被这紫色的触须一般的光芒煞到,如抽搐一般疼痛。   素阿剑在空中剧烈作响,通体同时闪烁着紫光。   「就是他。」黑衣人语气邪气而欣然。   血红的妖阵如折扇一样缓缓收起来。   与此同时,素阿剑停止了震动,快速飞回她的手中。   笙箫默身上的紫光慢慢熄灭。   十三个人缓缓陆续落地,站在她面前,连脸都埋没在黑色面罩中,只露出一双双冷厉的眼睛,犹如修罗。   「撤。」最中间的黑衣人并不回答,只是挥手示意,十三个身影渐渐消失。   密林又恢复了死亡般的平静,仿佛什么都未曾发生。   「铛」,木樨整个人一松,素阿剑掉在了地上。   赶紧把笙箫默抱在怀中,努力唤醒他:「师父,你醒醒啊!」、   任她如何呼唤如何摇晃,他只是双眼紧闭,没任何反应,嘴角血迹未干,全身仿佛一瞬间冷下去。   他明明是永远那么暖的人……   木樨整个人已然崩溃,再顾不得什么,只是一声声哭喊:「笙箫默!笙箫默!你醒一醒啊!」他不是长留儒尊吗?怎么会这么容易挂掉?怎么能这么容易被击败?   她又气又痛,使劲儿捶打他的身体:「你怎么这么菜啊……你逞什么能啊你……」   你逞什么能啊……   我只有你一个人啊……   怀中人依然没有半点反应。   木樨仿佛跌入深渊,紧紧抱着他冰冷的身体,埋在他胸口绝望大哭。   四周安静如死地,只有一轮冷月高悬,漠然看着这个黑暗的世界,亘古不灭。    ☆、花千骨的伤   木樨贴着他的胸口,忽然感觉到了他微弱的心跳。   他还活着!   气若游丝,脉搏有一下没一下的跳着。   她迟疑了一下,握起他冰冷的手,把自己的手与他十指相扣,掌心相对。   她的仙力是由笙箫默渡的——与他一样的纯正的火系力量,那么理论上,她反输给他应该也是没有问题的。   她从来没有给任何人输入过仙力,心里没底,并不敢直接在背后为他输入,只能通过掌心缓慢少量的试一试。   掌心相遇,她倒抽了一口冷气。   这,这是……   在他的身体内,原本纯正的火系仙力深处,藏着一个黑暗的……深渊……   陌生的、冰冷的力量,犹如暗色的岩浆,缓缓的从这深渊里漫出来,与他自身的仙力对冲,扩散、凝聚、再扩散。   这深渊下面,仿佛潜藏着一只警觉的动物。她的仙力刚刚输入了一点点,瞬间就被它冰冷的舌头卷走了,再无痕迹。   木樨将更多的仙力输进去。   所有新鲜的力量再一次被深渊吸走。   深渊犹如无底洞,有多少吞噬多少,估计她就是把自己挤干了也填不满这个血盆大口。   木樨不敢再妄动。   她不能睡着,也没法带着他御剑,周围是无穷无尽的黑暗。至少要挨过这一晚,天亮了才能寻找出路。   她轻轻叹气,伸手结一个火诀,在面前燃起一个小小的火堆。跳动的火光照亮了四周,终于让她感觉到了温暖和安全。   刚才这么一折腾,她已经筋疲力尽,右手掌心已经被那股青色火焰严重灼伤,钻心的疼痛。她从衣服上撕下一条,将右手小心地包扎起来。   靠在背后的树干上,微微蜷起膝盖,让他舒服的靠在她的腿上,祭出一个暖暖的结界护在他身上。拿袖子一点点轻轻擦掉他嘴角干涸的血迹,他紧紧闭着眼睛,仿佛熟睡了一样。   她久久看着他的脸,眉目俊朗,眼角微微上挑,额头、鼻尖到下巴的流线清逸如绝品骨瓷,让她脸红心跳。   她忽然轻轻哼起一个熟悉的旋律,那是她在现实世界最爱的一首歌。   This lonely road I am walking on   我正行走在一条寂静的小路   Where did it begin Where will it end   忘记了起点,也看不到终点   And when the dark night comes   当夜色逐渐弥漫   Who will save my soul   谁将来拯救我的灵魂   On my lonely road will I walk alone   在这孤独的路上我会一直一个人走么   I never feared darkness coming near   当黑暗的幕布低下来低下来我从没恐惧过   Now I don’t know why I behold the sky   现在的我却不知为何凝视着天空   To find the brightest star   为了找寻那颗最亮的星   With it’s brilliant light   行走在它灿烂的光辉下?   So I pray to thee, will you shine on me   于是我向你祈祷你将用光照着我吗   不知道过了多久,也许木樨自己都没有意识到,她还是昏睡过去。   笙箫默是被一阵清脆明亮的鸟叫声吵醒的。一束初晨的阳光透过细密的树叶照进来,刚好照在他的睫毛上,他刚睁眼就被刺到,本能伸手挡住,却不小心撩到了一缕头发。   他一动,木樨就醒了,这才发现两个人头靠在一起就这么睡过去了。   木樨赶紧把头抬起来,不自觉紧紧抿着嘴唇。   笙箫默慢慢坐起来,看着她轻轻笑了笑,抬手戳了一下她的头,好像要缓解她的尴尬似的。   「师父,你终于醒了。」她看着他,想笑又十分想哭。   心里一阵酸楚涌出来,又努力咽回去。   笙箫默扶住她的肩膀想安慰她,却发现她身体在颤抖。   努力回想起失去意识之前她的样子,知道她肯定是被他吓坏了。   笙箫默深深叹了一口气,将她轻轻环在怀中,手一下一下抚摸着她的后背,温和的安慰道:「昨天吓坏了吧?别担心,我没有受伤,你看我不是好好的吗?什么事儿都没有。」   她就这么僵直的被他轻轻抱着,他的语气让她绷直的神经终于慢慢松绑。   这么暧昧的距离,若是平日,两人定然会觉得不妥。只是劫后余生,彼此终于重新感觉到了对方的气息,好像不约而同地留恋这样的温存,谁也不忍打破。   木樨慢慢从他怀里退出来。迟疑了一下,还是将他的一只手拿起来握住。   那股深渊一般的力量……居然消失了!   笙箫默有一瞬间的惊讶,可马上他意识到,她在感应他的灵力。   「怎么了?」他问。   她抿了抿唇,还是决定不把她探知到的东西告诉他:「昨晚师父灵力有些涣散,想知道有没有好些,」转而看着他问道,「师父,昨晚那些人是什么人?他们为什么要攻击你?」   笙箫默眼神有一瞬间失焦,他摇了摇头:「我也无从知晓。只知道这是一群法力上乘的妖,实力恐怕不在五妖之下。」转而欣然一笑,「放心吧,你师父没那么脆弱。」   木樨勾起嘴角,赞同地点点头,心里却掠过一阵黯然。   两人继续御剑,七八天后终于顺利返回长留。   「师父,木樨,你们可回来了。」刚回到销魂殿,难得见到舞青萝和火夕都在殿中。   「出什么事儿了吗?」笙箫默问道。   「师父,世尊来过两次了,说如果您回来,和木樨一起去贪婪殿找他。」舞青萝道。   笙箫默略一沉吟:「好,我知道了。」转而对木樨道:「木樨,你去休息吧,师兄那边我先去看看。」   不待众人反应,人已飞身离去。   舞青萝有些懵:「木樨,你和师父路上遇到什么事儿了吗?」   「没有啊……」木樨一愣,心虚的撒了谎。   舞青萝半信半疑地点点头:「那就好,」忽然用手捂着小声道,「你知道吗?就在昨天,尊上和千骨外出回来了,然后尊上就闭关了。」   木樨心里抖了一下。   果然那一天,逐渐接近了么?   「知道原因吗?」   「说是要突破十重天。」舞青萝八卦道。   「十重天……好事啊……」木樨郁郁道。   可她那个眼神和语气,哪里像是在说一件「好事」?更像是在说一个「灾难」……   「木樨,你,你怎么了?」舞青萝小心问道。   木樨反应过来,勉强笑笑:「没什么,我就是出去太久累了,我先回去休息了。」   留下舞青萝和火夕略有尴尬的站在原地。   「青萝,我怎么觉得,木樨和师父下山玩的并不开心啊?」火夕挠挠头。   舞青萝撑着下巴做思考状,想一会儿,肯定道:「一定是在南灵仙域出使不顺,估计要被世尊叨叨了。」   火夕点点头,一副「媳妇儿言之有理」的表情:「果然坐骑拉风的人,都不好对付。」   洗完了头发,换了一身干净的衣服,木樨一手支着下巴靠在桌案上。   虽然笙箫默没有言明,可是她怎么会不懂?他显然是故意把她留在销魂殿,他帮她挡了摩严的一番盘问,定然也不希望摩严知道回来路上发生的意外,到时候两个人口供对不上,不小心把摩严又点着了,她肯定吃不了兜着走。   笙箫默护她快护短到天上去了,可正是这样,她却越来越感受到浓重的不安。   她害怕那些被她躲过的灾难,有一天会一股脑砸到她头上。   想到这里,那个巨大的妖阵又在她的眼前转,转的她心惊胆战。   铺平一张纸,拿笔蘸饱了墨,寻着尚且新鲜的记忆,木樨在纸上认真画出那个阵。   仙剑大会在即,就好像考前突击一样,分散在各处的大家难得又聚在一起查漏补缺,切磋剑技。   这一轮木樨和花千骨分别站在木台两侧,祭出各自的佩剑,模拟对战。其他人站在一旁观战。   「断念对战素阿,你押谁赢?快点儿。」火夕戳一下舞青萝。   舞青萝眼珠子转了转,心一横:「我支持自家人,押木樨胜。」   「好,那我押千骨。老规矩。」   「成交!」   落十一一声令下,两人的影子在中间打斗起来。断念剑是通灵宝剑,又与花千骨融合的非常好,剑气灵动敏捷,而木樨这边自从那次遭遇妖阵素阿剑莫名脱手以后,素阿剑的剑气好像发生了微小的改变,导致她与素阿剑的融合不如过去一样完美,断念剑对素阿剑的压制非常显著。好在痞子剑法对战云霄九式还是有优势,木樨勉强能和花千骨打个平手。   谁知十多招过后,花千骨忽然力不从心起来,木樨一剑挥去,她竟然完全没躲过,生生接了这一剑,整个人从木台上摔下去。   「千骨!」木樨见花千骨摔出去,暗道自己下手重了。收了势赶紧跑过去将她扶起来,连声道歉:「对不起啊千骨,你伤着没有?」   花千骨脸色苍白,只是微微摇头:「是我注意力涣散了,没事儿。」她额头冒着虚汗,手脚力气衰微。右手的手腕,还包了一截绷带,一小块血已经渗透出来。   木樨皱眉。想不到她已经到了这种程度。   「千骨你怎么了?生病了吗?脸色这么差?」落十一见状也赶紧过来。众人皆知白子画闭关了,此时又看到花千骨这样,难免心下疑惑。   花千骨咬唇。   木樨心里已经了然,见她犯难,赶忙替她解围:「十一师兄,千骨怕是之前外出的伤没有好彻底,气血虚浮,还是让她回去休息吧。」   花千骨听罢,略带感激的看了她一眼。   落十一见状,点点头:「好,那你送她回绝情殿吧。其他人继续练习。」   木樨扶着花千骨慢慢往回走,却听朔风在背后问道:「千骨,你还好吧?」   花千骨虚弱的看了一眼朔风,勉强浮出一个笑:「朔风,我没事儿。」   朔风意味深长的看了一眼花千骨,又看了一眼木樨。   木樨突然被他的眼神盯的有点发毛。   白子画中毒自身难保,她以己之血为他续命,她在现代世界看这个故事的时候都觉得心头难受,更何况现在真实的面对着这个女孩子。纵使有神之身,她虚成这个样子也只能自己撑着,连个帮手都没有。   「千骨,你看上去气血很虚的样子,如果撑不住不要硬扛啊,」木樨把她送回绝情殿扶她回房躺好,虽然知道原因,还是看不下去,「有什么我能帮你做的,你尽管说。」   「木樨,谢谢你了。」花千骨看着她,眼神真诚。   「别客气,你好好休息吧,需要我去医药阁帮你跑跑腿吗?」木樨故意说的轻松,到底是想帮她一把。   花千骨不好意思的挠挠头,眼里有信任的神色:「那,那能请你帮我去取一副黄芪补血汤吗?」   「当然。」木樨一笑,跑出绝情殿,却差点和上殿而来的摩严笙箫默迎面撞上。   「……弟子拜见世尊,拜见师父。」木樨赶紧躬身行礼。   摩严一脸狐疑:「木樨?你怎么会从绝情殿出来?」   木樨低头小心道:「刚才在武场练剑,千骨身体不适差点被弟子伤到,所以弟子送她回来。」   「哦……」。   笙箫默站在摩严身后,冲她使了一个颜色,示意她可以离开。   木樨见状,赶紧鞠了个躬开溜。   「等等!」却被摩严背后叫住,「你腰上挂的是什么?」   「呃……」木樨心中警铃大作,心虚的缓缓转身,紧张的看着摩严的眼神。   摩严终于看清楚了她的腰饰。   「这是……南灵仙域的玉凌珏?」   木樨心里的小人默默躺平,完蛋了……   「师弟,你不是说去南灵仙域没发生什么特别的事情吗?」果然,摩严立马冲笙箫默发难。   笙箫默摇摇扇子,轻佻又无辜地一笑:「确实没发生什么特别的事儿啊。」   「那这个玉凌珏怎么说?」摩严眼看要爆。   「陵阳少谦和陵阳拂安愿意送给她聊表友谊,我总不能拦着不让人家交朋友吧?」笙箫默继续装糊涂。   「你……」摩严气结,「这玉凌珏,是能拿来随便送人的?」   笙箫默敛了笑:「那师兄的意思是?」   摩严语重心长道:「师弟,你自己的徒弟,我本来不愿意多说,可你知道,这不是普通的朋友,是关乎长留在仙派中关系和声望的事情,你怎么能当儿戏呢?」   「既然师兄对南灵仙域的关系如此看重,师兄大可亲自去南灵仙域,何必要假手他人呢?」笙箫默「啪」的收了扇子,甩袖转身进绝情殿。   「师弟!师弟!笙箫默!你给我站住!」摩严又气又急,笙箫默头都不回,他只好连声喝令追上去。   木樨吐吐舌头,转身去了医药阁。    ☆、仙剑大会打个杂   「十一师兄,你找我啊?」木樨推门进去,惊讶的发现屋里做了十来号人。包括礼乐阁在内的三阁长老,丁班和戊班的班导,还有上上飘、青瑶等几位有资历的师兄师姐,所有人均是宫玉及以上的等级。   这,这是什么情况?开组织扩大会议?木樨整个人都懵了。   落十一看到她,指着留下的一处座位道:「木樨,你可来啦,坐下吧。」   木樨忐忑不安的坐下。   落十一指着桌角厚厚的一叠,对着木樨道:「你和小师叔之前去南灵仙域收获不小呢。师父让我试着给南灵仙域下了请帖,邀请他们来仙剑大会。想不到南灵仙域居然接受了!而且南灵仙尊亲自过来。结果原本那些已经说婉拒的仙派,全都说要派人过来。现在又追了七八十封仙帖发出去。」   大家一齐看着她,木樨觉得整个人都要爆炸了。   又是南灵仙域!仙界这些人的投机倒把见风使舵也是醉了……木樨默默哀嚎。   落十一扫一眼众人,正色道:「今年仙剑大会的人数和往年相比快翻倍了,所有的物资、器皿、布置、座次和流程全部要追加,所以要辛苦几位长老以及丁班和戊班的众弟子。」   他随即挥手,每个人的面前浮现出密密麻麻的字样,「这是这次确定参加的仙派名单,已经一百五十多位了。我分了三等,一等是需要重点招待的仙派,譬如南灵仙域、崂山、太白山这类的,需要特别招待,再就是像蓬莱、天山这类有子弟在长留修习仙法,一共二十八派四十七位;二等是在仙界有不错的声望,也与长留交好的仙派,一共三十六派五十四位;剩下的三等是本来拒绝了邀请,但是后来又派人前往的,这类怕都是冲着南灵仙域去的,有投机生事的嫌疑,要小心应付。」   「刚才我已经和各位分派了任务,」落十一看一眼众人,随即将一个卷轴递给木樨,「这里面记载了所有仙派的资料,师父特意嘱咐我,这次让你来执行仙派座次安排及接待的事务,礼乐阁的虚舟长老会指点你,有无法确定的可以与他确认。仙派座次有许多需要注意的地方,有的对饮食有特别偏好,需要单独分配食物;有些仙派交恶,不宜安排在一起;有的好面子,要求座次必须仅次于三尊;还有的喜爱结交朋友,不要安排在靠边的位置……你要格外注意。」   嗷——这种烫手的山芋……除了摩严,也没谁对她下这样的「黑手」了。   木樨心中的小人已经倒地不起了。   应该把整个仙界叠罗汉一样叠起来,然后烧掉埋了,这个世界就清净了……   待木樨读完这一整卷「仙界八卦全录」,天已经黑透了。   果然,仙界也是人的世界,不会比妖魔界来的更省事,各种怪癖,各种明枪暗箭,各种互看不爽,各种世仇血债,和开染坊一样丰富多彩,除了会法力,他们甚至不一定比住在你隔壁的张三李四王二麻子更有素质。   揉着昏花的眼睛,打着小哈欠,木樨慢慢挪回销魂殿。   「你回来了?」木樨正往自己的房间走,被笙箫默从身后叫住。   木樨回头,看见他笑笑:「师父。」   「我听说,师兄还是给南灵仙域下帖子了对吗?而且还特意让你参加仙剑大会的组织?」笙箫默平静地看着她道。   木樨抿唇:「是的。」   笙箫默走过来,看着她的眼睛,试探道:「如果觉得很勉强的话,我可以去和师兄说。」   木樨沉吟了一下,摇摇头:「师父,还是不必了,我没问题的,」她深吸一口气,鼓起勇气道:「我知道师父这边有更重要的事情需要负担,千万不要因为我的事情和世尊再生争执,我自己可以应付。」   「更重要的事?」笙箫默心下一惊,眼里闪过一丝警觉。众人皆知他一向在长留少问常务,她这么说,难道指的是那件事?   木樨咬唇,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一横心,干脆挑明:「现在尊上可以信任的,只有师父一人了。」   笙箫默怔住。   白子画中毒的事情,只有花千骨和他两个人知道,可她是怎么知道的?   不禁严肃道:「你还知道多少?」   木樨看他眼神如锥,心里微怯,这件事太严重,多一个人知道,便多一份动荡和不确定。她不想让他为了她分心,但是也需要取得他的信任。既然没法告诉他全部的真话,至少选择不对他说谎。   木樨舒了一口气,勇敢地迎上他的目光:「神器之战刚刚结束,这个时候尊上突然闭关要渡十重天,不太合常理。那日送千骨回绝情殿,我便觉得不对。虽然我不知道细节,但也能猜到出了事,」她顿了一下,「世尊脾气执拗,若知道出了大事,定然是翻天动地。师父虽然少过问派中事务,但是性情随和,心思细密,如果尊上要选择一个人为他兜住大局,非师父莫属。」   笙箫默听罢,慢慢闭上眼睛。   到底是他的徒弟……   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睁开眼睛看着她,诚然道:「掌门师兄中了卜元鼎之毒,怕是时日无多。这件事你千万不可让任何人知道,否则肯定引起大乱。」他黯然一笑,「千骨那边,你如果可以相助,便相助于她吧。只是要小心,不要让其他人看出来。」   木樨微微有点惊讶,他居然直接告诉她了。她心中微苦,知道他已经对她产生了分量不轻的信任,可也升起一丝愧疚,只得郑重地点点头:「师父放心,弟子明白。」   木樨在现代世界本是市场出身,对于办活动和典礼有些经验。那本「八卦史」虽然内容繁多驳杂,但是仔细分类,发现可能影响到座次排序的无非还是饮食偏好、派别关系、社交兴趣等几种简单的情况。木樨对名单略略分类以后,便排布出了两种可行的座次方案。虚舟长老过目后非常满意,很快便确定了一个方案报请三尊和九阁长老一起通过。   虽然准备万全,可真的到了仙剑大会那一天,还是很难完全避免纰漏。   「木樨师姐,不好了,似乎南灵仙尊的茶上错了,他发了脾气,连杯子都摔了。」一个戊班的弟子慌慌张张跑进来。   什么?   木樨大惊:「你们给他上蜂蜜水了吗?」   小弟子一脸委屈,点点头。   长留仙山,花植繁茂,出产上等蜂蜜,是长留最主流也是最受欢迎的待客饮品,木樨觉得自己一年喝掉的蜂蜜水,可以灌满整个三生池。可是,南灵仙尊就像南灵仙域一样,永远是那个非主流。   南灵仙尊绝对不沾蜂蜜水的理由也很简单,因为他严重过敏,严重到真气逆行、全身浮肿、状若猪头的地步。   木樨在卷轴中知道这件事的时候,着实笑了好一阵。所谓一物降一物,这世界上无论多么神通广大的人,好像总会在一些莫名其妙的阴沟里翻掉,现出原形。   玩笑归玩笑,真到了食物配给的时候,木樨还是再三叮嘱众人,千万不要给他上错了。南灵仙尊要是真在仙剑大会变成了猪头,对她绝对没什么好处。   可惜啊,越是担心出错,就越是要出错。   本来以为仙剑大会进入流程了她能轻松点,这是哪位猪队友给她挖的神坑啊?你就是把白子画的茶上错了也不要惹这位大爷啊!!!   没办法,职责所在,木樨只好硬着头皮去「擦屁股」。   「本尊第一次受邀来长留,贵派居然不知道我从来不沾蜂蜜水?连群仙宴都不敢给我上错,贵派什么意思?」南灵仙尊颇是愠怒。   给他上饮品的小弟子吓得都要软在地上了,都知道南灵仙尊不好惹,又第一次受邀来长留,绝对是座上宾,结果居然出这样的错。   周围一众仙家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表情,或嗤之以鼻或幸灾乐祸,好嘛,本以为长留好不容易把这尊神攻破了,现在一招回到解放前!   「弟子木樨拜见仙尊。」木樨上前,躬身行礼,不卑不亢。   「诶?木樨小丫头,怎么是你?」南灵仙尊看到她,神色缓了缓。   木樨淡淡一笑:「今年仙剑大会承蒙仙尊莅临,与会的诸位仙家比往日更盛,故而弟子与几位师兄师姐一同从旁协助。弟子不才,初次负责诸位仙家的座次招待,有不周之处,请仙尊海涵。」双手端出一个精致的翠玉斗,「仙尊,这是枫露茶,取香枫嫩叶,入甑蒸之,滴取其露所制,是不可多得的绝品,还请仙尊品尝。」恭恭敬敬奉上,绝口不提蜂蜜水云云。   南灵仙尊愠怒少解,就势端起翠玉斗,呷了一口,脸上浮现出微微满足的神情:「嗯,果然是好茶。」   木樨不动声色朝小弟子扬扬下巴示意,小弟子赶紧起身收了蜂蜜水,匆匆撤下。   「小姑娘,看不出来,你如今也能独当一面来组织仙剑大会了。」南灵仙尊笑道,顺着她的台阶下了下来。颇有些想笑。长留三尊心也是大,居然敢安排这个小丫头来应付仙界这一群祸害。   「仙尊取笑了。我就是帮着师兄师姐打打杂,哪有组织整个仙剑大会的本事?」木樨笑的倒是真诚。   南灵仙尊爽朗大笑,小丫头倒是会说话,应付的来。想她之前在「弈冢」前说的那些话,至今也觉得很感动,看来也不一定是偶然。   忽然瞥见她腰上的玉凌珏,微微惊讶,不过转瞬已了然:「木樨小丫头,这玉凌珏,可是谦儿送你的?」   木樨一惊,完了,这东西让本尊看到了。赶紧找补道:「这是拂安和少谦兄共同相赠,我实在受之有愧,让您见笑了。」   南灵仙尊若有深意的笑了笑,大方道:「既然是他俩真心相送,你收着便是,何谈有愧?」转而笑道,「小丫头,本尊这次来,也算是卖了你的面子呢。」   居然是卖她的面子!拜托,把她擀成饺子皮也没有这么大的面子啊!   木樨一阵冷汗,这话太吓人了,要是让摩严听去,绝对会把她送到南灵仙尊和亲有木有!   「弟子惶恐。」木樨心里犹如一群蚂蚁爬上爬下。   正琢磨着找借口开溜,忽然听到下面演武区传来钟声,「有请三尊——」。   木樨顿如大赦,赶紧道一声:「弟子告退。」飞速撤离。   回到后殿,木樨把玉凌珏从腰上解了下来,拿在手里翻来翻去。哎,这玩意下次不能带在身上了,否则早晚害死她!   仙剑大会第一天是未拜师组的对战,主要是为了分出名次拜师收徒。到了第二天,便是木樨他们这一届弟子的对战赛,与其说是对战赛,更像是汇报考核。因为众多仙派都有身份尊贵的弟子在长留修仙,所以仙剑大会也是检视修习成果的一种方式。   木樨和霓漫天站在七星负极阵上,这是仙剑大会汇报赛第四场。   木樨一脸悲催,如果可以选,她宁愿随便找个破铜烂铁跟霓漫天打,也不想用素阿剑和霓漫天对战。说实话,汇报赛,那都是打给仙家子弟的爹妈看的。赢了的没有奖金,输了也不会受惩罚,也不存在拜师的问题。那些对战时往死里打的,无非就是爹妈亲戚坐在台下,表演一把给他们长脸,可木樨完全不需要这么做,打给谁看啊?反正笙箫默肯定懒得看。   落十一一声令下,两人开战。木樨打的很保守,基本只防不攻,想着找个机会安全落地了事。可霓漫天就不一样了,老爹坐在台下一脸期待跟抽奖似的,巴不得他女儿打遍天下无敌手,她手里的剑招也毫不留情,招招攻击都相当激进。   两人对了十多招,眼见霓漫天一剑刺来,她准备顺势喂招就结束比赛,忽然看到霓漫天的剑气好像在半空中撞到了一个无形的壁障,根本没有近她的身就弹开了。   木樨心下生疑,难道有人在她面前设了仙障?   这是在帮她吗?   本能看了一眼笙箫默,却见他表情复杂,似乎也发现了不对。   她未涉险,他显然不需要冒险这么做,毕竟全场小二百人看着。   霓漫天发现剑招居然偏了,也是一惊,但没有反应过来怎么回事,见木樨愣在空中,趁机又是一记杀招过去。   再次撞上这个无形的壁障弹开。   霓漫天完全懵了,干脆挥剑连着几招过去,「砰砰砰」,几招全部弹开。   这丫头真是邪了门了!   木樨皱了皱眉。   迟疑了片刻,干脆倾身向霓漫天飞过去,直接将自己喂到她的剑招下,再一个翻身,落到七星负极阵上。   「我认输。」木樨朝落十一挥挥手,这个假动作不算高明,不过她尽力了,不想再打。   落十一也傻了,明明她根本没被打到啊。可没办法,仙剑大会的规则就是,谁先落地谁输。他皱皱眉,还是拉了一下铃:「霓漫天胜!」   全场哗然,这,这长留,是公开给蓬莱放水吗?   霓漫天见木樨就这么落地了,也傻在半空中。   她是看不起她的水平,不稀罕跟她打?   霓漫天咬牙切齿的落下来,第一次赢了也居然气的要哭。她这么傲气的人,宁可被人家打下来,也不想被这么明显的让招。   太白门掌门玩味的一笑,不动声色的讽道:「霓掌门,你面子可真是大,长留居然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在仙剑大会上给令媛放水来讨好贵派,真是恭喜了!」   霓千丈本坐在三尊侧边的尊位,见周围人看自己的眼神不对,又听见太白门这么刺耳的讽刺,气的一股脑站起来,冲白子画怒道:「尊上,你们这是什么意思?是嫌弃我蓬莱的水平,派这么个弟子羞辱于小女吗?」    ☆、盗取神器的邀请   偏殿上,三尊坐在殿上,霓千丈气鼓鼓的坐在客位上,木樨跪在座下,低头不语。   「木樨,你到底怎么回事?」摩严最先发问道。   木樨迟疑了一下,坦然直言道:「非弟子有意怠慢,只是刚才在弟子对战过程中,有人……有人在弟子面前设了一道壁障。」   「壁障?」摩严惊道。   木樨点头:「是的。刚才对战过程中,不知道三尊和霓掌门是否注意到,霓漫天的剑招都被弹开了。弟子心里没底,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不愿意继续打,故而落阵,绝非藐视蓬莱。」   「胡说!」霓千丈压根不信,「那七星负极阵上设了多少重结界防止作弊?谁有这么大本事能突破这些结界在你眼前设壁障?」   「是我设的壁障。」一个洪钟般的声音闯进殿来。   南灵仙尊大摇大摆走进来,到殿下对三尊微微拱手:「是我设的壁障,请三尊不要为难小木樨。」   木樨一口老血都要喷出来,果然就是这个老头子在这儿裹乱,真是不害死她不舒服斯基!   「仙尊,你这是什么意思?」霓千丈不干了。   南灵仙尊瞟一眼霓千丈,冷然道:「霓掌门,令爱在仙剑大会上招招都是狠招,木樨小丫头既然不愿意和令爱打,我也不能让令爱伤到她。」   「仙剑大会对战比试,既然要决胜负,落阵受伤都是在所难免的。她师父都没有出手,仙尊这是起的哪门子哄?」霓千丈无语。   「别人落阵受伤我管不着,我就是不想看到这小丫头受伤,」南灵仙尊压根不把他放在眼里,「木樨不是先落阵了吗?令爱已经赢了啊,霓掌门这又是生的哪门子闲气呢?」   「你……」霓千丈被他噎住,愣了一会儿才找回逻辑,「仙剑大会靠的是实力取胜,讲求公平对战,这丫头当着众仙派的面将小女晾在半空中,这知道的,道是仙尊从中插手,这不知道的,还以为长留与我蓬莱达成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交易!我蓬莱一向行得正走得直,如何能背这种黑锅?」   南灵仙尊冷冷讽刺道:「这『公平对战』四个字,从霓掌门嘴里说出来,真是让本尊意外呢。上次仙剑大会,为了夺魁用碧落剑伤人的弟子,想必霓掌门也肯定是不认识的!」   霓千丈哑然!他居然连这件事都知道……   一时竟反驳无言。   这南灵仙尊虽然人不常露面,戳人的短处倒是一把好手。   见二人相争不下,白子画缓缓开口劝道:「仙尊,霓掌门,事情已经说清楚了。木樨是我长留弟子,还请二位回避,容我们内部讨论一下如何处置。」   霓千丈愤愤然哼了一声,拂袖走出大殿;南灵仙尊瞥他一眼,傲慢的看了看殿上三尊,眼神有威胁之色,随即转身离开。   「掌门师兄,既然事情已经说清楚了,还有什么可讨论的?」见两人离开,笙箫默打破了沉默正言道。   「师弟,今年仙剑大会较往年规模更大,众仙派都看着。此事虽然情有可原,如此藐视比赛规则终归不妥,我建议还是小惩以服众。」摩严反对道。   笙箫默冷笑:「依师兄之言,木樨应该借着壁障,干脆将霓漫天从七星负极阵击落,才算妥了吗?」   「师弟,」摩严一时语塞,「我当然不是这个意思……」   「师兄、师弟,」白子画缓言道,「今年仙剑大会列仙都在,我确实不希望众仙派质疑仙剑大会的公正性,但这其中缘由无法为外人道,」他转而望向笙箫默,「师弟,这次只能委屈你的徒弟了。」   笙箫默听到白子画这么说,紧紧皱眉,神色复杂地看了木樨一眼,终究把话咽了回去。   「长留弟子木樨,身为三尊徒弟,藐视仙剑大会,消极对战,有违公允,罚抄写长留门规五十遍,戒律阁思过。」白子画面无表情宣布道。   木樨缓缓俯身:「弟子领罪,多谢尊上!」   抬起头,对上笙箫默有些痛惜的目光,木樨给了他安慰般的一笑。   既有灵犀,不必多言。   抄写了五十遍门规,右手酸痛不已。木樨跟在戒律阁执事身后去了思静室。   思静室是长留戒律阁最轻的惩罚。犯了小错的弟子通常被罚思过,即在思静室内跪上一段时间。每个弟子根据所犯错误的程度不同,罚跪的时间从半个时辰到三天不等。戒律阁长老听了木樨的「罪过」,心里也明白,只罚思过一个时辰了事。   思静室光线昏暗,墙上是庄严肃穆的巨大獬豸浮雕,空气中弥漫着微微的潮气和木屑的味道,好像经年未曾晒过太阳的旧屋。室内几乎没有声响,零星的跪着几个弟子,只有更漏滴滴答答,空灵的有些恐怖。   木樨在这儿老老实实跪了一个时辰,终于有巡查的执事过来通知她离开。   出来时天已经黑了,木樨揉了揉又痛又麻的膝盖,脚步虚浮,缓缓走出戒律阁。   不远处树下,一袭青衣慢慢显出身形,望着她清浅一笑。   心里担心,又为了避免引人注目,笙箫默隐去身形在这里等了她两个多时辰。看到她出来,总算是放下心来。   「师父!」木樨惊喜,踉跄着就要跑过去,无奈膝盖不给力,才跑了几步就不行了,站定捂住膝盖,冲着他龇牙咧嘴的笑。   笙箫默见状赶紧快步走上前,扶着她关切道:「还行吗?」   木樨吸一口气,赶紧站直了,霸气地挥挥手:「师父放心,我还活蹦乱跳的,」转而狡黠地笑笑,「师父是专门来接我的吗?」   笙箫默不置可否的笑笑,故作无奈道:「没办法,为师自己的孽徒,只得自己领回家去。」   他自己的孽徒……   明明是责备的词,怎么被他说出来却像是爱嗔的殊荣?   木樨努力憋出一个心虚的表情,可怎么心里却温暖的如同三月春风吹过……   笙箫默随即祭出纯钧剑,走上去,向她伸出手:「好了,回去啦。」   木樨满足的一笑,自然的握住他的手走到剑上。   两人共乘一剑,飘然飞走。   长留已经好几年未曾下过这么大的雨。   木樨静静站在屋檐下,室外狂风大作,电闪雷鸣,雨水如断线的珠帘垂在檐下。   白日在仙剑大会上的一幕如同新鲜的伤口浮在她眼前。花千骨与霓漫天对战,却在最后一刻痛下杀招,却被莫名的力量打落七星负极阵。白子画怒不可遏,飘然上前,当着全场列仙和几千弟子的面,重重一巴掌打在她的脸上,转身拂袖而去。   果然,神哭,则天地同悲。   大雨下了一天一夜。想必绝情殿的奇花异木,这一夜怕是都折煞枯死了。   笙箫默一大早就推开寝殿的门向外走,却被熟悉的声音唤住:「师父。」   他转身,看着木樨表情有些迟疑的走过来,递给他一个小小的白瓷瓶,轻声道:「师父,千骨身体不好,这是一点止血的药,麻烦师父带给她吧。」   笙箫默虽然不解,还是接过来,点点头离开。   白子画这一巴掌,将一切推向了倒计时。   花千骨被白子画逐出师门,让她回茅山当掌门。临行前突然说希望和大家过最后一个生日,便邀请了当时一同入门的同届弟子,做了一大桌子菜请大家大吃大喝。   宴会上大家一样纵情高歌,却也百感交集。木樨却觉得食如嚼蜡,她看着花千骨,满心都是无上的苦涩。恐怕连花千骨自己,都无法预知自己将面对的是什么。   「既然明天是千骨的生日,大家应该一起干一杯。」轻水笑的春意盎然,举起酒樽带头提议道。   花千骨看看众人笑的欣慰,可眼里却是不尽的悲色,她举起酒樽,满心诚恳:「你们大家都是我的好朋友,能和你们相识一场,是我花千骨此生最大的荣幸。这些年在长留度过了最快乐的一段时光,我永远不会忘记大家的。」仰头将酒干掉。   「干杯!千骨生日快乐!」大家一起笑着附和道。   分明是最后的告别……   木樨努力挤出一个笑,也和大家一起干杯将酒饮尽。却没注意到,有人在一旁不动声色的看着她。   宴席结束,木樨缓缓往销魂殿走,却被一个白色身影拦住。   「朔风?」看到他带着面具的脸,木樨心下一沉。   朔风面无表情道:「我在这儿等你好一会儿了。」   「你有什么事吗?」木樨警觉。   「尊上的事情,你肯定也知道了吧?」朔风说的淡然,可却如同一击炸雷劈在她心上。   「你……你什么意思?」   「千骨已经找到了救他的办法,我以为,你愿意和我们一起。」   「和你们一起?」木樨大惊。他居然邀请她一起盗偷神器,他疯了吗?   「是的,我会和千骨一起做这件事。」朔风依然淡然,好像在陈述一个事实。   「为什么邀请我?」木樨眼神肃然。   「那天在演武场,我猜你已经知道了。能感知到这件事的人,都有义不容辞的责任,无论是谁。」明明说着最惊天动地之事,语气却波澜不惊。   「我……我不会和你们去。」木樨干脆的拒绝。   朔风迟疑了一下:「……想不到你会拒绝。」   「这件事如此凶险,我为什么要让自己涉这样的险境?你给我一个理由。」木樨满心疑惑,这么危险的事情,朔风为什么会邀请他?花千骨是神之身,朔风是炎水玉的缺块,按照预设的剧情,他们本就与神器脱不了干系。可她算什么人?去了那纯粹就是送死,为朋友两肋插刀可不是这个么插法。   朔风笑了一下,尽管在面具之下,他的笑看上去颇为奇怪:「木樨,其实你和我一样,不知道自己从哪里来,也不知道自己要到哪里去,对不对?」   木樨一惊:「不……不是的……」   「那你说说看,你是谁?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朔风的目光藏在面具之后,却深不见底,几乎要将她看穿。   你是谁?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   她忽然如此害怕这个问题。   「我……」   朔风静静地盯着她看了半晌,忽然轻轻舒了一口气,平静道:「算了,你不肯和我们去也没关系的,看来是我猜错了。你还有你自己的使命要完成,你的命运不在这一次。」   不在这一次?   他到底什么意思?!!!   「我们明晚会离开。再见了!」朔风飞身离开。   青白色的月光撒在长留海面,仿佛最圣洁的仪式。   木樨站在素阿剑之上,低低顿在海面之上,看着朔风和花千骨并肩飞来。   「你还是来了。」朔风淡淡一笑。   木樨郑重道:「对不起,千骨,朔风,我不能和你们一起去。」   言罢,她掏出一个瓷瓶:「这是红绡,播散出去能够抽取对方的灵力,五秒之内,敌人必倒地,」又掏出三枚雪白的珠子,「这是珍珠焰,是以烈酒和我自己的仙力混合而成,直接扔出去,方圆十丈之内将化为火海,没有活物可以生存,如果被人包围,可助你们脱困。不过,这东西杀伤力太大,还望慎重使用。」将两个东西放到他们手中,「这件事我会帮你们保密。我能做的,只有这些了。」   「你居然送我们,还给我这些东西,我,我太意外了,」花千骨有些惊讶,不禁上前抱了她一下,「希望不会给你带来麻烦。」   木樨郁郁的点点头,忽然扶住花千骨的肩膀,死死盯着她:「千骨,你是不是一定要做这件事?」   「是。」花千骨眼神坚定。   「那好,」木樨咬咬牙,一字一顿道:「如果你做完了你想做的事情,记住,千万不要回来了!你想修仙也好,流浪也罢,反正走得远远的,找一个山清水秀、与世隔绝的地方,做什么都行,就是千万不要回长留!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要回来!好吗?」   「木樨,你在说什么?」花千骨看着她凛然的眼神,完全不明所以。   木樨深吸一口气,语气近乎威胁:「千骨,你应该很清楚,你做这件事会产生多么恐怖的后果?你以为你回来了是面对的是什么?!!!」   诛仙柱、销魂钉、断念剑、蛮荒、妖神……   别回来!千万不要回来!   她觉得自己就像是遥远星球的那个三体人,对着希冀寻找宇宙文明的地球信号拼命大喊:不要回答!不要回答!不要回答!   否则,便是毁天灭地的深渊……   脚下素阿剑忽然震了一下,一道紫光飘过她的身体,她仿佛被电光击中。   木樨心下一惊,它,是在警示她吗?   「木樨,我既然决定了,一定会去做,我不怕死,」花千骨决然道,转而安慰般的一笑,「你别担心,我会很小心的,我们这个计划很周全,只要我速战速决,将一切还原,就什么都不会发生。」   她不怕死,可是她不会知道,这世界上太多东西,比死还要可怕。   木樨看着她依然充满希望的脸,痛苦的攥紧了拳头。   「那,祝你们好运……」转身离开。   原来,她什么都做不了,什么都阻止不了。即使知道结局又如何?即使冒险来几乎将结局告诉她了又如何?不过还是眼睁睁看着罢了。   花千骨走后的第二天,笙箫默破天荒带她去了绝情殿。   桃花树下,那个窈窕的身影一袭紫衣,眉心一道水滴状的堕仙印记,眼角眉梢晕开一层妖冶的紫色,依然美丽高贵,却多了一份冷艳与邪气。   「紫熏上仙……」木樨有些恍惚。   虽然知道她定是受了花千骨所托,为白子画续命,可真的见到她,还是感到了物是人非的凄凉。   紫薰看到她,微微一笑,不动声色的纠正道:「我已成为堕仙,就不必如此称呼了,叫紫薰姐姐岂不自在些?」转而对着笙箫默道,「儒尊,这便是你说的帮手?」   笙箫默淡淡道:「现在知道这件事的,整个长留只有我们三个人了。紫薰仙子,你既然受千骨的托付,掌门师兄就交给你了。只是你实在不方便在绝情殿以外的地方露面,所以如果有什么需要,尽管让木樨帮你下殿就好。师兄那边,我会去应付。」转而对木樨道,「这几天恐怕你需要频繁出入绝情殿,千万小心。」   木樨心中一震,郑重的点点头。   紫薰了然一笑:「辛苦了。」   她不愧是她的理想型,即便经受了痛彻心服的绝望,依然美的惊心动魄,风月无边。   三个人分工协作,总算平静的过了两天。   可到了第三天上午,白子画突然开始严重吐血,全身毒气逆施。生命力如同退潮的海水,从他的身体里快速的褪去。   「不行,」紫薰摇摇头,「这样下去,子画怕撑不到花千骨回来!」紫薰看着神志不清的白子画,眼神决然,「儒尊,你我修为皆上乘,当此之计,只能以千骨的血和你我的功力使用强行续命之法了,虽然凶险,毕竟拖得一时算一时。」   笙箫默蹙眉,沉吟片刻,点点头:「好。」   紫薰转向木樨,郑重托付道:「木樨,麻烦你去外面守候,半个时辰之内,千万不可让任何人进来打搅,否则我们全都会没命的。拜托你了!」   木樨心下一沉,咬咬牙:「好,紫薰姐姐,师父,你们放心。」   缓缓退出去,轻轻关上门,转身跑下绝情殿。   通往绝情殿的必经之路中央有一个牌楼,算是制高点。木樨飞身藏在牌楼上远眺,不一会儿,却看到那个她最不想看到的身影负手远远朝这边走来。   心下大惊,她运气也太寸了吧?    ☆、苦肉计   眼看着摩严朝这边走过来,她的脑袋里犹如无数密集咬合的齿轮飞快地运转,她必须在二十秒钟的时间内想出一个能把这位长留第一暴脾气拦在此牌楼下并且还能拖住他至少半个时辰的「主意」,毕竟绝情殿那三位的性命现在就压在她的手里,想他登上绝情殿挥开大门「嗷」一嗓子出去,估计就看见三堆飞灰飘过来迎接他。她觉得那些在恐怖组织挟持人质现场的爆头狙击手,也差不多就这个心理素质了。   人说兔子急了也会咬人,即使如木樨这样不随便给人挖坑的好姑娘,十万火急的时候,也能挑战自己的极限,想出自己平时都想不出来的馊主意组合套装。   木樨偏头看了看,果然这路边的林子里,藏着一口青花水缸。水缸常年由弟子续满,若欲小范围的走水,取用也方便。   随着摩严一步步走进,这青花水缸被一股仙力拴住,不动声色地慢慢飘起来,朝着牌楼飞去……   自从花千骨离开了绝情殿,摩严觉得心里总算踏实了一些。今日他心情还是不错的,穿了崭新的素月麒麟袍,滚着花青色的云腾边。处理完一些事务,他便寻思着来绝情殿看看白子画。这十重天,过得也该差不多了。   隔了牌楼不到十步,恰遇两个弟子路过,见是世尊,赶紧躬身行礼。木樨心下微松一口气,总算比他快了半步,那水缸已经悄无声息飘到了牌楼后面。   摩严冲行礼的弟子点点头,带着严肃正经的微笑走到了牌楼下。说时迟那时快,满满一缸清水劈头盖脸就朝他浇下来。   摩严修为不低,可他哪里想着在长留山自己的地盘有人算计他,猝不及防根本没躲开,结结实实从头到脚被浇了一个透心儿凉!   「谁?谁这么大胆子!」摩严一瞬间有点懵,抹了一把脸上的水,厉声大喝。   木樨见状,赶紧从牌楼上飞下来,扑通跪下,一脸惊慌失措道:「世、世尊!怎么是您啊?我还以为火夕呢……」   虽说这是五秒钟前想好的词儿,可是真看到摩严这一身落汤鸡状,眼里气的都要冒出火来,她还是有点怵得慌。   「你干什么?!你到底要干什么?!」摩严大吼道。   木樨深吸一口气,哆哆嗦嗦道:「回世尊,我、我以为是火夕,他之前拿我寻开心,我刚看到他往这儿走,才设了陷阱在这儿等他。谁知道,您也往这儿走呢?」说完还无辜的看他一眼。   「火夕?我和火夕你也能认错?!!!」摩严怒急。那个风风火火的淘神孩子,和他哪里是一个画风了?!   木樨赶紧道:「世尊,弟子知道错了。对不起对不起,您别担心,弟子这就帮您把衣服烤干。」   说罢,不等摩严反应,她突然伸出手对他放了一个火诀,只听「噗」一声,摩严的袍子立刻就着了。那火遇上淋湿的衣服,燃烧不充分,整个人开始呼呼冒起大黑烟子。   摩严做梦都没想到她居然会用这种方式来给他「烤」衣服,愣了半晌,随即用仙法赶紧将火扑灭,可那素月麒麟袍可是缎面儿的,被火烧过瞬间全部打着焦黑的卷儿,跟一排瓦片似的黏住他的中衣,撕都撕不下来,还有点烫。   「你好大的胆子!!!你真是反了天了!!!」摩严对她一声狮吼,因为怒不可遏最后都破了音儿。   木樨本能想笑,可哪儿敢,只得使劲儿憋着赶紧磕头认错:「世尊世尊……弟子错了,弟子真的不是故意的,弟子只是想帮您把衣服烤干,世尊对不起,都怪弟子学艺不精,没有控制好……」   学艺不精?   这是哪门子学艺不精,这根本就是神经病好吧?!!!   摩严伸出手指着木樨,气的说不出话来:「你……你……」「你」了半天竟然找不到一个足够展现他满心的愤怒和威严的词汇来骂她,只感觉自己的血压「蹭」就上去了,随时要爆表!   整个长留……整个长留到现在还没有一个弟子敢当着他的面纵火,还把他烧成这样!!!   「你太放肆了!!!」憋了半天,终于憋了这么一句抽象的咆哮。   木樨在地上一边虚虚实实的磕头,一边拿眼角瞟他,摩严发冠也歪了,两绺头发荡在额前,一脸一身水渍混着黑灰,袍子已经焦糊,整个人好像刚被二踢脚炸过。这下好了,他要重新沐浴、更衣、束发,别说半个时辰,两个时辰怕是不一定能完事。   「身为三尊的徒弟,目无尊长!顽劣散漫!无视长留门规!私自纵火!给我立刻去戒律阁领罪!现在!立刻!马上!」摩严狠狠道。   「是是是,弟子领罪,弟子这就去……」木樨连连应承,心里一阵欣慰。   摩严越生气,才越不会起疑心。   笙箫默与夏紫薰合力施法,终于将白子画体内的毒性压了下来。虽说有惊无险,但是两个人损耗都不小。笙箫默收了内力,想想自己和夏紫薰恐怕都得先各自休息一下,便决意唤木樨回来帮她。   可出了绝情殿,哪儿还有她的影子?   笙箫默心下生疑,她不是一声不吭会乱跑的人啊?   正准备回销魂殿看看,忽然看见舞青萝和火夕大老远气喘吁吁的奔过来:「师父——」   笙箫默见是他俩,放下心来,站在原地等他们到了面前,懒懒道:「是又闯了什么祸要让为师帮你们兜着?」   火夕摆摆手,上气不接下气:「师父……这次……这次可不是我们……是……是……木樨……被送到……戒律阁了……她……她把世尊……给烧了……」   笙箫默大惊:「什么?把师兄烧了?」   舞青萝点点头,还有点不敢置信:「想不到……木樨……木樨平时……平时看着……挺随和的……一淘起来……就玩个……玩个……这么大的……甘拜下风……甘拜下风……」   笙箫默好像反应过来什么似的,面色突然凝重,转身就朝戒律阁飞去。   「哎……师父……我们刚才戒律阁跑回来……又要……又要去啊……」两个人差点累瘫在地上。   「你,选左手还是右手啊?」施刑的戒律阁执事拿着二指宽的戒尺,面无表情地问木樨。   木樨紧张的跪着,咬咬唇,打手掌心还分左右,是担心打成偏瘫吗?   「师兄,这个……选左右手有什么讲究吗?」她吐吐舌头,悻悻道。   执事瞥她一眼:「看你是第一次受戒尺吧?你哪只手握剑、用的勤,就用另一只。这戒尺上可是带着仙力的,五十下打下去,半个月你别指望这只手能用了。你自己想好。」   木樨心道坏了,今日怕是在劫难逃了。不行,左手还得握剑呢,还是用右手吧;可是右手还要吃饭呢,还是左手吧;可是左手还得……   「选好了没啊?」戒律阁执事见她半晌没吭声,不耐烦地催她。   「师兄,我能不能一边挨二十五下啊?」木樨一脸无辜看着他。   执事被她逗笑了,不过提醒道:「倒是可以,可我建议你还是就着一只手挨打比较好,一边二十五下可就是两只手都废了,你这半个月就什么都做不了了。」   木樨咬咬牙:「那还是右手吧……」   把右手伸出去,头一偏。   执事道:「你要是受不了可以喊,这里设了隔音的结界,我不会介意。那我开始了。」   语罢,第一下已经打下来。   「啊——!」   木樨只觉手心像突然被几万伏的高压电滚过,戒尺打在皮肤上的疼混合着电击一般的抽痛,她整个人都受不住的哆嗦了一下,眼泪一下子就下来了。   从小到大没真正挨过打,虽然母上大人偶尔也要打她,可那都是雷声大雨点小的作势吓唬,哪里真受过这个?   第一下还没利索,第二下紧接着就下来了,那股电击一般的疼顺着掌心直接通到她的心头,重重的锤击了一下。   戒律阁执事训练有素,在戒尺的威力之下,哭闹的、求饶的、咬牙不出声的,有骨气的没骨气的,他们都见的多了,他们每一下都轻重均等,毫无感情,并不会因为受戒者的反应而力道有所偏颇。   木樨只是拼命咬着牙抽噎,再不出声。   在这里喊疼,实在是……很丢脸的事。   她把左手蜷起一个拳头,咬在嘴里。忽然就笑了,笑的泪流满面。   连长留三尊都敢忽悠,这样的「丰功伟绩」,一定是能载入她生平史册的绝计呢……   师父,你看,我果然不会让你失望吧……   骨节分明之上,一排清晰的牙印……   受了戒尺,木樨脸色发白的往外走,浑身已被汗水浸透,脸上是干涸的泪痕。   右手早已经没了知觉,只有血从掌心顺着指头往下流。上次在野外遇险,她情急之下打出那股青焰,手心被灼伤后一直难愈,此刻加上这一道伤,伤口已经完全裂开外翻,血流不止。   笙箫默站在殿阁庭院中央,脸冷的不像话,空气仿佛结了冰,周围已经跪了好几个执事:「儒尊,弟子真的不能让您把人带走。世尊说了,纵火伤人可是长留门规严令禁止的事情,无论是谁,戒律阁一定要处罚的。」   木樨看到他,心里一阵酸涩,他是来救她的吗?所以,他已经知道了吗?   哎……   赶紧抹一把脸上的汗水和泪水,将右手缩进袖子藏在身后,她勉强支起一个笑容走过去:「师父。」   「你跟我回去。」笙箫默不由分说拉她就走。   「师父,你听我说,」木樨赶紧把他拽住,「师父,弟子今天冲撞了世尊,长留很多人都看到了,」她走近一步,声音压低了一些,「我只有在这儿老老实实挨罚,世尊才不会疑心的。」   笙箫默皱紧了眉:「他们到底把你怎么样了?」   木樨努力笑了笑:「戒律阁知道我不是故意的,所以没有罚多重,我要去思静室跪一段时间。师父放心吧,我没事儿,」她原地跳了两步,笑的没心没肺,「师父你看,我还活蹦乱跳的。」   「那我在外面等你。」笙箫默轻轻叹气,眼里半是愧疚半是痛惜。   「嗯嗯,那师父您可藏好咯。」木樨故意玩笑道。   笙箫默忍不住笑了一下,拍拍她的肩,转身离开。   木樨见他走出庭院,才缓缓把右手从袖子里拿出来,用左手紧紧扣住右手腕,皱紧眉头蹲下去,感觉抓心挠肺的疼稍稍缓了一些。   思静室依然安静,木樨觉得有点眩晕,见眼前有个木柱,便在柱子旁边就地跪下。   右手恢复了一点知觉,可那疼痛又开始深深浅浅的侵袭着她的知觉。   「哎,哎,我叫小林,你叫什么名字?」跪在她旁边的人突然小声唤她。   木樨挑起一片眼皮儿瞟他,一个看上去也就十六七岁的小男孩,一边和她说话还一边拿余光警觉地看巡查的戒律阁执事。   木樨没搭理他。   「在这儿碰到,也算是难兄难弟。咱俩交个朋友吧。你叫什么?以后出去了见面,我也知道怎么和你打招呼啊。」这自称小林的家伙不死心。   如此锲而不舍也是惊到,木樨忽然想起销魂殿那一尊,正常的时候也是这么话唠的。   不禁生出一点亲切感,不过她并不打算在戒律阁这种地方留下自己的大名:「小木……」   「哈哈,我刚好比你多一个木,」见对方终于搭理了,小林相当激动,赶紧套磁儿,「咱俩真的很有缘分呢。你也是未拜师的新弟子吗?」   「……嗯……」还是不要给笙箫默抹黑了。   「你怎么说话都是一个字两个字的?像个木头似的,要不,我叫你小木头吧?」小男孩笑出来,居然就开始给她取绰号了。   木樨看他一眼,一副「你开心就好」的表情。   「小木头,你犯了什么错在这儿受罚啊?这儿可是很少见到女孩子呢。」   谢谢你,不用你提醒……   木樨瞟他一眼,没吱声。   「哎哎,你怎么又不说话了?就这么跪着,不觉得无聊吗?」见她又闷了,小林又追着问。   木樨右手疼的紧,冷汗直冒,懒得搭理他。   起码旁边有个喘气的,小林倒是也不尴尬,自言自语道:「小木头,所谓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等出去了,我罩着你,怎么样?」年纪不大,口气倒是不小。   「怎么?你不相信啊?」见她没搭茬,小林以为她看不起他的实力,极力辩解道:「我虽然还没拜师,可是火夕师兄,那可是我铁哥们儿。」   听到熟悉的名字,木樨来了点精神:「火夕是你铁哥们儿?」   「呃……其实……他是我老大啦,」小林挠挠头,转而却一副唬人的表情,「你知道他的师父是谁吗?说出来吓死你,可是长留儒尊哦,儒尊哦,那可是长留三尊之一呢。」   「……」   小林很满意她的反应,继续兴奋道:「怎么样?小木头,是不是被吓坏了?你放心,以后,我就当你是我朋友了。火夕师兄有儒尊他老人家罩着,我有火夕师兄罩着,你呢,就由我罩着。怎么样?」   「好啊……」木樨随意应了一声。   小林继续絮絮叨叨一直说什么,可木樨觉得他的声音时远时近,时而清楚又时而朦胧。   「小木头,仙剑大会你想拜谁为师啊……」   「小木头,你住在哪个殿阁……哪个班的……出去以后,我去找你玩……」   「我住在……」木樨话没说话,忽然眼前一黑,一头栽下去。   「哎哎……小木头……小木头……」   小林背着木樨走出戒律阁。   他在原地站了一会儿,皱了皱眉,终于还是没了主意,偏头对背上的人道:「小木头,小木头,你到底住哪儿啊?我得把你往哪儿送啊?」   背上的人压根没反应。   「哎呀,愁死了我……」他懊恼的撇撇嘴,忽然想起来,她说她也未拜师,新晋女弟子应该是住在亥殿那边把?还是戌殿?要不过去问问?   忽然看见一个青衫身影站在树下。   「哎,我说,这位师兄,」小林赶紧走上去问道。「你知道亥殿怎么走吗?」   这一问不打紧,笙箫默一眼看到了他背上的人,赶紧上前一把将她接住抱起来:「木樨!」   「哎哎哎,你谁啊?你放开小木头!」小林大惊,赶紧抓住木樨的胳膊。这什么人啊,戒律阁大门口就这么生抢啊!七杀也没这么嚣张吧?   笙箫默眼神一凛。   小林吓得顿时松手。   你,你凶什么凶啊?   再看这人,一身青衫俊逸不俗,头发只用玉簪别住,并未像一般弟子一般束发,腰里赫然挂着一块玉石,他本能怵了一下……   低头掰着手指开始数数:宫铃、宫带、宫花、宫玉、宫木、宫石……   等等,那个,是宫玉还是宫石啊?   「哎,师兄……」抬头想看一眼对方再确认下,眼前哪儿还有人?   笙箫默将木樨轻轻放在寝殿的榻上,小心翼翼将她的袖口卷起来。   刚才太黑没注意,只见她右手掌高高肿起来,掌心已经有些溃烂了,凝固的血肉黏在一起,因为肿胀朝外翻出来,顺着指尖还有一层层干涸的血迹。   笙箫默想起她在戒律阁嘻嘻哈哈的样子,突然感到心里抽抽的疼。   赶紧打来清水,帮她小心的将伤口擦洗干净。之后凝了仙力帮她将手掌消肿,又撒上药,用干净的绷带帮她包扎好,塞进被子里。   她闭着眼睛,脸上蒸腾着高热,通红通红。笙箫默将手覆在她的额头上,缓缓给她输入仙力。   三个徒弟,唯有这一个能与他并肩交心、信任不疑,结果却被他「信任」成这个样子。   他有些自责的摇摇头。缓缓叹了一口气,将手从她的额头上移开。   之前和紫薰一起为白子画强行续命,已经颇有损耗,这会儿一通折腾,又给她输了一些仙力,感觉身体更加疲倦了。   这声东击西的歪招,她用的也是越来越娴熟了,连大师兄都给她蒙过去。   真不愧是他笙箫默的徒弟呢……   他微微一笑,不由地轻轻抚上她的脸。   她的脸热热的,犹如一个小熨斗,相比之下,他的手反而有些凉。这灼热的温度让他觉得异常舒心,他抚着她的脸,仿佛留恋这个温度。   木樨的左手突然痉挛般覆到他的手背上。   笙箫默猛地抽回手,仿佛从一个幻觉里醒过来。   他、他一定是疯了!!!   她似乎烧糊涂了,闭着眼,嘴里的念念有词:「师父……师父……对不起……我骗了你……」   「……千骨……别回来……快跑……洪荒之力……在你身上……快跑……」   「师父……你说……不会杀我……师父……你不要杀我……」   她的呓语如同一记炸雷打到他心上。   洪荒之力!   在花千骨身上?   什么意思?她骗了他?到底什么意思?   她断断续续的哭求着,醒不过来。   笙箫默紧紧皱眉。   忽然,一个令他感到有些恐怖的念头冒出来……   难道,花千骨解毒的法子,和洪荒之力有关?而她,是不是根本就知道内情?!    ☆、逃过一劫   「铛——铛——铛——」   木樨在睡梦中,突然听到幽深空绝的警钟声,一声一声,亦真亦幻,敲击着她的骨节。   她明明听的真切,可身体四肢完全不听使唤,动不得半分。   警钟声慢慢消失,四周万籁俱寂。不知道过了多久,她突然醒来,猛地睁开眼睛。   发现自己睡在自己房间的榻上,右手已经被细细包扎起来。   不是刚才还在戒律阁跪着吗?怎么又回到销魂殿了?   是笙箫默吗?   「轰隆隆——」忽然听到外面一声惊雷,她赶紧起身跑到窗外,只见窗外黑云密布,遮天蔽日,电闪雷鸣,却完全不是正常的阴雨天,整个世界仿佛陷入黑雾,犹如末日。   木樨本能觉得不好,忙往门口跑,却一瞬间撞上一道坚实的壁障,青光一闪,将她「砰」的一下弹回来。   有人设了仙障?   她赶紧在屋里探查了一圈,发现这个房间被设置了厉害的仙阵壁障,分明就是将她锁在这里。   「师父——青萝——火夕——」她在房间里大声呼喊着,可是整个销魂殿犹如空坟,一个人都没有。   到底出了什么事?这么厉害的仙阵壁障,八成是笙箫默设的,知道她不会被任何结界困住,竟然用仙阵锁她,看样子是铁了要将她困在这儿。   可为什么要单把她锁起来呢?还有,他们都去哪儿了?   木樨回到榻上,开始慢慢回想剧情。   遮天蔽日的末世景象……   那个钟声……那分明是长留最高级的示警钟声!   难道,妖神出世了?   木樨倒抽一口凉气。   随即祭出素阿剑:「素阿,我被师父用仙阵锁了,你帮帮我。」   素阿剑剑气突突的冒着,青白色的剑光逐渐亮了好几个等级。   木樨咬咬牙,左手紧紧握剑,朝着那道壁障直直切下去。   只听「呼呼」的声音,仙阵与素阿剑相触的切口冒着青色的火焰,仿佛发生剧烈的反应,素阿剑嗡嗡的震动着。   终于「咔擦」一声,仙阵破开。   木樨赶紧跑下销魂殿,却见长留广场上站了一大堆的弟子,整个长留被淡蓝色的结界笼罩着。几位长老站在队伍前面,似乎结成特殊的阵形,阵形中央是一块闪亮的晶石。三尊却都不见人影。   再细看站在广场上的弟子,她居然几乎都不认识,这些弟子显然都是新晋未拜师的或者拜师不久的,腰上要么空空如也,即使挂了腰饰也是一水儿的宫铃,连宫带都很少,除了队伍前的几位配宫石的长老,基本没有高等级的弟子。   「小木头,小木头,」忽然听见人群里有人唤他,木樨循声而去,正是在戒律阁遇到的那位小林。   她看看四周一片紧张肃穆,只得猫着腰赶紧跑到他身边站着,一边小声问他:「出什么事儿了?」   小林的眼珠子滴溜溜的不停左看右看,压着声音小声道:「你怎么胆儿这么肥,还敢到处跑?出大事儿了你知道吗?」   「到底怎么了?」木樨蹙眉道。   「听说,十方神器被集齐,妖神出世了。尊上被掳到东海,世尊和儒尊带着长留入门三年以上的弟子去救人了。只留了几位长老,还有我们这些入门三年以下的新弟子驻守在这儿。」小林脸上没了那日在戒律阁的顽劣,显出异常的紧张,「你看见那几位长老吗?他们这是结了阵长留的结界呢。通过阵中央的那块蓝水晶,能够看到东海的战况。听说仙界和魔界已经打起来了,咱们长留首当其冲,打的很凶。」   木樨紧紧皱眉。   「小木头,你别担心,万一真的打到长留了,也是我们男弟子先上,保护你们。」这个小屁孩儿居然到了这个时候都不忘逞能,像个年轻的骑士。   「就你这破水平,那就是去当沙包的,」木樨拍了一下他的脑袋,凶巴巴地瞪他一眼,「你给我老老实实呆着,真要是打来了,也是姐姐我冲在前面,懂吗?」   小林一副看外星人的表情,这小木头,疯了吧?   全部留守的长留弟子就这么苦守了十多天。为首的长老忽然激动的大喊一声:「三尊回来了,快开启结界。」   淡蓝色的结界缓缓打开,众人由远及近慢慢飞回来,回来的果然不止长留三尊和众弟子,还有一干仙界众人。   白子画一袭雪白衣衫,飘然于队伍之首,花千骨与南无月被囚于光壁中,一个眼神沉静,一个略有惊慌。   「将二人押入仙牢,稍后提审。」白子画拂袖入殿。   已有长留弟子招待众仙于侧殿休息。笙箫默早已在留守长留广场的众人中看见了木樨,见众人稍稍散去,一步步走到她身边,冷言道:「你跟我过来。」   笙箫默将她单独带到一处偏殿,锁上门,银箫一指,飞一道青光设下强结界。   木樨默默无声地站在殿中央看他做完这一切,心里有些紧张。果然笙箫默收起银箫,冷脸问道:「我不是把你锁在房间里吗?为什么跑出来?」   木樨垂下目光:「师父,你为什么要把我用仙阵锁起来?」   笙箫默严厉的盯着他,右手从案上拂过,一个白瓷瓶和三枚雪白的「珍珠」出现在桌案上。   木樨大惊,这不是她送给花千骨和朔风的吗?可是,怎么会在笙箫默这里?   「这些东西若不是落在我手里,你还能在这儿说话吗?!」笙箫默怒不可遏。   红绡,珍珠焰,换了别人可能还看不出来,可是他怎么会不知道这是谁的专属?若不是花千骨瞅准机会悄悄将这些东西转交给他,现在关在仙牢里的,怕就是三个人了。   「你以为,妖神出世,是你瞒得住担得起的罪过吗!!!」见她依旧不肯搭话,笙箫默气的大吼。   他听到长留示警的钟声,知道出了大事,料她多少知道内情,生怕她卷进去,临走前才擅自将她锁在销魂殿,如此私自袒护已经十分冒险,她居然还不怕死的跑出来!   木樨从没见过他发这么大的火,原本还有些忐忑的心,反而平静了。她不知道他是如何拿到这些东西的,但是潜意识里她早就知道,这件事早晚是瞒不住的。   她缓缓跪下,俯身行了一个大礼,然后直起身体,一字一顿道:「没错,弟子早就知道,千骨她要去搜集十方神器,这红绡和珍珠焰,便是我送给她的,」她顿了一下,忽然望着他的眼睛,「可是,千骨她不是七杀奸细,她搜集神器并非为了放出妖神,而是为了让炎水玉归位。炎水玉,正可解尊上的卜元鼎之毒。」   笙箫默惊得说不出话来。   听到她高烧之时的呓语,他已然有所怀疑,可如今听她亲口说出来,他还是无比震惊。   木樨咬咬唇,所出之言却字字句句犹如顿击:「师父,这件事,千骨不敢也不会告诉任何人,唯一知道内情的朔风,本是炎水玉的缺块幻化而成,如今妖神出世,尊上奇毒已解,朔风已经不在了。三尊会审,千骨肯定会把所有的罪责都揽到自己头上,她走的时候,本已铁了心一死。三尊会审,根本不会有任何结果的!」   笙箫默沉默了很久,缓缓道:「你说,千骨她不会说出真相?」   木樨点点头,眼里是无法言喻的悲冷:「是的。她知道发生这样的事情,魂飞魄散都难于弥补。可如果说出真相,只会将尊上和长留一起搭进去,成为六界的罪人!妖神出世,一切既然已经酿成,她除了担下全部罪责一心赴死,还有别的选择吗?」   为了救自己的爱人,除了承担一切牺牲自己,又有什么选择呢?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她深深的理解,理解了她所有的悸动、焦灼,延伸到每一根毛细血管的战栗与纠结。   笙箫默久久说不出话来。   过了良久,他郁郁道:「这些,你是怎么知道的?」   木樨一愣,恍然回神,不好,她果然说得太多了。她定了定神,赶紧道:「师父,弟子只知道千骨搜集神器是为了给尊上解毒,当时弟子觉得此事凶险,曾经试图劝她做完此事便远走高飞不要再回来,可如今她回来了,所以弟子猜测,她定然是已做了最后的决定。」   笙箫默缓缓闭上了眼睛。   良久以后,他才怅然问道:「此事除了你还有人知道吗?」   木樨摇摇头:「朔风之外,只有我了。」   笙箫默长长叹了一口气:「我明白了,」瞥一眼桌案上的东西,「这些东西,你自己赶快秘密处理掉。此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你再不可搅进来了,否则到时候连我都护不住你,明白吗?」   木樨点点头,心中隐隐有些后怕。   笙箫默慢慢将结界撤掉,负手往外走。背后传来她有些迟疑的声音:「师父,会救千骨一命吗?」   他背对她,站在原地顿了一下,终究没有回答,径直走出偏殿。   「长留弟子花千骨,偷盗神器,偷习禁术,欺师灭祖……如今判逐出师门,诛仙柱上受九九八十一根销魂钉——」   「长留弟子花千骨,罪不容诛,三尊仁慈,弟子甘愿伏法。只求三尊开恩,不要逐我出师门。哪怕魂飞魄散,弟子也毫无怨言!」   「顺她的意,不逐出师门。」   花千骨被仙索牢牢附在诛仙柱上,木樨与她隔着众人,隔着世界,却犹如站在她的面前。   这世间,有人正在安睡,有人歌舞升平,有人荣宠加身,有人洞房花烛……   唯有诛仙柱上的这个少女,面色平静,犹如受难的耶稣,即将被钉死在十字架上,为这黑暗、纷乱的世界赎罪。   木樨忽然觉得右手剧烈的疼痛起来,仿佛承受不住似的捉紧自己的手腕,低下头去。她的前半生一直生活在现代世界,如今让她眼睁睁看着这一切,实在是……太过残忍。   忽然一长留弟子飞速来报,杀阡陌带领的妖魔大军和轩辕朗带领的人界军队正在向长留发起猛攻。   白子画看了看笙箫默,笙箫默心神领会,转身离席。   青衫身影轻灵矫健地飞过她身边,命令道:「你跟我来。」   木樨犹如大赦,忙追身飞去。   离开刑场,二人落在长留屏障之前。   满地死尸无数,鲜血、断肢、脑浆、肠子到处飞溅,犹如屠宰场,血液的腥气令人阵阵作呕。   如果这世界真的有地狱,那么,这便是了。   杀阡陌与轩辕朗眼看就要攻破,却被笙箫默一道青光挡回去。   「奉尊上之命,前来会会你们。在处刑结束之前,休想踏上长留山一步。」笙箫默银箫一扬,一股青光犹如屏风一般缓缓展开,挡在长留的屏障之前。   杀阡陌双眼血红,杀得什么都顾不得了,全身迸射出炫目的紫红色光芒。浩浩荡荡的黑色妖魔,犹如丧尸电影里无边无际的不死大军,一层一层冲上前,却在触及到青光壁障的瞬间灰飞烟灭。   笙箫默手中的银箫一直在快速的旋转,全身冒着青光,那道青色的壁障犹如磐石,将所有的攻击全部挡回。   这是属于绝顶高手之间的实力对抗。   木樨知道自己没有对战的资格,只是唤出素阿剑,将一些试图从壁障边缘迂回突破的小妖打出壁障之外。   尽管看不见诛仙柱那边的事态发展,可从杀阡陌与轩辕朗几近疯狂的厮杀来看,她也知道,那边也不过是另一个地狱。这圣洁如斯的、仙气飘飘的长留仙山,已然被鲜血浸透。   耳畔忽然响起蓝衣婆婆的话,犹如预言,竟一语成谶。   「仙界看上去是六界至尊,却是这六界最残酷无情的地方。牺牲多少无辜者的鲜血和生命所维护的至尊和大义,本身就是卑劣而肮脏的。」   忽然木樨感到手中的素阿剑震了一下,剑气开始逆流,甚至产生陌生的反作用力,试图从她的手中脱出。   几乎就在同时,笙箫默突然后退了一步,仿佛吃痛一般捂住了胸口,那道青色的壁障也开始震动,仿佛有碎裂的前兆。   糟了!   这一切太过熟悉,木樨猛然想起那个夜晚,素阿剑第一次脱手时的场景。   「师父——!」木樨赶紧靠近他身边,见他微微蹙眉,脸色有些不对。   不行!   她忽然凝聚全身仙力,将这股力量强力注入素阿剑,死死将这把剑攥在手中,牢牢控制住。   虽然说不上为什么,但她好像潜意识已经有点能感觉到,当素阿剑开始异样,笙箫默就会出问题。   正在胶着之时,摩严忽然凌空出现,毫无道义可言从背后伤了杀阡陌和轩辕朗,将二人控制。妖魔界和人界见状,纷纷纭纭只得暂退。   笙箫默收了那道青色壁障,对她面无表情道:「你先回去。」飞身追摩严而去。   木樨如释重负的大口喘气,握剑的手已经被汗水打的透湿,手心通红。    ☆、钻心剜骨   到了傍晚,笙箫默才慢慢的回到了销魂殿。   木樨一直站在不显眼的偏角看着他,却见他并没有进入寝殿,而是径直走到后山,穿过结界进入塔室。   在销魂殿住了几年,她极少看到笙箫默去塔室。塔室是专门修炼的场所,几乎没有日常活动的器具和布置,周围被极强的结界包裹,地砖下据说是一丈多厚的寒冰,整个室内冰冷寂静,却能够聚纳天地日月的灵气,极适合恢复或修行。   塔室的门缓缓关上。   木樨轻轻地将耳朵附在门上,里面安安静静。   深吸一口气,她努力用平静的语气唤了一声:「师父,您还好吗?」   里面传来笙箫默淡淡的声音:「我没事,你走吧。」   木樨迟疑了一会儿,跑到厨房迅速做了一点清淡的食物,端到塔室门口,小心道:「师父,弟子给您准备了一点吃的,我可以拿进来吗?」   里面安静了好一会儿,才传出笙箫默的声音:「你进来吧。」   木樨挥开门进去,只见笙箫默闭目坐于矮榻之上,身上隐隐冒着青色的光芒,额上布满密密的细汗,嘴唇却发紫。   「你放下就好……出去吧。」笙箫默的声音似乎有些吃力,却没有什么表情。   「师父,你……」   「出去!」笙箫默的语气十分强硬。   木樨咬唇,只得道:「弟子遵命」。默默退出塔室。   笙箫默这个样子,分明就是不对,可她说不上来哪里不对。她不敢走远,就在塔室附近来回的徘徊。   没过多久,塔室内突然闪了一道炫目的紫光,紧接着笙箫默痛苦的叫了一声,然后是身体摔在地上的声音,然后什么东西碎了一地。   「师父!」木樨迅速冲到塔室门口,一脚把门踹开,只见笙箫默倒在地上,身上突突冒着紫光,表情痛苦不已。   「师父——!你怎么了?」她跑到他面前,欲将他扶起来。   「啊……」还未等她触到他的身体,笙箫默突然大叫一声,凌空翻起,又重重落在地上,打了好几个滚,整个人在地上挣扎不能,仿佛被什么巨大的痛苦折磨。   「师父!」木樨赶紧飞上前去将他扶起。只见他嘴角流着血,豆大的汗珠顺着额角往下淌,眉头已经拧成一个结,额前隐隐约约显现出水滴状的紫色堕仙印记。   他死死盯着她,眼睛里仿佛滴出血来,声音压抑而冷厉:「出去……出去!」   「不!我不会丢下你一个人的。」木樨心里一阵酸楚,决然道。   笙箫默突然伸手一掌打向她,木樨整个人瞬间就被凌厉的掌风推出去,身体结结实实撞在塔室的柱子上,又狠狠地摔在地上。这一掌实在不轻,她只觉喉咙一阵腥甜,吐出一口血,半天都无法起身。   「师……师父……」她无力地伏在地上。   笙箫默浑身已经被冷汗浸透,剧痛难忍。他匍匐在地上,咬着牙一点点爬着,如一头困兽。身上的仙力已然消耗殆尽,一股未知的黑暗力量在他身体内翻腾,分明要将他一身仙骨生生重塑为魔。突突闪烁的紫光犹如一副巨大的刑具,将他的身体架起来,无数细小的尖刀铁锯在他体内精雕细琢般地锉着,好像要将他的骨头一层层剔掉。   这是他一生都未曾经历过的痛楚,连当年飞升成仙渡天劫,他都没有遭遇过这样的恐惧。   他缓缓爬到了那一堆被他打碎的瓷片前,眼里仿佛要冒出火光。他面无表情地慢慢抬起自己的右手,喉头抽动了两下,忽然低吼一声,将手掌重重按在这一摊锋利的碎片上!   「师父——!你干什么?!」木樨吓得血都倒流了,再顾不得胸口的痛楚,连滚带爬地冲到他面前,把他死死抱在怀里,将他的右手用胳膊架起来,但已经晚了,他的右手掌心已然被碎瓷片划得血肉模糊。   木樨泪如雨下,她自己右手还没有完全痊愈,只能用左手将他的腰紧紧扣住,防止他继续自残。她紧紧抱着他的后背,哭求着:「师父,你醒一醒……不要这样……不要这样……」   掌心传来的剧痛似乎让他清醒了一些,他粗重的喘气,僵在她的怀里,嘴里艰难的吐出两个字:「放手……」   她一瞬间明白,他是在用这样的方式转移身体的痛楚。可她不敢放手,她的身体紧紧贴着他的脊背,闪烁的紫光辐射到她的身上,好像无数的小锥子刺痛她的身体,还带着电击般痉挛的痛感,她忽然想起那天在戒律阁,戒尺滚过手心的疼。   他的身体在她的怀中剧烈地抖动,突然紫光大震,他猛得用力挣开她的束缚,她一下子被这道光震开翻出老远,胸口痛得难于起身。   笙箫默跪在地上,纯钧剑缓缓出现在他的左手,他慢慢抬起右臂,左手高高举起纯钧剑,即将朝自己的右臂砍下去!   木樨吓呆了,他竟然要用断臂之痛来转移痛苦吗?!   她离他太远根本来不及起身,情急之下只能使劲儿推出一记掌风,击中他的左手腕。笙箫默吃痛松手,纯钧剑瞬间脱手飞出去,直直□□塔室的墙壁里,剑身没入一半。   笙箫默扑通一下栽倒在地上。   见纯钧被击飞,木樨这才缓一口气,胸中痛楚稍解,她一手捂着胸口,奋力朝他爬过去,吃力地把他扶起来抱在怀里。   他的眼神已经黯淡无光,眼里是深不见底的黑暗和死气。他突然伸出手,如同抓住救命稻草一般,死死扣住她的右手腕。他疼的挺起身体,仿佛一张绷直的弓,扣住她手腕的用力之大,几乎要将她的骨头捏碎。血顺着他的指缝流下来,他嘴唇颤抖了一下,终于软软地跌回她的臂弯,渐渐昏厥过去。   他的手慢慢松开她,全身的紫光缓缓的熄灭,额上的堕仙印记也逐渐消失,仿佛熟睡一般。   木樨紧紧将他搂在怀中,心痛的无以复加,压抑着哭泣低低唤他:「师父……师父……」亦如那个夜晚,可他毫无声息。   将他小心的放在榻上,出去打来温水。他安静的躺在榻上,发丝凌乱,全身被冷汗浸透,又湿又凉,右手淌着鲜血。木樨迟疑了一会儿,无奈叹了一口气,干脆地解开了他的上衣。   他浑身都是深深浅浅的擦伤和瘀伤,青青紫紫格外刺眼。她用帕子将他的身体一点点擦洗干净,再换上干净的衣衫,然后小心翼翼将他右手掌中残留的碎瓷片弄出来,清理伤口上药包扎。   收拾完塔室的一片狼籍,木樨觉得自己也快到极限了,胸口和丹田传来钝钝的痛,她知道自己肯定受了内伤。可是笙箫默这个样子,她不敢走开,只好坐在他身边,闭上眼睛缓缓调息,让自己身体内的仙力运转起来为自己疗伤。   不知道过了多久,突然一声惨烈的尖叫刺破了她的耳膜。她猛然睁开眼,发现自己仍然坐在塔室之内,笙箫默安静的睡在身旁。可那凄惨的叫声,却源源不断从远处传来,穿透了无数重结界和塔室的墙壁,仿佛就在她的面前。这惨叫声如此熟悉,恐怖有如鬼哭狼嚎,还伴随着什么东西腐蚀的起泡声,一声一声毫无损耗地凌迟着她的耳膜和心脏   千骨,是花千骨!   ……绝情池水……   木樨感觉自己的血液都凝固了,她紧紧的捂住耳朵。   为什么她会听到?!为什么要让她听到!   可那声音却遮不住掩不了,仿佛不是透过她的耳朵,而是通过她的骨头,一声一声戳在她的心上。   腐蚀的声音终于停止,惨叫声也终于停下来……   世界忽然安静的可怕,犹如宇宙诞生之初。   木樨无力的趴在笙箫默身旁,紧紧覆着他受伤的手,哭都哭不出来,浑身止不住的颤抖。   她第一次,真真正正的感到恐惧,噬入骨髓的、无边无际的恐惧。这个世界,仿佛在此刻,终于露出它蓄谋已久的獠牙,朝她狰笑着……   感觉怀里有什么东西动了一下,木樨迷迷糊糊睁开了眼睛。   天已经亮了。   笙箫默已经醒来,静静地看着她。他那只受伤的手还被她覆在怀里。他轻轻抬起左手,将她额前一绺凌乱的头发小心翼翼地捋到她的耳后。   木樨忽然觉得脸颊有些烧灼。   「师父……」她低低地唤了一声。   笙箫默没有说话,只是用手指轻轻抚了一下她的嘴角,那里有一块不大不小的淤青,可惜她自己看不到,被他碰了一下才觉得疼,不禁「咝」了吸了一口凉气。   「对不起,」他看着她,眼里是歉疚与疼惜。   木樨隐忍地抿抿唇,垂下目光,轻轻摇摇头。   笙箫默慢慢将她的右手抓过来,因为昨晚的忙乱,她原本的旧伤又重了,血已经透过绷带渗出来,怕是她自己都没有注意到。   他左手凝一道青光,缓缓覆上去。   「师父,你自己还……」她想要把手抽回来。他自己尚元气大伤,哪还能让他浪费仙力为她疗伤?   「别动,」他命令道。青色的光芒犹如一湾泉水,缓缓滋润着她的伤口,又顺着她的掌心逐渐流到她全身。   毕竟是笙箫默,为她只短短疗伤一会儿,已经胜过她自己运功几天了。   「下次不要再试图救我,知道吗?」笙箫默不轻不重的责备道,「你我修为差太多,你这样只会让自己受重伤的。」   他什么都知道。   木樨心里一阵酸楚,嘴上却负气道:「若不是我,师父的右臂就没了。」   笙箫默顿了一下,淡淡苦笑:「没了便没了,那是师父自己的生死之命,无妨。」   木樨心头如遭钝击!   「不!」她忽然紧紧攥住他的左手,「师父,你的性命不是你一个人的,青萝、火夕、我,还有尊上、世尊,你的生命对我们,都是一样的贵重。你如果这么说,就太不负责了!」   笙箫默愣了一下,凄然摇摇头:「木樨,你知道吗?我修仙至今,早已不会为一般的力量所伤所困。可如今,我觉得身体里的这股力量,远远超出我所能驾驭的范围,这说明,很可能是我大限将至。仙与凡人不同,我们已然逆天改命,超越了生死轮回,拥有数倍甚至数十倍于凡人的寿命,可从此,生命的长度也不再由自己控制,而由冥冥之中的命劫确定。我们可以无限的活着,但是一旦大限来临,也不可能有逃脱的方法。」   「可是尊上,可是尊上中毒,不也是大限将至?但炎水玉,一样还是可以将他救过来的。」木樨不能控制地脱口道。   「掌门师兄的命,是以六界为代价救回来的!」笙箫默严厉道,「一个人的命是命,其他人的命就不是命了吗?」   木樨沉默。   良久,她郁郁道:「师父,所以,你并不赞同千骨的做法,对吗?」   笙箫默没有立刻回答,他怅然地看了她很久,长长的叹了一口气:「我无从评判。但如果换成是我,如果我可以选择,我不希望任何人用那样的代价救我。」   木樨心上犹如尖刀滚过。   木樨躲在自己的房间里发呆,桌案上展开一条绢帕,上面是她画下的那个妖阵。   「木樨,木樨,你在吗?」舞青萝和火夕在外敲门。   她猛地回神,赶紧将绢帕收起来,这才开门:「什么事儿?」   舞青萝和火夕互相看一眼,郑重道:「千骨如今被关在仙牢,世尊不允许我们任何人去探望,可她受了那么重的刑,大家都很担心。我们准备一起去大殿请命,让三尊允许我们前去探望。你一起吗?」   木樨微微蹙眉,花千骨现在应该已经被送到蛮荒了,摩严怎么可能会允许众人探望?   可她发现自己什么都说不出来,沉吟片刻,她勉强点点头:「那就一起吧。」   舞青萝高兴道:「太好了,人多力量大,快走。」   长留大殿前,和花千骨同届的三十多个弟子跪成五排,顶着烈日请命。落十一因为糖宝的缘故,又是世尊首徒,自告奋勇跪在最前面。   果然不多一会儿,摩严怒气冲冲地出来,见状气的大吼:「你们这是干吗?都要造反吗?」   一行人全部低头不言。   果然落十一首当其冲,摩严把他单独抓进殿内训话。过了好一会儿,才将他放出来。落十一仿佛霜打的茄子,摩严跟在他身后,冲依然跪在殿前的众人喝道:「花千骨已经被杀阡陌劫走了,你们都给我回去!都散了!」   众人哗然。   落十一悻悻地摇头,对众人道:「千骨确实被杀阡陌救走了,已经不在仙牢了,大家都回去吧。」   众人都不相信,踌躇在原地不肯走,木樨却「呼」的起身,头也不回转身离开。   天已经擦黑。   木樨轻手轻脚的从房间出来,她已经脱掉长留宫衣,换上一身轻快的便装,头发全部束起来扎紧。一手拿着素阿剑,腰上挂着玉凌珏,身上挎着一个小巧的布囊。   她探查了一下四周,笙箫默的寝殿里,烛火安静的闪烁着,将他在门上投出一个大大的剪影。舞青萝和火夕隔着墙壁斗嘴的声音清晰入耳。   她轻轻下了销魂殿,沿着无人的小路从长留后山一直走到海边,这才御上素阿剑,朝蛮荒飞去。   背后的树影轻轻闪了一下。 ☆、上古附灵阵   没有天,没有地,一片混沌,蛮荒仿佛六界之外的另一个世界,像是生路,又像是死门。   木樨握着素阿剑,在这一片混沌中行走。她看不到天,看不到路,没有方向和参照物,完全凭着直觉前进。素阿剑原本青白色的光芒随着她逐步深入,已经渐渐消失。   在蛮荒,任何的法力和宝物,似乎都是一个笑话,就算是通灵的素阿剑,此时也不过是一把普通的铁剑,比一把铁锹、一根铁棍、一杆长长的树枝并没有强大多少。   她也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直到混沌慢慢退去,一片贫瘠的陆地渐渐显露出来。沙漠一眼望不到边,点缀着零零星星的灌木和小块的可怜的植被。   沿着灌木和植物逐渐密集的方向继续走着,植被越密集,证明水源开始丰富。蛮荒没有太阳,没有星辰,无法分辨方向和时间,她唯一的参照,就是灌木和植被的疏密程度。   终于,绿色渐渐占据视野的主流。木樨在一处水洼停下,她真的很累了。水洼的水看上去还算清澈,周围长着一些样貌奇特的植物。   她不敢怠慢,这地方经过了百年千年的物竞天择,所有的生物都有自己的生存法门,一朵花一棵草的伎俩,都不可小觑。   果然,她刚刚走到水洼边想要鞠一抔清水喝,那怪模样的藤蔓轻松缠住了她。   木樨举起素阿剑,利落地咔擦几下,像用镰刀割麦子一样把那些藤蔓全部剁碎。素阿剑没了剑气,剑刃的锋利尚在,当成刀用也是一把好手。   可惜她没有得意太久,下一秒就被什么东西逮住了后背的衣襟,然后双脚离地了。   「啊——!」木樨猝不及防吓得叫出来。   「突突」,背后似乎是什么大型生物的喘气声。她惊魂甫定,微微偏头,看到了这只白色的怪兽。但她马上就不害怕了,因为怪兽的脚边,躺着一个面目全非的小身影。她几乎看不出来这个「人」的面容,但是那熟悉的宫衣,尽管被鲜血染透,还是一下子击中她的视觉。   「千骨?是不是你?」木樨张牙舞爪的在空中扑腾。哼唧兽听到她喊了熟悉的名字,似乎也有点惊讶,把她叼在嘴里不知道是该放下还是该继续衔着。   躺在地上的身影挣扎着动了一下。   还是木樨先反应过来,她一边拼命的挥手示意,一边喊着:「哼唧兽,快放我下来,我不是妖怪,是自己人。」   哼唧兽一愣,嘴巴吧嗒张开,木樨毫无防备掉在地上,一屁股摔下去,「哎,你放我下去说一声啊!」她不满的站起来埋怨道。这一下把她老腰都要摔断了。   算了,她还有正事,不和这种小畜生……不对——神畜生计较。   木樨赶紧跑到那个「人」的旁边,把她扶起来。这一扶不要紧,她吓得猛吸一口冷气,若不是立刻意识到不妥,她真的差点尖叫出来。   那是一张完全扭曲畸形到面目全非的脸——如果还可以称之为「脸」的话。这样的「面目」,木樨承认,以前只在刑侦片或者拍案说法之类的节目中看到过,而且多半还打了马赛克。如果不把她想象成一张人脸,而是一截被虫子蛀透的树根,或者被人随意揉捏的一团烂泥,也许她会觉得好受一些。   不管有任何理由,忍心下这样的毒手,已经不能称之为人了。   霓漫天真不值得原谅!   「千骨,我是木樨,是不是你?」她对着那两个应该称之为「眼睛」的裂缝轻轻道。   怀里的人挣扎了一下,缓缓伸出手,想要抓住她的手,木樨赶紧把自己的手握上去。她抓她抓的很紧,紧的都在颤抖。她明白,她在说是,她认得她。   「千骨,你别害怕,哼唧兽会带你找一个可以安身的地方,我会陪你过去的。」她对她说道。   花千骨轻轻的点了点头。   密林深处,高大的乔木犹如绿色的帐篷,哼唧兽载着两人跑着。木樨护着花千骨,心里却微微有些害怕。自从那次遇袭,她忽然对这样的森林有了惧意,只得紧紧攥着素阿剑,不停地左顾右盼。   哼唧兽在一间小木屋前停下。木樨并无太大惊讶,看来竹染就住在这儿无疑。   小心地将花千骨放下来,木樨安慰似的拍了拍哼唧兽:「我去叫门试试。」   她一手提着素阿剑,一手轻轻敲了敲门。   门里没有任何反应。   木樨再拍门。   还是无人搭理。   果然是个冷漠的家伙呢。   她沉吟片刻,清了清嗓子,壮着胆子对门内大声道:「竹染师兄,我知道你在里面。今日有事相求,还请师兄给个面子。我带了礼物,师兄绝对不吃亏。若再不开门,我可起脚踹了。」   门里安静了片刻,忽然木门嘎吱嘎吱地打开了。   木樨得逞般的笑笑,一脚踏进去,结果还没站稳,突然被一个什么机关网住,「嗖」地倒挂起来。   一个声音冷冷道:「我在蛮荒住了这么久,第一次听到这么嚣张的叫门方式呢。」   木樨定了定神,这才透过网住自己的网兜眼儿看到桌子前坐了一个男人。一身麻布裋褐洗的发旧,头发用布条随意束着,脸和脖子上布满了青色的疤痕。   她咬咬唇,扒着网兜,语气软了下来:「师兄恕罪。我不是坏人,屋外有位姑娘受了重伤,还请师兄救救她。」   男子连瞥她一眼都欠奉,缓缓喝一口茶道:「谁是你师兄,你认错人了吧?」   干脆豁出去了,谁让她开剧情外挂呢,眼下之计,只能忽悠一个算一个。   她故作高深道:「我知道你叫竹染,曾经是长留世尊摩严的首徒,精通各种秘术禁术。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在来到这里之前,你原本是长留下一任掌门的第一候选人吧,师兄?」   坐在桌前的人终于露出一个不可名状的笑,他放下茶杯,站起身来,冷笑着走过来,突然一把匕首透过绳网顶住了她的下巴:「知道的挺多嘛?我居然让你活到这会儿,实在是我的失误。」   「等等,」木樨赶紧伸手截住即将贴上脖子的匕首尖儿,「竹染,我知道你想出蛮荒。你也不审一审我就这么把我杀了,太轻率了吧?」   果然,此话一下子戳中了他。   认识他的都应该死,知道更多的应该速度死,可是像她知道这么多的,他忽然有让她活下去的兴趣了。   「你有办法?」他盯着她。   木樨看看他,鼓起勇气卖了个关子:「据我所知,被扔进蛮荒的,都是半死不死的堕仙或者妖魔。师兄什么时候见过我这样打扮的神清气爽的,就冲这一点,师兄没兴趣和我对话吗?」   竹染意味深长的看了她一眼。顿了半晌,突然匕首一挥,咔擦一声,网子便被划破,木樨毫无防备地「咚」一声掉在地上。   尼玛!   为什么每个生物都要趁她不注意把她拎起来,又趁她没防备把她扔地上?屁股真的要摔成两瓣儿了呀!!!   竹染非常满意的看着她一脸怨念地从地上爬起来,不耐烦道:「有话快说。」   木樨撇撇嘴:「竹染,你要是相信我,就去帮助屋外那位姑娘,救她对你没坏处。到时候会有人来蛮荒救她,可以把你一起捎出去。」   语气正常的好像在说「你哪天从蛮荒出去,给我捎点土特产。」   她疯了吗?有人来蛮荒救人,还能把他捎出去?以为蛮荒是她家菜地呢?   竹染不由地觑她一眼,一副不可思议的表情。   「我知道你不相信,但是你也没有更可信的出路不是?不如相信我,指不定就有出路了。」见他有了松动,木樨进一步耐心地谈判。   不得不说,穿的这么干干净净进入蛮荒,对他了解的如此清楚,还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和他说这么不着边际的话,要么她就是脑袋被烧坏了,要么怕真的是什么意料之外的高人。   「你到底是什么人?找我想干什么?」竹染眼里精光一闪,终于问了一句符合智商的话。   看他貌似有点信她了,木樨心里默默舒一口气。对付竹染这样极度聪明又多疑的人,果然剑走偏锋还是有效果的。   「竹染,可否先借贵宝地,让我给那位姑娘换身衣服疗个伤先?我还有求于你呢,待会儿你可以慢慢问。」木樨歪着头笑笑。   嘿,这丫头还得寸进尺了?   既然都到这儿了,今天她不说实话也不怕她飞了。   竹染出乎意料地大度一笑:「请便。」转身竟然出了木屋。   木樨将花千骨放到房间的床上,从布囊里拿出了一套干净的便服。竹染倒也有眼力界儿,自觉回避。   帮她脱下一身褴褛的血衣,花千骨身上十七个窟窿尽管血已经干涸,却还是刺痛了她的眼睛。   她重重的叹了一口气,缓缓给她穿衣服。花千骨倒是信任她,任她摆布。   不知何时她的手指无意触到了她的右腋下,只见花千骨全身忽然闪现出密密麻麻的血咒,仿佛一只被着斑纹的蜥蜴。这些血咒只显现了一秒钟不到就消失了,可还是把她骇出了冷汗。   原来……这就是歃血封印啊……   木樨帮她系好衣服上的带子,看看她毫无人形的脸,便从布囊里拿出一个小药瓶,轻轻道:「千骨,这个……是可以治疗三生池水伤痕的药,我在自己身上试过了,擦上去会有一点点疼,还有一点点痒,但是伤痕会恢复很多。我先稍稍给你擦一点好吗?」   花千骨昏昏睡睡,听到她说三生池水,仿佛受惊般地突然抓住她的手拼命地摇头,可等她说完了,忽然又点了点头。   木樨迟疑了一下,这才小心翼翼地帮她擦药:「如果感觉难受就告诉我,不用勉强。」   无色的药汁在花千骨被严重腐蚀的皮肤上缓缓晕开,已经皱褶溃烂的皮肤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一点点恢复颜色。很快这一瓶药就擦完了,她虽然没有办法完全恢复容貌和声音,但是好歹整张脸稍微能看了一些。   木樨轻轻叹了一口气,将空掉的瓶子装回去。她伤得太重,她费劲炼制地这么一点解药到底还是杯水车薪。   花千骨突然抓起她的手,在她的手心里划下两个字。   ——谢谢。   「不客气。可惜我水平不到家,没法彻底医治你。」   ——上次已经很对不起了,希望这次不要连累你。   木樨赶紧摇摇头,知道她说的是什么:「别这么说,我这次背着所有人来的,没人会知道。别担心了。」上次那种情况下,她自身难保还不忘帮她撇清关系,如此仗义,她至今想起来依然感慨又感激。   其实,带她来找竹染,她是存了私心的。   竹染可以救她,却也会伤她。她的洪荒之力,从某种程度上,是被竹染激发出来的。她这么做,究竟是不是充当了推动妖神出世的刽子手?   可在这个故事里,花千骨本身就该遇到竹染。她没有修改故事的发展,不是吗?   木樨如此安慰自己,却再也没有办法直视她伤痕累累的脸。   安顿好她,她轻轻走出木屋。竹染坐在门外的石桌前,依然若无其事的喝茶,倒也不急。   「现在你可以说了?」看她走出来,竹染扬起下巴眯着眼睛道。   木樨笑笑,坦言道:「我这次来,确实有事情请教师兄呢,」她掏出一个鼓囊囊的布袋,扔给竹染, 「不过,我不爱欠人人情,所以给你带了一份见面礼。金子银子我送不起,想必你也用不上。」   竹染有些疑惑的一把接住这个布袋,放在手里掂了掂,突然似乎明白什么,将布袋打开,用手伸进去蘸了一下,再放进嘴里尝了尝。   居然是盐……   邪气又满意地一笑:这丫头果然很在行!   蛮荒贫瘠,没有法力和宝物的庇护,每个生物只能以最原始、最低等的形态活着。而盐,是这些低等形态基本的生理需求,竟是金山银山都换不来的宝贝。   「这么贵重的礼物……」竹染看着她,意味深长,「看来你求我的,不是小事呢!」   「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木樨敛起笑容,从怀里掏出一条帕子:「听闻师兄精通各种秘术和禁术,不知道可曾见过这个?」   帕子上的妖阵图在竹染面前抖开。   竹染盯着帕子仔细看了几秒钟,忽然震惊的扬起眉毛,冷言道:「你在哪儿看到这个东西的?」   「不瞒师兄,我和我师父……曾经被这个妖阵袭击了。之后,」她顿了一下,似乎在斟酌合适的字眼,「出现了一些奇怪的事。」   「你和你师父?你师父是谁?」竹染盯着她,「对了,你认得我,还跑来救那个丫头,是长留弟子无疑了。」他忽然邪气的冷笑了一下,「看来,长留有麻烦了。」   竹染的反应让她更加不安:「你什么意思?」   竹染盯着她,嘴角挂了冷意,缓缓解释道:「这个阵名为上古附灵阵,据说专门用来探知被封印的黑暗力量,起阵需要十五个修为五百年以上、法力上乘的妖共同合作。」   被封印的……黑暗力量……   「说起来原理很简单。附灵阵本身能够大量吸收被封印者自身的力量,使得其本人陷入虚空,导致封印变弱;附灵金印则通过给被封印者以重创,破坏封印,激活被封印压制的力量。」竹染说的不紧不慢,却字字如刀,「这样一吸一击,被封印的力量通常会爆发或者外泄,投射到附灵阵的阵眼上。根据力量的强弱,附灵阵会变成不同的颜色,由此可以知道被封印的力量到底有多大。」   「附灵金印?什么附灵金印?」木樨皱眉。   竹染挑眉:「你们被攻击的时候,难道没有被一道金光打中?」   一道金光……   那道金光!!!   原来,那道金光,就是附灵金印……   可那道金光原本应该打中她的!   木樨突然觉得胸口闷痛,她不由的蹲下去死死捂住,声音突然变得压抑:「那本来应该打在我身上的……」   如果打在她身上,是不是就什么事都没有了……   师父……   竹染见状,似乎反应过来了□□分,眯着眼睛道:「原来是你师父啊。你师父到底是谁?三尊还是九阁长老?长留居然存了这般黑暗力量,我还是第一次知道呢。」   木樨没有回答,只是呆滞般摇了摇头。   「别犯傻啦,就算你身上没有那种力量,就你这种修为的小弟子,被附灵金印打中,不死也是重伤。」竹染倒是一副无所谓的表情劝她。   木樨缓了好一会儿,慢慢起身准备离开。   竹染似乎也没有知道更多细节的欲望,只是抱臂看着她,笑的颇有深意:「上古附灵阵可是相当高级的妖阵,我从来都没有亲眼见过。这可不是随便抓十五个法力上乘的妖就能完成的。保守估计,袭击你们的人至少准备了五年以上, 」语气带了幸灾乐祸的味道,「你师父怕是早就被人盯上了,你也别自责啦。」   木樨面如死灰……   难怪那群人会袭击他们两次,分明就是有目的的……他们不下杀手,原来只是探查。所以那天他浑身紫光仿佛堕仙,是不是就和那次被打中有关系?   原来,那个黑暗的深渊……根本不是她的幻觉!   头突然钝钝的疼,心里像被抽空,那个幽蓝色的妖阵就像幻象,不断在她眼前旋转,慢慢又幻化成笙箫默跪在地上痛苦挣扎的身影。   「谢谢你。」她转身离开。   「看在礼物的份上,给你指条路吧,」竹染冲着她的背影唤一声,「这个阵我在长留□□阁读到过一次,有些细节已经记不清了。你不怕死的话可以去碰碰运气。」   木樨孑然走进了那一片混沌中。   和进入的时候不同,混沌开始在她周身闪烁,仿佛无数冷烟花细密地轻轻爆炸,劈啪作响。小小的电火花飘到她□□的手背和脖子上,轻微的麻痛。可她心事重重,完全没在意这些闪烁的光芒。   她好恨……   恨自己为什么要认识陵阳兄妹,为什么要去南灵仙域,为什么躲开那道金印……   没有她的那个故事里,笙箫默不是这个样子的。   她到底做了什么?改变了什么?才让一切仿佛按照预定的剧情进行,却又出现了那么多无从知晓的意外?   她不知道自己在混沌里走了多久,甚至怀疑自己再也走不出这混沌了。   白色的混沌终于缓缓散去,天与地,山与水,大千世界慢慢显露出来。   天还没亮,万籁俱寂,她好像从一个世界走入了另一个世界,可她不知道,哪一个世界才是真的,哪一个又是幻觉?   御剑回到长留后山,天已经蒙蒙亮。木樨最害怕这凌晨的天色,这样的世界配上这样的背景色,让人绝望到了无求生之意。   她有点迷糊地沿小路走着,突然看到不远处立着那个无比熟悉的青衣身影。   猛地打了一个激灵,木樨整个人霎时清醒过来。即便隔着三五丈的距离,她已然能感受到笙箫默身上浓浓的愤怒,甚至还有,杀气。   「师、师父……」木樨在离他两三米处站定,不敢再往前走。   他脸色铁青,目光犹如冰锥,盯着她仿佛一尊雕塑。   「你去干什么了?」他面无表情,语气平静没有一丝情绪。   「我……我睡不着……出来……走走……」她眼神闪烁,却还是撒了很拙劣的谎。   笙箫默眼中忽然凌厉一闪,银箫扬起,一条捆仙索瞬间将她捆了个结结实实。   「师父您这是做什么?」木樨完全没想到他居然会如此对她。她被捆仙索捆住一下子栽倒在地,挣扎间捆仙索却将她越勒越紧。   「我在这里站了整整一宿,你什么时候出去的我不知道吗?」笙箫默厉声道。   木樨心里咯噔一下。原来,她去的时候他就发现了……   「那次你给千骨送止血药我就有点不解,你怎么会知道绝情殿发生了什么?」笙箫默冷绝地看着她,「你知道掌门师兄中毒,知道千骨要去取神器,知道她不会说出真相,居然连她被送到蛮荒都知道?木樨,你不觉得自己知道的太多了吗?」   她哑然,不敢迎接他的目光。   笙箫默突然上前两步,直直立在她的眼前,银箫闪着青光已抵上她的脖子,声音是从未有过的阴翳:「你到底是谁?来长留做什么?」   木樨忽然抬头看他。他站在她面前,居高临下的望着她,充满压迫感,已不复往日的慵懒与温和。她知道,他手里的银箫只要稍稍偏一点,就可以瞬间取她的性命。   她心里一阵释然,到了这一步,果然是瞒不住了。   「若我说实话,你会相信吗?」她看着他,惨笑了一下。   你敢相信吗?你能真正听懂吗?   笙箫默看着她,眼中的冷绝慢慢消散下去。他拿开银箫,挥挥手,将她松绑。   「你说实话,我就相信。」语气依然冷淡,却已无杀气。   到底是笙箫默,他终究愿意给她说话的机会。   木樨不紧不慢地站起身,和他面对面,直视他的眼睛,不卑不亢。   「你相信,除了你所知道的六界,还存在另一个完全不同的世界吗?」 ☆、穿越的真相   我本姓华,复字木樨。   这名字听上去似乎深邃,可意思很简单,就是桂花。在植物分类学上,桂花属木樨科。只是「桂花」二字在我们那个世界却是个俗气的名字,便借了个文雅的别称罢了。   木樨二字到底复杂,亲近之人都叫我小西,小西,东西的西,简单直白。   我所在的那个世界,和你们有着完全不同的运转规则。那里没有仙,也没有妖,剑不会飞,水无法逆流。   我们不会法术,也不可能通过任何形式的修行达成长生不老的梦想。人生在世,平均寿命只有七十多年。一不小心,一生已然过去,错的不能重来,悔的无法再续。   也许有轮回,但没人找得到自己的前世。若死亡,大抵相当于永远的魂飞魄散。   我是那个世界一个非常平凡的人,无名无姓,淹没在人群中根本找不到。   我看的经历很简单,看不见的心路很复杂。   从小,我没有什么特别的梦想。母亲总希望我有一天能出人头地,却时常叮嘱我不可给人添麻烦,不可冒尖,言下之意要活得顺应他人,最好没存在感。   这根本是矛盾的要求。   我一直对生活充满了怀疑,从懂事的时候就是。从小到大,很容易被漂浮在空气中的不安、恐惧和未知带走。喜欢发呆,看着远方与我毫不相干的事物,思绪却飘到更远的地方,想着莫名其妙的问题。   我在那个世界活了二十七年。在所有人的眼中,包括我父母的眼中,我一直活得还算顺风顺水,没有经历过什么巨大的人生挫折。   然而生活对我来说,就是一场毫无意义的翻山越岭。一次次达成,却有更多的目标需要继续。翻过一座山,远处还是山,这些山如此相似,却无穷无尽,一直到生命的尽头。   在我所在的那个世界,有一本有趣的书,讲述的就是你们这个世界的故事。你们对我来说,都是生活在那个故事里的人。   我在那个世界曾经有一个爱人,我以为我会和他一生一世在一起。直到有一天,我无意撞破他和另一个女人在本来属于我们的家里缠绵。我夺门而逃却发生了意外,等再醒过来,就躺在你们这里了。   我并不知道这代表什么,也不知道我为什么回来。   我知道你们每一个人的结局,因为那本书已经写完了。而现在的你们,正处在那个故事中。坦白说,那不是一个好结局,你们所有的希望都会落空,你们最想避免的事情已经发生或者即将发生,可惜你们无从知晓,也无力阻拦。你们耗尽心血的努力,换来的只是一场徒劳。   我曾经以为,我既然知晓结局,也许可以改变。所以当我知道千骨要盗取神器的时候,我曾经尽力劝她,若替白子画解了毒了却心愿,就不要再回长留。可她还是回来了,如你所知,诛仙柱、销魂钉、断念剑、流放蛮荒,她一个都没躲过。那个时候我便知道,我根本无力改变。   我不能,你不能,长留上仙也不能,谁都不能。   我唯有静静做一个旁观者。   眼看他起朱楼,眼看他宴宾客,眼看他楼塌了。   就好像看着我自己的生命,一点点燃尽,却无能为力。   我也是自己生命的旁观者。   「这就是我全部的实话,」木樨的表情一直很冷静,淡淡讲述着关于自身的一切,最后声音微微嘶哑,长长的叹一口气。   笙箫默一直静静地听着,听她讲述着那些对他来说无比遥远的、比传说更离奇的故事。因为身处时代的差别,她口中的很多细节他都不太能理解,只能猜个大概意思。   「我知道你很难相信,」木樨歪着头笑得坦然,「可仔细想想,每个人存于世间本身就是偶然,即使是长留儒尊,你又是否知道自己在出生以前,或者死去之后,是谁吗?会以什么样的方式存在?那些世界又是什么样子的?」   她自顾自笑笑,语气仿佛一个神祇:「没有人知道。」   不可否认,她这番话足够蛊惑,他已经埋藏在心里近千年的那些疑问,又在心头汹涌起来。   木樨不再说话,也不再看笙箫默,只是靠着身边的一棵树坐在地上,脸贴着棕黑粗糙的树干,呆呆看着远方。   真有点累了。   她该说的,能说的,都已经说完了。她不知道笙箫默能听懂多少,又愿意相信多少。既然决定承认她骗了他,那也不用奢求原谅。毕竟,如果他因为她的隐瞒而耿耿于怀再难信任她,也是他的权利。她可以道歉可以坦诚,但没法强迫对方一定要理解,人心本就不是等价交换的事。   笙箫默轻轻地走到她身边,慢慢半跪在她的身侧,静静地看着她。   看着他近在咫尺的眉眼,木樨有点不好意思的笑笑:「是不是觉得我像在说胡话?没关系的,我自己都觉得我像在说胡话。」   他赠她素阿剑和弄玉箫时她的惶恐不安,她看上去一副油盐不进实际上一戳就怂的「那种模式」,相比于自身的荣耀、很多时候她似乎更在意会不会给别人带来麻烦,她什么都不争、 却在一些要紧的关头迸发出让人意想不到的勇气……   「那个,三位,实在对不起,我现在头很痛,除了我自己的名字,我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刚才还是听花千骨和轻水两位姑娘告诉我,我撞到了贵派的什么东西。如果我撞坏了什么,我道歉。修葺的钱,我可以给你们打杂来抵,可以吗?」   「不用不用,我这样就很好,师父你不用冒险了。」   「现在尊上可以信任的,只有师父一人了。」   「师父,千骨身体不好,这是一点止血的药,麻烦师父带给她吧。」   「……千骨她不是七杀奸细,她搜集神器并非为了放出妖神,而是为了让炎水玉归位。炎水玉,正可解尊上的卜元鼎之毒……」   「师父你看,我还活蹦乱跳的。」   「从此刻开始,我愿意信任你笙箫默一人。」   ……   一切琐碎零乱的图案,终于慢慢拼在一起,汇合成一个完整的她,那个呓语着「师父……对不起……我骗了你……」的她。   其实,她一直未曾骗过他,只是他,没听懂那些话罢了。   他缓缓伸出手,抚上她瘦瘦的腮,看着她微微惊诧的眼神,手腕稍稍用力,将她的头按进了自己的怀中。   他曾是长留少有的能在三生池里打滚儿的人,如今,他知道自己已然失去了这样的资格。   六界之中,他曾以为绝不会有这样一个人。想不到上苍,居然从六界之外带来一个给他。   很好。   他输了。   木樨靠在笙箫默的怀里许久,全身僵直,只能清晰地听着两个人砰砰的心跳。   他什么都不说,她却不知道该说什么,索性就这样糊涂下去吧。   半信半疑,似懂非懂,又满足却又诚惶诚恐。   过了好一会儿,她听他缓缓道:「你真去了蛮荒?」   「嗯。」她老实承认。   「见到千骨了?」   「嗯。」   「她还好吗?」   木樨心里一沉,慢慢从他怀中脱出来,平静地看着他的眼睛:「千骨被人泼了绝情池水,整张脸惨不忍睹,已经面目全非了。」   「什么?」笙箫默皱紧了眉。   「师父,现在你应该明白了吧?」木樨垂下头,「我想做一个旁观者,可很多事情,我实在做不到无动于衷。」   「谁做的?」他眼里已有愠色。   「追究这些已经没有意义了,」她看着他,「动手的人将来会受到应得的惩罚,但被害的人,心伤已成,再难痊愈。」   笙箫默沉默。   良久,他叹了一口气道:「你可知道昨晚蛮荒结界异动?今日两位师兄怕是要查验此事,你得想好脱身应付的话。」   木樨心下一惊:「他们知道是我?」   「我猜他们还不知道。蛮荒不是容易探查的地方, 」笙箫默摇摇头,「若知道是你,你我还能在这儿说话?」   木樨撇撇嘴:「那我岂不是要公然说谎了?」   笙箫默嘴角微扬:「你说的谎还少吗?」   木樨脸一红,低头小声道:「师父不是说我不擅长撒谎,一说就露馅吗……」   笙箫默会心一笑:「那为师再把馅儿给你包回去,」转而道,「好了,这儿不宜久留,回去吧。」   木樨点点头。   天已经亮起来。两人走出后山,却在岔路口遇上两个巡逻交班的弟子。   两个弟子见是儒尊,都有点惊讶,忙躬身行礼。   笙箫默微微颔首示意,表情如常,木樨却心里一通打鼓。   长留偏殿,十四个弟子立于殿中。   落十一冲白子画与摩严躬身道:「启禀尊上、师父,这便是从昨日戌时至今日辰时巡逻的七组十四个弟子,」上前双手奉上一份记录,「此为戌时至辰时的巡查实录。」   白子画接过来略略翻了一下,淡淡道:「昨夜可有遇见可疑之人?」   几个弟子面面相觑,为首的弟子道:「自从那次大战,近日大家很小心,天黑以后尽量都不出门。整晚巡逻都未曾遇到一个人,更别说可疑的人了……」   一个小弟子挠挠头无心道:「早上好不容易遇上两个人,居然还是儒尊和木樨师叔……」   「师弟和木樨?」摩严一惊。   小弟子看摩严表情突变,这才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赶紧道:「呃……那个……弟子是辰时那会儿才遇上儒尊和木樨师叔的,并不是昨夜。」   「你在哪儿遇到他们的?」白子画问道。   「就在后山小路转大路的岔口。」小弟子低下头。   正说着,笙箫默摇着扇子推门进来笑道:「不好意思啊两位师兄,我来迟了……」   忽然意识到一屋子的人都盯着他。   笙箫默愕然,这是干嘛?对他迟到很惊讶吗?   「师弟,你昨晚出去了?」摩严皱眉。   看了看跪在屋里的一群弟子,笙箫默心下已明白过来。   反客为主道:「师兄什么意思?」   摩严刚要说什么,白子画不动声色地示意他先别问,转而对守夜的弟子道:「你们昨晚可还遇到其他人了?无论熟悉的还是不熟悉的。」   众弟子皆摇头。   白子画淡淡吩咐道:「十一,你带他们下去吧,看来不是长留的人。」   众人皆退,只剩三尊在殿内。   笙箫默不再说什么,自顾自安静地坐在客位上。   摩严道:「师弟,你昨晚带着木樨到底做什么去了?」   「师兄是在怀疑我吗?」笙箫默摇着扇子,似笑非笑反诘道。   「你知道,我怀疑的自然不是你,」摩严没好气道,「你那个徒弟本就来历不明,偏又体质奇异,不受任何结界所困……」   「所以,师兄是怀疑木樨了?」   「师弟!」见笙箫默不配合,摩严已有怒意,「她要是跟那蛮荒的妖魔孽障有什么瓜葛,可非师门之幸,你休要再护她。」   笙箫默淡淡一笑,安慰道:「师兄言重了。我昨晚整夜与她待在后山而已,和蛮荒无关。」   摩严如遭电击。   整夜与她待在后山?!   「师弟,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摩严惊惧道。   他难道不知道长留后山是个什么地方?师徒二人整夜单独待在后山,叫人听去,不知道能产生出什么龌龊的联想来。   白子画道:「师弟,蛮荒结界异动不是小事,此话你可想清楚了再说。」   笙箫默收了扇子,正色道:「师兄,这点分寸我还是有的。你们若实在不信,按长留门规处置我便是。」   「你!……」摩严气的要背过去。这小师弟护短要护到天上去了,明知道他们不会真处置他,居然什么话都敢说。   白子画沉吟片刻,缓言道:「罢了,想必再有隐情,师弟也不至于放任木樨与蛮荒妖魔有什么瓜葛,此事就此了结吧。只是蛮荒异动终归不是好事,穷极之门当小心守护。」   语罢,他意味深长的看一眼笙箫默,转身离开了偏殿。   笙箫默随即离开。   摩严看着这两个师弟几乎开始互相掩护了,心里又是生气又是担心。花千骨被泼绝情池水的惨状历历在目,如今小师弟居然也和自己的徒弟不清不楚地搅在一起,还被巡夜的弟子撞到。这桩桩件件,要是哪天不小心被有心之人添油加醋地往外捅,长留如何自处?   如今小师弟这边已是铁板一块,再探不出什么。看来只能背着他从他的徒弟身上下手了。   摩严重重叹一口气,闭上了眼睛。    ☆、绝情池水的解药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把之前所有章节的标题改了一遍,七个字七个字的标题太难为我了,每次都要抓破头,而且估计亲们还看得云里雾里,干脆改成通俗易懂的,你们开心,我也开心 ╮(╯﹏╰)╭   「拜见世尊。」木樨完全没想到这会儿摩严居然会跑到销魂殿来。   「你师父呢?」摩严冷然。   「不是三尊议事去了吗?」木樨莫名。   摩严放下心来,命令道:「你跟我来。」   木樨心里咯噔一下,却不敢忤逆。   摩严一直带她到了三生池边。   「师弟说,昨晚他与你整夜都在长留后山,可有此事?」摩严面无表情道。   诶?   木樨心里警铃大作,早上就一直盘在心头的不安一下子得到了证实。这口供能对上吗?   「是……」还是先兜着吧。   摩严眼中精光一闪:「大半夜的你们在后山做什么?」   木樨一抖,是啊,大半夜他们能在后山做什么呢?她脑袋里一时转过千百个说辞,可没有一个足够「无辜」到让摩严相信。   摩严见她迟疑,心头怒气愈甚,他本就怀疑笙箫默编谎话哄他,现在看来确凿无疑了,不禁冒火:「好啊,大胆孽徒!本就来历不明,如今还满口谎言,累你师父清誉。快说,那蛮荒结界异动是不是与你有关?」   虽然她确实去了蛮荒,可她来历不明和蛮荒结界异动之间又有什么逻辑关系啊?   木樨只得跪下,心一横道:「世尊明察,弟子与蛮荒异动确无关系。」   「确无关系?」摩严狠狠道,「那你说,昨晚与你师父在后山做什么?你师徒二人,孤男寡女,在长留后山待了一夜!此事传扬出去,你要将你师父置于何地?」   木樨心下一震,飞速地在脑海里搜寻脱身之辞。   见她仍不应声,摩严心里反而担心不已,难道师弟当真与她……   「世尊息怒,」木樨忽然抬头,「弟子昨晚只是去收集晨露而已。」   「收集晨露?」   「是,」木樨语气坚定,「熟悉弟子的同门很多都知道,弟子之前时常跟着紫熏上仙学调香,如今上仙虽然……离开长留,但是调香技艺弟子一直未曾荒废。最近弟子在尝试一味新的香料,其中重要的配方之一……便是晨间洁净的露水。后山有大量阔叶草木,晨光熹微之时露水丰富,所以弟子才想到夜半时守在后山。只是近日多事之秋,后山又人迹罕至,大半夜的师父实在不放心弟子一人前去,故而陪同前往。」   摩严怒色稍解,半信半疑质问道:「这点小事,你师父为什么不说?你刚才又在犹豫什么?」   木樨低下头,怯生生道:「刚见世尊如此动怒,担心被世尊怪罪……弟子反而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摩严盯着她,一时竟捉摸不透这话到底几分真假。不过,依照师弟宠徒弟的性子,倒也像是做得出这样的事情……   若真是这样,倒是安心了。然而他还是郑重敲打道:「你师父有心护你,那是你的造化。你可莫要恃宠而骄,闯祸惹事,牵累了你师父。」   木樨恭恭敬敬磕个头:「弟子知错,谨记世尊教诲。」   摩严叹口气,挥手道:「罢了,你且在三生池里走一遭,此事便了结。」   三生池?!   怎么好端端又要过三生池啊?!   木樨不自觉皱了一下眉。   「怎么,不敢下去吗?」摩严复厉色道。   「弟子遵命。」   木樨随即脱下鞋袜,走到三生池边。   「师兄这又是干什么?」她正要下三生池,忽听远处熟悉的声音阻止道。   看着笙箫默走过来,摩严沉着脸道:「师弟何必惊诧?只是让她试炼三生池罢了。若她心思澄明,又有何惧?」   笙箫默冷然道:「既然这件事已经了结了,师兄又何必如此?」   摩严心里不快,话却说得堂皇:「身为长留弟子,既然入了仙门,本应摒七情除六欲,过三生池是基本要求。师弟当年可是在三生池安然无恙的,怎么你的徒儿竟过不得三生池了?」   花千骨到底是他心里永远的高压线,闹出一次,长留已伤筋动骨,若是再来一个,实在不知道还会发生什么。   小师弟,我这是为你好。   笙箫默还想说什么,却见木樨已经一脚踏进了三生池中。   摩严见状,厉色稍解。   笙箫默怔了一下,心头瞬间揪紧。   她对他的心思,他虽然不敢完全肯定,但是模模糊糊能感觉到。绝情池水到底会对她产生多大的伤害,他心里实在没底。   手心已暗暗聚了仙力,若她真被绝情池水伤了,他必不顾一切出手。   木樨面无表情的进入了绝情池。   一步、两步、三步……   依然是透骨的冷,但仅此而已。   笙箫默的目光一刻都没有离开她的身影。   眼睁睁看着她一步一步趟过绝情池,最终面无表情回到岸上。   木樨垂下目光不看任何一个人,欠身行礼算是复命:「世尊,师父。」   双腿微微发青,却毫无伤痕。   终究是有惊无险。摩严点点头,淡淡道:「如此甚好,我与你师父都可以放心了。」   笙箫默站在摩严背后,缓缓闭上眼睛,神情残酷如死。   「弟子告退。」木樨头也不回地走掉。   木樨几乎踏进销魂殿就一路奔逃回调香室,转身将门死死反锁,发了疯似的冲到香案边,将一堆材料归拢操作起来,手忙脚乱之间撞倒了三三两两的杯罐。   她来不及解释,来不及多说一个字,委屈失落坦白统统来不及!趁着绝情池水尚未发作,她必须立刻马上配置三生池水的解药。   花千骨只是被绝情池水泼了脸,那惨不忍睹的样子仍然历历在目!可她刚才大半个身体都泡在了绝情池,她知道自己的心是什么样子,她完全不能想象,那伤发作起来,她到底还能剩下什么?   趁着煮香的空当,她将平日沐浴的木桶推到后院那个小水洼下灌了大半桶冷水。绝情池水的伤随时可能发作,她根本不可能配置足够的解药,只能用这个木桶稀释,希望能抵抗大部分绝情池水的腐蚀。   三生池水的配方并不难,她之前在自己身上试过多次,配置过程已经倒背如流,但不知为何不是百分之百能够配置成功,说起来偶尔和运气沾一点边。   将准备好的素材依次落入司幽之中,木樨紧张的牙齿都快咬碎了,这是最后也是最关键的一步——急火催之,乃成。   手心稳稳地聚集少许仙力,急速朝司幽推出一掌火冥决。   「噗」,一股火焰从她的手心喷出,橙红色的火焰贪婪的舔着黑色的炉鼎,在她无比紧张的注视中一点一点渐渐化为青色。   木樨暗暗舒了一口气,炉火纯青则成了九分。   就在这时,整个房间内突然闪烁起五色光芒,一股有些诡异的香味慢慢从司幽中飘出来。   这香气是她从来未曾闻到过的,和过去配置出来的解药味道不太一样。这香气深邃如黑夜,广袤如星空,仿佛宝剑出鞘,犹如枯木逢春,似世间最清冽的泉水,又似最永恒的烈火,似亘古无垠的大地,让人仿佛一念之间,看透了千万年的人世流转、沧海桑田。   香味迅速弥散在房间中,让她微微有些眩晕。   看着司幽中的药汁渐渐变了颜色,木樨定了定神,撤了火诀,稍稍等药汁中的气泡散去冷却,便连司幽一起端到后院的小空地,将药汁与药渣一股脑倒进木桶中,然后只穿着中衣踏进去,顾不得水的冰冷,整个人大半个身体浸入木桶中。   双腿的疼痛如期而至,犹如火烧一般一点点爬上来。疼痛倒不如预想中那么厉害,仿佛受到了什么阻碍,尖尖钝钝犹如脉冲,一阵一阵的。木樨心下又紧张又害怕,只得无力的扒着桶沿,灼烧般的痛夹着水的冰冷,侵袭着她的全身……   笙箫默站在殿中,看着夕阳落尽,眼神一片虚无。   他是他的师父,她过了三生池水他本该庆幸的,可他却发疯一般千方百计想要一个答案。   她看他的那些眼神,在他痛苦之时几乎舍命的相护,她娓娓道来的真相,她那般安心的靠在他的怀里……   难道那些只是普通的师徒情谊吗?   是他的幻觉吗?会错了意吗?   华木樨,是我错了,你错了,还是绝情池水错了?   天色渐沉,他一直站在殿中,她的房间竟然也没有掌灯。   忍不住走到她房间门口,轻轻敲门:「你在里面吗?」   屋里安静漆黑,只有一丝香气飘出来。   笙箫默更重地再敲两下。   依然无人应答。   他心里一阵烦乱,干脆推门,可门居然从里面锁上了!   眼神一硬,直接挥掌破门而入。   一股浓郁的诡异的香味扑面而来,笙箫默心里一空,不知为什么突然有种沧海桑田一般的绝望。   屋内一片漆黑,他瞬间挥手点亮了屋内的烛火。   调香台一片狼藉。   笙箫默很快在后院的木桶里找到木樨。她扒在桶边,大半截身体泡在冰凉的水中,嘴唇冻得发紫,已经昏睡过去。   他震惊不已,赶紧将她抱出来放回榻上。她浑身透湿,长发湿漉漉的黏在脸上,露在外面被灼伤的小腿刺痛了他的眼睛。   绝情池水?   不会错!   笙箫默心中如同打翻了五味瓶,一时间诸多滋味涌上心头。   他施了仙法将她的湿衣弄干,让她靠在他的怀里,轻轻暖着她。   又覆了一道青光在她的腿上,缓缓替她愈伤。   姑娘,你这是在做什么?   他又做了什么?   执念……痴妄……   阵阵异香早已不动声色地缠住他,如深渊,如丛林,如不可探知的无限苍穹,让他已然沉醉眩晕。   身体里一股炽热的力量缓缓流动着,犹如一双诱惑的手,在他的血肉间来回搅动,渐渐侵蚀他的四肢和五脏。   眼皮越来越重,眼前渐渐模糊,他努力摇了摇头。   却见她睁开了眼睛,柔媚地攀上他的脖子,语气暧昧:「师父,你喜欢我吧……」   他身体一滞。   她顷刻间吻住他。   这个吻无限柔情,犹如甜蜜的沼泽一样将他陷进去。   恍惚间,突然她离开他的怀抱,远远被缚上诛仙柱,销魂钉急速飞来,一根根刺入她的身体,她绝望地哭求惨叫,鲜血染透了她的衣襟……   「师父!……救我……救我……」   无数斥责的声音回荡着。   「孽障……让长留蒙羞……蒙羞……」   「处死她……处死她……」   不!   他浑身忽然紫光大震!   凌厉的光芒击碎了桌案和屋梁,整个房间都在摇晃!   陌生的、嘶哑沉沦的声音远远近近,亦真亦幻,犹如空谷回音。   「……你爱她吧……很绝望吧……绝望吧……」   「……他们不会放过你的……不会放过你的……」   「……也不会放过她……不会放过她……」   不!   「你知道你是谁吗……他为了你受九天落雷惨死……你却不知道他的存在……」   「你爱的……爱你的……都会惨死……他们都是凶手……他们不让你想起来……」   「……只要你点头……我就让你恢复那些记忆……」   「……你需要我……只要你点头……」   只要你点头……   木樨猛然惊醒。   笙箫默跪在地上,全身被耀眼的紫光包裹,双目如同充血,眉心是清晰的堕仙印记,眼角也飞上了邪气的紫色。   「师父!」木樨一骨碌坐起身,不可思议的看着他一点点靠近她。他的双眼如地狱一般深不见底,燃烧着令她恐惧的、沸腾的欲望。   未等她反应,他突然大力捉住她的肩膀,狠绝地吻下去。   木樨脑袋里「嗡」的一下。   下一秒就被他摁回榻上!   这个吻深重而火热,却带着莫可名状的绝望和惨烈。莹莹郁郁的紫光紧紧包裹住她,犹如巨大的蛹,仿佛黑洞一般要将她吞噬。   她的心头热的要涌出一口血出来。   她并非初经人事,这浓烈沸腾的□□彤彤燃烧着,令她几近沉沦。   可残存一丝理智告诉她,她不能……   不是不愿,但不能在这样的状况下,这样异样的他……   他一只手摁住她的肩,仿佛要将她的骨头捏碎。另一只手伸向她的衣领,「撕拉」一声将她半边衣服全部扯碎。他下手奇重,从她的肩头到胳膊瞬间留下五个清晰的血爪抓痕。   她吃痛闷哼,突然的凉意让她打了一个寒战。   听她出声,他一口咬在她的唇上。   她疼痛难忍,顿时满嘴腥甜,一把本能的将他推开。   他仿佛被激怒,突然凶狠地掐住了她的脖子,她瞬间噤声,几乎窒息!   一双血眸盯住她,鲜艳的堕仙印记让他看上去犹如邪魔!   她又难受又害怕,不能任他这样,否则她非死在他手里不可……   木樨咬咬牙,忽然将仙力凝在掌心,急速对准他的胸口一掌打上去!   轰的一下,笙箫默猝不及防仰翻出去。   木樨一骨碌站起来,警戒地看着他。   笙箫默缓缓从地上站起来。他双目通红如鲜血深潭,眉心的堕仙印记黑紫欲滴,眼角也染上骇人的紫色,一头墨发飞舞而起,浑身闪烁着恐怖的杀气,背后冒起一团深重的紫黑色雾霭,似巨大的华盖,壮观而邪恶,犹如妖王。   木樨吓呆了。   他一步一步地朝她走来,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诡异香气。   木樨瞪大了双眼,一点点后退,最后退到了墙角。   退无可退!   她突然唤出一条捆仙索将他捆住!   笙箫默只是微微动了一下胳膊,「砰砰」两声脆响,捆仙索已经被他挣断。   再唤一条,再次瞬间被挣断。   捆仙索根本束不住他!   木樨手心凝聚仙力,再次一掌打向他。   可掌风在碰到他周身紫光的一刹,就被吸收的无影无踪。   他此刻根本就是一个刀枪不入、不死不伤的怪物!   「师父,你醒一醒……我是木樨……你醒一醒……」她害怕地哭求着,徒劳的想把他唤醒。   他的双眸血红而空洞,她不知道他看到了什么,但一定不是她。   突然,五道彩色光芒射过来,如同绸带彼此编织交错,将他身后那一团紫黑色的雾气锁在中央。   木樨不可思议地举起双手,看到这五色光芒的另一端连在她的五个手指尖。   笙箫默突然停住,不再前进。   木樨恍然,试着手指微微扯动,五色光芒猛然收紧,将那团黑雾勒住。黑雾仿佛有生命一般,想要努力冲破光带的束缚,与五色光芒激烈地对抗着。   笙箫默突然站不稳似的退了一步。   原来如此。   木樨撑开双手,如同傀儡师一般将那五色光芒一点点拽紧。   五色光芒如同最坚固的绳索,紧紧捆住那一团黑雾,她能感觉到那股黑雾垂死般的挣扎,从一道道光芒的缝隙中逸散出来。她的指尖被拉扯的抽痛,好像指节都要断掉,但她依然艰难地一点点继续收紧双手,眼神决绝,仿佛要将那团黑雾勒死。   黑雾一重一重似跳动的骨节,在五色光芒编织的牢笼中横冲直撞,仿佛丛林野兽被困在陷阱中,好像随时要灭亡,又好像随时要爆发。   终于,黑雾渐渐失去了力气,一点点消失在层层叠叠的五色光芒之中,了无痕迹。   笙箫默一头栽倒在地上,不省人事,眉心的堕仙印记缓缓熄灭下去。   木樨看着他倒在地上,愣了半晌,终于崩溃般瘫软在地,却半口气都哭不出来,就那样面如死灰般的流泪。诡异的香味淡了下去,一切仿佛梦醒,又似乎回到了梦中。 ☆、禁丨书阁   笙箫默缓缓地睁开眼睛,发现自己竟然躺在她的房间。   「师父醒了,喝点水吧,」不远处,木樨在桌案前给他倒了一杯茶,走过来递给他,眼神沉静。   笙箫默淡淡地看了她一眼,接过杯子一饮而尽。   屋外一片漆黑,似乎依然是深夜。   「现在是什么时辰?」他看着她,语气平静道。   「刚过子时,」她目光垂下,却没有看他,回答听不出波澜。   笙箫默点点头:「我走了,你早点歇息。」   从榻上起身,缓步走到门口。他顿了一下,似乎想说什么。许是感觉到身后犹豫怯然的目光,他终究没有开口,径直离开。   笙箫默回到寝殿,雕花门缓缓合上。   他没有掌灯,沉在无边的黑暗里,后背重重靠在门上,昂起头,闭上眼睛,心头如撕扯般痛苦。 她唇上未褪的咬伤,他胸口隐隐的痛楚、指尖的血迹,她疏离的目光和言语……   他知道,那力量又发作了一次。可他,到底对她做了什么啊!!!   他快做不了仙了,如今却连人都做不了,只能做妖魔了吗?   她是离他最近的人,可如今,他连自身都护不住,有一日若他被那力量控制彻底堕落,她会面临什么?   是被他亲手屠戮,还是被他们处死?花千骨已有前车之鉴,他怎么还能把她往那个火坑里推?   他已不配做她的师父,又给不了她平凡的幸福,既然如此,何苦让她再背上这背德逆伦的肮脏罪名?   罢了,她本不属于这个世界,若有一天,她能回到那个世界,那就最好不过了。   喜欢这种事……太奢侈了……太奢侈了……   既然他要走上绝路,还是让他一个人背负吧……   笙箫默沉沉地叹息,神情寂灭,在黑暗中站了整整一夜。   接下来的日子,除了三尊议事,笙箫默几乎不出寝殿。木樨不确定他是在生气还是在内疚,更不确定那一晚的事情他到底记得多少。只是两个人之间有些东西变了,仿佛有了一层似有还无的隔阂。   夜晚她站在寝殿的门口,看着他打在门上的剪影,时而在奋笔疾书写着什么,时而却如雕塑一般坐着,不知是入定还是愣神。   有时在殿前迎面撞上他,他只是面无表情地调开目光,眼里几乎没有一丝波澜。往日的慵懒温情,似乎荡然无存。   木樨心里浮起微微的悲凉,她从来不知道,笙箫默一旦冷漠起来,竟然这样的彻底。   这一晚,木樨听见后山传来隐隐约约的箫声,实在忍不住跑去,想和他说句话,却被一道厉害的仙阵弹回来。   他定是知道她会悄无声息地过来,特意设了仙阵截她,若是为了防青萝火夕他们,结界足矣。   她只能远远站在仙阵外,默然看着他一个人站在那块飞石之上吹一杆长箫,瘦削颀长的身影,仿佛随时要消失在月光中。   夜半风冷,木樨的心里翻江倒海,喉头发紧。   想昔年他赠她素阿弄玉,教她吹箫,一瞬间竟恍如隔世。明明她对他吐露了全部的真相,怎么他却更远了呢?   不知道何时,她竟然就在后山靠着一棵树睡了过去。   迷迷糊糊感觉被人轻轻抱了起来,熟悉的味道令她心安。她已经半醒却不吱声,任他将她抱回房间。   他屈身将她小心地放回榻上,在她身边站了半晌。   感觉他转身欲走,木樨睁开眼睛一把逮住了他的袖子:「师父,我到底做错了什么?你告诉我啊,你不要这样。」   笙箫默回头看她,见她眼里已是水光潾潾。   不动声色地用力将袖子从她手中抽离,转身欲走。   「笙箫默!你站住!」木樨悲愤而怒急,竟直呼其名。   青色身影僵住。   不顾一切地追上去从身后抱住了他,她眼泪控制不住落下来:「你到底怎么了?你是生气了吗?你和我说好不好?」她的脸紧紧贴着他的背,「你不要这样……我最讨厌谁这样对我……」   他任她抱着,却不转身。   「我是你师父,你是我的徒弟,你我这样的关系,不能再更进一步了,」语气已是克制。   「你说什么?!」   「离开长留吧。 」背对她的人声音淡然,却话如炸雷。   「你要赶我走?」她的脸离开他的背。   他沉沉道:「你不能待在这儿了。我已经给南灵仙域传了信,陵阳少谦应该已经在来的路上了……」   「南灵仙域?」木樨惊得说不出话来,可这惊诧很快就转为不可遏制的愤怒:「笙箫默!你有什么权利这么做?谁准许你这么做了?你以为我是一件物品,由你送来送去的吗?」   他怎么敢替她做这样的决定……   笙箫默慢慢转过身看着她。   她气的满脸通红,眼睛睁大瞪着他,好像浸在水里的黑宝石。   原本攒了满心的狠话,面对她这样的神情,竟然瞬间都化作不忍。   哎……   他在心里默默叹了一口气,伸出双臂轻轻拢住了她。   「我很快就护不了你了。他日若我不测,你在长留很难全身而退,」他轻轻劝她,「既然你本不属于这个世界,将来总会回去的……」   回去?   有没有一刻,想过,回去?   如何回去?   回到那个熟悉的世界,重新做回茫茫人海中的一粒尘埃,平凡又平安……   重新面对那个快速的时代,面对那场背叛、车祸、疏离,面对那个颠倒过来的世界……   她泪如雨下:「我该怎么回去……」   「小西,」他突然这么唤她,叫她心头一软,「听师父的话,好好活着,总能等到回去的机会……」   木樨忽然抬起头,两个人的眉眼那么近,她目光灼灼,问得认真又执著:「笙箫默,你喜欢我吗?」   不是师父,而是直呼其名。   笙箫默眼神一滞。   他看了她许久,眼波流转仿佛那夜箫声清幽中,天幕之上缓缓淌过的星光。   可最终只是轻轻叹了口气:「小西,放弃我吧……」   木樨站在禁丨书阁的门前,直勾勾盯着那扇紧闭的深重的金门。   「在这儿发什么呆呢?」年迈的老妪沉疴般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她怔怔的回头,看见蓝衣婆婆微笑着看她,却目光如炬:「又遇上麻烦了,木樨小丫头?」   木樨一愣,她那么老,颤巍巍慢悠悠的,可灵台却清明到令她感到心悸。   她嘴角抽动了一下,突然扑通跪下,恳求道:「婆婆,求您放我入禁丨书阁,」躬身行下大礼。 「你想入禁丨书阁?」蓝衣婆婆语气并不惊讶。   「是,」木樨抬起头,正对上她的目光。蓝衣婆婆看着她,眼神悲悯,不可捉摸。   「你可知道禁丨书阁是什么地方?」蓝衣婆婆质问道。   「我知道。」   「那你还要进去?」语气严正,却仿若激将。   「是,我要找一个答案,」木樨郑重道。   蓝衣婆婆轻声叹一口气:「我的钥匙只能打开这道金门,可是门后,是三尊亲自设下的封印,你还是进不去。」   见她的表情一下子垮下去,蓝衣婆婆爱怜地将她扶起来:「只是你既然求了我,我自然是要帮你的。你若能拿到你师父的凤鸣箫,便可破了这封印。」   「凤鸣箫?」木樨一惊。   蓝衣婆婆点点头:「那支箫汇聚了他极强的法力,别说这封印认得它,就是不认得,也能将它敲开。」   「婆婆此话当真?」木樨心下一动。   「只是,那可是你师父的贴身武器,要取来谈何容易? 」蓝衣婆婆淡淡一笑,话里明明相难,语气却丝丝蛊惑。   木樨沉吟片刻,冷静道:「好,我会取来。」   蓝衣婆婆眯着眼睛点点头,嘴角轻轻勾起。   月光如水。   笙箫默有点疑惑的挥开寝殿的门,正对上木樨端着托盘,托盘里是他熟悉的那个酒坛,还有一碟小菜。   「这是什么?」   「是……桂花蜜。」   他眼神微动。   「当年糟践了师父的半坛好酒,不知道是不是记恨我到今日呢?」她眼角弯弯。   内心若下了决定,表情反倒自在起来。   笙箫默看着她,忽然有点捉摸不透。那晚,当他对她说出那句话,她瞬间垮掉的表情还历历在目。   赔罪?赌气?告……告别?   他心里一时翻过千万个猜想,又一一否决。   见她已将托盘放下,举起酒坛斟了两杯酒,举起其中一杯。   「弟子先干为敬,」仰头一口气干掉。   咳咳咳,她瞬间被呛得剧烈咳嗽,到底是烈酒啊。   笙箫默有点想笑,忽然又想起那个一起喝青梅酒的夜晚——   「弟子先干为敬……」   「从此刻开始,我愿意信任你笙箫默一人……」   他不言,只是和她一样,举酒一口下去。   果然是桂花蜜,味道似乎还不到时候,但甜味过后酒气的后劲儿犹如滔天巨浪,烧的他从喉头到心口发疼。   他却不再用仙力散酒气,任凭酒汁滚入丹田。   「什么时候酿的?」笙箫默微微一笑。   「两年前,」木樨倒是诚实,「我知道,三年桂花蜜才成,五年才有风味,十年才算中品。本来想给师父一个惊喜的,如今怕变成惊吓了。」   笙箫默宽容地一笑:「其实两年就可以喝了,三年五年还是十年百年,一般的舌头喝不出太大区别。」   是啊,他们的寿命那么长,十年百年也没什么了不起的,有足够的时间等一坛酒,等一个满意的味道。   笙箫默一杯接一杯的斟满,喝下去,好像也懒得等什么百年陈酿了。   毕竟是桂花蜜,很快他的两颊和眼角泛起微微的红。一双桃花眼迷离暧昧,勾魂摄魄。   「师父能喝得出区别吗?」木樨看着他逐渐涣散的目光,试探着问。   「……有什么区别……」他已语无伦次。   她目光沉静,他却笑着,嘴角翘起,深情而放肆地看了她一眼,然后头一歪栽倒在地上。   木樨被这目光惹的战栗了一下,平复心境,才膝行上前看他。   他已然沉沉昏睡过去。   知道他酒力好,生怕放不倒他,木樨还是在酒中掺了些许迷药,没想到他根本没用仙力散酒气,光这桂花蜜的酒力已经足够他睡上几个时辰了。   窃了他贴身的凤鸣箫,她却舍不得把目光从他身上挪走。他睡的酣畅,眼睛连闭上都是美极的……   她忍不住抚上他清隽的脸庞。这么美的男子,她从有记忆到现在,都未曾见过第二个。   在这个世界,我明明只有你一个人呢……   叹了口气,木樨自嘲般摇摇头,收回了手,起身之时却被他一把逮住袖子,差点栽倒在他身上。   「别走……」他呢喃着,犹如梦呓。   师父,你到底是想让我走,还是不想让我走?   是不是你只有醉倒了,才会让我……别走?   她轻轻把袖子从他手中抽出来。   「放心,我不会走……」她看着他,自言自语小声道。   月黑风高,木樨悄无声息的来到了藏书阁,蓝衣婆婆如约等候。   「小丫头果然厉害,」蓝衣婆婆眯眼浅笑,随即引她来到□□阁门口,打开沉沉的金门。   一道犹如蜘蛛网一般八卦形的封印露出来,闪着亮橙色的光芒,微微战栗着。   「这就是三尊下的封印?」木樨问道。   「正是。」   木樨从袖子里掏出凤鸣箫,银箫古傲,闪着清亮的冷光。   可是这要怎么用啊?她学着笙箫默平时那般转转甩甩,可凤鸣箫没有丝毫反应。   「木樨,你可想好了,这扇门一旦推开,就再回不了头了,」蓝衣婆婆站在她身后,语气幽幽。   木樨握着凤鸣,嘴角微微抽动了一下。   别走……   「我想好了。」她坚定道。   「好,婆婆帮你,」蓝衣婆婆忽然转到她的身后,一手扶住她的肩膀,一手握住她持箫的手对准封印中心。   木樨突然感到一股汹涌而陌生的力量窜入她的身体,将她全身的仙力驱赶到她握箫的那只手上,瞬间凤鸣箫喷出一股青色的光芒,好像开了一枪似的,直直打到封印的正中心,巨大的后坐力将二人都震退了一步。   「啊——!」她不由吓得惊叫。   只见那道青色光芒犹如晕染开一般,层层浸透了这个八卦形的封印,封印剧烈地抖动了一阵,忽然像玻璃被撞碎一般,然后渐渐消失……   「你可以进去了,」蓝衣婆婆笑笑。   木樨迟疑了一下,冲进了禁丨书阁。   长留禁丨书阁,对绝大多数长留弟子,甚至对六界,都是神秘的存在。   木樨在一排排书架间游走。不同于外面藏书阁的书,这些书每一本都闪着淡淡的荧光,记载着不为人知的隐史、奇闻和禁术,好像黑暗中的一双双鬼瞳。   她无意知道那些秘密,只是一心找寻竹染说的上古附灵阵。   终于在一本有些残破的书页中,她看到了关于上古附灵阵的些许记载。竹染的记忆力不错,上古附灵阵可探知的力量分为三个等级,附灵阵的颜色分别会变为青、黄和赤。青色之力,能开山劈石、毁林破土;黄色之力,可呼风唤雨、闪电降雷;而赤色之力,可毁天灭地、吞并日月……   那个血红的妖阵……竟是赤色之力吗?   古往今来,史有记载,赤色仅有两例——洪荒之力与紫魇。   洪荒之力显然在花千骨身上,而这个紫魇,难道就是笙萧默身上的那个力量吗?!   紫魇!   木樨在禁丨书阁找了整整一夜。   所有的书中,只有这样一条记载。   「紫魇,极北戾气所化。尝为弇兹氏妖女诱出,欲伐天宫。帝君以九天落雷诛之,乃除。」   同为赤色之力,妖神大战与洪荒之力的记载,千字不止。每一次妖神出世的时间,妖神身份,概况,降服过程,甚至有哪些重要的仙人牺牲,都有记录。   可是紫魇,这个几乎可以与洪荒之力齐名的力量,居然只有短短三十字描述!背后的一切都悄无声息地尘封在淡淡的荧光中,无人知晓。   木樨仿佛能感受到那位修史者骨鲠在喉般的痛楚,他什么都知道,但是却不能写,不能记,所以用这种春秋笔法般的诡异文字,给后世留一个尾巴,留一条线索,好让他们在某一天走投无路之时,能稍稍窥一眼前辈先祖们那朦胧深沉的轮廓,不再觉得那么茫然和孤独。   木樨盯着这两段墨迹干涸的文字,仿佛盯出血来,希冀从字里行间找出什么暗语或者秘密。直到晨光熹微,天色渐明。   忽然有一个空旷的声音轻轻唤她:「把手放上去……」   木樨恍恍惚惚照着做,将手放在了书页上。   一道金光突然从书页上闪出来,飘到她的眼前。金色的文字仿佛拓在石碑上的铭文,灿若星光,一列列清晰的呈现在半空中,呈现在她的眼前。   每一个字都力透纸背,如泣如血,好像在流淌……   木樨瞪大了眼睛……   「孽障!」猛的一声断喝,犹如惊天炸雷将她劈醒。   木樨一个机灵仿佛瞬间回魂儿,发现金色的字瞬间消失了,自己坐在□□阁的一个书架下,摩严一脸惊诧愤怒站在□□阁门口。   「世尊……」她打了一个寒颤,赶紧站起来,手里还攥着那只凤鸣箫。   人赃俱在,这次她逃不过了。   她早就知道。   摩严伸手,隔空一把把她抓过来。   蓝衣婆婆却忽然出现,原本伛偻的身形已然立直。她蓝袖挥起,一道紫光闪过,竟然将木樨生生从摩严手中打落下来。   「跟婆婆走!」她冷冷一声,将她像抓小鸡一般抓起来。   「休想!」摩严怒喝,狠绝一掌挥去截断她。蓝衣婆婆瞬间回身与他对了一掌,却禁不住他的掌力,不得不后退三丈,将木樨丢下去。   摩严下一秒就直接打出浮尘断!   「婆婆小心!」木樨情急出口,却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提醒她,只知道那是他的绝技,东方彧卿就是死在这一招下面,活生生的人瞬间化为漫天血光,连尸体都没有!   蓝衣婆婆眼神一惊,忙侧身飞开,却还是被浮尘断的余韵打到,整个人震的转了一圈,嘴角立刻挂了血。   她眼神复杂地看了木樨一眼,见摩严还要追来,终于化作一道黑风飘走。   笙箫默醒来,第一眼却白子画一袭雪衣如洗,背对他站立。   「掌门师兄?」笙箫默有些惊愕。   「看看你的凤鸣箫还在吗?」白子画语气淡淡道。   笙箫默大惊。   白子画将凤鸣箫拿给他:「被自己的徒弟灌倒,贴身的武器都丢了,师弟当真糊涂。」   「她……她怎么了?」笙箫默有些茫然。   「她盗了你的凤鸣,破了封印闯进禁丨书阁,被大师兄捉住……」白子画转身,眼神凝重。   「什么?」笙箫默怔住。   木樨被仙索捆在刑案上,腰以下已是鲜血淋漓。   「说,为什么和妖魔勾结?你想做什么?」摩严声音森冷。   「我没有……」她无力申辩。   「还敢狡辩?与妖勾结擅闯禁丨书阁,还掩护她逃跑,当真以为我不敢杖杀你吗?」摩严凌厉喝道,挨了这么多杖,居然还不肯认,真是个嘴硬的很。   「我只知道她是藏书阁的婆婆……别的真的不知道……」   「满口谎言!她哪里是藏书阁的人?分明是奸细!」摩严怒斥道。   婆婆不是藏书阁的人?   「你是如何知道,『红锦』『红绡』的差别是三桑树的露水?」   「藏书阁里有一位蓝衣婆婆,是她告诉我的。」   「蓝衣婆婆?我怎么从来没有听说过?」   原来紫熏上仙真的不认识她……   「为什么闯禁丨书阁?」   紫魇……   不,不!   那惜墨如金的一条记录,那些金色的、她尚未读完的字……   「……袭击你们的人至少准备了五年以上,你师父怕是早就被人盯上了……」   难道,难道……   见她不应声,摩严只道她心有疑鬼,更是气急:「亏得你师父次次护你,你居然拿迷药灌他,还盗他贴身的凤鸣箫!当真是个忘恩负义的孽障!」   他眼神一冷,行刑的弟子又是几杖打下去。   木樨一口血从口中涌出来,哼了两声,却连呼喊的力气都没有。   视线越来越模糊,腰下的疼也没那么剧烈了……眼前是一片片晶莹的白色,闪着光……   是销魂殿的玉桂树又在下花雨了吧?好美……   他站在树下微笑,玉簪青衫,宛若天神。   师父……   已无力呢喃,只在心底小小唤了一声。   她缓缓落入黑暗……    ☆、仙牢夜奔   恍惚间,木樨感觉有人把自己像米袋子一样拖在地上走,有人说话的声音,铁门的声音,锁链的声音。最后四周安静如死地。   腰以下已经没有知觉,只感觉地面很凉,寒气贴着下腹渗进来。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只在昏迷与醒来的空隙间,隐隐约约感觉有光。   忽然响起细碎的铁门开合的声音,有脚步声靠近。   是谁,还要拷问她吗?   迷迷糊糊却被一个温暖的怀抱收进来。   虽然睁不开眼睛,木樨还是只凭味道就可以认出笙箫默来。她是调香师,嗅觉较常人灵敏,他只用她调的无味香,周身衣衫只有他自己的味道,没半点杂质。   「师父……」她气若游丝,用手摸索着他。   「小西,是我……」他轻轻握住她的手,声音有些颤抖。   他将她侧身抱着,温暖的仙力汹涌地渡入她的身体。   浑身的血液终于重新流淌起来,伤口开始缓缓愈合,却恢复了尖利的疼痛。   「疼……」她本能地偏头朝这个怀抱钻进去,眼泪无声地淌下来。   感觉他用自己的脸贴了贴她的脸:「别怕,师父带你出去。」   下一秒身体就被他抱起来,然后铁门震了震,依稀听见有人倒在地上的声音。很快,清风拂面而来,他的衣袂擦着她的耳边。她昏昏沉沉抓着他,好像抓着一根救命稻草。   过了一阵,突然这个怀抱将她送了出去,被一双有力的臂接过来。她像一个婴儿似的本能推拒,抓着他衣服的手不肯松,然后她听到他唤她:「小西,听话……」   「不要……」她皱着眉拒绝。   他的手轻轻放在她的额前,青光闪烁,她眼皮瞬间感觉无比垂重,又睡了过去……   再睁眼,映入眼帘的一方鱼白色的帐顶。   木樨动了动身体,四肢有了力气,伤口也不痛了,就是头还是重重的……   「醒了?」湖蓝色的身影上前将她扶起来,递来一杯温热的茶水:「先喝点水。」   木樨定睛一看,惊诧不已:「少谦?」   陵阳少谦无谓地一笑,扶她侧身靠着:「看到我很惊讶吗?」   「我……我怎么会在这儿?这是哪儿?」木樨不知所措,开始努力回忆,她不是在戒律阁吗?不对……仙牢……   「这里是永州城的一间客栈,距离长留已经六七百里了。」他耐心解释。   六七百里!   「怎么可能?我刚才还在戒律阁……」木樨瞪大了眼睛。   「刚才?」陵阳少谦哭笑不得,「我们离开长留飞了快两天了,你还以为只过了一会儿吗?」   啊?   木樨僵住。   怎么可能?   不对……是师父……   看着她困惑的目光,陵阳少谦无奈叹气,还是把来龙去脉解释了一下:「你师父前不久突然给我飞鸽传书,让我务必速来长留把你带走,信写的急迫不已,我赶紧过来了。结果刚到长留才知道,你受了重刑被囚禁起来。你师父破了仙牢,强行把你救出来交给我,我这才带着你连夜离开长留。 」   原来,真的是师父……   「木樨,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弄得这样的地步?」见她一副神思复杂的样子,陵阳少谦忍不住问道,「儒尊也不说原因,只道让我带你走得远远的,别回去就好,我简直一头雾水。」   木樨斟酌了片刻,郁郁道:「我盗了他的凤鸣箫,闯了长留禁丨书阁,被摩严抓到了。」   「闯长留禁丨书阁?」陵阳少谦更懵了,「你要做什么啊?」   木樨垂下眼帘:「这事儿说来话长,我现在没法解释太多,」顿了顿,像下定了决心似的抬起目光看着他,「少谦,我不能跟你继续走,我得回去。我师父他现在可能很危险,有些事情我必须让他知道。」   「回去?你疯了吗?好不容易跑了这么远,你还要回去?你知道你回去是什么结果吗?」陵阳少谦大喊道。   她一时沉默。   陵阳少谦微微皱眉,突然看着她的眼睛认真道:「木樨,你跟我说实话,你闯禁丨书阁是不是为了笙箫默?」   她一下子怔住,竟然不知道说什么。   他似乎猜到她的想法,一字一顿毫不掩饰:「盗了他贴身的武器,还闯了禁丨书阁,换做旁人就算不上诛仙柱,起码也是天牢地牢三五十年,你冒这么大的风险,肯定不是小事。他明知道你闯了祸,还不惜破了仙牢救你,把你送出长留,这事儿断然和他有关系。」   她哑然,连反驳都不能。   陵阳少谦看她这样,心下已明了的差不多,语气有些挫败:「我原以为只是你爱慕他而已,没想到他对你居然也到这般地步……」   「少谦,你别说了……」木樨心头一阵钝痛,侧开脸不再看他。   仔细回想,在朱木宴上笙箫默那般护着她……他前脚刚对她表露了心意,笙箫默后脚就请辞离开……相赠玉凌珏时他奇怪的反应,连拂安都看得出来……   陵阳少谦心里一阵凄凉,原来那次,他只猜对了一半。   顿了半晌,他才晃过神来,语气却严肃:「木樨,你听我说,这件事会把你们两个人都陷入绝境的。趁着现在你逃出来了,千万别再回去送死了!」   「少谦,我感觉很不好,我觉得我师父可能……」她皱紧了眉头,却没能找到一个合适的字眼说完这句话,「我知道这听上去很荒谬,但是我现在必须见他。」   「你别再犯傻了!」陵阳少谦有点怒了,「笙箫默他费尽心力救你出来,不是让你再回去自投罗网的!你这样做,岂不是辜负了他保全你的一番心思?」   「我……」木樨一时说不出话,嘴唇抖得厉害。   是啊,他救她出来,定然不是容易的事,即便是长留三尊又如何?到底是没法对九阁长老交代。   顿了好一会儿,她才开口,仿佛自言自语:「他想保全我……可知我……我也是这样对他……」她自嘲般摇摇头起身,「如果他因为这件事受到任何伤害,我绝对没法原谅我自己……」   「两个疯子!」陵阳少谦恨铁不成钢似的狠斥了一句。   终究还是不忍:「既然笙箫默把你交给我,我不能让你独自赴险,」他长长地叹口气,「就算你要见他,也不能回长留。这样吧,我们去瑶歌城。那里距离长留最近,无论藏身还是打探消息都容易些。」   木樨感激地看了他一眼:「少谦,谢谢你!」   陵阳少谦只是怅然。   太阳缓缓落山,瑶歌城的一间客栈里,木樨一下下拨弄着烛火,手里冷一阵暖一阵。   陵阳少谦出去大半天了,说是去打探消息。为了安全,他不许她露面,她只能心急如焚地留在客栈等信儿。   直到余晖尽褪,一阵匆忙的脚步踏破了客栈回廊的寂静。   门被推开,陵阳少谦身后跟着三个人,皆戴着石青色的帷帽。三人入室内关好门,才掀开遮面的罗帷。   「青萝!火夕!怎么是你们?」木樨惊讶不已,「这位是?」第三个人很眼熟,可名字在嘴边,却叫不出来。   「蓝玉山庄姬玄铭,与姑娘在南灵仙域的朱木宴交过手。」男子一身竹褐色长袍,拱手道。   木樨恍然。   陵阳少谦关好了门,这才望着她肃声道:「木樨,我有不好的消息要告诉你,」他沉吟片刻,「你师父昨夜离开长留了。」   「你说什么?」木樨愣住。   姬玄铭道:「先父与贵派礼义阁虚舟长老是故交,我才打探到消息。儒尊给另两尊留了书信就离开了,观微都找不到他。这件事目前除了你的这两位同门,只有两尊和九阁长老知道,其他人并不知道。现在整个长留都传言你背叛师门、勾结妖魔,世尊已经秘密派了弟子四处在抓捕你,恐怕连瑶歌城也不是你久待之地。 」   舞青萝过来一把抓住木樨的手,语气焦急:「木樨,你和师父到底出了什么事?怎么你突然就被关进仙牢了,又怎么会在这儿出现?还有,师父为什么突然离开长留?」她整个人都混乱了。   木樨无从回答她,只是一下子跌坐在椅子上,整个人仿佛落入冰窖。   火夕平日虽然玩闹,这会儿听了这些,又看了众人的表情,心里也猜了个大概,忙拉拉舞青萝的袖子,示意她不要再问。笙箫默失踪,木樨被整个长留追杀,可想而知事情严重到什么程度。   屋内一时安静的可怕,连门外树叶的沙沙声都听的清晰。   陵阳少谦想了想,还是郑重道:「木樨,我看你还是跟我先离开这里吧,玄铭兄他们如果有了消息,传递给我们就是,你在这里风险太大了。」   木樨一直不吱声,听了他这番话,眼神定了定道:「少谦,明天一早我要去一趟异朽阁,他们肯定知道师父在哪儿。」   「异朽阁?异朽阁虽然知晓六界之事,可那是要讲代价的。你有什么资本和他们交易?」少谦皱眉。   木樨眼神沉静:「起码你得让我去试试。就算付出代价,我也得找到他。我不能这么糊里糊涂的看着他失踪。」   「木樨!」少谦彻底怒了,「你见到他又能怎么样?你们隔着师徒之名,根本不会有结果的!你这么不管不顾,除了送上性命,没有任何意义!你怎么到现在还不明白? 」   舞青萝和火夕听到这一番对话彻底怔住。   什么叫「隔了师徒之名」,什么叫「不会有结果」?   「你……你们……什……什么意思?」火夕结结巴巴问道。   木樨看着少谦,冷绝一笑:「你以为,我找他是为了和他在一起?」她怒从中来,冲着陵阳少谦大吼:「陵阳少谦,你以为我为什么要闯禁丨书阁?我告诉你,我师父身上带着紫魇,那是和洪荒之力齐名的力量!那东西不在你身上,你永远都不能感同身受!」   「你……你说什么?和洪荒之力齐名的力量?」舞青萝吓呆了。   木樨痛苦地叹息,却被生生逼出了眼泪:「师父千年修为,却被那力量折磨的生不如死理智全无,半点反抗之力都没有!你们若见过一次,我看谁还能在这儿无动于衷地说!大!话!」   所有人都被这一连串的真相击的说不出话,陵阳少谦只是定定地看着她。   木樨因为愤怒大口大口的喘气,好一会儿才平静下来。   她转向愕然的舞青萝和火夕,缓缓道:「青萝、火夕,我知道你们心里一定有很多疑问,未来有机会我会对你们解释。看在我们同门一场,今晚所有的一切,你们千万不能对任何人说,等我找到师父再说,好吗?」   舞青萝和火夕已然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两个人郑重地点点头。   「姬庄主,青萝和火夕都是我的同门,麻烦你帮忙将他们送回长留,这件事,别把他们卷进去了。」木樨对姬玄铭躬身行礼,如是托付道。   姬玄铭点点头,却还是忍不住建议道:「木樨姑娘,你说的这件事非同小可,难道不应该告诉尊上、世尊以及九阁长老,请他们一起想办法吗?」   木樨摇摇头,眼神悲凉 :「师父的实力不在尊上和世尊之下,那些人若有办法,他也不至于做这样的选择……」   姬玄铭无言,沉重地点点头。   送走了三人,木樨一个人静静地坐在房内,唤出素阿剑。她的手指轻轻抚过剑身上青白色的光芒,目光温柔,犹如看着自己的情人。   陵阳少谦目不转睛地看着她:「你真的决定了?」   木樨点点头,望着他半晌,终究还是歉意的一笑:「少谦,对不起,刚才不该迁怒于你。」   陵阳少谦摇摇头道:「木樨,还记得那天我对你说的话吗?」   她心里一沉,幽幽道:「你是想说,一语成谶了吗?」   少谦苦涩地一笑:「我只是后悔,」他恍惚的笑笑,「后悔没能早一些认识你。」   其实,我后悔的,是你先喜欢的人,不是我。   木樨听出了他的弦外之音,也不再应声,只是盯着素阿剑出神。   突然间素阿剑开始嗡嗡地震动,很快这震动越来越厉害,紫色的光芒瞬间剧烈地闪烁起来,剑气凛冽,开始排斥她的抓握,随时要从她的手中脱出。   「遭了!」木樨赶紧双手握住素阿剑,心一下子揪起。   那个力量又出现了!   陵阳少谦看到木樨一瞬间变了脸色,忽然无比艰难的握住那把剑,而原本青白色的剑身开始冒紫光,他惊诧不已,急忙上前扶住她:「你怎么了?」   「师父身上的那个力量……又出现了……每次出现……素阿剑……就会这样……」木樨因为力量耗费连话都说不完整,双手颤抖,几乎握不住剑,身体被剑气带着「扑通」跪倒在地上。   陵阳少谦见状,伸手希望帮她一起握剑,可手还没碰到剑身,突然被巨大的紫光重重地震开,整个人都飞了出去。   「少谦,你别过来,素阿剑认主,会伤到你……」木樨上气不接下气道。   素阿剑开始失控般在房间中乱飞。木樨紧握着不肯松手,整个人被它在坚硬的地面上拖来拖去。   「你松手啊!」陵阳少谦不能近身,急的冲她大叫。   「我不能松……」她咬着牙,任凭素阿剑将自己来回拖行。她知道笙箫默现在定然是力量发作痛苦不堪,若是将剑放开,他的力量必定暴走,后果不堪设想。   陵阳少谦心下不忍,却又无法靠近,情急之下捏了一个水诀,原本坚硬的地面瞬间滚起溪流般的浪花。浪花跳跃着,仿佛软垫一般围绕着她,保护她不受到任何摩擦和撞击伤害。   终于素阿剑停止了震动,缓缓落下来,在离地半米高的地方悬浮横住。木樨整个人几乎瘫在地上,半天缓不过来。   陵阳少谦这才上前,将她从地上扶起来:「你怎么样?」   「我没事,」木樨摇摇头,却发现素阿剑并不像往常那样回到她手中,而是这样一直悬浮着,好像……好像在召唤她上剑。   「素阿,你怎么了?」木樨心中一动。   素阿剑干脆变成平日御剑时的大小,缓缓飞到她面前停下。   木樨迟疑了半晌,忽然仿佛明白过来:「素阿,你是不是知道师父在哪儿?」   素阿剑的光芒一明一暗地闪烁着。   木樨欣喜地站起来,一脚踏上剑。大门破开,素阿剑带着她「嗖」地飞出去。   「木樨!」陵阳少谦一时完全没反应过来,见她飞远,只得赶紧唤出自己的金睛蓝凫追了上去。 ☆、陪伴   木樨稳稳站在素阿剑上,衣袂飘然,犹如一道月光,飞在乌青色的天际。   素阿剑带着她朝着某个陌生而清晰的方向飞去。   山河渐明,晨曦将至。越过辟天的险峰峻岭,忽然出现一大片的湖,湖蓝如镜,湖畔是丘陵缓坡和连片的树林。天边朝阳尚未升起,晕开一片华丽的丁香色,犹如叹息。   素阿剑缓缓落下来,仿佛一双手将她轻轻放在湖畔。   木樨有点紧张地看看四周。   难道,笙箫默就在这附近吗?   「师父——」她试着喊了一声,因为空旷,声音犹如涟漪在湖畔和密林的空间中回响,渐渐散去。   见没有回应,她更大声的喊着,一边呼唤一边沿着这湖畔一路小跑。可直到她累的喊不动了,也跑不动了,周围依然安静如初,无半点人迹。   可越是这样,木樨却越是能感觉到,他就在周围,而且他已经看到了她,只是不肯现身罢了。   一时间,铺天盖地的委屈和苦涩淹没了她的知觉,她无助的跪在湖畔的草地上,昂着头,对着空旷的天际大声道:「师父,我知道你在,你出来看看我,」她眼神决绝,一字一顿,「无论发生什么,我愿意和你共同承担!」   虽然他不露面,但她知道,他肯定能听到。   朝阳慢慢升起来了,大地刹那间被镶了一层金晕,若刚出炉一般灿烂华美。木樨面对着这绚烂的朝阳,深深伏在地上,额头贴着草地,仿佛对着苍天叩拜。   突然感觉有人缓缓走近,身影渐渐挡住了照耀着她的片片金光。   她缓缓抬起头,毫不意外看到笙箫默一身青衫立在她眼前。他负手望着她,因为逆光,他的眼神和表情都沉在阴影里难以看清。朝阳的余韵给他的周身镀了一层金霓。他就那样出现在她的面前,犹如神祇一般。   木樨一点点站起来,走近他,终于看清他的脸。他目光苍凉地看着她,俊美却憔悴,眉心一道深深的水滴形堕仙印记,圣洁又邪气。   「师父……」她呆住。   他眼角微微翘起,笑的虚浮:「不是想见我吗?看到我的样子了?可以回去了……」   他居然已经成了这个样子……   她不禁伸手抚上那一道紫色印记,盲从间突然拼命去擦拭这个印记,她如此急迫又如此痛苦,可那紫色已然长在骨肉之中,半分不减。   笙箫默悲悯地看着她,终于在她即将崩溃之时捉住了她的手。   「我再做不了你的师父了,」他声音有点抖,「我已经在慢慢失去仙骨,很快……就会入魔了……」   「不、不会的!」她突然大力抱住了他,连声道,「师父,你相信我,我已经在禁丨书阁找到了线索,我已经知道,那是紫魇,我一定会找到解决办法的……」   「小西!」他猛然扶住她的肩,迫她看着自己,「那次师父和你说的话,你都忘了吗?」   木樨看着他,心瞬间跌入谷底。   他说,他大限将至,不要试图救他……   她死死盯住他:「所以你把我送出长留……所以你背着其他人孤身跑到这个地方……」她的语气忽然无比凌厉,「你根本就是准备玉石俱焚是吗?!」   笙箫默温和地迎接着她咄咄逼人的目光,却是微笑着:「小西,我早知道会有这么一天……我不想被它控制,不希望因为我而伤害你,伤害其他无辜的人。我既然不能选择活着,起码我可以选择,有尊严的死去……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   木樨使劲地摇头:「你不能这样做……我不能接受……」   他伸手轻轻抚着她的头发,笑的坦然而解脱 :「小西,这是我自愿的,我心甘情愿接受这样的命运……」   是的,他不怕死,仙界的人都不怕死!死是大义!是尊荣!是他们圣徒般的殉难!是他们睥睨六界的碑铭!   可他们如何能懂,她如蜉蝣一般短暂的生命,对这熹微的光芒和温情多么珍惜……   很好,连他这最后的微光,也快熄灭了……   她突然崩溃般地冲他大喊:「笙箫默,可是我喜欢你!我喜欢你你知道吗?你走了我怎么办?在这个世界,我只有你一个人!」   他瞬间怔住。   木樨忽然觉得心痛到无以复加:「很惊讶吧,长留儒尊?你们都一样,心里一直都是大义、尊荣、天下……何曾在意过身边人半分?!」   她笑的嚣张跋扈:「是,我就是喜欢自己的师父!我就是大逆不道!悖德犯上!成何体统!我……唔……」   他突然毫不留情地吻住她 。   整个世界顷刻间灰飞烟灭……   她发不出声音,却空着手推拒,拳头胡乱砸在他的胸膛上。   他干脆一手钳制住她的手腕,她终于无力扑腾。   不似那次他被紫魇控制时的浓烈绝望,这个吻是清醒的,绵长缱绻、循循善诱,仿佛昔日化不尽的温柔,却又含着不容推拒的强硬。他的手臂绕上她的腰间逐渐收紧,强迫她贴上他的胸口,加深这个吻。   她感觉周身的血液猛然涌回心脏,热的她不禁战栗,泪流满面。他身上熟悉好闻的味道犹如藤蔓一般缠住她。她喘不上来气,喉头发出一声若有若无的叹息。   她终究无法拒绝他,无法拒绝自己的心……   哎……   好一会儿,两人才慢慢脱出这藤蔓般的缠绵,望着彼此喘气,一时千般滋味涌上心头。   笙箫默用手指轻轻抚摩着她的脸,满足地笑笑。情潮未褪,他的声音还有些嘶哑:「早就想这么做了……」   这样,就再没有遗憾。   他是堕仙不伦的师父,她是觊觎师尊的逆徒。   真好,他们这次,总算势均力敌了……   木樨不再说话,只是抱着他瘦削的身形。   轻轻收紧了手掌,却发现手心一片空旷。   她怎么可能抓得住光呢……   朝阳如火,湖畔如蓝,两束痴缠的身影,一幅天成的丹青水墨画。   不远处的密林中,蓝衣身影隐入层层滴翠,终是画外人。   天色渐晚,木樨跟着笙箫默回到密林里的一处石屋。石屋简陋,只有一席旧榻,一方石案,犹如一座空坟。   她坐在榻上,就这么靠着他的肩,直勾勾看着窗外。夕阳散尽了最后一点余晖,房间完全的黑下去,只有月光冷凉,依稀落进来,仿佛一层薄纱。   「我去掌灯。」笙箫默淡淡道,欲起身却被木樨拉住。   「不要,就这么黑着。」她孩子气的固执。   他也不坚持,只是坐回来任她继续靠着:「你生气了?所以不愿意看到我?」语气玩笑又宠溺。   「看一个人,不需要眼睛,」她偏头,看着黑暗中他模糊的轮廓。慢慢伸出手找到他的额头,她的指腹犹如温润的毛笔,抚过他的鼻梁、眼睛、颧骨,细细描摹他的嘴唇和下巴,在这一片泼墨般的黑暗里,她却看见他惊为天人的容颜。   她的手缓缓划过他的下颏、微凸的喉结,仿佛抚摩一件绝品的玉器。指尖在他的衣领处停了一下,突然如蜥蜴般一下子探进去。   「小西!」几乎瞬间就意识到她的目的,他随即抓住了她的手腕,语气有些颤抖。   「你不愿意?」她声音迷幻,又尖刺如芒。   「不是不愿,」他一只手制住她的手,另一只手却将她环在自己的怀中,下巴靠着她的额前,「既然我无法与你在一起,何必一晌贪欢?」   「我以为这样可以给自己留一点念想,」她缓缓放手,郁郁道。   「这念想只会让你以后更痛苦而已,」他语气温和又冷静,「若没有这样的羁绊,你就能更快地忘记。你还有未来,不要轻易交付。」   不要轻易交付……   她发现,那个慵懒散漫的长留儒尊,一旦认真起来,竟让人半点招架能力都没有。   他的君子,他的固执,他的拒绝,甚至,他的死亡……   她除了照单全收,还能怎么样呢?   木樨躺在榻上,夜色正浓,石屋有点冷。他将一条薄衾盖在她身上,坐在一旁入定。   「陪我睡吧,」她突然将衾被揭开一个角。生怕他多想似的,赶紧补充一句:「纯睡觉。」   笙箫默愣了半晌,叹口气,终于还是合衣在她身侧躺下。   木樨抬起头,抓过他的胳膊顺着放平,然后干脆地枕上去,满足地叹息。   胳膊传来压迫酥麻的感觉,他忽然想起那个晚上,她拉着他的衣角枕在脑袋下的样子,不禁哑然失笑。   他不言,只是任她枕着,另一只手轻轻抚上她的额角,将几缕发丝替她捋到耳后。那几缕头发却好像故意和他作对似的,总也不服帖,他就耐心的一次次重复着。   借着月光,她看到他近在咫尺的眼神,深情如火,浓烈而氤氲,几乎将她化为灰烬。她无法直视他,只得苦涩地笑笑,柔声道:「你别这么看着我,太刺眼了。」   他把手拿下来,嘴角微微翘起,叹了一声:「小姑娘。」   小姑娘……   她只觉眼角一酸,不禁钻到他怀中。他空着的那只手缓缓抱住她,越收越紧。   贴着他的胸口,她分明听到了他雷鸣般的心跳,犹如密集的鼓声。   她想笑又想哭,她知道他是爱她的。   她贪婪地呼吸着他的气息,软软道:「师父,我睡不着,你给我讲故事吧。」   「你想听什么?」   「你小时候的故事,刚入长留的时候,还有,入长留之前。」她闭上眼睛,像听午夜电台一般。   「我拜入长留的时候只有七八岁,那之前的事已经不记得了,」他声音如水,「那个时候掌门师兄大概十六七岁,摩严师兄比我们大得多,看上去和现在差不多……」   笙箫默娓娓讲述着,讲他的师父,那个慈眉善目的已故掌门……讲他从小跟着白子画一起玩,调皮闯祸被师父逮到,那位长留掌门却总是替他挨骂受罚……讲那些草长莺飞、肆无忌惮的少年时光……讲长留历史上曾经拥有的荣耀,遭遇的生死困境……   那些故事已经沉睡在遥远的时光中,如今讲出来却都是淡淡的,带着一种旧照片的味道,情绪却不再如当时那般浓烈。   木樨迷迷糊糊的听着,一瞬间觉得其实这个世界和她的世界并没有本质的不同,都是相似的故事,只是换了人物而已。   今夕何夕,庄周梦蝶,竟不知身在何处。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停下来,却听见她均匀的呼吸声,她蜷在他的怀里,像猫似的睡去。   他轻轻抚摸着她的头发,这样的瞬间,此一生,已然足够。   其实后半句话,他到底没有忍心对她说出来。   得到了不该得到的东西,就会失去不该失去的自由。他不怕选择生或死,怕的是由不得他选择。他终究不愿意成为白子画,被迫选择活着,被迫对自己最爱的徒弟挥下屠刀,那样的身不由己,不一定比死更好受。他既不需要谁来救,就依然拥有选择死的权力。这才是,属于他笙箫默的自由……   晨光熹微,石屋缓缓亮起来。木樨迷迷糊糊感觉眼前晃晃的光,突然好像一脚踏空了楼梯,整个人不自觉抽搐了一下,猛然惊醒。   几乎同时,笙箫默瞬身从榻上飞到窗边,目光凌厉地看着窗外,冷言道:「结界被攻破,有人闯进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随手一发的小剧场: 盐盐(火冒三丈):孽障!!!竟然引诱师尊,两人睡到一个榻上去了!当真大逆不道,乱伦犯上!长留千年清誉就毁在你手里了! 木头(支起眼皮瞟他):So? 盐盐:我要把你缚上诛仙柱,受销魂钉!受业火!浇绝情池水! 木头(叹气):你开心就好。 盐盐(脸气成猪肝色):你!事到如今,你还有什么要说的? 木头:亲也亲了,睡也睡了,木已成舟,无话可说。(望着盐盐眼神真诚)世尊您息怒,小心中风。 盐盐:…… 导演:咔! (木头内心OS:穿越来玩儿一趟,睡了长留儒尊,气死了长留世尊,真心值回票价!哦也!) (白子画内心OS:还好我躲过一劫!吓shi了……穿越物种果然不能随便惹,放群嘲还自带暴击的!师弟,你也是玩的大!) ☆、鬼落   木樨猛的从榻上坐起来。   凤鸣箫已握在手中,笙箫默定定看了她一眼,拂袖闪身出了石屋。   「师父!」木樨随即追出去。   不远处的上空,银色的结界已经显露出来,明明暗暗如被渐渐烧尽的纸片一般。一群黑衣人仿佛秃鹫,陆续落在二人面前。   又是他们!   木樨即刻唤出素阿剑,笙箫默本能上前一步,将她护在身后。   为首的黑衣人挥挥手,众黑衣人将他们团团围住。   「你们到底是什么人?一次次试图困住我,所欲何为?」笙箫默镇定地诘问道。   「长留儒尊,你既然身负这毁天灭地之力,又已堕仙,何必再挣扎?不如顺了它,你就会得到你想要的答案。」黑衣人声音如幽灵,沙哑而蛊惑。   「生死有命,我宁可和它一起毁掉,也不会与你们为伍。」他拒绝得毫无余地。   「呵,儒尊,你既已堕仙,说明心魔已生,」黑衣首领讽刺地一笑,「你的过去到底是什么样?紫魇为什么会在你的身体里?你敢说,你从没有怀疑过?」   笙箫默看着对方,眼神没有一丝闪烁。   黑衣首领语气暧昧道:「笙箫默,我需要紫魇,我们做个交易吧?」   「绝无可能。」   「是吗?那这个小丫头呢?」黑衣人缓缓伸出手指着木樨,讪笑道,「跟自己的徒弟连床都上了,你不跟我合作,难道还觉得你回的了长留?」   笙箫默眼中顿现杀机,一道青光自凤鸣箫凌厉地扑闪出来,直指对方眉心。黑衣首领急速后仰,那道光掠过他的额头打到不远处的树上,大树瞬间被拦腰斩断。   「这就是你的答案吗?」黑衣首领语罢,突然飞身而起,一掌朝着笙箫默打去。笙箫默未想到对方竟然如此直接的攻过来,极速凝聚仙力,同时推出一掌与她对掌。   「轰——」青光与紫光在两人掌间相撞,冒出巨大的火光,爆发出的能量将两人都震出数丈以外。   黑衣首领嘴角挂了血,却依然笑着:「笙箫默,想不到你已堕仙至此……」   笙箫默感觉喉头涌起腥甜的液体,这一掌他已经探出对方的内力,他的胜算竟已不多。强行将这口血忍了回去,他依然冷绝地看着对方。   黑衣首领身后突然伸出一条长长的黑色触手,瞬发之间朝着木樨狠狠甩过去。木樨情急之下挥起素阿剑抵挡,可那触手无比灵巧地绕过她的剑气,瞬间将她缠死,拖到黑衣头领身边。   笙箫默刚才因为与其对掌被震开,这才反应过来对手只是虚晃一枪,目标竟然是他的徒弟。   「小西!」他瞬间腾起飞身追去,众黑衣人却一起出手攻击拦截。   笙箫默到底是长留儒尊,纵是堕仙之躯,内力修为依然上乘。凤鸣箫清凌作响,青光如同利刃飞快地闪烁,众黑衣人敌不过,经脉被他悉数切断,围堵即破。   只是这功夫,黑衣首领已将木樨掳入密林。   笙箫默眼神一凛,银箫回手,腾身追去。   黑衣头领钳住木樨的身体朝密林深处飞,凤鸣箫的光芒在他的身后疯狂地闪烁爆炸。突然眼前一个蓝衣身影凌空截住去路,陵阳少谦翛然站定:「把木樨放下!」   黑衣头领显然有些意外,不过只愣了一秒,她忽然朝侧边飞开,将木樨卡在面前,下一秒手心已经凝了一道橙色光芒抵住了她的脖子,狠绝道:「再向前一步我就立刻杀了她!」   一青一蓝两个身影在她面前站定,竟不再出手。   黑衣首领冷笑:「看来三个人的关系不一般呢。」   木樨心里一阵恶寒。一个是她的师父和爱人,一个她虽无意对方却有情。无论哪一个,以她为筹码迫他们住手简直卑鄙,她从不愿意成为他人的软肋,这是对她的亵渎。   「师父,他们就是那些人, 」她冲笙箫默大喊,「他们的目标是你!你快走!不用管我!」   「放了她,我跟你们走!」笙箫默看着对方道。   「他们要抓你!抓我没用的!」木樨急迫地制止他,「师父千万别上当!」   黑衣头领突然卡住她的脖子,瞬身再次飞入密林深处去。   「待会儿相机行事,你带小西走!」笙箫默命令道,随即跟进去。   陵阳少谦不由地看了他一眼,「嗯」了一声,同时追去。   眼见周围的树木逐渐高大起来,木樨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遭了!   陷阱!是陷阱!   她被黑衣首领死死卡住脖子,想喊却喊不出来,手脚胡乱地蹬着。   说时迟那时快,黑衣头领将她擒在一处,突然喝一声:「起阵!」   十五个黑衣人突然从地底下拱起身体,幽蓝色的巨大妖阵瞬间张开,森森闪烁。   这些人显然已经埋伏了许久,妖阵从笙箫默的正下方拔地而起,仿佛收网似的迅速上升,很快将他舀在阵中。笙箫默感觉全身的内力霎时间仿佛潮水一般快速的流泻出来,他只挣扎了两下,就无力的伏在阵中动弹不得,身下腾起耀眼的电光,刀割玻璃一般的刺耳声响让人肌寒血凝。   紧跟上来陵阳少谦看到这一幕几乎呆住了,这是他不曾见过的恐怖阵法和诡异场景。他还算反应过来,很快祭出法决相助。天上下起漫天冰棱,如长长的铆钉,朝这一圈守阵的黑衣人射来。   然而根根冰棱还未触及到黑衣人的身体,突然像蒸发了一般消失在那个妖阵幽蓝色的光芒之中,仿佛被吸收,又仿佛被吞噬。   陵阳少谦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这,这是什么东西?   笙箫默被妖阵的力量牢牢吸附在中心,根本无法站起。他艰难的偏头望着怔在原地的陵阳少谦,努力吐出两个字:「救她……」   陵阳少谦皱紧了眉,看着笙箫默,一时间心头五味驳杂。他深吸一口气,突然快速结印,空中顿时出现一簇极薄的冰刃,如一把纸片般直奔黑衣头领飞去,速度快到几乎看不清。黑衣首领根本来不及躲闪,锋利的冰刃精准地绕开了木樨,如同长了眼睛般将缠在她身上的黑索切成一截截小段,更多的则直接一片片切入他的身体,细密的血喷薄而出。   黑衣首领浑身吃痛,不由地放手,后退了好几步。陵阳少谦已然闪身过去,将木樨拦腰抱住,点地飞身逃开。   「抓住那丫头!」黑衣首领大声命令道。   两个随即追来的黑衣人随即去追陵阳少谦二人。陵阳少谦一手抱着木樨,一只手捏了一个诀,只听空中一声鸟鸣,金睛蓝凫犹如战斗机一般呼啸着远远凌空而来。它拍拍翅膀俯身轻盈地将二人接住,猛然一个急转身,金睛圆睁,如鹰隼一般朝着追过来的一对黑衣人嘶吼了一声。声浪迭起,顿时将那两个黑色身影喝退了几丈。   金睛蓝凫随即转身,拍拍翅膀,辟天飞去。   木樨被陵阳少谦的胳膊紧紧扣在身侧,眼睁睁看着视野渐渐升高,将一切危险甩在身后。密林退远,只有那个妖阵闪着莹莹蓝光,犹如一根钢针沙戳在她的眼睛里。这一切发生的太快,却又如此熟悉,像噩梦一样缠绕着她。   那夜,他将她死死的护在怀里……甚至听见利器没入血肉的脆响……   他说,以后任何时候,都不许冲在师父前面……   何其相似,何其相似。   这噩梦般的牺牲……这嘲讽般的逃亡……   再给她一次机会?   再给她千百次的机会又如何!!!   结果还是一样的……   重复这蝼蚁般的命运……重复这场无能为力的别离……   重复……重复……不停地、可悲地重复……   她受够了!!!   「你放手!」木樨突然大喊。   他没有理她,金睛蓝凫瞬间加速。   木樨顿时将素阿剑举起,歇斯底里地咆哮:「陵阳少谦你给我放手!不然我就把你这条胳膊砍下来!!!」   她双目如血,露出杀人似的眼神。素阿剑剑气森冷至极,仿佛随时要斩下来。   陵阳少谦愣了半晌,缓缓放开了箍住她的手。   她看上去第一次让他觉得狠的可怖。   木樨「腾」的站起来,纵身一跃,跳下金睛蓝凫。   「木樨!」陵阳少谦想要抓她,却连衣袖都没有抓住。   她不需要他,她再也不会回来了……   木樨跃入半空,将剑扔出去,随即祭出剑诀。素阿剑早已与她灵犀相通,瞬间变大,稳稳地接住她快速下坠的身体。   一人一剑,犹如流星一般朝着那个闪烁的妖阵飞去。   那两个追击的黑衣人做梦都不会想到她居然会杀回马枪。看她极速迎着他们飞驰而来,竟然有些慌神。未等他们反应,木樨已然聚了仙力,朝他二人推出一记火冥决,通天的火光瞬间呼啸而出,顿时将他们吞没,光芒耀眼如白昼。   她冲出火光,双目死死盯住那个黑衣头领,犹如鹰隼狩猎一般急速朝他俯冲而来,快落地时素阿剑突然回到她手中,她一剑朝他的斗篷挑刺过去。   究竟是哪里来的魑魅魍魉,有这样的执念?!   一次次截杀他……折磨他……将他逼上绝路还阴魂不散!她就是死也要撕下他们的面具,看看这群人到底是个什么模样!   黑衣头领并未躲闪,一声布料撕裂的声音,黑色的斗篷缓缓落地。   木樨钉在地上,眼神僵住。   婆婆……   一瞬间,天地死一般的寂静。   「为什么?」她痴痴地问。   她依然是那一身装扮,眯着眼,脸上褶皱丛生,眼神悲悯慈祥。   「为什么!!!」她大声吼道。   未等她回答,幽蓝色的妖阵忽然发出一声巨响,瞬间变成血一般的红。笙箫默原本匍匐的身形突然直立起来。他痛苦的朝天怒吼一声,全身顿时散射出千万道紫光,身上涌起一个巨大的紫黑色身形。这身形腾起数十丈高,如妖如兽,如一个侧颜,又如一块紫黑色的水晶,如一只海螺,一阵旋转的飓风。这身形仿佛夹着毁天灭地的怒火,朝着天际咆哮!   一阵凛冽的风刀霜剑朝四周极速掠过,方圆十里的草木几乎瞬间冰化,树木咔嚓咔嚓,摇晃了几下开始成群结队的轰然倒地,碎成满地冰片。湖面即刻封冻,白霜挂上每个人的眼眉和身体。刚才还草木繁茂的密林立刻冰天雪地,呼啸着刺骨的寒风,仿佛极北之地的荒原。   这就是……紫魇吗……   正在这时,素阿剑突然从木樨手中脱出,跃入半空中,原本青白色的剑身慢慢变成耀眼的金色。素阿剑缓缓飞高,渐渐飞在笙箫默的身后,剑尖直至他的身体。剑身在空中顿了顿,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朝着他的后背飞去,一下子刺透了他的身体,从胸口穿出来!   笙箫默的身体抖了一下,原本闪着紫光的身体瞬间被满了金色的符文。符文密密麻麻,闪着锃亮的金光开始缓缓流淌,顺着他的身体,逐渐攀上那个紫黑色的巨大身形。   金色的符文犹如一条巨蟒,一圈圈盘旋着,一直攀到那紫黑色身形的顶端,将它绕满。符文开始慢慢回退,仿佛□□将绞索一点点绞紧一样,将这身形往回压,甚至可以听到铁链绞碎血肉般的声音。   紫黑色的身形被这符文凝成的绞索死死勒住,挣扎着,扭动着,却无可阻拦地被这金色的符文生生震了回去,慢慢重新注入笙箫默的身体。   待紫黑色的身形完全消失,金色的符文光芒渐渐淡下去。   素阿剑仿佛有意识一般,缓缓从他背后退出去。   笙箫默重重倒在地上,仿佛一条死去的青鱼。   木樨目光呆滞地看着素阿剑飞向她,一直到她的手心,触到她的刹那,剑身的金色慢慢褪为青白色,紫黑色的液体一点点变红……   这是……笙箫默的血……   她的眼珠一转不转,整个人如死灰一般,嘴角抽动了一下。终于承受不住这震惊,她一头栽下去……   木樨一直昏睡着,朦胧中她感觉有人将她身体里的仙力——亦或是血——缓缓抽出来,可她醒不来,拒不掉,好像陷入一个深渊般的梦境,无从反抗,无法起身……   如果她当初不曾推开那扇门,是不是,就不会走入这场不醒的噩梦?   如果她未曾遇到他,是不是,就能躲过这惨烈的劫?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慢慢睁开了眼睛,亦如无数个这样的梦境。   这一次,没有华丽的天顶,没有清亮的光芒,她看到了头顶上獠牙般的乌青色石锥,仿佛随时要向她咬下来。   她缓缓坐起来,发现身上盖着雪白的一整张狐裘,周围怪石嶙峋,竟是一个吊诡的洞穴。   笙箫默躺在不远处一块巨大的寒冰之上,身上突突闪烁着紫光,一团五色光芒如结界一般在上方罩住他,轻轻战栗着。   「师父……」她不由地唤了一声。   「你醒了?」斜后方传来一声沉重的、嘶哑的声音。   木樨猛然回头。   那个曾经慈祥的婆婆倚在石座上,悠然品一杯茶,眯着眼,定定看着她。她已不再一身蓝衣,而是一袭肃杀的长袍,漆黑如冷夜。   「木樨啊,你加上一味三桑树的露水试一试?」   「哟,小丫头,怎么又是你呀?」   「……太阳都落山了,你还在用功呢?」   「你性子不错,对我这又丑又老的婆子也能友善相待…… 」   「好,婆婆帮你……」   她的善意……她的慈祥……她警示般的诤言……她慷慨的援手……   原来,都是一个残忍的谎言。   她是除了笙箫默外,这个世界留给她唯一的、陌生的温情,外婆般的温情。   可这温情的面具撕下来,都是什么?是什么?   木樨目不转睛地看着她,绝望的、镇定的、鹰隼般的目光。她提着素阿剑,剑尖指着她,一步一步朝她走去,直到快走上石阶,两个黑衣近卫突然闪到她面前截住她:「大胆!」   木樨停住,只是剑尖仍然指着她,指着那双悲悯般的眼睛。   她轻轻抬手,示意两个近卫退下。   「把剑放下吧,你现在根本打不过我。」她平静地劝道。   木樨缓缓将素阿剑放下,眼神直勾勾看着她,声音如撕碎般痛到骨子里:「你到底是谁?」   你到底是谁……   这个问题,很多人问过她。笙箫默问过,竹染问过,摩严问过……可她绝没想到,有一天,她也会对别人问出来。   她站起来,一步步朝她走近,黑色的披风如尸体一般长长拖在地上。   她走到她的面前站定,伸出手贴上自己的耳侧,慢慢地、表演般的、享受般的,将一整张面皮撕下来。   木樨突然胃里一阵恶心,几乎呕吐出来。   那衰老的面具下,是一张畸形的、伤痕累累的脸。   她曾在蛮荒见过花千骨被绝情池水毁容的脸,可眼前这张面容,却残酷到让她脊背都要结冰。   七窍被不知道什么东西严重灼伤,几乎融化掉,皮肉全部卷曲起来,犹如泥潭。可她的样貌大体还在,依稀可以看到曾经端庄的过去。   她缓缓开口,沉疴般的声音仿佛来自地狱:「我叫鬼落,曾经的五妖之一,是你找了很久的,答案……」 ☆、红颜   木樨怔住。   五妖之一……   「你为什么要这样做?只是想要获得紫魇的力量吗?」   鬼落清冷的笑笑,却不回答她的问题:「你喜欢他吧?」   「这和你没关系。」木樨冷然。   「我没想到,笙箫默到了那般田地,还不忘护你,」鬼落似笑非笑地看她,这笑让她伤痕累累的脸看上去更加可怖,「我真的很惊讶……甚至……很羡慕呢……」   「你到底想说什么?」木樨追问。   「你们,让我意外……同样是长留的人,差别,却是天上地下……」她悲凉地摇摇头,「可惜阿歧,却没有这样的运气……」   「阿歧是谁?」   「一个傻瓜,一个死去了三百年的……傻瓜……」鬼落怅然的望着远处,却仿佛没有看任何的实物,而是一直看到过去的岁月里。   「三百年了,她的尸骨已经风化……可是凶手,依然坐在高高的至尊之位,享受那么多无知之人的叩拜和倾慕……」   我是一个妖,一个被错生于人间的妖。   从小我就知道我和其他的小孩子不同,我可以操纵物品,可以听到黑暗里奇怪的叫声,我看到树在走路,花在微笑,野兽躲在角落耳语。   我没有家,没有朋友,总是躲着人。因为一旦这些能力被他们发现,他们就要毒打我,驱赶我,甚至试图杀掉我。他们说,打死那个吃人的妖怪,抓住它……   虽然我从来没有吃过人。   那一天,我因为肚饿偷吃,被一群人捉住。他们将我捆起来,打的遍体鳞伤,最后把我捆在木桩上,架上柴禾。那些捉妖的道士说,妖要用火烧死,才能魂飞魄散。   火烧起来了,我感到死亡般的疼痛,我痛得惨叫,害怕极了,不断地求饶,哭喊……可他们却都兴奋的看着,一点都不觉得有什么不妥,因为我是妖,怎么虐杀都是应该的。   那是我第一眼看到阿歧。她一身红衣,从天而降,落在了我的面前。她只是挥挥手,火就灭了。   是妖,妖怪来了!人群顿时炸开,尖叫,踩踏着彼此四散逃离……   那一刻我才明白,原来他们只敢欺负我这样没有还手之力的小孩子。而面对真正的妖,他们却只能逃跑……   她一袭鲜血般的红裙,缓缓朝我走来。我身上的绳子瞬间松掉,因为受伤站不住,我一下子跪倒在她的面前。   她修长妩媚,容颜绝美,双眸冷漠如蛇,黑发似飞舞的爪刺一般飘在身后,高傲不可接近。   她带着刀锋般冷凉的笑,捏住了我的下巴,声音空灵梦幻:「你叫什么名字?」   「我……我叫鬼落……」看着她蛇一般的眼,我有点胆怯,却又向往。   「鬼落……」她轻轻呢喃,「你想成为真正的妖吗?」   「你是妖?」我不那么怕她了。   「是啊……」她轻笑。   「我想……」我想成为她那样的妖,风姿绰约的、所向披靡的妖。   「这就对了……」她很满意,看着我的眼神妖娆至极,「这么漂亮的女孩子,就应该是妖啊……」   那是我一生见过最惊心动魄的女子,傲若天神,美若星璨。   那一刻,我觉得,即使为她死去,也是值得的。   后来我才知道,她叫女歧,五妖之首,是妖界最厉害的调香师——抑或是,毒师,魔君麾下的悍将之一。她是妖界炙手可热的女妖,倾慕者前仆后继,连魔君都想将她纳入怀中。   可她又那么孤傲,高不可攀,整个妖界都入不了她的双眸,连魔君的宠爱都一并回拒。   群妖只能匍匐在她的脚边,谄媚地叫她,女歧大人,女歧大人……她像高悬的明月,连瞥他们一眼都欠奉。   可她对我说,鬼落,你叫我阿歧就好。   阿歧,阿歧……   整个妖界,只有我叫她阿歧,只有我被允许叫她阿歧,连魔君都没有这样的殊荣。   她说,鬼落,你这么好看的女孩子,就应该成为睥睨六界的妖,我会把你□□成睥睨六界的妖……   她是我的师父,也像我的姐姐,她对我的训练严厉到近乎残忍。可是当我真的获得了越来越高的法力,她却会宠爱地捏捏我的脸说,鬼落果然不会让我失望……   我终于成了五妖之一,成了阿歧最信任的伙伴。我的前任,在一场仙魔战斗中战死。那个杀掉他的仙人被我用黑色的触手捆住动弹不得,我把他的手指一根根踩碎,对他说,仙有什么了不起?一样还是我的手下败将。   仙都如此,更何况人了?   阿歧看我那般狠绝的样子,只是倾城的一笑。她说,鬼落,你是我最得意的刀。   这世间最美的盛宴、最高的地位、最灿烂的美景、最珍贵的宝物,都不敌阿歧的一根手指头。   我不相信神,我只有阿歧。有了阿歧,我便有了这世间的一切。   在妖界我的实力已不逊于她,可我还是心甘情愿侍奉在她的身边,帮她梳妆、洗衣、配香,收拾她的寝宫……只要是阿歧想要的东西,刀山火海我都愿意为她取来。   我崇拜她,感激她,欣赏她……   一次阿歧喝醉了,修长的手指戳着我的眉心问我,鬼落啊,你为什么还要对我这么好?   因为我的一切都是你赐予的,所以全都属于你。我真诚地说。   阿歧只是醉醺醺地笑,你啊……   可我看得出来,她笑的又骄傲又满足。   她那么开心,我便无怨无悔。   直到阿歧喜欢上一个男人。   我不知道阿歧突然怎么了,渐渐开始喜欢一个人静静的发呆,我为她做的食物,为她四处搜罗来的小玩意,她突然都失去了兴趣。   我害怕极了,却不知道缘由,以为是我做得不够好,惹她生气了。   我小心翼翼地问她,阿歧,你怎么了?是我做错了什么,让你不满意了吗?   阿歧噗嗤笑出来,鬼落啊,和你有什么关系,你想多了。   阿歧的身体逐渐虚弱起来,开始嗜睡,妖力下降的厉害。我慌了,以为她病倒了,便到处寻找珍奇的药草为她滋补。   阿歧只是说,鬼落,这一切千万别让任何人知道。   可是纸包不住火,阿歧是多么万众瞩目的存在,她发生这么大的变化,怎么会不被有心人注意到?   她地位那么高,又那么骄傲,这茫茫妖界,臣服她的人和想要她死的人一样多。   阿歧的事终于被手下的一个女妖告到了魔君那里,那时我才知道,阿歧已经身怀有孕,而且,对方是仙界的人。   魔君震怒不已,那女妖趁机添油加醋地污蔑阿歧与仙界的人苟合,说不定已经背叛妖界,成了仙界的奸细。其实这些话明眼人一听就知道是诬陷,可魔君还是怒不可遏,将阿歧投入血狱,逼她招供。   我知道,魔君其实明白阿歧不可能奸细,他愤怒不过因为阿歧是他求而不得的女人,可竟然与仙界之人有了关系,嫉妒心作祟罢了。   我不知道阿歧在血狱到底受了多少折磨,但我知道那是妖界最惨绝人寰的存在。我跪在魔君的殿里整夜,求他开恩,求他饶过阿歧 ,额头在石阶上磕的鲜血淋漓,。   可魔君正在气头上,根本不为所动。   我没有办法,只能冒险闯血狱,却被魔君的心腹拦了回来。他说,阿歧是魔君下令亲自处置的人,你不要白费力气了。   我求他,若能救出阿歧,我愿意唯他差遣,帮他做任何事,我所有的财物和宝贝,都可以送给他。   他说,我不稀罕你的东西,你就把你自己献给我吧。   我说好。   阿歧被关入血狱五天五夜后,他终于陪我去提人。魔君也许是消气了,倒也默许。   我见到阿歧的时候,她被吊在刑架上,浑身血肉模糊,已经毫无人形。七窍被灌入了滚烫的铜汁,烧的面目前非,原本美丽的头发混着血黏在脸上和身上,仿佛一团交缠的黑色虫子。一瞬间,我竟无法确定,她究竟是活着,还是已死去。   我唤她,阿歧,我是鬼落……我是鬼落……   她毫无反应。   我将她从刑架上解下来,背着她出了血狱。   我以为看到她的样子我会嚎啕大哭,可我发现,我竟然一滴泪都流不出来。   我不敢把她送回原来的住处。她已被逐出妖界,我担心魔君或者其他人突然反悔又要将她送回去,只好在外面找了一处隐秘的地方把她安顿下来。我耗费了全部的法力才将她从鬼门关拽了回来,她全身的经脉几乎被切断,一点妖力都没有,连凡人都不如,活脱脱一个废人。   几日后她醒过来,第一句话却是,我的孩子还在吗?   她在血狱里将仅有的妖力全部压在腹中胎儿的身上,在酷刑之下拼死保护着她和那个人的孩子。   我一次次追问她,阿歧,他是谁?告诉我,我替你杀了他。   阿歧只是惨然地笑,轻轻摇头。   那个人从未露过面。有的时候我甚至怀疑,或许这个人从未出现过,只是阿歧的幻觉而已。   七个月后阿歧生下了那个孩子。   她的伤逐渐痊愈,可是被铜汁毁掉的脸却难以复原。   我每每都想发疯,那个人何德何能,得阿歧这般保护……   她说,鬼落,你不要恨他,他是仙界的人,他没办法,他只是害怕,他什么都不知道。   到现在你还在替他说话!他不值得你这样!我抱着她,崩溃大哭。   阿歧说,鬼落,我从没求过你什么,可这次,我求你带我去见他,好不好?这个孩子跟在我身边没有出路,若他愿意收留,还可以有未来。   我怒不可遏,当初他都可以那样扔下你,你今天这个样子他还会认得你吗?   阿歧愣了半晌,终于撑不住恸哭,他不会再认得我了,他认不出我了……   那么美丽的阿歧,那么倔强的阿歧,面对血狱的酷刑都未曾掉过一滴眼泪的阿歧,却在这一刻哭得天昏地暗。   可我有什么办法呢?她是阿歧啊,即便此刻满目疮痍,她还是她。   既然是阿歧,她的愿望,我怎么能违逆呢?   我寻遍了六界,一次次死里逃生,被无数的门派追杀,终于找到了可以帮助她恢复本来面貌的秘术。   这秘术的代价是,我自己的脸。   我不在乎。   我几乎消耗了半生的修为,发动了那个秘术,将她满脸的伤痕转到了我自己的脸上。   阿歧起初不肯,她抱着我哭,鬼落,我不值得你这么做。   可我是心甘情愿的,只要她能幸福,我能给的,给得起的,我都可以给她。我可以不要我的声音,不要我的容貌,不,即使付出性命也在所不惜。   阿歧恢复了昔日的容颜,我护送她和那个孩子去了长留。那个时候我才知道,原来那个男人,竟然是长留世尊。   呵,曾经我和她都嗤之以鼻的仙界,却让阿歧付出了这样的代价。   可阿歧若不恨,我有什么资格恨?   我曾经天真地以为,若他们最终可以厮守,那么一切便是值得。毕竟,只要阿歧可以幸福,只要她可以幸福……   可阿歧千辛万苦见到的那个男人,就那样一剑刺入她的腹中,然后带走了那个孩子,半分犹豫都没有。   连同我全部的梦想,所有的希望,全部都杀死了……   我追上去,却被长留的结界震了回来,我的妖力还没有恢复,只能眼睁睁看他远去。   那天,长留下了倾盆大雨。   我抱着阿歧的尸体跪在雨中,看着她的血混着雨水变得越来越淡,最终消失。   这一切就发生在长留仙山的脚下,可是一场大雨后,竟然一点痕迹都不留。如此卑劣而肮脏的一个人,做下这样的罪恶,没有惩罚,没有天谴,什么都没有。 他依然还是众人敬仰的长留世尊,谈着苍生天下,感受顶礼膜拜,可知他手里,沾了多少无辜者的血债?   木樨,你说,这样的仇,我该怎么报!   后来,魔君死了,杀阡陌成了新一任魔君。当年那个告密的女妖终于失去了庇护,我的妖力也恢复了大半。   我悄无声息的回去,待她落单之时将她抓住。   她知道自己在劫难逃,只能跪在我的脚边砰砰的磕头,磕的满头鲜血,鬼落大人,求您饶了我,让我做什么都可以……什么都可以……   多么熟悉的场景,好像当年我跪在魔君的面前,求他放过阿歧一般。   原来这世间,就是一场又一场的轮回。   我一脚踩在她脸上让她噤了声——   求我饶你,当初你怎不饶她?你在魔君面前那般加害她之时,可曾想过今日!   我将她丢入滚沸的铜汁里生生化掉。当年折磨过阿歧的那些行刑者,我也一个个把他们找了出来,尽数虐杀。   唯独摩严,整整三百年了,我做梦都想杀了他,将他剁成肉碎告慰阿歧在天之灵。可他是长留世尊,有这仙界至尊的门派作为他的庇护,我要杀他谈何容易?   我悄悄聚集了一大批法力高强、与长留有过节的妖,筹划复仇。我们想了各种方案,总不能满意。直到一百年前,我抓到了一只修行千年的树精准备炼妖,那树精为了逃过一死,将长留的惊天秘密告诉了我。   「鬼落大人,求您放过小的,小的愿意送上长留的秘密给您。」   「什么秘密比你的千年道行还要值钱?」   「一千年前,那个据说被九天落雷毁掉的力量——紫魇,它没有消散!它就在长留!您若得到那个力量,哪里还需要小的来辅助修行?」   「你说什么?」   「如今的长留三尊,有一个是紫魇的宿主!」   「哼,你为了逃过一死,竟然敢编这样的鬼话唬我吗?」   「小的句句属实。紫魇当初传言被九天落雷打散,可是七年后,它却再次爆发了。小的亲眼所见,方圆几十里全部沦为冰雪荒原。衍道真人将那个宿主制住,却没有杀他,而是将他带回了长留……当时小的还被紫魇的力量伤到,背上有一道紫色伤痕,至今未褪……」   ……   我完全没想到,堂堂仙界圣地,居然隐藏着这样的黑暗力量,而且还是长留三尊之一。衍道真人一定是老糊涂了才会这么做。 这么大的目标,简直就是上天赐给我的机会。   我终于明白,对摩严这样的伪君子,打他砍他都太轻了,我以妖的身份杀他,怕是还成就了他的牺牲大义之名,让他愈发光芒万丈了。我怎么能做这么愚蠢的事?他杀了阿歧,毁了我所有的希望和赖以生存的一切,我也要让他尝尝这样的痛苦。   我非常清楚,在摩严的心目中,长留是比阿歧重要得多的存在。我既然打不进去,让他们从内部一点点瓦解毁灭,似乎也是不错的事情。看着自己昔日的同门师弟成为搅动六界的魔,这样的美景,定是千年难遇。什么仙妖殊途,正邪不两立,好啊,我倒要看看,这一次,他是不是也能这般大义凛然?   「所以你就用上古附灵阵验我师父,对吗?」木樨瞪着她道。   「我可是先验了白子画,才验你师父的,」鬼落一笑,「没办法,你师父就是紫魇的宿主,我验不验,都改变不了这个事实。」   「你若要寻仇,找摩严便是。我师父跟你无冤无仇,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怪只怪你师父运气不好,这是他的命运,他既然背负了这样的身份,就要承受这一切。仙界为了自己的目的,牺牲了多少无辜者?我才牺牲一个,算不得欺负你们。」   「你当初帮我,根本就是处心积虑地害我师父,报复摩严,对吗?」木樨怒道。   「处心积虑?哈哈哈哈……」鬼落放声大笑,笑的歇斯底里,「没错,我确实希望放出紫魇,」她伸出手指着她,「可是真正放出紫魇的人,是你啊……」 ☆、天殒的主人   「我?」   鬼落朝她一步步走来,邪气暧昧:「木樨,到了这个地步,看来你还没有认清自己的身份呢?」她歹毒地一笑,「你以为我给你的三生池水的解药配方是什么?那可是天殒的配方啊……」   「天殒……是什么?」她的心脏瞬间揪紧。   「紫魇乃极北戾气,无形无影,紫魇的宿主根本没有能力去操纵这个力量,你师父的身体就是一个容纳紫魇的傀儡而已。要想操纵紫魇,只能炼制出六界最强的致幻香——天殒,然后以幻境操纵它才有可能。」   「幻境?」   「没错,只是天殒的配制不止需要配方,最重要的是五行之至的力量作为辅助,」鬼落摇摇头,「五行之至啊,旁人穷其一生的力量,能找到一两种已经是大幸。可你——居然在毫无意识的情况下,全部集齐了……」   「我从没收集过什么五行之至的力量!」木樨吼道。   「呵,是吗?」鬼落失笑,望着她,伸出手,「好吧,那我一件一件的数给你听……」   「素阿剑,赤堇山出锡,若耶江出铜,以三味真火煅烧而成——金之至。」   「七千年楠木挂,崂山至宝——木之至。」   「玉凌珏,南灵仙域至宝之一——水之至。」   鬼落的话犹如尖刀,每说一句,木樨就不禁打一个寒战,仿佛被剜下一块肉来。   「三味真火——火之至。」   「不!我根本不会三味真火!」她急促地打断道。   鬼落玩味地一笑:「不会?第一次我用上古附灵阵攻击笙箫默,你用三味真火连着杀死我两员大将,那可是五百年修为的妖啊……你居然跟我说你不会?」   第一次攻击……   她情急之下打出的那道青色火焰!   难道……?   「是不是有点印象了?」鬼落仿佛读出了她的心思,「没错,你当时打出的那道青焰就是三味真火!这也是笙箫默的绝技之一。他替你梳理过仙力,所以你有了和他一样至纯的火系仙力。」   难怪他那次和陵阳少谦交手,那股青色火焰能够将陵阳少谦的水龙吞噬掉,甚至违背了水克火的五行常理……   「笙箫默能操纵三味真火,是因为他的骨子里流淌着这样的血。而你……」鬼落冷笑,「你的火冥决……加上司幽的不周山黑晶石……那可是三味真火的独门秘方啊……」   火冥决……司幽……三味真火!   不!不是三味真火!   「……我在自己身上用过,还去蛮荒给千骨用过,那解药没有问题!」木樨语无伦次,似乎在做最后的挣扎。   「是,在你去蛮荒之前,确实没有问题,因为那配方本来就可以医治三生池水的伤。可你从蛮荒回来,一切就不同了……」鬼落眯着眼睛,一字一顿,「因为土之至,就是——蛮、荒、之、沙。」   木樨仿佛被霹雳击中,僵在原地。   难怪那天房间里会出现那样的五色光芒……那一阵诡异的香味……笙箫默那样突然地爆发……紫黑色的雾霭……狠绝的吻,失去理智的疯狂……   难道,她真的用他送给她的东西……亲手毁了他……   「木樨,三生池水可是三圣殿的圣水,能够医治它带来的伤,这解药究竟是多厉害的存在,你就从来都没有怀疑过吗?」   她怀疑过吗?   她真的从来没有怀疑过吗……   「这是你的设计!是你给我的配方,是你骗我去取司幽的!」木樨冲她大吼,眼泪却喷薄而出。   鬼落懒懒一笑:「确实是我给你的配方,可你别忘了,那配方是你先开口找我要的;司幽也是夏紫熏愿意借给你的,换了别人,她可能就不借了呢。这也要赖到我头上吗?」   看着她渐渐破碎的表情,鬼落同情般的摇了摇头:「想想看……这所有的一切……哪一样是一般人能随随便便获得的?就算我列出这五行之至,逼其他人去取,他就能拿得到吗?」她看着她,语气嘲弄又惨烈,「木樨,除了冥冥之中的命运,还有谁,能将你设计的这么天衣无缝,分毫不差……嗯?」   天衣无缝……分毫不差……   !!!   「无论你承不承认,你才是天殒的主人。是你——亲手把你师父推到这个境地的,你怨不得别人!」   你是天殒的主人,天殒的主人!   这一切是你亲手造成的……被选中的你……被选中的他……   木樨一下子垮掉,整个人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上,崩溃般地大哭起来,声音凄厉如鬼。   为什么偏偏是她……   为什么要选择她……   鬼落静静地看着她歇斯底里地哭着,忽然想起阿歧死去的那个雨夜,自己也是这样哭泣着……   原来这世间,真的是一场又一场的轮回,一个又一个的赎罪……   「小丫头,你不必委屈,我们都是被选中的人,除了接受,没有别的办法……」鬼落叹口气,冷静的劝她。   「你走开……」   「木樨,你恨我没用,」鬼落并不生气,「你命中注定要放出紫魇,就算没有我,也会有别人推你一把。你与其怪我,还不如想一想如何跟我合作,」她上前一步,蛊惑道,「我不会伤害你,只想借助你的能力为阿歧报仇。事成之后,你愿意操纵紫魇称霸六界也好,愿意归隐山林也罢,我管不着,也不会管。如何?」   「你让我操纵我师父……为你做事?」木樨抬起头,双目通红,嘲讽般地看着她,「这辈子,下辈子,都不可能。」   「你最好想清楚再回答我!」鬼落厉声道,「跟你直说吧,你现在能做的选择,不是操纵或者不操纵;而是操纵——或者,等紫魇爆发出来你我和他一起毁灭!你要明白自己的处境……」   「这是你的伎俩,骗不了我。」   「伎俩?」鬼落笑笑,「看到你师父身上的五色光芒了吗?刚才我已经用你体内的天殒将他放入天殒幻境了。衍道虽然在你师父身上下了那么重的封印,可他忘了很重要的一点,那就是——封印,永远封不住宿主自己的心,」她抱臂,一脸了然,「所有被突破的封印,几乎都不是因为外力……而是,心魔……」   「我师父内心澄明,飞升也是渡了劫的,哪会那么容易有心魔?」木樨毫不客气地反驳。   「木樨,每个人都有成魔的潜质,」鬼落的表情邪气又认真,「一个人之所以可以云淡风轻,是因为他所承受的痛苦还不够让他入魔。飞升成仙很难,堕落却容易的多。」   「你什么意思?」   「你师父有一段记忆被人抹掉了,但是它……并没有消失,」鬼落笑,「我用天殒幻境复制了那一段记忆,回放给他看。我相信经历过这一切,他才能获得真正的自由…… 」   「记忆?什么记忆?你到底对我师父做了什么?」木樨忽然冲到她面前,怒不可遏地瞪着她。   鬼落却不回答,只是看着她冷笑:「笙箫默本就经历过这一切,被抹去的只是记忆,不是事实。若他因此成魔,那也是他自己的选择,你无权干涉! 」   木樨愣住。   成魔……   「你用他不愿意想起的记忆折磨他,要逼他突破封印?」她怔怔地问。   「你不是他,又怎么能确定,他更愿意知道残酷的真相,还是被粉饰的谎言?」   是啊,她不是他,又有什么权力替他决定……   她缓缓站起来,摇摇晃晃走到笙箫默身旁,不顾那凛冽刀割般的紫光,将他紧紧抱在怀里。   笙箫默闭着眼,仿佛睡的正香。他的头顶漂浮着一团华美的五色光芒,浑身的紫光却愈来愈重,眉心的堕仙印记深如刀刻。   她看着他,眼角却干涩得发痛,一滴泪也流不出来。   师父,你究竟梦见了什么呢?   原来的那个故事里,你不是这样的,你不会这样的。   是我错了……都是我的错……   我不该出现在你的生命里,我不该爱上你,我不该贪恋原本这么美好的你……   师父,对不起,对不起……   「鬼落大人,长留攻过来了。」一黑衣人躬身来报。   「摩严来了吗?」鬼落冷冷道。   「摩严和白子画都来了。」黑衣人回禀道。   她满意地一笑:「传我的令,让摩严一个人进来,否则,我不保证会不会让紫魇和他们亲自对战。」   「遵命。」   鬼落转向木樨,声音充满压力:「小丫头,长留的人已经来了,你考虑的时间不多了。你既是天殒的主人,这六界想要抓你的人多得是。他们有一千种手段囚禁你刑求你,强迫你操纵紫魇为他们服务。即便是长留,他们为了笙箫默,也只能处死你。小丫头,你无处可去,留在我这里,是你唯一的选择。 」   ……不可能……   很快,摩严一身玄色肃杀地走进来,后面跟着两个押解的黑衣人。   木樨有点意外,比起三尊会审时偷袭杀阡陌和轩辕朗的狡诈,他这次竟然驯服的多。   「长留世尊,别来无恙啊~」鬼落故作恭顺道。   摩严扫一眼面前二人,怒道:「妖孽,你们把我师弟怎样了?」   「我们可没怎样,堂堂长留仙山,藏着这么大的一个黑幕,岂是我等小人物能撼动的?」鬼落讽道。   摩严看到木樨与鬼落在一处,心下已将二人定为同伙,眼下见她竟然还将笙箫默这样抱在怀中,瞬间想到之前的种种,一时间不禁怒火中烧,指着她大骂道:「你这个孽障!我就知道是你和妖魔勾结!你师父何曾亏待过你,你却这样害他!」   木樨看着他,突然觉得他可怜的很,这位长留世尊活了一千年不止,可整个人居然没有什么长进,依然刚愎自用,依然一点就着,依然是个睁眼瞎。   她发现自己无从辩解,也无力辩解,索性只是沉默。   鬼落似乎很满意看到木樨与摩严这般对峙,她顺势笑道:「哎哟,众仙仰仗的长留山,竟混进两位奸细,折了一个儒尊,到现在才着急忙慌地来救人,不觉得太迟了吗?」   「妖孽,你们到底想要什么?」摩严瞪着她,双眼仿佛喷出火来。   「啧啧,想不到一向干脆果敢的长留世尊,有一天也会愿意跟人谈条件,」鬼落一副享受的表情。忽然眼中精光一闪,语气狠绝质问道:「你当年杀害阿歧之时,可曾想过会有今日?」   摩严怔住。   阿歧……女歧……   一时惊得说不出话。   「怎么?是不记得了?还是,没脸承认啊?」   「你……你是什么人?」摩严盯着她,声音竟有些怯意。   「呵,摩严,你不要以为事情过了三百年,就没人知道了,」鬼落惨笑,「只要是发生过的事情,有天地为证,就绝对会留下痕迹。紫魇在长留沉寂了一千年都能被翻出来,更何况三百年前的血案呢?」   摩严眼神冷绝而复杂的看着鬼落,沉默了半晌,忽然狠辣的一掌朝鬼落打去。   谁知鬼落早已料到,提前腾空而起,轻巧地避开了他的掌风。她的背后突然生长出千万道黑色的触手,犹如一袭飘舞的披风。她凌于半空中,笑得冷厉:「怎么?到这个时候了,还想灭口?」她转向木樨道,「看清楚了吧?这就是他们长留的惯例。跟他们回去是什么结果,想必你也了然了。」   她突然发动触手,一簇细细的触手突然爬上笙箫默身体上悬浮的那一团五色光晕,像转□□一般推着那个光晕缓缓旋转起来,「既然你们这么擅长惩恶扬善,屠戮灭口,不妨与你的好师弟亲自对战如何?」   「妖孽!你住手!」摩严连续发动法术开始不停地攻击她,一众黑衣人即刻上前支援。漫天光芒凌厉地闪烁着,黑衣人一个个应声倒地。   「杀阡陌已死,如今妖界正是群龙无首,我看这位儒尊身法不凡,不如就顺了天意,为妖界立一位新任魔君如何?」鬼落疯狂地大笑着,那个五色光晕转速越来越快,最终像一个微型星系一般高速旋转起来,仿佛漩涡。   笙箫默周身的紫光突然如沸腾的火焰一般燃烧起来,巨大的力量将木樨一下子震出去。待她再回身,那紫光却如同华丽的帷幔将她生生挡住,她根本无法再靠近笙箫默。随着那五色幻境的高速旋转,他眉心的水滴状堕仙印记突然散开成闪电一般的裂痕,一层一层的紫色开始从他的眼角慢慢往外延伸,指甲也开始慢慢变成紫色。   他在妖化……   「咔擦……」突然响起什么东西碎裂的声音,这声音……   木樨猛的拿起素阿剑!   原本青白色的剑身上,开始慢慢爬上龟甲般的紫色裂纹,裂纹越来越粗,越来越密……   素阿剑……要碎掉了吗?   每当他发作的时候,素阿剑就会异样……它那样刺入他的身体,将那紫色的身形压制住……   所以,素阿剑竟是封印的一部分么?   所以,它即将被突破了么?   她突然伸出手,紧紧地握住素阿剑的剑身!   锋利的剑气一下子切开了她的手掌,鲜血顺着裂缝缓缓渗开。   「素阿,素阿,坚持住……不要……」她哭求着,任凭掌心的剧痛刺到心里,疯了一般将两只手一起紧紧握上去,徒劳地想要握住那即将碎去的剑身……   她的血一道道顺着剑身流淌下来,渐渐染透了素阿剑,诡异的香味慢慢弥散出来。   忽然,从她的指尖伸出了五道彩色光芒,犹如那天晚上,将那股紫黑色雾霭勒住的缎带一般。诡异的香味轻轻围住她,犹如臣服,犹如蛊惑,犹如救赎……   她是天殒的主人,她既能操纵,便也能结束!   木樨忽然站起来,眼神决绝,一字一顿仿佛宣告:「我才是天殒的主人!谁都不可能在我面前操纵他!」   这不是他和她的命运,她不会臣服于这样的命运!   她伸出双手,缎带般的光芒似利刃一般穿透了紫色的壁障,缓缓攀上那个高速旋转的光晕。光晕飞转如同涡轮,五色缎带般的光芒一寸一寸地扯紧,艰难地降低着它的转速。   师父……不要放弃我……也不要放弃你自己……我们还有希望,不要再向前走了……再往前走一步……就是深渊……   木樨咬着牙慢慢后退,仿佛拉住一匹脱缰的野马一般,一点点截住那个旋转的幻境。   旋转的五色幻境终于被她截停下来。   笙箫默停止了妖化。   鬼落不敢相信般地看着她,大吼道:「你!你竟然截断了天殒幻境!你真的要为了他死在这群长留奸吝手里吗?」   木樨不回答,只是大口大口喘着粗气,盯着笙箫默身上逐渐停止蔓延的紫色。   摩严早已惊出一身冷汗,被她一吼这才恍神,那一刻他有一瞬间的庆幸,庆幸木樨最终选择制住了那个幻境。又听鬼落此言,他怒极喝道:「妖孽休再挑唆!」随即打出一道金光,如离弦之箭冲到鬼落胸口,鬼落躲闪不及,被金光打中,顿时被从凌空击落,震出老远,一口血喷出来。   很快白子画跟进来,一众长留弟子随后鱼贯而入。   「束手就擒吧。」白子画冷冷道。   鬼落捂着胸口笑笑:「以为这样……就赢了吗?紫魇印记已经诞生,我会等着看,你们长留……要怎么捂着这位魔君大人?」她看了看木樨,眼神嘲讽又凄凉,恨恨骂了句:「你这笨丫头……」   语罢,已化为一道黑风飘走,只有诅咒般的声音回响着:「木樨……你做了这样的选择……只怕仙界……又要多出一个无辜者的冤魂了……」    ☆、欲加之罪   木樨一个人呆呆的坐在仙牢里,看着关押她的牢笼,一根一根的铁条把朦胧的远方切成一块一块的长方体,仿佛一个一个的棺椁,时而清晰,时而模糊。   已经两天过去,她除了昏睡就是发呆。摩严极不放心的用铁链锁了她的手脚,还在她身边下了一道厉害的锁仙印。其实他完全不必如此,因为这一连串的事情,已然让她没有什么余力再去想未来的事情。   她忽然觉得很累,累的很想一觉睡去再也不要醒来。那些昏睡的梦境里,她总是一次次梦见过去的日子,笙箫默歪在厨房的门上问她什么时候可以开饭……他折下翠叶杨的小枝让她尝桂花蜜的味道……他在绝美的月色下陪她试剑,教她吹箫……   好几次她分不清哪一个是梦境,哪一个是现实。她甚至有种错觉,也许她一直在一个噩梦里,这个梦最终醒来,她会发现,他就站在旁边,拿扇子敲她的头。   可她每每醒来,总是看到仙牢牢笼的一根根铁条。   「木樨,木樨!」昏睡中,有熟悉的声音在唤她。   她缓缓睁开眼,看到舞青萝和火夕站在仙牢外。   「你们怎么进来了?」   「守仙牢的青英师兄悄悄放我们进来的,」舞青萝压低声音,却急的像热锅上的蚂蚁,「木樨,到底出什么事情了?尊上和世尊召集九阁长老紧急议事整整两天没出来,刚才我俩听青瑶师姐放出消息,说你勾结妖魔,弑杀师尊,要用十九道业火处决你!木樨,我绝对不相信,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什么?他们说我弑杀师父!」木樨大惊。   火夕点点头:「青瑶师姐说尊上好像不同意,长老们意见也不一,所以还迟迟没有定论。」   他们竟然敢将这么大的黑锅往她头上扣!   「你们这两天见到过师父吗?」   「师父?师父他还活着吗?」舞青萝似乎有点吃惊,「世尊说师父已经仙逝了……」   「什么?」木樨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回想那日鬼落败逃,她亲眼看到白子画以冰将笙箫默整个封住带回长留。这才两天,他还有紫魇在体内,应该……不会这么容易死。   唯一的可能……   难道长留为了将紫魇的秘密瞒住,要拿她顶包了?   木樨强压住心中的愤怒,仔细分析这一切。笙箫默即便活着,他这个样子,也不可能出现在众人面前,想必白子画和摩严已将他秘密藏起来再作打算。可长留三尊生生少了一个儒尊,别说外面的仙派,就是长留弟子这边也解释不过去,索性对外宣称仙逝,将她拉作凶手给众人一个交待。她知道紫魇的事情,又是天殒的主人,那两尊为了笙箫默恐怕也不会留她性命,处死她,既能解除危及,又将一切圆过去,何乐而不为?   鬼落对他们的预期果然是正确的!   就算白子画能有一丝良知,无法这么痛快地将她无辜牺牲掉,可是紫魇若现世,怕又是一个妖神,他就算不为了自己的师弟,却也不敢拿天下来赌吧?   白子画对花千骨都能那么做,对她不会更手软。   在这架天平上,她已是输家。   舞青萝见木樨只是怔怔地发呆,不反驳也不解释,心里更慌了。难道她真是……可是那天,那个南灵域主的话又是什么意思呢?   「青萝,咱们是同门,彼此最了解,师父是对我非常重要的人,我绝不可能这么做。你相信我的吧?」木樨回神,突然认真地对她说。   「我当然相信你。」舞青萝毫不犹豫的点头。若不是相信,也不会冒着危险来见她了。   「好,这次,希望你们能帮我一个忙,我得想点办法脱身去救师父。」   「救师父?」两人诧异,师父不是已经……可是他们看她认真的样子,再联想到长留这几天的异常,稍微动动脑子也觉得有隐情,「好,那你说,我们要怎么帮你?」   「销魂殿后山最高的那棵栾树下面,东南方向的位置埋了一个布囊,里面有一个瓷瓶和三枚珍珠,你们想办法藏在仙牢前的草丛里。」   「好,你有办法脱身?」   「我不确定,但我得试试。」木樨咬咬唇,看着他们的眼睛真诚道,「火夕,青萝,你们千万小心。如果这次我成功了,未来我会和你们解释这一切的,」她缓缓垂下目光,「如果我失败了……请你们替我照顾师父。」   舞青萝急道:「木樨,你……」   火夕看着木樨颓然又安静的眼神,到底拉了拉舞青萝,郑重地点点头。   木樨在牢笼里有点焦躁,把手脚上的铁镣拎起来又摔下去,哗啦哗啦的响。   已经过了一整天了,舞青萝和火夕还没过来见她,也不知道他们准备的怎么样了。   「你在等这个吧?」   木樨抬头。   青瑶一身淡紫,缓步走到她面前,隔着牢笼,将一个还沾着一些泥土的白色布囊举起。   「青瑶师姐?」木樨看着这个布囊,心里咯噔一下。   「你想逃跑?」青瑶笑问。   「这东西怎么会在你手里?」她诘问道。   「想不到他二人也如此糊涂,师父都被人弑杀,还帮着凶手脱身!若不是在仙牢附近被我撞见,现在你怕是已经逃了吧?」   木樨皱眉,心里黯然。看来舞青萝和火夕是被她逮了个正着,果真在劫难逃了……   「既然被你抓到,无话可说,」她站起身,隔着牢笼与她对峙,「师姐是来要挟、炫耀,还是审问?」   青瑶猛得拔出落英剑,语气狠绝:「儒尊待徒弟何等偏私!你却连这手都下得去,当真狼心狗肺,今日我便要替他讨回公道!」说着便飞身上来一剑冲她刺来,木樨未料到她会出手,惊得本能朝后一躲,剑却在离她一丈处被一道无形的仙障狠狠弹开。   青瑶显然未曾料到,瞬间被震出好几丈远,勉强落地。   木樨做梦都没想到青瑶居然会信了她弑杀笙箫默,专程跑到仙牢来刺杀她。她看着她有点诧异的看着她,心里如同翻江倒海。   「世尊在我周身设了锁仙印,我逃不出去,你也杀不进来。」   「哼,我不会让你逃跑的。就算我今日杀不了你,两日后,十九道业火定能将你烧成飞灰!」青瑶咬牙切齿道。   木樨看着她这么义愤填膺,心里又好气又好笑,平静道:「你真的以为,我师父被我杀了?」   「你勾结妖魔,儒尊被你弑杀,这是世尊亲口说的,难道他还要栽赃你不成?」青瑶恨恨道。   「说我弑师,你有什么证据?」   「你闯□□阁被世尊逮住,帮助那鬼落逃跑,你们分明就是一伙儿的。如今儒尊仙逝,难道还有别人不成?」青瑶义正言辞。   木樨叹口气,突然问道: 「我师父仙逝,你可是亲眼所见?」   「我……」   「世尊说的,对吧?」   「儒尊乃是三尊之一,他的仙体岂容我随意可见到?」青瑶争辩道,却似乎有些底气不足。   「所以,你并没有亲眼看到他仙逝?」木樨沉静地看着她。   「……」   「那我再问你,说我弑杀师父,总得有一个缘由吧?我为什么要杀他?」   「自然是你勾结妖魔,妄图颠覆长留。」青瑶瞪她。   木樨嗤笑,这番言论怕也是摩严诌出来的吧?   「颠覆长留?」木樨笑,「我若要颠覆长留,为何不去谋害尊上或世尊?他们才是掌管派中要事的人。都知道我师父是三尊中最随性、最少参与派内事务的,我不去谋害其他人反而要去害他,这不是南辕北辙吗?」   「这……」青瑶语塞。   「你既没有亲眼见我师父仙逝,也找不到一个说得通的缘由,仅凭摩严一面之词,便判定我弑师,要来杀我?」   「我……可世尊是堂堂三尊之一,平白无故何必要栽赃你一个小弟子?」   「所以你根本没有任何确切的理由和证据,只因为是长留世尊说的,你就无条件地相信?」   青瑶心下已然有些理亏,只是瞪着她,却再说不出什么。   「师姐,喜欢我师父吧?」   同样的心境,又有什么难猜的迷?   青瑶有些惊讶她居然这么直白的问她。   「我知道你收集了很多师父的东西,是青萝最大的买家,如今又冒着危险要来仙牢取我性命,这已经超出崇敬的范畴了。」   青瑶被戳破心事,有些颓然:「没错,我确实仰慕儒尊.我在长留修行三十年,我就要仰慕了他三十年,早在你入门前很多年。可他是长留儒尊,我只是虚舟长老的弟子,与他隔着仙位尊卑之名,长幼之序,他又不常参与门中事务,我连见到他的机会都不多,只能收集一些与他有关的东西,」她看着她,目光有些飘忽,「可是你却成了他的徒弟,成了离他最近的人。有的时候我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同为他的徒儿,我不嫉妒青萝,却无比的嫉妒你。」   「这才是你想杀我的原因吧?世尊的话,只是给了你一个逃脱罪恶感的理由,对吗?」木樨心里黯然。   说起来很可笑,这不过是一个诛杀情敌的戏码。可看她这般不管不顾的闯进来,她却一点都恨不起她,反而觉得有些苦涩。   青瑶抿唇,恨恨道:「儒尊自从离开长留,再也没有出现过,紧接着你就被捉回来关入仙牢,这事儿你敢说与你一点关系都没有吗?」   真的与她一点关系都没有吗……   她发现她没有这样的底气。   「青瑶师姐,这件事我百口莫辩,你想杀我,也不是毫无缘由。」木樨沮丧道,「可师父现在生死未卜,我除了脱身去寻找解决之法,真的没有别的选择。」   生死未卜?   听她这话,青瑶有点不可置信:「儒尊他……他没死?」   「我不敢百分之百确认,但我推测他只是被藏起来了,怕是情况很糟糕。」   「你要如何寻找办法?」青瑶眼里似乎收了杀机,反而有些担忧。   「我会去异朽阁,他们横贯六界,无所不知,只要付得起代价,没有什么是不能知道的,」她望着青瑶笑笑,似调侃般,「当然,师姐若能寻得他法,我情愿一死。」   「你竟然……要去异朽阁吗?」青瑶迟疑。   木樨凄然一笑:「我没什么别的选择了。」   青瑶沉默了半晌,忽然眼中精光一闪,肯定道:「好,我帮你。」   木樨微怔:「你要帮我?」   青瑶郑重道:「两日后尊上和世尊要以十九道业火处决你,九阁长老已经同意了,到时候我会助你脱身。别忘了你自己说的话就好。」   不等木樨多问,她转身离开。   「木樨,出来吧,准备大殿受审。」牢门打开,守仙牢的弟子叫她。   木樨缓缓站起来,慢慢走出仙牢。铁镣在地上拖着哗啦哗啦作响,犹如嘲弄的叹息。   还未走出仙牢,却见看到摩严负手进来。   「拜见世尊。」押解的弟子行礼道。   木樨只是冷冷看着他。   摩严挥挥手示意他们先出去,寥落的仙牢,只剩他二人。   「你不服?」摩严道。   木樨惨笑,却没回答他的问题,反问道:「你把我师父藏到哪儿去了?」   「你犯了弑师之罪,魂飞魄散都难以服众,还要问我?」   「我有没有杀师父,你和尊上最清楚。」木樨毫不犹豫的挑明,「活不见人死不见尸,我无法辩白,长老们也只能听你一面之词。」   「木樨,这件事我也是不得已,」见她挑明,摩严也不再掩饰,「师弟的事若捅出去,你又是天殒的主人,这六界想取这力量的人何知千百?我放过你,那些人也不会放过你,更不会放过师弟!」   「所以你干脆先把我灭口,一劳永逸?」   摩严的眼中闪过一瞬间的痛惜:「长留现在已然伤筋动骨,再折腾不起了。这次,就算是欠你的。」   「欠我的?」木樨冷笑,忽然问他:「世尊,事到如今,我特别想听一句你的心里话。这三百年,故人……可曾入梦?」   故人……   摩严一怔。   「当年世尊,也是这般劝她的吗?」她句句如刀,戳在他心上。   摩严突然觉得被她刺的一阵心焦。   她突然直呼他的名讳:「摩严,在你的人生里,除了会以一个人的牺牲换取所谓的苍生大义,还会别的吗?」   摩严听罢此言,顿时恼羞成怒:「混账!若不是你,师弟如何会变成今天这个样子?为了护你,他跟我们翻脸何止一两次?闹到今天这般,难道你就一点责任都没有吗?」   木樨的眼神苍凉又悲悯:「所以你们要我以命换长留的安宁,天下的苍生,一句欠我的就可以勾销了?」她一字一句狠绝道,「摩严,连所爱之人都可以屠戮,你这样的人,有什么资格守护苍生?」   这丫头居然不惜往他最痛的地方戳!   摩严眼中杀机一闪。   反了!真是反了!   他忽然伸出手祭出一道光,直中她的喉咙。   木樨只感觉喉咙一震,竟然再也发不出声音。   摩严随即唤来守卫的弟子,自己御剑离开。   长留广场,白子画坐在最高处的正上方,摩严坐在左侧。再下面两侧是九阁长老,所有弟子们规规矩矩排在周围。   因为花千骨的事情,杀阡陌一度暗杀了好些长留弟子,弄得人人自危,长留弟子的数量锐减,如今的弟子数量,大概只有三尊会审时的一半不到。   木樨跪在广场中央,面无表情地这一切。这场景,真是眼熟,与那次会审花千骨,简直是像素级的复刻。   若说有什么不同,大概一个是此次只是长留内部事务,除了长留之人,并无外派参加。   另一个不同,就是长留三尊的玉座,最左边的位置,已经空了……   人若无法以史为鉴,历史,便会一次又一次的重复。   依然是戒律阁首座出来,威严肃穆,声如洪钟,隔空传音陈述着她的罪行:   「长留弟子木樨,身为三尊徒弟,勾结妖魔鬼落,叛逆师门;更弑杀师尊,枉顾人伦,罪大恶极,天地不容。你可认罪?」   摩严既用法术噤了她的声,明摆着已不会再给她辩白机会了。   木樨突然笑了一下,心里却凄凉。人世间屈打成招,含冤之人尚能对天地发下毒誓以证清白,可她连这样的机会都没有。这是什么仙界?果真连人间的刑庭苦狱都不如了。   比起三尊会审那日的惨烈,今天这一切,更像一个黑色幽默。   「你笑什么?莫不是到了这般田地,还要藐视会审不成?」戒律阁首座并不知晓内情,看她这般,不禁有些愤怒。   摩严站起来:「既不辩白,便是认罪了。」他转向戒律阁首座,缓声道,「温修长老,且将议过的判决宣布于她吧。」   温修长老点点头:「木樨身为长留弟子,三尊之徒,勾结奸邪,弑杀师尊,罪不容诛,特判诛仙柱上受十九道业火,挫骨扬灰。」   众人哗然。   上次花千骨受消魂钉的场景还历历在目,消魂钉是长留最残酷的刑罚,而业火却是长留最彻底的死刑。消魂钉虽残酷,却尚有仗着修为或运气生还的可能,花千骨当时受十七根消魂钉还能被杀阡陌救走,就是一个例外。可那十九道业火打下来,基本就是烧成飞灰,吹一阵风散去,莫说生还,连骨灰怕都存不下半分。   长留一向秉承治病救人的原则,即便是妖魔,若愿意向善,都可以从宽,因而这死刑一向对于罪大恶极之人才会使用,几百年来都少见,很多入门弟子还是第一次听说。这次,看来是铁了心要开杀戒了。   「世尊开恩!」舞青萝和火夕扑通跪倒,哭求道:「木樨与我二人同门七年,我们对她的行事做派最是了解,她绝对不可能杀害师父!况且师父千年修为,岂是木樨这样的修为可以轻易弑杀的?这其中必然有隐情,还请尊上与世尊明察!」   摩严怒道:「混账!行事做派是你们用眼睛看得到的吗?她是师弟的徒弟,若有心害他,师弟如何防得住?她杀的也是你二人的师父,你们不对她声讨斥骂,竟还要替她求情,枉费了师弟对你二人一番厚待。来人,舞青萝与火夕黑白不分,搅乱会审,将他二人带回戒律阁,杖三十,思过三年。」   「师兄……」白子画脸色苍白,到底有些看不下去:「师弟生前最爱护徒弟,他刚仙逝,我们便如此责罚他的徒儿,终是不妥。他二人只是一时情急罢了,免了杖责,思过半月吧。」   摩严怔了一下,叹了口气算是默许。   舞青萝和火夕被带走,所有弟子皆后背发凉。弑杀儒尊,这是什么样的阴谋,又怎么会是这个弟子一人之力可以完成的?然而重重疑点,却无人再敢应声。落十一欲言又止,终究还是被摩严瞪了回去。   木樨缓缓走到诛仙柱前,看着镂空的图案铭文间干涸的血迹,这些血迹里,有花千骨的,有白子画的,还有琉夏的……可这掩埋在血迹里的孤独和隐秘,再也没机会为外人知晓了……   她被仙索牢牢捆在诛仙柱上,静静看着脚下的众生。   仔细想想,花千骨比她幸福。当年,她有杀阡陌和轩辕朗为她劫法场,有轻水落十一糖宝为她送行哭泣,还有一些仙派为她求情,最重要的是,有白子画为她承担了六十四根消魂钉。   可她在这个世界,终究只有笙箫默一个人。   如今她却背负着屠戮他的罪名,即将离去;而他却无知无觉在某个秘处昏睡,随时堕魔。   她突然想起那一晚他深情如火的目光……勾魂摄魄的吻……   师父,若你知我今日之劫,会后悔吗……   你会吗…… 作者有话要说:  到这章,故事已经过半了。不知道亲们喜欢小朵的文吗?如果亲们觉得还可以凑活看,求长评和收藏呀~嘤嘤嘤嘤婴 b( ̄▽ ̄)d ☆、七绝阵   摩严站在高高的台子上,与她对视。   木樨冲他笑了笑。   摩严一阵恶寒,顿时感觉脊背结了一层冰。他随即结印,业火从天而降,犹如一块燃烧的巨大陨石,灼热的温度瞬间炙烤着半块广场。   就在这时,弟子中突然飞起一个身影。青瑶手持落英剑,如一道紫光闪到诛仙柱边,只听「铛铛铛」几声,便将捆缚她的仙索砍断,捉了她的肩将她带下诛仙柱,整个动作一气呵成。众人还来不及反应,业火降下,滔天火光吞没了诛仙柱。   全场震惊。   竟然有人敢当着掌门和全体长留高层的面当众劫囚,还是长留自己的弟子!   摩严又惊又气,说不出话来。   「青瑶,你做什么?」虚舟长老最先反应,隔空怒喝道。   青瑶眼神决然,破天荒没有搭理自己的师父,而是将那个布囊递给木樨,将她推出去:「快走!」   木樨眼神复杂看了她一眼,到底心一横,飞身离开。   「真是反了天了!」摩严大喝一声,怒从中来,随即飞身过去,虚舟长老紧随其后。   青瑶一脸决绝,竟然祭出六十四剑阵,如壁障般拦住摩严与虚舟。   「青瑶,你疯了吗?」虚舟长老大声重责道。   青瑶操纵剑阵,凌于半空,语气有些颤抖:「师父,木樨弑师之事定然有隐情,儒尊恐怕尚未仙逝。青瑶不孝,求师父与世尊给她机会,让她寻找补救之法。」   「混账!你也被那孽障的妖言惑住了吗?」摩严大怒道,手上仙力已凝聚,「再不让开,休怪我不留情!」   虚舟长老心下一惊,眼神一硬,突然结印,指尖银光闪烁,将落英剑阵生生收回来,随即飞身一掌打向青瑶。到底念及自己的徒弟,这一掌避开了要害,击在青瑶的左肩上。   青瑶修为毕竟不及自己师父,虽然极力对抗,还是躲闪不及,生生受了这一掌,喷出一口血,落在地上。   虚舟长老回身忙跪下:「孽徒一时糊涂,世尊息怒。」   摩严只是看了二人一眼,随即指着木樨,命令道:「给我拦住她!」   一众长留弟子早已呆住,听到摩严下令,这才恍神,纷纷持剑欲围木樨。   「全都滚开!」木樨双眼通红,目光凌厉如刀,一路飞身掠过众弟子,一手举起「珍珠焰」,大吼道:「不想死在我的火法下,就离我远些!」   看周围还有人蠢蠢欲动,她定了定神,干脆朝相对空旷之地砸出一枚珍珠焰,随即跳开。   只听「轰鹿一声炸响,火光犹如巨大的喷泉一般层层翻滚,像一朵开在大地上的花海。   众弟子哪里想到她竟然使出这么大范围的火法,纷纷躲避,可还是有一两个跑慢的被火焰卷进去,顷刻殒命……   一时间竟无人再敢上前,木樨直奔通往山门的要道而去,素阿剑早已被摩严收走,她没法御剑,只能极力飞身奔逃。   摩严微怔,彤彤火光在他眸内闪烁,这丫头跟随师弟修行,竟然已到了这般程度了吗?这等火法,他日她若真起了贰心,不知又要造下什么业来?   摩严的眼中杀机顿现,只见他突然双手结了一个略微复杂的仙印,一道金光自他指尖射出去。   木樨眼看就要脱身,却见周身从地面突然崛起七根金色石柱,每根只有碗口粗,上面覆盖着密集的符文。   七根石柱金光闪闪,彼此之间形成无形的屏障,将她困在中央,出去不得。   落十一见状,吓得脸都绿了,再顾不得什么,赶紧飞身上前。   说时迟,那时快。只见摩严晃动手指,七根石柱上突然分别伸出金色的丝线,瞬间绕上她的脖子和手脚。他再一挥手,丝线猛然收紧,将她仰面吊在七根柱子中央。指尖轻转,七根金柱开始一点点转动,带动那金丝跟着一寸寸收紧,将她的身体朝七个方向拉直。   「师父!」落十一扑通跪在摩严面前,「木樨她纵使有错,毕竟是个姑娘,师父不可用七绝阵杀她!派中还有年纪尚幼的新入门弟子,师父真的要让他们看这等血腥残忍的场面么?」   摩严脸色冷如冰窖:「我本想她死于业火之下,给她个干净。是她非要逼我这样杀她。」   七绝阵,以金线捆缚,随着施法,能将阵中之人的身体朝七个方向扯碎,堪称车裂之刑的翻版,轻则仙骨碎经脉断,重则化为残肢断臂,血肉横飞。   当年诛杀花千骨,结果把白子画害得病痛缠身,如今杀这丫头,又一次次受到阻挠。摩严忽然觉得很愤怒,这一次,他绝对不再心软!   剧痛袭来,木樨感觉到全身骨节微动,这才有些明白过来。   金线虽细,却坚固如钢索,一点点将她的身体拉紧。她疼的冷汗淋漓,却连呼喊也不能,只是四肢不断发抖,感觉五脏六腑都要被撕裂。   这是她无从想象的痛苦,死神缓缓降临的恐惧……   九阁长老对处死木樨本就有些不同意见,如今见状,终于有看不下去的长老,对白子画躬身求情:「尊上……」   白子画眼神微动,迟疑片刻,终于起身飞至摩严身侧,缓言劝道:「师兄……收了这阵吧……」   「子画,你要放过她吗?」   「并非放过,只是这七绝阵……毕竟太过惨烈,」白子画嘴唇发白,不知怎么,自从那日他亲自伤了花千骨以后,对今日之景,竟很难再狠下心来,「师弟若有一日醒过来,知道你用此法杀他徒儿,你要如何面对他?」   「若不是这个孽障,师弟哪里会有今日?」摩严实在有些恨铁不成钢。   白子画还想说什么,突然胸中一阵锋利的痛楚,不禁「咳咳」地咳嗽起来。   摩严心下更痛,心一横,那七根金线继续一点点收紧。   正在僵持,忽听一个声音传来:「世尊,还望看在南灵仙域的面子上,手下留情……」   摩严猛然抬头,只见南灵仙尊一袭黑袍,绣着暗金色纹理,自半空御风而来。陵阳兄妹乘金睛蓝凫紧随其后。   三个人落在长留广场,与白子画摩严对峙。   南灵仙尊不慌不忙,恭敬地跟白子画和摩严作揖行礼:「尊上,世尊。」   白子画还礼,语气淡淡道:「不知仙尊今日驾临,有何贵干?」   「老朽无事不登三宝殿,本想找机会与尊上和世尊说,怎料事发突然,只好冒然登门。」   摩严正想发作,却被白子画拦下。   「怕是仙尊来的不巧,今日长留恰要处理派内事务,还请仙尊暂避。待我与师兄了解此事,再与仙尊会面。」白子画的语气听不出情绪,却不怒自威。   「可巧老朽今日,正是为此事而来。」南灵仙尊并不着急。   摩严有些不悦:「此乃长留派内政务,难道仙尊还要插手我长留内务不成?」   南灵仙尊微微一笑,道:「若只是贵派内务,老朽自然不便插手。只是今日贵派要处决的这个小丫头,却与我南灵仙域有不解之缘,还望两尊看在老朽的薄面上,勿要赶尽杀绝。」   摩严冷笑:「木樨勾结妖魔,弑杀师尊,此乃大罪,她身为长留弟子,就要按长留戒律处置,若凭仙尊此言便从宽,日后长留如何肃正弟子行径?」   「弑杀师尊?好大的罪名……」南灵仙尊不怒反笑,「那敢问,她的师尊是哪位?」   摩严心下冷笑,真是明知故问。语气却无波澜:「乃是我二人同门师弟,长留三尊之一,笙箫默。」   南灵仙尊笑笑,微微侧头示意:「谦儿。」   陵阳少谦会意,上前一步,躬身行礼,淡淡一笑:「尊上,世尊,晚辈不才,已观微探入贵派的仙籍阁和验生石塔,儒尊笙箫默仙籍尚在,验生石也未熄灭,弑师之罪怕有冤屈。」他刻意压低声音,只有面前人能听到。   白子画眼神微变,一闪而过。摩严已有些神色不宁。   陵阳少谦言罢退回,再行礼。   南灵仙尊嘴角微扬,语气恭敬却暗含压力:「两位仙尊,我知道此事贵派自有筹谋,老朽本不便深问。只是这木樨小丫头曾经与儒尊赴南灵仙域朱木宴,犬子对她一见倾心,两个孩子……便有些渊源。只是这小丫头却是心高,说什么都要回长留先完成修行,再行讨论儿女情长之事。老朽道也是好事,顺便让他二人有些经历,这才没有先于两尊说明。可如今闹到这般,只好老朽来推这个人情了。」   此言一出,众人皆大惊。   这姑娘竟然与南灵仙域有这层关系么?   木樨被缚于七绝阵之中,意识已有些模糊,可这番话却清清楚楚贯入她的耳畔,她想要否决,却半点声音都发不出。   摩严更是诧异不已,他原先还似有还无的怀疑木樨与笙箫默,直到那日木樨当着他的面下了三生池,毫发无损,他才放下心来。哪里想到居然还有这档子关系?   不对,三生池……   他沉默了一会儿,才缓言道:「仙尊,此话可儿戏不得。」   南灵仙尊冷笑道:「世尊这是什么话?老朽已两千岁有余,如何与贵派开此等玩笑?这小丫头腰间的玉凌珏想必两尊都见过,若非有这层意味,我南灵仙域的至宝岂是能随便送人的?」   摩严一时无话。   当时他看到木樨佩戴玉凌珏就有些怀疑,笙箫默只道是南灵仙域聊表友谊之举……难怪仙剑大会上,他会公然设仙障袒护……如今看来,竟然都是另有深意的。   白子画沉吟半晌,道:「仙尊是仙界元老,有些事情自然明白,木樨……长留不得不处决她。」   南灵仙尊坦然一笑:「老朽自知你长留颇有难处。不过我这做父亲的,说到底也是为了给孩子们一个成全。既然老朽与贵派各有所求,不如做个双全之法,让老朽将这姑娘带回,从此不返。南灵仙域远在南海之外,珍宝无数,千年来却一直平静如斯。想必两尊也是可以放心的。」   言下之意,人我带走,也不会再有纠葛。   摩严冷然道:「既然仙尊亲临,我便不绕圈子。这丫头身份不凡,怕容不得仙尊随意带走。」   南灵仙尊哈哈大笑,「既然世尊说得如此痛快,老朽也愿意送一句明白话。老朽年轻气盛之时,九重天宫也是闯过的。若有搅弄六界之心,早就做了,还要用这小丫头的身份么?」   白子画与摩严皆默然。   此话倒是不假,这南灵仙尊是与衍道真人一个时代的,严格论起来怕是他二人的长辈。一千多年前那一场恩怨,他们也只是有所耳闻。闯了九重天宫,疏离仙界千年,可九重天宫竟动不得他。这位远客到底骨头多硬,实力几何,想想也能了然。   若说之前魔君杀阡陌威逼长留放花千骨,虽然手段残忍,说到底不过就是斗法暗杀,以血腥事件相威慑。况且他又是妖界之人,众仙派都是支持长留。可这南灵仙域本是仙界重地,虽千年与众仙疏离,却余威不减。那次仙剑大会,还是长留势盛之时,闻南灵仙尊前来,仙界尚有不少投机巴结者。如今长留已然势颓,这南灵仙尊性子又不定,若为了那丫头再跟这样的人结梁子,将来他悄无声息地进来搅弄一番,仙界还不知道有多少趁机落井下石之辈……   一时间,几个人对峙,都不再言语。   过了半晌,白子画缓缓道:「看来,今日长留无法处决她了。」   「子画……」摩严一惊,这是要遂他的意吗?   「即刻将木樨逐出长留,仙尊带走便是。」白子画面无表情丢下一句,负手转身离开。   「子画……」摩严唤了他两声,白子画头也不回。   见势局已去,摩严又气又怒。突然眼神一冷,指尖微动,被悬吊在七绝阵中心的身体猛得抽搐了一下,七道青色光芒从她的身体内飞出去。   木樨只觉全身骨头如同瞬间被敲碎,她痛的张了张嘴,身体绷直,金线都在微微抖动,却终究喊不出来。   金线与金柱慢慢消失,她的身体像纸片一样落在地上。   摩严缓缓收了七绝阵道:「既已逐出长留,我长留的东西,便全部收回。仙尊请便。」   陵阳拂安见状,赶紧冲过去,将她扶起来。   陵阳少谦随即上前,微微探知,顿时心揪,她无半点外伤,可一身仙骨尽数被剔,经脉几乎全断。   做到这般,真不愧是摩严。   忙施了法决,先护住了她的心脉。俯身将她抱起来,陵阳少谦瞪了摩严一眼,飞身上了金睛蓝凫。   南灵仙尊见状,心下已然明白了七八分,只是人既救回,不便再深究。   「老朽今日,真是重新认识长留世尊了。」南灵仙尊意味深长地丢下一句,一行人转身远远飞走。   只留的一众长留弟子,大气都不敢喘。摩严负手久久站在原地,眼神飘忽。 作者有话要说:  终于把女主玩坏了~~~ 凤凰涅槃,死而后生~~ ☆、霞光   她感觉自己漂浮在急救室中央的上方,看到一群医生护土围着急救床上的那个女孩子忙碌着。他们带着口罩,只露出一双双毫无表情的眼睛,在她的眼前走来走去,却仿佛完全看不见她的存在,而是有条不紊地采取着各种措施,心电监控,静脉通道,气管插管,呼吸机,电击复律……而心电图显示屏上的那个小亮点却不动声色地划出一条直线。   躺在急救床上的女孩子很安静,有着和她一模一样的面容,血在她的额前已经有些干涸,她带着氧气罩,紧紧闭着眼睛,仿佛所有人的忙碌与她毫不相干。   她在这个世界的门,要关上了吗?   木樨又一次睁开了眼睛,错乱的时空在她眼前层层叠叠地复位,渐渐定格成一个清晰的影像。   玉帐罗幔,勾着清雅考究的刺绣,垂下杏色的流苏。   又做梦了。   转眼入秋,南灵仙域身处南海之外,倒是没有太明显的感觉。   木樨又坐在回廊下发呆,潺潺流水在蜿蜒的回廊下流淌。太阳已西沉,柔软温和的暮色含情脉脉,这景色总让她想起了在销魂殿里看到的夕阳,在她的心头沁出一片安暖 。   一个身影不动声色的静静站在她的背后,语气平静,却让她心弦震颤:「长留有消息了。」   「是什么?」她立刻盯住他。   「你希望是什么?」陵阳少谦眼中闪过一瞬间的痛惜,从伤愈到现在,她对所有事情知觉都很迟钝,唯独对那边的消息还有一丝敏锐,竟不想自己也是从鬼门关捡回一命。   「我……不想做任何无谓的假设。」   「……趁着五星耀日,长留处决了妖神南弦月,」陵阳少谦的声音里听不出什么表情,「却没想到,洪荒之力,竟然在白子画的徒儿身上。」   「千骨被囚禁了……」   「你怎么知道?」   木樨心下微动,只是摇了摇头:「我猜的。」   「我现在真的很难想象,长留到底隐藏了多少秘密,他们……还能撑多久?」他不看她,话却是说给她听的。   木樨缓缓起身,欲转身离去。   「你还是想回去救他,对不对?」   「也许你觉得可笑,但我很快就会走。」自从长留脱身,她已在南灵仙域待了近三个月。仙骨已失,重新落为凡人,现在怕是从南灵仙域回到长留都要费一番运气。   陵阳少谦突然有些苦涩:「我一次一次地救你脱险,你却还是一次一次的要回去,木樨,你就这么狠,对我半点情意都没有吗?」   「你和仙尊的救命之恩,我没齿难忘。」木樨看着他,眼神有些软,「你希望我如何报答你,我都可以答应,唯独这件事,恕难从命。」   「报答?」陵阳少谦自嘲般笑笑,「若换成笙箫默,你断然不会对他说报答二字的。」   木樨愣了一下,不轻不重地平喘了一口气,不再说话。   陵阳少谦倾身从背后环住她:「木樨,你忘掉他吧,和我在这里重新生活,我们可以有很多的未来,一百年,一千年,这一切总有一天能够抵掉你们所有的过去。你并不是只有一条路可以走,你还可以选择很多种生活,可以选择自己的幸福。」   这话听上去,真熟悉。他也曾经这么劝她。   「……你还有未来,不要轻易交付……」   未来……未来……   他们都告诉她,还可以有未来,可是却从没问过她,她是否想要这样的未来?   木樨并没有立刻挣开他,而是轻轻扶着他的胳膊,缓缓转身看着他:「你还记不记得?当时我师父把我从仙牢救出来交给你。其实那个时候,他就是做好了赴死的准备,想把我交给你的。后来我们在湖边被鬼落袭击,同样情景再次发生。」   她带着淡淡的一层笑,眼神却理智的可怕:「少谦,你知道吗?扪心来说,我真的很讨厌这种选择,师父他总希望用他自己给我换一个未来,他却不知道这对我来说多残忍。我不想让他替我做这样的决定,也不想让你替我做这样的决定,我想,我自己遵从我的心做选择,无关生死。」   「笙箫默现在已经是一个死人了!白子画被歃血封印拖着已无回天之力,长留阻止不了他入魔,却又救不了他,最后只能封印他或者杀掉他!」陵阳少谦似乎被她刺到 ,语气残酷毫不留情,「你们没有可能的,你如果这么做,就是走一条绝路!」   木樨沉默了一会儿,语气淡淡道:「我真的很喜欢他,很想跟他在一起,哪怕只有一丁点儿的希望,我也愿意去试一次。这是我唯一想做的事。」   明明说着最隐秘的心事,可她的表情却谦逊而坦然。   陵阳少谦看着她的目光,心一下子跌倒了谷底。   不同于她曾经有过的崩溃和愤怒,这一次,她连眉头都没皱,像一朵凉薄的曼陀罗。   他宁可她痛苦、哭泣、挣扎,哪怕显露出一点点的脆弱和害怕,他都觉得他看得到希望,百年千年,他总是等得到。可是她却是这样的冷静和决绝,让他齿寒。   人说,棋逢对手,擂台上大战三百回合才能分出胜负。可陵阳少谦发现,他根本连擂台都没上,却早已经输了。   「若,你一定要这么做……」他强压住心里的一股情绪,换上温和的语气,「至少,再等一两个月,等你身体完全休整好了,我再陪你回去。反正长留时常有消息传来,你也不用担心。」   木樨看着他突然变换的神情,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却看不到他负在身后的手,缓缓攥紧。   「木樨!木樨!」夜半三更,木樨刚刚睡下,突然听到一阵急速的敲门声。   她披上外衣开门:「拂安?这么晚了,出什么事了吗?」   陵阳拂安看了看身后,好像担心有人看到似的:「木樨,有件很重要的事情,我觉得必须让你知道。」   「怎么了?」她的心里闪过一丝不祥。   陵阳拂安深吸一口气,一字一顿道:「长留下个月晦日,要将那位儒尊……沉棺长留山。」   「什么?沉棺?」木樨感觉脑袋「嗡」的一下,整个人几乎站不住。   「是我偷听到的。长留似乎因为控制不住他身上的……什么力量,」拂安似乎在回想似的,「只能将长留仙山打开,将他沉在山底下,以仙山的灵力压制。」   「这是什么时候的消息?」木樨深吸一口气。   「前天刚传回来,我哥哥他……不允许任何人给你透露消息,可我……」陵阳拂安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为难的神色。   「拂安,谢谢你,」木樨忙道,「我得马上想办法赶回去。」   「可你已经没有仙力了,连御剑都不行,你要怎么回去?」   「这次恐怕得靠你帮我了,」木樨拉着她的手,「我只能骑马赶回去。」   「你要从这儿骑马回长留?日夜兼程都不一定赶得上啊……」拂安大惊。   木樨摇摇头:「也没有别的办法,这件事,绝对不能惊动你哥哥。」   陵阳少谦若是特意瞒下她,定然是不愿轻易放她走的。可他到底对她有恩,又是为了她好,她实在无法再为了这件事与他起冲突了。   拂安沉默了片刻,点点头:「好,明晚这个时候,我帮你离开这里。」   晚风习习,暑气完全消退,本是南灵仙域最好的季节。   拂安领着木樨悄无声息地离开了住处,沿着一条隐秘的小路出来,乘流舟将她送到了陆地的岸边。那里早有备好的马等着她。   木樨握着一把普通的铁剑,背着简单的行李,伸手抱了抱拂安,语气有些怅然:「拂安,这次多谢你了!我已给你哥哥留了信笺,让他不要怪你。」   拂安摇摇头,却叹口气:「我一直真心想让你做我嫂子的……」   木樨心里一阵黯然。   「我欠你南灵仙域的,怕是越来越多了,」她松开拂安,把腰上的那块玉解下来递给她,「这玉凌珏,你替你哥哥收回去吧。毕竟是你南灵仙域的宝物,我实在……受之有愧。」   「木樨……」陵阳拂安接过那块玉凌珏,却欲言又止。她好生为难,明知道陵阳少谦不将这件事告诉木樨,是不想她离开,也不愿她涉险,可她还是背叛了自己的哥哥。一时间,她竟然不知道,自己到底做对了,还是做错了。   木樨深深吸了一口气,不再流连,干脆地翻身上马,绝尘而去。   马蹄声渐渐消失,连她的一抹颜色都看不到了。拂安在原地愣了许久,才叹口气转身,却正对上不远处陵阳少谦笔直的身影。   「哥哥……」她心里猛地一紧。   陵阳少谦一步步走上来,眼神却没有责备,只有深深的失落,他没有看她,而是望着远处:「她终究还是要走。」   「哥哥刚才就在,却没拦她?」拂安着实有些意外。   「走了也好,不然总担心她要走。」他没有撤回目光,眼睛里有光芒闪烁。   拂安忽然想起刚才她们一路畅通无阻,竟然半个人都没遇上,突然明白了什么。   「哥哥,既然你还是放她走,为什么不直接告诉她呢?」   「笙箫默当时把她交给我让我带走的时候,也没告诉她……」陵阳少谦凄凉地一笑,「这样,我和他,算是平手了。」   拂安有点心疼地看着他,慢慢伸出手,手心的玉凌珏闪着温润的光芒:「这是木樨还给我的,哥哥拿回去吧。」   陵阳少谦却没有接,只是手指轻轻滑过玉凌珏上的雕纹镂空,他猛然转身,不再回头,只有一句话飘在风里:「扔到海里吧。」   木樨几乎马不停蹄地赶路。   南灵仙域此去长留,御剑也要七八日,骑马翻山越岭,行程只会更远。她一天只在后半夜睡一两个时辰,饿了吃口干粮,其余的时间都在骑马。然而马到底吃不消连轴奔跑,行了几日便再不肯前进。她无奈,索性在驿道上挟持驿官,强迫他们将自己的驿马换给她。   她原本觉得自己还是一个有底线的人,却不到了这般急迫的田地,那些什么道德底线统统喂了狗,只要能往前奔行,是当山贼还是强盗,小偷还是骗子,都无所谓了。她虽失了仙力,剑法和身法的功夫还在,一般的驿官旅者很难是她的对手,见她亮了凶器,只敢认栽。每隔几日她的马脚力耗损,她就干这一票,就这么连抢带骗的,竟然不停歇地一路驰行了半个多月。   虽然风餐露宿,可心里憋着事情,竟然一路撑下来。木樨拿袖子胡乱擦了擦额角的汗,靠在一棵大树上休息。翻过眼前这座山,应该就是瑶歌城了。到了瑶歌城,再行修整和计划下一步便容易许多。   歇了一会儿,她刚准备起身。忽然树林里卷起一阵疾风,漫天落叶肃杀。   一袭黑衣翩然降临在她面前。   鬼落……   当日她从妖洞化为黑风逃走,木樨本以为她隐匿不会再出现,却不想到她竟然又阴魂不散的追上了她。   真的不控制天殒不罢休么?   「小丫头,又见面了。」沉疴般的声音。   木樨笑的讽刺:「曾经一次次截杀我师父,现在够不着了,便来截我。你还真是阴魂不散,绕这么大的弯儿,干嘛不直接杀了摩严?」   「本来只想利用紫魇,谁想到白子画这里还拖着一个歃血封印,长留三尊一下子就只剩了摩严一个孤家寡人,八千弟子如今都快成鸟兽散,」鬼落笑的恣肆,「堂堂长留世尊,在衍道的墓前哭得像个孩子,木樨,你不知道,我看的这一幕有多欣喜,这可比杀了他快意多了……」   「真是恭喜你了。」木樨面无表情的说了一句。   「早和我合作,你又何必沦落成这个样子?」鬼落好像讽刺,却又仿佛语重心长的责备,「可以释放三味真火的仙力呢,就这么被生生剔掉了……不觉得后悔吗?」   木樨僵硬地点了点头:「后悔……后悔曾经相信你……后悔没带着师父……到更远的地方去……」   鬼落冷凉地一笑,突然身后伸出一条触手,瞬间将她的脖子卡住:「可惜,你现在没得选了。」   「是么?」木樨猛然提剑挥手,「咔擦」一声将这条触手斩断。   「你一个凡人,在反抗我呢?不觉得太自不量力了?」鬼落一霎间扎煞起全身的触手,那些触手向四周伸出,密密麻麻张开,轻轻战栗着,遮天蔽日。   鬼落看上去黑暗而巨大,像神,又像魔,仿佛本身已化为了天地。   木樨发现自己站在这黑色的巨幕面前,渺小而悲哀。   「不是想救笙箫默吗?你是天殒的主人,他是紫魇的宿主,你们原本就是不可分割的。如今,我可以让你们永远在一起……」   「永远在一起?」木樨笑的凄冷,「被你奴役么?」   她握着剑突然朝着自己的右手腕狠狠划下去!   血液瞬间飞溅,犹如爆裂的火光,汩汩朝下流着。   「不是想要天殒吗?不是想操纵这一切吗?我的血里就流淌着天殒,你拿去吧,全部都拿走! 」她继续用剑在手腕上再划一道,更多的血液喷涌出来。   她瞪着她,双目血红犹如入魔:「不是想抓我吗?来啊!」   天殒诡异的香味缓缓逸散开去,犹如幻境,犹如深渊。   鬼落的嘴角微微扯动了一下。   「都成了这个样子,还这么倔,」她笑着,眼神却悲哀,「没了仙骨,可是跟仙界的人学的那些臭毛病,还是一点都没变呢……」   血液快速地从木樨的身体里流泻,加上已经连续半个月的透支,她已然无法站不住。踉跄了两步,靠着树干滑下去,无力的瘫坐在地上。   她突然决定放弃了。   放弃笙箫默,放弃自己,放弃这一切。   她看着血流不止的手腕,发现自己并不感到害怕,反而有种欣然的等待,等待这一切结束,等待解脱。   她真希望那天没有推开那扇门,看到邱毅的背叛;若她没有坐上那辆出租车,她就不会遇上那一场车祸,也许她此刻仍然在那个雾霾弥漫、高楼林立的城市,靠着地铁的扶手看着窗外沉沉的黑……喝一杯早茶,赶一个方案,像一只辛勤的工蚁,忙碌而平乐……   命运赐予她超越凡人的力量,赐予她梦幻般的美好,赐予她烈火一样的感情,然后再将这一切瞬间拿掉,连着她的皮,带着她的血,全部撕掉……就像一个阴谋家,设好了陷阱,看她一步步踩进去……   随随便便为她打开一扇门,再不带一丝怜悯地砰然关上……   果真,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若不能自由的生,至少还可以自由的离开。起码,她不想亲自操纵他。   木樨这样迷迷糊糊地想。   没有人愿意选择死亡,之所以选择,是因为没有更好的选择。   这一刻,她觉得她终于理解了笙箫默。   理解了,于是,更觉悲凉。   这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世界?顺应是错,逃跑是错,救赎是错,反抗也是错……竟然没有一个对的选择,无论做什么,都是一场徒劳。   「小丫头,你绝望了……」隐隐约约,她听到沉疴般的声音。   鬼落忽然贴近她,近到她模模糊糊可以看到她脸上累累伤痕的纹理,她全身的触手如吸盘一样覆上她的身体。   「人有希望,才会活的痛苦,」那些触手突然变成橙红色的半透明状,好像流淌着熔金的管道,浓烈的妖力如同洪水一般汹涌的注入她的身体。   木樨整个人忽然绷直,妖力似滚热的岩浆流沙被灌入她的体内,她似乎能听到骨节与妖力融合发出的细密的声响。她要想推拒想要挣扎,却被这些触手牢牢制住,半分挣扎不得。原本似乎断裂破碎的身体好像一瞬间被重塑一般,她的头发开始生长,乌黑如锦缎,直到脚踝。力量重新在她的身体内流淌,不似曾经拥有的火系仙力,这力量似乎没有形状,也没有属性,就像一股自由的水,任她差遣,凭她指挥……   天下莫柔于水,而攻之强者,莫能胜之。   手腕上的伤口完全愈合,散掉的精神重新聚集,她清清楚楚地感受到了自身的存在。再看着眼前的鬼落,嘴角流着血,触手已经全部枯萎,犹如秋草一般垂落在地上。   「鬼落……」木樨一时惊诧的说不出话来。   「受了我几乎全部的妖力,居然还没有妖化,小丫头……你真让我刮目相看……」鬼落慢慢侧身倒在地上,看着她的目光已然涣散。   「你……你到底要做什么?」木樨看着她,又看看自己的手,她居然把她的全部妖力给了她!可她为什么……   「我已经……解脱了,这痛苦送给你……继续享受吧……」   木樨把她抱起来,抓住她的肩,又气又恨:「我才不要你的妖力!你拿走啊!我不要!!!」   「妖力……也是力量……全凭你怎么用了……反正给你了……你摆脱不掉的……」鬼落笑的虚弱而狡黠,轻轻在她的手腕捏了捏。   木樨不可思议地看到自己的指尖突然伸出一道一尺来长的狭长的橙色光刃,锐利森森。   「它叫……霞光……你要救他……会用得上……」   她颤抖而苦涩地看着指尖的这道光芒,感觉眼睛热热的,心头顿觉酸楚不已……   明明是她把她害到这一步的,可为什么她却流泪了呢?   为什么要哭啊……   「婆婆……」她终于忍不住唤了一声,犹如多年前在藏书阁的那个傍晚。   鬼落抬起手,颤抖着要替她擦眼泪:「刚才……还要恨我……这会儿……又哭……真是……笨丫头……」   笨丫头……   木樨眼泪掉的更厉害了,这个该死的妖怪……   鬼落解脱般地笑笑:「这么多年……为复仇……我不知攫取多少……多少禁忌力量……被反噬至今……本有这一天……」她哆哆嗦嗦从袖中取出一个卷轴,「婆婆……其实自私的……想你帮忙……把我……葬在这里……和阿歧……」   木樨领会,咬唇点点头:「好……」   鬼落满足地叹息,已经暗淡无光的眼神忽然显露出一点神采,好像看到了什么美好的东西:「阿歧……来接我了……她……还和过去……一样美……可我……老了……」   阿歧……我已经老了……   鬼落的眼角流下最后一滴泪,缓缓地闭上眼睛。   随着生命散尽,她衰老下去,头发白如冬雪,身体皱褶仿佛一块蝉蜕。   天地无声,四周静如虚空,时间在此刻戛然而止。   木樨打开卷轴,解开法决,那里是一个山清水秀、鸟语花香的世外桃源。青山脚下,一方端雅的墓,立着无字青石碑,周围开满了白色的荼蘼花。   她将鬼落葬在了这座墓旁。   曾伴浮云归晚翠,犹陪落日泛秋声。   林间刮起凛然的风,扬起她泼墨似的长发。   木樨缓缓收起卷轴,如幽灵一般消失在丛林深处。 作者有话要说:  涅槃重生,以妖之名~ ☆、代价   瑶歌城的街道,小摊小贩,过客行人,来来往往,充满了尘世间的烟火气。   木樨一个人茫然的走在街市上,像漂浮的一片魂魄。尽管意识不再此,她还是走到了异朽阁。   她本以为会看到之字形的长队,可是这个时刻的异朽阁,似乎颇为冷清。而这冷清又显得十分怪异,倒不是真的冷清,而像是刻意的、虚席以待的冷清。   那个楼阁年久失修,完全不像有人烟的样子。   她记得陵阳少谦说,花千骨已经被囚禁。若是这样,那么作为异朽君的东方彧卿,想必已经不在了。   所以异朽阁的使命,还在继续么?   她站在门口,迟疑了。   「姑娘请进吧。」门里走出一个男子,只有一半脸,另一半是漆亮的黑色,像面具,又像某种机关。   「你是……异朽君?」明知不是,可她还是不禁这么问。   「我不是,只是异朽阁的人。」男子说着,他的嘴没有动,声音却清楚,不带任何温度。   异朽阁的人知道的太多,代价便是他们的命。世世代代只有二十五岁,东方彧卿、绿鞘……没有人谁可以逃脱的。   「那,不需要代价么?萝卜?白菜?还是什么别的?」   男子的眼睛微微眯了一下:「姑娘所问之事,岂是萝卜和白菜可以交换的?」   木樨微怔。   他不再说话,只是转身,等她跟上来,像被写入了程序一般的,机械。   她默默跟随他进去。   虽然外面看上去年久失修,可进入后果然别有洞天,亭台楼榭,山石园林,九曲回廊,完全像一个流离尘世之外的异界。   上了二层楼阁,一个微微阖上的陈旧的木质雕花门前,男子微微欠身示意已到,随即离开。   一扇门……   又是一个陷阱么?还是谁为她设好的迷局?   这一次,她没有什么犹豫,是什么又有什么区别?再没有可失去的了。   木樨轻轻抬手欲推门。   大门忽然朝里慢慢打开,门轴吱呀作响的声音令人胆寒。   一股劲风从门里贯出来,她的头发被风高高扬起,纷飞犹如无数翼手。   「你来了……」仿佛有几千个人同时对她说话,声音整齐划一,却又渺渺空灵。   尽管做好了心理准备,可木樨在看到那成千上万密密麻麻的舌头被红线掉在这房间中时,还是忍不住作呕。   她以为她已经见过地狱了,可现在想来,或许这世间上的光明是有限的,黑暗却是没有尽头、没有极限的,永远比她见过的更恐怖。   她一步一步,缓缓走进这房间。说不怕是假的,可好不容到了这里,她强迫自己不能退却。   在那些舌头下站定,她微微仰头,一字一顿:「我想求化解紫魇的办法。」   房间一时间安静下来,舌头们在空中轻轻飘动,犹如无数绯红的纸片。   「你要知道这问题的代价么……」那千万声音同时出口,回音了了。   「洗耳恭听……」最多就是一条性命,她也再没有更多代价可以付了。   「木樨,你知道,自己和这六界所有人都不一样,若换了旁人,魂飞魄散都换不来答案,可你……」那声音顿了一下,「你的命异朽阁不会收,轮回司不敢收,因为你不属于这里,所以你比所有人都多了一个机会……」   多了一个机会?   一个卷轴从天而降,「叮」的一声掉落在她的面前。   「一切因你而起,希望可以由你来结束,若觉得价钱合适,就按下血印……」   木樨心里抖了一下,既想去捡,又害怕去捡。   不要她的命?那还会是什么代价呢?   她慢慢蹲下身体,将那个卷轴拿起来,一点一点拉开……   卷轴最后一页,记载着这答案的代价。黑漆漆八个大字,一字一顿敲在她心口。   木樨微微勾起唇角笑了,下一刻眼泪却决堤而下。   没缘法转眼分离乍。哪里讨,烟蓑雨笠卷单行?   她咬破指尖,在那八个字上划下血印。   「契约已成……」那个声音在房间里循回。   天色如铅,已入深秋。长留仙山笼罩在一片肃穆的濛濛雾霭中,淡蓝色的结界清晰地闪烁着,犹如磅礴的神经网络。   长留广场中央,地面上荧光闪闪,是一个巨大的符文,闪烁着青蓝色的光芒。一口冰棺被好几束光芒缠绕,高高悬在长留仙山半空中。   为开启仙山,长留几乎将整派的力量全部投进去。仙山一旦开启,对长留全体的仙力都是非常大的消耗,通常一百年内很难再开启第二次。而仙山打开之际,长留防御最为薄弱,因此此次沉棺之事,全派严格保密,摩严下了死命令,任何人走漏风声,一律诛杀,不论身份。   围绕着巨大的符文,九阁长老分庭站立,每个人手中都结了一个特殊的决,周围另有八十一修为深厚的年长弟子护法。   摩严孑然一人,站在符文之外背对着所有人,眼神落寞,望着悬在斜上方的冰棺。   冰棺之中,只看得到一个朦胧的人影,犹如一块琥珀。紫色的裂痕在冰棺中不断生长,如闪电、如血管,一直蔓延到表面,冰块被不停地蚕食着,又缓缓生成,两股力量艰难对抗。   摩严微微昂起头,伸出手,手心射出一道光芒打到冰棺上。深灰色的石浆一点点流淌到冰棺之上,慢慢凝固,一层一层将冰棺封入千年方解岩之中。   师弟,我曾答应过师父,会好好照顾你,让你平安了此生,可我却没做到……待我安顿了长留,就来见你和师父,亲自向你们请罪。   忽然远处一阵幽婉的箫声绵绵而来,犹如金丝缭绕,这箫声让摩严感觉无比的熟悉,可又如此的陌生。   他猛然回头。   雾霭之中,款款走来一个青衫身影,吹一杆玉箫,长发飞舞。   「什么人?」摩严喝问道,心中却有不好的预感。   来人并不应声,只是继续吹奏箫曲,一步一步向他走近。   所有的人都愣住了!   这不是那个差点被十九道业火杀死的姑娘么?   箫音一曲戛然。木樨收了弄玉箫,在距离那个巨大符文不远的地方站定,却不说话,只是沉静地看着他。她的身后,一众长留弟子已经倒在地上挣扎。   舞青萝和火夕本在护法的队伍中,此时看到她,心里已惊得什么都说不出来,可他们为符阵所制,一时也无法应声,只是盯死了她。   摩严这才反应过来,她竟以箫音为媒介,混合了红绡,将外围弟子的仙力化去,散入大千世界。   他一时费解,这丫头怎么这么执著?被他剔了一身仙骨,已是凡人之身,怎么还敢在这个时候杀上门来?   「拿下!」摩严一声令下,另一干弟子挥剑上来。   木樨的眼睛一直没有离开他,只是突然张开双臂,双手掌心各伸出一道一尺长的橙色光芒——「霞光」。她的手臂几乎都没怎么动,只听围上身的众弟子闷哼,手腕尽数被划伤,宝剑纷纷落地。   摩严怔住。   他一瞬间感受到汹涌的妖力扑面而来!   可刚才居然完全没有察觉到!   之前留她一命,本想她从此在南灵仙域安安静静的生活,可谁知竟然成就了她到这种程度。   这妖力,已非昔日的她能够相比的。   九阁长老此时已经结了打开长留仙山的符阵,并不能一时半会儿从符阵中脱身。虽然他们都看到了木樨已经靠近,心中捏一把汗,却暂时无法相抗。   摩严皱眉,突然施了法诀,金光从他的指尖冒出来射向她。   又是七绝阵!   木樨冷笑,在那七根金柱从她周身冒出一半之际,她突然一个旋转,「霞光」便将七根柱子全部砍断!   七绝阵被瞬间攻破。   「上次已着过你的道,我怎能再中一次?」她看着他,声音幽沉。   摩严的眼中闪过一丝震惊,可他很快平静下来,缓缓收了金光:「你到底想要做什么?」   「摩严,我们打个赌吧,」她微微一笑,「若我胜了,就让我把师父带走。」   「师父?」摩严嗤笑,「你已被逐出长留,哪里还有什么师父?」   木樨并不恼:「我虽然被你逐出,可这世间,我只认笙箫默这一个师父,与你们没关系。」   摩严眼神微动:「你要赌什么?」   「你之前不是想用十九道业火杀我么?」木樨挑眉,「今日我就站在这里,受你十九道业火。若我死了,算我输,你们继续沉棺便是;但若我没死,算我胜,笙箫默我得带走。如何?」   所有人震惊!   生受十九道业火,别说她现在的妖力,就是白子画杀阡陌那样的修为,都很难生还,她有什么筹码,敢打这样的赌?   摩严没有立刻应声,心下却犹豫了。   「妖孽,我凭什么要和你打赌?就算没有十九道业火,我今日也能除掉你。」语气倒是威严得紧。   木樨坦然笑笑:「确实,以我现在的水平,十个我都赢不了你。可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在你杀了我之前,」她拿出一把小珠子,「我的珍珠焰,可以让这里变成废墟。」   珍珠焰?   摩严猛然想起之前她逃生之时扔出的那枚「珍珠」,那一片火海……   火海……   师弟,果然是你教的好徒弟……   「怎么?不敢赌?」见摩严气的手都在发抖,却没有出手攻击她,木樨觉得有了些胜算。   「好!」摩严应下,既然她来找死,休怪他无情。   木樨随即收了「霞光」,双手交握胸前,如雕塑般站定,身上冒起一层橙色光芒。   还想以妖力相抗业火?不自力量。   摩严随即结印,业火从天而降,呼啸着奔她的头顶冲下来。   轰隆一声,雕塑般的身影被业火完全吞噬。   舞青萝眼见此景,心中一阵刺痛,不忍闭上了眼睛。   业火一道接一道地从天幕上斩下来,火光遮天蔽日,仿佛要将天地都烧尽,哪里还看得到人影?   十九道业火全部降下,火光冲天有三五丈高,烧了好久才渐渐小下去。   摩严心里暗暗庆幸,十九道业火,怕已灰飞烟灭了。   火光散尽……   青衣女子捂着胸口,立在落烬中,趔趄着朝前走了一步。脸上是深深浅浅的灰,衣角已经被烧的片片焦黑,头发缠绕在脸上,嘴角流下两道血迹。   众人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摩严倒抽了一口冷气。   怎么可能?她怎么可能在十九道业火下生还!   难道,她也有神之身么?   不,不可能的!   「你输了……」她用袖子擦一下嘴角的血,望着他,声音有点沙哑,笑得却有些得意。   「不可能……」摩严额上已渗细汗。   「难道世尊,是想赖账?」她一步一步朝他挪过来,看上去似乎已然重伤。可周围的长留弟子竟再不敢上前,反而一步步退后。   十九道业火都劈不死,没有人知道她还会做什么……   「你们长留救不了他,为什么不让我去救?」她盯着他,眼神愠怒。   「救?」摩严冷笑,「怎么救?让你用天殒操纵师弟去作恶么?」   木樨被他气得笑出来,原来摩严到现在还以为她是为了得到紫魇。   她忽然很可怜他,他陷入到苍生大义的逻辑里,已经走火入魔了,连人的感情都探知不到了。   木樨怅然笑了笑,望着摩严,当着睽睽众目,一字一顿:「我怎么可能……操纵我所爱之人……做那样的事情?」   所爱之人?   众人皆惊。   当日花千骨被绝情池水灼伤的脸,还历历在目。难道她和儒尊……   摩严僵住。   原来她对师弟……竟真的生出这般不伦之情!   孽障……   都是一群孽障!!!   一个是这样,两个也是这样!长留的千年清誉就断送在这些孽障手中!!!   摩严恼羞成怒,起手一记浮尘断,只想了她性命。   「师父不要!」落十一忽然飞身而起,几乎同时侧身打出同样一记浮尘断,两股力量在空中相遇,落十一的浮尘断虽然不及摩严,但是却将他的掌风生生击偏了方向。   他是他最得意的徒弟,得了他的真传,竟不想他也用这真传违逆自己的师父。   报应么……   说时迟,那时快,木樨突然腾身快速闪到落十一身侧,一把反扣住他的脖子,将他拽离地面,凌于半空,她随即手腕微动,「霞光」瞬间出鞘,森森抵上落十一的脖子。   「十一!」   落十一眼神沉静,似乎并没有太大的惊慌。   摩严一时愣在原地。   觊觎师尊、悖德逆伦,如今竟然还敢挟持自己的同门师兄。   她疯了吗?都疯了吗?   木樨冷然道:「摩严,我不想伤害你的弟子,我只要带走他。你们长留既然救不了他,只好由我来想办法。我已经生受了你十九道业火,希望你兑现承诺。」   摩严呵斥道:「妖孽,你已经罪大恶极,如今还胁迫师兄,妄图屠戮同门,可知更是罪加一等?」虽然强撑着,可他已然理亏,声音都有些抖。   「你剔我仙骨、逐我出山的时候,我与你们可不是同门了。」她冷笑,「摩严,你知道,我今天既然来了,就没想活着回去。你八千弟子的血,正好为我修一尊陵墓,我可一点都不亏。」   「你……你敢!」摩严又气又急,不,她不敢的、她不敢的。   「那你试试。」语罢,木樨将「霞光」切向落十一的脖子,落十一身体一阵痉挛,血喷涌出来,瞬间染透他的白衣,好像一道红绡。   「十一!」摩严惊喝,「孽障你住手!」   木樨将手移开,语气带了嘲讽的意思:「还觉得我不敢么?」   摩严瞪着她,双眼几乎喷出火来,却不敢再说什么。   见他有所迟疑,她仿佛看穿了他的心思,歪着头,语气懒懒却字字敲在他心上道:「摩严,你死心吧。你们长留这么多人,还有你的乖徒儿在我手里,可我只有一个人,你觉得是你输得起,还是我输得起?」   落十一、珍珠焰……   摩严攥紧了拳头。当年他敢往花千骨的脸上泼绝情池水、将她逐到蛮荒、对她下杀手,不过是仗着花千骨对白子画的敬畏与爱慕,仗着有歃血封印,知道她只能生受不敢乱来。   可是眼前这个女人,他一点把握都没有。他的威胁,她根本不屑;可她的赌注,他却承受不起,难道他真的敢拿十一、拿长留跟她赌吗?他敢吗?   她仙骨已失,靠着一点妖魔的力量,如果和他单挑没什么胜算,可她居然还敢只身来抢人,定然是吃准了这一点。   许是怒急,他却忽然失语,只觉悲哀。悲哀自己的无能,悲哀长留的宿命。   罢了,就算杀了她,师弟也只能永生沉棺长留山,不如信她一次,或许真的会有转机?   摩严深深地出了一口气,感觉自己忽然老了很多。   眼中厉色慢慢缓下来,他惨然道:「好,我放你走,你放了十一。」   一挥手,冰棺向她飞去,木樨用左手稳稳地接住,右手却并没有松开落十一。   「你还在耍什么花招?」见她没有放开十一,摩严心里一紧。   木樨讽道:「你人品不好,刚愎自用,我信不过你。等我安全离开长留了,自会放了落十一。」   摩严深感受辱,吼道:「你这个混账!」   木樨早已转身,带着冰棺和落十一远远飞去。 作者有话要说:  女主终于把儒尊劫走了,也是累死。。。 ☆、天殒幻境(上)   树林深处,木樨带着落十一缓缓落地,冰棺随即被她轻轻稳在地上。   「多谢师兄相助。刚才实在得罪了。」木樨欠身行礼。   落十一的脖子伤还有干涸的血迹,但是伤口已经愈合。他宽慰地摇摇头:「师父的性子,不做到这个程度他怕是不会相信,没关系的,」转而眼里却是后怕的神色,「我只是没想到,你居然跟师父打这种赌,若前日你找我时我就知道的话,断不会答应帮你的!」   木樨为难道:「看在师父和你的面子上,我叫他一声世尊。他为人实在太固执,若不这样挫他的心理防线,我很难带走师父。」   落十一皱眉,担忧道:「可那毕竟是十九道业火!你,你到底是怎么躲过去的?」他到现在都不敢相信她真的从十九道业火中生还。   木樨微微笑了下,刚想说话,突然胸口吃痛,不禁捂住嘴咳嗽了两声。   落十一见状,心一下子提起来:「你是不是受伤了?快让我看下。」说完也顾不得什么,便要搭她的脉门。   木樨忙脱开他的手:「我现在身负妖力,你医不了我的。」   看着落十一焦灼的表情,她勉强撑起一个安慰的笑:「放心,我哪儿会那么傻,真的挨十九道业火?」她顿了一下,「我用火遁逃了。」   原来如此。落十一舒了一口气。   「那你现在怎么办?」   木樨垂下眼睛:「我想先找个地方……休息一下……然后去找解救之法。十一师兄,你回去吧,多谢你了,还希望别让……世尊起疑心才是。」   「嗯,那你自己保重,」落十一郑重点点头,迟疑片刻道,「……小师叔……就交给你了。」   说到「小师叔」三个字的时候,他的脑中有一瞬间的犹疑,刚才木樨的那句「所爱之人」在他耳边闪了一下,但他终究还是什么都没问。   看着落十一身影消失,木樨这才捂着胸口跪下去,大力咳嗽,吐出一口血来。   为了躲过业火骗住摩严,她刚才强行用了两次火遁,在业火开始时逃脱出去,又在业火结束时返回。第一次他们遇到鬼落的埋伏,笙箫默便是带着她用火遁脱身,回去之后她便让他教她。火遁本是火系最高级法术,一天之内只用一次。她刚受了鬼落的妖力,身体与妖力结合还不完全,又将妖力强行凝为火属性使用这种高级火法,身体被损耗的十分厉害。   丹田翻江倒海,眼前也是天旋地转。   她在地上跪了好一会儿,才感觉慢慢缓了一些。   终于抬起头,她温柔地看了看身边的冰棺,笙箫默安静地睡在冰棺中,透过细密的冰体,可以看到他模糊的侧颜。   她嘴角微翘,纵有千般,她终是把他救出来了。   木樨缓缓起身,用法力托着冰棺飞远。   白衣少年从树后慢慢露出一半身体,看着地上一滩血迹,眼神颓然。   一处山洞中,火光憧憧,四下俱静。   木樨跪在冰棺边,伸出手轻轻抚摩着冰棺。   不想那一晚温情过后,再见面已恍如隔世。   她将脸伏在冰棺上,刺骨的凉却让她内心安宁。   师父,我很想你,我真的很想你……   她伸直了胳膊抱着冰棺的顶面,好像她在他怀中一般,眼泪热热的流在冰棺之上,他在棺中的面容时而模糊,时而晕散。紫色的光芒还在不断从他的身上向外散发,密密麻麻,好像毛细血管。   现在的笙箫默,已经什么都没有了,不是谁的师父,不是谁的同门,也不是哪里的儒尊,长留无需他照看,天下亦无需他垂怜……只有她,还如饥似渴的需要着他,如爱护自己的性命一般爱慕着她……   而现在的她,除了他,也什么都没有了。是的,她原本就什么都没有的。   除了彼此,再无他念,生便同生,若死,也只能同殁了。   师父,既然你什么都没有了,那,我带你走可好?   他依然无知无觉,那么安静地睡着,乖巧温顺。   她微微笑了一下,脸离开了冰棺。   正在这时,冰棺内突然紫光大作,猛然爆发的力量一下子将她震飞出去。   木樨猝不及防被重重摔在地上,五脏六腑好像碎裂了一般剧痛难忍。   紫色的光芒完全包围了冰棺,如同火焰腾腾地冒着,周围的洞壁开始一点点裂开,尘土和碎石从头顶扑扑簌簌落下来。   「师父!」她惊呼。   紫魇,要出世了么?   她想要唤出「霞光」,可是手腕抖了抖,妖力根本无法聚集。   整个山开始摇动,仿佛地震,山洞即将崩塌。   石块在她身边纷纷滚落,扬起巨大的灰尘。她徒劳地伸出手,挣扎着想要去够那一团渐渐模糊的紫色。   师父,师父,我就要成功了……你等等我……   再给我一点时间好不好……我真的……走不动了……   「小木头!」   洞口传来声音,未待她反应,白衣少年突然闪身到她身边,单手施法,地面上瞬间长出一棵树,树干上伸出成千上万的枝杈,枝杈柔软如藤蔓,顺着裂开的洞壁爬上去,像钢筋铁索一般撑住了即将塌陷的山洞。   「小林?你……」她想要说话,却无力出声。   他为什么出现在这儿?这法术又是?一时间千万疑问凝在胸口。   小林将她扶起来,一股妖力顺着她的后背流淌进去。   她震惊不已,却被他捉住肩膀,背对着他,转身不得。   「小木头,对不起……」虽然看不到表情,但却听得到他声音里压抑的痛苦,「我本是修行千年的树精,紫魇的秘密,是我泄露给鬼落的……」   他是……   「当时我差点就要修炼成人了,我不想死,真的不想死……对不起……是我害了你……」   妖力在她的身体里流动,为她快速地疗伤。腹中痛楚逐渐减轻,可她心头却抽痛起来。   「不怪你……」   当时他被鬼落所迫,说什么都是为了活命,他本来也没有为紫魇保密的义务。   「小木头,我……我知道,你想救儒尊,」他收了妖力,将她转过来,一双漆黑明亮的眼睛仿佛看到她的心里去,「我们木系,最擅长的就是封印。如今我送你一道,在我被紫魇吞噬以前,你都有时间,寻找救他的办法……」   什么?吞噬?   他看着她,亦如在戒律阁思静室第一次和她搭讪一般狡黠的表情:「小木头,我回去了,其实我发现,做一棵树,本是最幸福的……」他的身体慢慢消失,化成金色的光芒,顺着洞穴里那成千上万的枝桠流淌。   「小林!小林!」木樨想要抓住他,最后却连一缕光都没有抓到。   所有的枝桠缓缓朝内卷曲,像锁链一样包裹住那个紫色的冰棺。在金色的枝桠压制之下,紫光慢慢回收,显露出冰棺的样子。原本被灌注了一半的千年方解石已经完全碎掉,冰体也已被蚕食了一部分,像断崖一般伤痕累累。金色的枝桠慢慢收缩,最后化成一块巴掌大的烫金色符文,贴在冰棺的顶面上,被蚕食的冰体终于慢慢恢复完整。   「小木头,请你原谅我……请你……记得我……」小林的声音渐渐消失。   木樨的双手久久僵在空中,还想抓住什么似的,直到整个洞穴安静如初。   她踉踉跄跄走到冰棺边,看着那一道烫金色的封印,周围聚集了一圈细密的紫色光芒,紫光仿佛在一点点吞噬着封印。   她从怀中拿出那个卷轴,缓缓展开,唤出那世外桃源般的世界,将冰棺放在其中。   师父,小林,这个山清水秀的地方,你们一定会喜欢。   等着我……等着我……   「启禀主上,外面有位姑娘想见主上,让小的把这个帕子带给主上,说主上认得,」一个小妖跪在竹染面前,呈上一块绢帕,「她还说给主上带了礼物。」   竹染疑惑地将帕子接过来展开,看到帕子的一瞬间却来了兴趣:「噢?带她进来。」   「好久不见,竹染师兄的排场真是越来越大了。」木樨笑着走进来,倒是半点不拘束。   竹染歪在高高的象牙宝座上,眯眼玩味地笑:「看来你今日,又有事求我了呢,」他起身从象牙座上走下来,研究着她,「当初借你吉言,我出了蛮荒,这番人情,我不会忘。不知道你那个麻烦,可解了?」   木樨笑:「师兄料事如神,我今日正是为了此事而来。」   竹染开门见山道:「说吧。」   木樨微怔,居然这么轻松?她挑眉道:「师兄也不先问问我带了多少价钱?」   竹染抱臂,若有所思地走近她,眯着一双眼睛看了她半晌,突然抓住她的手腕狠狠捏下去,见她有些吃痛的表情,才道:「你本是长留弟子,如今却负了一身妖力,想也知道跟他们闹翻了,」他邪气一笑,「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我自然有兴趣听听你这求我之事。」   木樨心中略有些惊讶,竹染确实聪明过人,她略一沉吟,道:「师兄,我想见斗阑干前辈。」   「斗阑干?」竹染挑眉。   东海海畔,木樨小心地将冰棺放在身旁,冰棺顶面那块金色的封印已经被蚕食了大半。   「蓝雨澜风前辈,晚辈木樨有事相求,恭请前辈现身。」她跪在地上,声音空灵,响彻海面。   海面平静无风,只有微微海浪缓缓拍岸。   她俯下身体叩拜,再唤一次。   依然无人回应。   木樨深吸一口气,到底是五妖之一,不容易请,看来只能走一步险招了。   她腾起身体,飞身到海面上,掏出一枚「珍珠焰」:「蓝雨澜风前辈,晚辈木樨有事相求,恭请前辈现身,前辈若不肯,晚辈只能得罪了。」   正在此时,面前海天相接之处突然变成一个蓝色的漩涡,漩涡慢慢翻转,木樨感觉自己所在的空间也在翻转,她跟着就头朝下被卷过去,整个人眼前一黑。   再晃过神,发现自己已然在海底一片华美的宫殿中,冰棺就在身后,周围尽是珊瑚琉璃、玉珠雪蚌,五彩缤纷,光芒熠熠。一个全身冰蓝色的绝美女子漂浮在不远处,下半身是一条闪着微光的鱼尾。   「蓝……蓝雨澜风前辈……」木樨慌忙俯身行大礼,她早知道蓝雨澜风是鲛人,可亲眼得见这奇景,依然还是觉得震撼无比。   「你是什么人?好大的胆子,居然敢在东海之上叫嚣?」蓝雨澜风显然有些恼怒,这叫门的方式实在放肆的紧。   木樨咬唇,心里叫苦不迭,没办法啊,她又不知道东海的法门,只能用这种最简单最没有技术含量的方式。   只得软语道歉:「前辈息怒,是晚辈愚钝,在前辈面前造次了,还请恕罪。」   「你到底什么事?」   木樨直起身体,勇敢地看着她道:「晚辈知道前辈精通幻术,家师中了天殒幻境,被困于其中不得脱身,求前辈相助。」   「天殒幻境?!」蓝雨澜风惊住,「你师父是什么人,怎么会中这种东西?」   木樨看了她一眼,却没有立刻回答。   「冰棺之中可是你师父?」蓝雨澜风轻轻飘过来,却在看到棺中之人的一瞬间变了脸色,「长留儒尊,笙箫默?」   木樨垂下目光。   下一秒蓝雨澜风便唤出法术攻来,木樨早知她是这个反应,「霞光」瞬间出鞘与她对战。果然听得蓝雨澜风喝道:「你好大的胆子!竟敢将仙界之人带到我的宫中!还让我相救!」   木樨一边退挡一边道:「前辈息怒……晚辈也是没有办法……」她格开她的冰刃,躲闪着她的招数,「长留要将我师父沉棺……我几乎送掉性命……才将师父救出来的……我与师父早已为仙界所弃……」   蓝雨澜风哪里肯听,祭出一条冰索将她囚住:「你一身妖力,怎么会有仙界的师父?说,是哪个仙界小人遣你暗算于我?」   木樨被她的冰索捆住,脱身不得,只得冲她大喊:「长留要暗算前辈,何至于将自家的儒尊弄成这般送到这里?斗阑干前辈也是仙界之人,前辈当真连他一并骂了么?」   听到斗阑干的名字,蓝雨澜风愣了一下,可转瞬间却更是心火中烧,她唤一把冰叉,直直朝着木樨刺过来。木樨无力逃脱,只能用手抓住那冰叉,可冰叉的前端还是刺入她的小腹,顿时鲜血淋漓。   木樨握住她的冰叉,咬着牙道:「前辈……若要杀我……斗阑干前辈……也性命不保……」   「你说什么?」蓝雨澜风大惊。   木樨定了定神,摸出一个玉牌:「前辈可认得?」   正是斗阑干的贴身之物。   蓝雨澜风脸色大变:「这……怎么会在你这里?」   「斗阑干前辈……也中了天殒幻境……我……我是施术者……你若杀我……他便也永生困在……困在幻境中……不得解了……」木樨吃痛地断断续续道,眼神却坦然。   「你!」居然敢要挟她!   蓝雨澜风怒从中来,一时间恨不得将眼前人碎尸万段,可手中冰叉终究没有再往下扎,而是一把抽回来:「你到底想做什么!」   木樨捂住血流不止的伤口,一字一顿:「……救我师父……我就替斗阑干前辈……解开幻境……」   「你以为天殒幻境是什么?非天殒的主人不可解开,我能有什么办法?」蓝雨澜风恨恨地一把将冰叉扔在地上,冰叉顿时化成水雾一片。   「我就是……天殒的主人……」木樨喘着气缓缓道, 「可是给我师父……施加幻境的人不是我……所以我没法解开……」   蓝雨澜风上上下下打量了她一番:「你就是天殒的主人?」进而嗤笑了一下,「连你都解不开,我又能做什么?」   「我会对自己施加天殒幻境……求前辈……将我与师父的幻境连接起来……我就可以……把师父……带出来……」   蓝雨澜风迟疑了一晌:「然后你再解开自己的天殒幻境?」   木樨点点头。   蓝雨澜风看了她好一会儿,长长叹了一口气:「好吧。」   她将冰索解开,眼神却冷然:「不过丑话说在前面,我只负责连接你们的幻境,至于你在幻境中会遇到什么,能不能将他带出来,就不是我能操纵的了。」   「我明白。谢谢前辈!」木樨捂着腹部跪在地上,勉强笑一下,脸色已苍白。   蓝雨澜风看她这般,又气又恨,但还是走上去,手上凝一道蓝色光芒,覆在她腹部的伤口上,缓缓为她疗伤。   木樨感激地看了她一眼,她却没看她,表情依然冷漠轻蔑:「身处幻境,对灵力消耗极大,你先好好调息休养,五日后我带你入幻境。一个月为期,你如果没有醒来,我就把你们两个人的身体沉到海底喂鱼,到时候可怨不得我。」   冰蓝色的结界里,木樨用妖力将冰棺打开,驱散冰体,笙箫默的身体缓缓显露出来。   这一次,没有冰层阻隔,她终于这样面对面看着他。他头上方悬着五彩的幻境,身上的紫光依然虎视眈眈地灼动着。她不禁握着他的手,轻轻贴在脸上。   他在冰中待了许久,身体尚未完全回暖,手背冰冷,只有手心尚有温度。   师父,我们就要见面了,我会带你出来,你别怕,别怕……   蓝雨澜风肃然立在一旁,见此情景,却是心中微动,这姑娘,和这位长留儒尊,到底是什么关系?真的只是师徒关系么?   木樨与笙箫默并排躺下,蓝雨澜风取了她的血滴在她自己的额前,诡异的香气弥散开来。一个五色的幻境开始在她眼前旋转。   「准备好了?」蓝雨澜风操纵起蓝色的丝线,最后一次冷然问。   来不及点头,她坠入了深渊……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章有虐有甜,萌萌哒的幼年小默默要出场啦~ 你们期待么? ☆、天殒幻境(下)   再睁开眼,木樨发现自己躺在一片迷障般的混沌中。   她赶紧坐起来,一点点往前走,眼前是一大片迷雾,看不清楚路,但是能听到不远处巨大的水声。   她摸索着慢慢走过去,水声越来越大而且愈加清晰,混沌渐渐散开,一幅冰蓝色的瀑布呈现在她面前。蓝雨澜风翩然站在瀑布前。   「这是幻境的连接带,也是我能送你的最后一程,」蓝雨澜风向她飘过来,声音幽幽,「穿过这道瀑布,你就能看到笙箫默身处的幻境。不过,现在你只是能看到而已,你无法干预那个幻境,他也看不到你。你需要找到一个契机,尝试控制他的幻境,才有可能将他带出来。」   「明白,谢谢前辈!」木樨站定,闪身冲进了那道瀑布。   急速的水流从她头顶落下,好像无数碎石坠落一般让人背后生疼,她如风一般冲出了那道澎湃的瀑布。   映入眼帘的是一片泛着红黑色的、压抑的世界,满天猩红色犹如幕布,一切仿佛幕布上的剪影。   她看到了一个孩子。   一个小男孩,背对她静静站立。模糊看上去只有七八岁,衣衫褴褛,头发乱糟糟的。   是谁?   是笙箫默吗?   她不禁唤了他一声。   那个小男孩并没有回头,似乎听不到她的声音,只是像雕塑一样站在那儿。   然后那个猩红色的世界开始轮转,像漩涡一样……   她看到了一片广袤的荒原。   远方是一座座刀削般的绝壁,巍峨苍凉,如同一座座零星的孤岛,一个男子背着一个女子驾着火焰在半空奔逃。后面是密密麻麻的追兵,造型各异,拿着奇形怪状的武器,施放着各种法术。男子背着女子身形灵巧,在水火风雷、电光霹雳的闪烁间跳跃退避,震耳欲聋的声音仿佛无数炸弹空投而下。   眼见前面就是一处耸立的岩丘,男子突然飞身跃起十多丈,在半空中迅速结了一个诀,一条青色的火焰呼啸而出,冲着急急追兵奔去。   「三味真火!快退!」追兵之中突然一个人大声指挥道。青色的火焰凝成一个巨大的猛兽身影,张开血盆大口扑上来,跑在最前的一簇四五百人马没来得及后退,顷刻被青色巨兽吞噬进去。   后面的人急急退了几步,与青色巨兽呈对峙状。   男子趁机背着女子闪身躲到了那处耸立的岩丘之后,岩丘犹如堡垒。   「莲儿,你还好么?」他将女子放下来,将她身上的尘土轻轻拍了拍。   「我没事。」   「莲儿,你听我说,这次我不和你继续走了,我跟他们回去,他们就不会再追杀你了。」他把她奔逃时乱掉的一缕发别回她的脑后。   「不,仙长,你不能跟他们回去……」女子拽着他的袖子,急促地摇头。   男子轻轻叹了一口,将女子揽在怀中,语重心长道:「我私降天火,导致紫魇之乱,已是重罪,我不能这样躲一辈子的……」他放开她,淡淡笑,「他们如今只是想除掉紫魇,只要我遂了他们的意,你和孩子就可以平静安宁地生活,不用再这样东躲西藏了…… 」   女子泪如雨下:「对不起,是我害了你……」   男子笑着用袖子给她擦眼泪:「都要做娘亲的人了,怎么还是哭哭啼啼的?你哭起来又不好看……」   女子被他说的皱了眉,又想辩驳,却又伤心,倒不知如何是好。   男子温和道:「莲儿,你给我们的孩子取名字了么?」   女子点点头,深情地望着他:「嗯,叫小恩,感仙长降火之恩。无论男孩女孩,都可以……」   「小恩……」男子喃喃道,转而欣然一笑:「很好的名字。」   他转而起身,周身青光乍现。   「仙长……不……谵台……不要和他们回去……你不能让小恩生下来没有父亲……」女子已然意识到什么,捉住了他的袖子。   「能平安地生活是最大的幸福了……有没有父亲……没那么要紧的……」男子坦然地笑笑,微微屈身,轻轻拂过她微隆的小腹,爱怜道:「小恩,你要乖,不要总是踢你娘亲啊……」   语罢,他决然放开女子,化为一道青色的光芒冲出那道岩丘,孑然一身,站在那黑压压的兵将之前。   「休要再追,否则我不客气了。」语气无丝毫感情,却是不容置喙的压迫。   为首的将领肃然上前一步,微微欠身,冷然道:「谵台仙司,我知道你的实力,当年飞仙渡劫受四十九道天劫跟没事儿人似的,你这样的人显然远不止一个小小的仙司。吾等奉帝君之命捉你十年,死在你手下的九天兵将不知道多少,只是你重罪在身,就算再周旋一百年,也难于脱罪,你又何必再挣扎……」他顿了顿,奉出一道天旨,「你私降天火,九重天宫可以不追究;你庇护这弇兹氏妖女,违反仙规与她隐匿人间十年,九重天宫也可以不追究;但是这妖女为了将你从天牢劫出来,放出极北戾气紫魇,结果失控导致人界十几万生灵涂炭,这事儿你总脱不了干系吧?帝君的意思,只要你伏法,此事到此为止。」   「你是说,此事到此为止?」男子面无表情,却一下子就抓住了对方话语的核心。   「正是,天旨在此,岂容儿戏?」   「好,我跟你们回去。」他缓缓向前走了一步,身上青色的光芒消失,青色巨兽被他瞬间收回。   那人顿时唤出一条手臂粗的捆仙索,将男子重重捆缚,男子也不挣扎,任仙索将自身捆死。   一行人辟天而去。   猩红色的天空慢慢旋转,景物飞速地向两边退散,仿佛朝着一个巨大的隧道行进。   隧道尽头,木樨再次看到了那个男子,一身白衣,长发披散如鬼魅,被重重锁链锁在巨大的石台之上。   她忽然记起多年前,笙箫默第一次为她梳理仙力,她调息入定之时也见到过这个场景!   对,一模一样!   仿佛头顶、仿佛远方,传来空灵的、冰冷的审判之声:「罪仙谵台,司掌天火期间,私降火种于逆族,庇护弇兹氏,引紫魇之乱,涂炭人间,罪不容恕。判诛仙台受三道九天落雷,击散仙魄,永世不得超生……」   男子没什么表情,只是微微昂起头,慢慢闭上了眼睛。   天空顿时云翻电聚,忽然三道白光闪过,凌空劈向他,惊天动地的雷声将人五脏六腑都要震碎。   他的身体瞬间虚化,化为雪白的飞灰渐渐飘散,犹如漫天飞舞的白沙。   木樨发现,她和那个小男孩一样,这一切在她的眼前犹如胶片镜头,他们只能看,却不可触摸。   那个小男孩自始至终静静站立着,一动不动,任凭飞灰打着旋儿飘到他周身,他缓缓伸出手,想要接住一点飞灰,灰烬却从他小小的手掌间流走,只剩一抹尘埃。   「爹爹……」他脆生生地唤了一声,然而眼前已空无一物,连诛仙台也消散了……   小男孩突然回头,木樨看到了他的脸,那是酷似笙箫默的容颜。   他眉心一道紫色的闪电般的印记,眼神却凌厉如火,冒着骇人的紫光,完全不是一个六七岁的孩子应该有的目光。   「笙箫默!」她大声地喊他,可他根本听不见,他转身跑开。   物换星移,日月更替,猩红色的世界仿佛一个永远不会醒来的梦境,交替着,一层一层地翻动着……   惨烈的战场,他孤身一人,在尸横遍野中跌跌撞撞地走着。   「娘亲——」   他翻过高高矮矮的尸山,在地上成堆的尸体中找寻着。他走了很久,可惜似乎一直没有找到。他停在了一具尸体旁边,慢慢蹲下去,将那尸体的手掰开,将他握在手中的半块干粮取出来,塞进嘴里一口一口地吃着……   木樨的眼泪顿时就流了下来。   ……忽然是一片热闹的街市,已入三九腊月,飘着大雪,他冻得脸色发青,光着脚走在路上。   他蹑手蹑脚地尾随一个卖馒头的担夫,趁人打开担笼之时抓起一个馒头拔腿就跑。凶狠的担夫拿着扁担一路追打,他跑过了三条街巷,哆哆嗦嗦地躲在谁家院子的柴火堆里,担夫找不到他,骂骂咧咧地走了……   他小心翼翼地用脏兮兮的小手把馒头掏出来,可他还没开始吃,却被主人家发现,主人拿着斧头又是一通驱赶……   他在幻境里被追的东奔西跑,她追着他在这一幕幕幻境里掠行,却发现,她一直在这个幻境外面,她的手、她的身体都会直接穿过幻境里的人和景物,她即便追上了他,手却只能划过一片空旷。   最后,他跑到了一个池塘边,被六七个陌生的成年男子团团围住。   他们推搡着他,捉弄着他,带着怪异的笑,将他的衣服尽数撕碎,两三个人干脆捉住他的脖子,将他摁进了水中欺辱……   他□□的身体被摁在水中,像垂死挣扎的小兽一般扑腾着,溅起巨大的水花,水面上不断地鼓起一簇一簇的气泡,周围人却兴奋地大笑不止。猩红色的天幕忽然流下一道一道的紫色,仿佛血流淌在玻璃上一般,一切即将被吞噬……   木樨只觉血冲大脑,不顾一切地跑过去,双手祭出「霞光」,拼命地划刺那个幻境。可她与幻境并不相连,那些幻象依然是无法触碰的空旷。她流着眼泪,大喊他的名字,「霞光」在她的手心凌厉地闪烁着,橙色光芒飞起锋利的刀刃,将她的手割伤,丝丝血迹滴落下来……   突然她的身上闪烁起五彩的光芒,那光芒开始一点点与那些幻象融合,原本空旷虚幻的幻境,瞬间变得清晰,逐渐开始实体化……   木樨一下子冲入幻境,发疯似的跑上去。「霞光」极速闪烁着,只听「突突」几声闷响,那六七个人像失去支撑的雕塑一般,纷纷倒在了血泊中。   她赶紧把溺在水中的小男孩抱起来,脱下外衣将他包住。他已经严重溺水,失去了意识,脸憋得发青,全身已经冒着紫光,皮肤上是密密麻麻的紫色裂痕,犹如龟裂的土地,随时会爆发……   「小恩,别怕,别怕……」她紧紧抱住他。   他身上的紫色一点点回退下去……   她抱着他回到岸边,将他背朝上放在膝盖上,轻轻拍他的后背,半晌,他忽然大力咳嗽了几声,吐出一大口水来。   他「咳咳」咳嗽了好一会儿,渐渐恢复了意识,这才看到她。可还没等她说话,他便吓得退出好几步,惊魂甫定地瞪着她,似乎并没有从刚才的险境中脱出来。   「你别怕,我不会伤害你的……」木樨发现在这个幻境里他似乎不认得她,只得像投降似的把手摊着,并不靠近。   他瞪了她一会儿,忽然转身就跑。她连忙追上去,却又不敢跟得太近,与他隔着四五丈的距离。   他跑的十分快,像小鹿一样闪进了树林。木樨也不追上她,就和他保持着四五丈的距离,紧紧跟着。   终于,他似乎跑累了,警觉地回头看她,然后在一个大树下突然站定,呼哧呼哧喘着大气,皱着眉狠狠盯着她。   木樨也停下站住,与他对视。   两个人瞪着对方好一会儿,她微微勾唇,柔声道:「你累了吗?我不追你,你歇一会儿吧。」说着干脆坐在地上。   他看她坐下,似乎有点惊讶,可他也跑不动了,索性靠着大树坐着,眼睛还是瞪得溜圆,目不转睛地看着她,警觉依旧。   木樨看着他笑道:「你就这么盯着我不眨眼,眼睛不会痛么?」   他还是盯着她,一声不吭。   看他一时半会儿老实下来,她轻轻叹口气,仿佛自言自语似的:「天快黑了,我可是饿了。」她手心捏一个诀,面前顿时生起一堆火。   他嘴巴张成O型,仿佛看到了什么了不起的景象。   木樨的余光看到他惊讶的表情,心里暗暗有些好笑,这本是他教她的啊,如今他自己倒成了外宾。   她也不拆穿,只是手中突然射出一道橙色光芒,如同绳索一般探入前方的水中,激起一股水花,一条黑鱼犹如鲤跃龙门一般飞出水面,直直落到她面前。   将鱼简单处理下,她把这条鱼串在一根树杈上放在火上烤着。   鱼的香味渐渐飘散出来,她听到他默默地咽了口水。   她嘴角微翘,偏头看着他:「你饿了吧?要不要吃?」   被她发现,他脸上顿现一丝尴尬,却还是憋着不吭声,只是盯着她。   「你不要吃?那我自己吃了。」木樨作势把鱼拿到嘴边,他却突然起身,像离弦的箭一般冲过来,将她手中的鱼连同串鱼的树杈一把抢过来,坐在地上狼吞虎咽的吃起来。他脸上还沾着泥水,头发也乱糟糟如鸟窝一般,还披着她的衣服,看上去就是个小乞丐,甚至颇有些滑稽。   她只觉心中一酸。   那个俊逸潇洒的长留儒尊,她倾心仰慕的师父和爱人,小时候却过的是这种日子……   「还要吃嘛?」她问他。   他停下来,满脸都是鱼肉和鱼刺,像只大花猫,却依然不说话,只是怯生生地看着她。或许常年挨饿,他瘦的像一根柴禾,一双眼睛大的让人心疼。   木樨又给他烤了一条,他果然一条鱼不够吃,又抓过这一条大吃起来。   她缓缓伸出手,轻轻把他快吃到嘴里的一缕头发撩出来,他毫不在意,吃的浑然不知。   「你是吃饱了,我可要饿肚子了呢。」木樨故作可怜地对他说。   他突然起身就跑了。   呵,真是个忘恩负义的家伙,吃完了就把厨子撂下,谢谢都不说吗?   可他并没有跑远,而是灵活地爬上了一个树,在树丛里窜来窜去,一会儿就不见了。   木樨站起来远眺,想看看他在哪儿,突然感觉什么东西在砸她的头,她转身抬头,发现他居然已经窜到她头顶的树上,把一个一个金黄色的小果子往她身上扔,脸上带着神气的笑。   「给我的?」她有些受宠若惊。   他笑着点点头。   她突然想起笙箫默第一次教她痞子剑法的时候,也是这般神气的表情坐在树上。   她捡起那些金黄色的小果子,拿了一个吃,居然又酸又甜,好吃极了!   「好好吃啊,你挺有办法的嘛。」她忽然有点感动。   他扔了大半给她,把剩下的一股脑儿揉进了嘴里,然后就那么生生从两三米高的树枝上跳下来,木樨刚想说小心摔到,却发现他落在地上顺地打了几个滚儿,一骨碌站起来,一点都不会受伤。   她的小师父,原本就是这么聪明灵巧的小人儿呢。   他跑回她身边坐下,嘴里还塞满了果子,腮帮子鼓鼓的,活像一只松鼠。他努力的嚼着,果汁顺着嘴角流淌。   「还真是贪心啊」,他这幅吃相倒叫她心里好笑的很,她拿袖子帮他擦嘴,他眯着眼睛笑着,闭上眼睛很享受的样子。   「我叫木樨,你可以叫我小西姐姐,你叫什么名字?」她心里知道,却还是故意问他。   他忽然像听到什么熟悉的名字似的,不禁喃喃道:「小西?」   「不是小西,是小西姐姐,我可比你大很多哦……」木樨纠正道。   他却不买账,好像故意跟她作对似的,居然还重复了一句:「小西。」   木樨完败。   小西就小西吧,他果然在幻境里都不忘占便宜。她心里暗暗扎小人。   「那你呢?你叫什么?」见他终于吭声,她赶紧追问。   他又恢复了一副不知所措的表情,不吭气,只是有点落寞的看着她。   「好了好了,你不想说那我不问了。」她实在见不得他那样的表情,看着心里难过。   天渐渐黑下去,他揉揉眼睛,有点蔫儿了。   她靠着树,冲他扬扬下巴:「困了就睡吧。」   他摇摇头,明明困得往下扎脑袋,却撑着不睡,不知道是害怕还是别的。   她叹口气,对他道:「要不过来靠着我睡?」   他听到她的建议,有一瞬间惊诧,可只是怔了一下,居然就真的跑了过来。   木樨抱着他,让他靠在她的怀里,用袖子盖着他的身子,他只是躺在她怀里,却还是睁着眼睛盯着她。   「怎么?不敢睡啊?」她笑笑,也许是之前的遭遇让他后怕,「放一百个心吧,小西姐姐可是很厉害的,谁敢过来我就把他打的满地找牙,」说着还伸出拳头亮了亮。   他笑出来,却依然不忘纠正她:「小西……」   他到底有没有听到重点啊!!!   木樨在心里咆哮,恨不得使劲儿敲他的头,可是看着他那瘦不拉几的小脸充满信任又有点贱兮兮的笑,她根本下不了手,最后只能非常怂地轻轻拍了一下他的额头:「乖乖睡。」   他慢慢闭上眼睛放心地睡去。   她想起了那次去南灵仙域的路上,她也曾枕着他的衣角……他也曾那般把她护在怀里……她曾是他的小徒儿,如今,他成了她的小师父。   也许,人世间,就是一场一场的轮回……   猩红色的天幕似乎淡下去了一些,他在她的怀里呼吸均匀,睡的香甜。   木樨缓缓伸出手,她知道自己已经开始逐渐切入笙箫默的幻境,甚至已经达到可以一定程度操控的地步。她抬起手,五色的光芒缓缓与猩红色的天幕融合着。   突然他在她的怀中抽搐了一下,似乎是被噩梦缠住了,他皱起了小眉头,呼吸也急促起来。   「小恩?小恩,醒醒……」她抱着他,轻轻拍他的后背。   他死死闭着眼睛,却已然低低啜泣起来。   「小恩,醒醒……」见他没有要醒的迹象,木樨拍他的手微微重了些,努力将他从梦魇中唤醒。   他迷迷糊糊睁开眼睛,眼里却是浓重的悲伤,仿佛看到了什么痛苦不堪的场面。   「小恩,做噩梦了吧?别怕,我在呢,我在这儿……」她轻轻抚摸着他脏兮兮的小脸,柔声安慰他。   他嘴角抽动了两下,忽然把头埋在她的胸口,「哇」的一声大哭出来。他死死攥着她的衣袖,哭得撕心裂肺,连猩红色的天幕都在微微战栗。   木樨紧紧把他搂在怀里,任凭他放声大哭,心中刹那间如死灰般寂灭。   鬼落说,笙箫默有一段记忆被抹掉了,所以她用天殒复制了这一段记忆给他看……   她记得笙箫默在那个夜晚对她说过,他拜入长留的时候只有七八岁,之前的事情不记得了……   原来,原来……   那样慵懒逍遥的他,从不知忧愁为何物的他,被紫魇的力量折磨得死去活来之时都不曾掉过一滴眼泪的他,如今,停留在七岁的光景,在她的怀里哭得酣畅淋漓。   木樨不知道是谁抹掉了他的记忆,可她已然明白,似乎因为这样,笙箫默便一直没有长大。他停留在失去记忆的那个时刻,停留在他深渊一样的痛苦里,整整千年,无人救赎。   她忽然很愤怒,为什么那些仙界的人都爱自作聪明?觉得抹掉一个人的记忆,抹掉存在的证据,就能够抹掉发生过的事实?   以为杀了情人,就可以假装清白?以为封了妖神,就可以假装平乐?以为埋葬了紫魇,就可以假装安好?   多么的可笑,又多么的可悲!   她轻轻拍着他的后背,哭了也好,能哭出来,心中承受的痛苦便能少去大半。   他寻找了一千年,迷惘了一千年,焦灼了一千年,如今,破碎的图案,终于拼凑完整。   「小恩,」她轻轻抚摩着他的头发,「别怕,没事的,那只是一个梦而已,小西会一直陪着你的……」   他抽抽噎噎地哭着,鼻涕眼泪口水全都擦在她的衣服上。   猩红色的天幕淡去大半。   不知哭了多久,他终于断断续续地停下来,手里还紧紧攥着她的衣服。许是哭累了,他就那样贴在她胸口慢慢睡过去……   她把他抱在怀里,仿佛抱着这个世界上最贵重的珍宝。   我会一直在你身边的,师父…   天逐渐亮起来。   他醒过来,有点茫然地看着周围。   「小恩,你有什么想去的地方吗?」木樨问他。   他摇摇头。   「我送你去长留修仙,好不好?」   他皱皱眉,有点疑惑地看着她,终于开口:「修仙?」   「是啊。长留仙山,那里有一个很慈爱的白胡子老爷爷,会成为你的师父。有一个比你大一些的、长得很好看的小哥哥,还有一个……」她撇撇嘴,「固执的大叔……会成为你的师兄,不过他会对你很好的……」   他抿唇,好像在思考:「为什么要修仙?」   真是好问题!   木樨想了想道:「修仙有很多好处。有好吃的,有衣服穿,有住的地方,你再也不用担心挨饿受冻了,」她自顾自笑笑,这话要是让仙界那些人听到估计能气得吐血,「……还可以御剑在空中飞来飞去,想去哪儿就去哪儿,而且不用担心有坏人欺负你了……」修仙的好处果然很多呢。   他转着小眼珠,想了一会儿,「小西会和我一起么?」   「我?」她倒是有点意外,转而笑笑,「我就不去了,因为我已经是了啊。」   他有点不敢置信地睁大了眼睛,忽然抓着她的袖子,摇摇头:「那我也不去了,我跟着小西。」   跟着她?木樨觉得心里一暖。   即便在这样的幻境里,他似乎也是记得她的,虽然记忆不清晰,不真切,可他记得。   她把他抱起来,温柔地看着他:「小恩放心,小西会带你走的,不过不是现在,等你修仙成了,我会来找你的。」   「那需要多久?」他盯着她,认真的问。   她想了想:「要一千年吧。」   他似乎并没有表现出太大的惊诧,也许是对于一千年没有太多概念,只是继续认真地确认:「小西不骗人?」   「当然不骗人。那个时候,你会变成一个很厉害的神仙,我就会回来找你。」   他伸出手:「拉勾。」   她笑,伸出手和他拉勾:「拉勾上吊,一千年不许变。」   她牵着他走了很久,终于看到了巍峨氤氲的长留仙山。   「这里就是长留仙山,」木樨指一指眼前,蹲在他面前,摸摸他的头,「那么小恩,后会有期咯。」   他恋恋不舍地看着她,一时没说话,却趁她不备突然凑近她,在她的脸颊上亲了一下!然后有点羞赧又有点得意地看着她。   木樨的脸「唰」得红了。   他他他!他居然占她便宜!   他才七岁诶,就学会勾妹子了,这这这、长大了还得了!   可他长得这么好看,又这么甜丝丝地看着她,她真的无力招架啊。   这个臭小子,当她师父的时候「勾引」她也就罢了,居然成了小正太都不放过她!   嗷嗷嗷,她觉得真的好怂啊……   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长留仙山,她微微笑了一下,这一切,终于与现在相连……   她伸出手,击碎了这个幻境。 ☆、星原   所有的景物开始一点点碎裂,大片大片的猩红色渐渐化去,四周显现出一片冰天雪地的荒凉。   猩红散尽,冰天雪地的尽头,她终于看到了那个紫黑色的身影。   它依然无聚无形,犹如一团盘旋的龙卷风,有二三十层楼那么高,不过这次,那紫黑色的中央,显露出一双绿莹莹的眼睛。   「紫魇,终于得见您的真身了。」木樨亮出「霞光」,望着它,语气傲然。   它不回答,只是凌厉地呼啸着,卷起漫天冰雪。   「我师父心结已解,你怕是没法再操纵他了呢?」她继续笑着,「你得换一个宿主了。」   紫魇突然怒号一声,裹挟着满天寒冰飞雪,朝她奔来,它呼呼吹着极北冰寒之气,试图将她冰封,这极北寒气,一口气便能让人间冰冻千里,生灵尽数死去。   「你没机会了。」她忽然腾身而起,猛然抖出异朽阁的那个卷轴,卷轴闪烁着刺眼的光芒,一个巨大的符文从卷轴中飞出来。   符文旋转着,流动着,极速飞到紫魇的头顶,像一个印鉴一样,重重压下去。   紫魇痛苦地咆哮了一声,被那个符文狠狠地摁在地上,它呼啸着挣扎,四周冰刀霜剑犹如极北末日,然而它最后还是被那道符文完全拍成一个平面,尽数吸收掉。   木樨冷冷地看着,这景象,与多年前上古附灵阵压制笙箫默的那个场景,真是如出一辙。   她一动不定站定,慢慢结了一个决,「认识一下吧,紫魇大人,我就是您的第三代宿主。」   符文化作长长的一道光,缓缓飞入她的胸口,最后完全消失在她的身体里。   体内是排山倒海一般的痛楚,她缓缓跪在地上,嘴角微扬。   这一切,终于由她结束。   再睁开眼,依然是冰蓝色的结界,缓缓在头顶流动着,仿佛密林雾凇。   「醒来了?」蓝羽澜风一瞬间有些意外,「先别动,你现在很虚。」   语未毕,她的手已经覆上她的额头,妖力慢慢输入她的身体。   「谢谢前辈!」木樨一笑,微微侧头。笙箫默依然安静地躺在她身边,他额上的印记已经消失,眼角和指甲的紫色也完全褪去。   「笙箫默的仙身已经恢复了,」蓝羽澜风似乎猜出了她的心思,淡然道,「只是他在幻境里待的时间太长,精神受了重创,醒来还需要时间。」   看她精力恢复了大半,蓝羽澜风把一杯茶放在她身边,起身离开。   「前辈,」她一骨碌爬起来唤住她,将那个玉牌掏出来递给她,「这是斗阑干前辈的东西,前辈去找他吧。」   「你不是……」蓝羽澜风回身,有些诧异。   「前辈恕罪,」木樨不自觉垂下目光,又抬起来看着她,「其实斗阑干前辈没有中天殒幻境,只是担心前辈不肯帮忙,晚辈才故意那么说的。」   蓝羽澜风大惊:「你骗我!」   木樨忙跪下:「前辈息怒,晚辈实在没办法才出此下策。我师父被天殒幻境困成这般,我怎么会再用这幻境困住别人?斗阑干前辈已经离开了蛮荒,现在在东南海域的长松岛,前辈但可以去找他。」   蓝羽澜风接过那个玉牌,愣了半晌,神色先是凝重,转而却又有些惨然:「只怕他……不愿见我……」   「不会,」木樨肯定道,「我相信斗阑干前辈对前辈的心意,一直未曾变过。」   「未曾?」蓝羽澜风的手有些抖。   木樨真诚道:「蓝羽澜风前辈,两个人只有面对面,才能确认彼此的心意,你们隔着这么远,猜来猜去的,没什么意义,只是误会丛生罢了。」   蓝羽澜风握紧了那个玉牌,好一会儿,她轻轻道:「谢谢你。」   许是刻意给她留空间,蓝羽澜风走后再没过来,只是侍女日日送上食饮便离开。   木樨一直趴在笙箫默的身旁,痴痴看着他。   恢复仙身的笙箫默,又变成了她熟悉的那个人,清俊优雅,朗如星月,静静地躺在她面前,任她观赏,好像一尊玉器雕像。   见他迟迟不醒,她伏在他耳边变着法吓唬他。   「师父,销魂殿着火啦……」   「师父,小西把你的蛐蛐和画眉都放走啦……」   「师父,小西被世尊抓走了……」   「师父,小西跟少谦成亲去了……」   她絮絮叨叨说了一大堆,笙箫默依然沉睡。   她轻轻叹口气,师父,你是有多喜欢睡觉啊……   可他就这么人畜无害地睡着,不怕她对他妄生邪念么?不怕他的千年清誉毁于一旦么?   木樨干脆凑到他的耳边,一脸大义凛然:「师父,我要亲下去了,亲了以后你就是我的人了,再也不能反悔了。你有三秒钟可以提出反对。三、二、一,不说话就是答应了。」   她轻轻在他的脸颊上吻了一下,露出得逞般的笑。   伏在他的小臂上,感受着他温热的身体,他身上如此熟悉的味道令她心安。她怅然地看着她,又贪婪,又有点无奈。   师父,你若再不醒来,我会忍不住把你吃掉的……我真的会哦……   她忍……她再忍……她真的要忍不住了喂!   她可不在乎什么三从四德,八贞十节的,单单只是觉得趁人之危有点不太诚信,而且也不是很好看。想着自家师父一觉醒来发现失了真身,委屈地躲在角落画圈圈的样子……好像有点,太坏了……   笙箫默感觉自己从一个很深沉的梦境之中清醒过来,因为外面似乎太亮,他适应了一会儿,才缓缓睁眼。清晰地感觉左胳膊上压着一个重物,让他感到麻痹。   微微侧头,他看到很久没见的那个姑娘歪着头枕着他的胳膊睡着。她的头发好长了,用簪子随意地绾了一个松松的髻,还有一部分就那么摊在榻上。   他伸出手,小心翼翼地将那些散发轻轻握在手里,顺着她的肩放下去。   只是这一下她便醒了,看到他,一下子愣住。   他淡淡笑,唤她:「小西。」   她就那么愣着,好像不能相信,又好像早有预料,迷离地看着他,呆呆的。   他慢慢坐起来,身体刚刚恢复,似乎还有一点力不从心。他伸出手,想要抚一下她的脸。   下一秒就被她大力地抱住。   她把下巴搁在他的肩上,无声无息,却泪如涌泉,滚烫的液体瞬间沁入他的肩膀。他心里抽痛,却连句安慰的话也说不出来,只能紧紧回抱住她,缓缓闭上眼睛。   木樨以为自己会很激动,会尖叫会暴走会责难……可她发现此刻她只能抱着他无声流泪,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一个字都发不出音,只是觉得酸楚透顶,委屈透顶,却也幸福透顶……   她恨不得将眼前这人咬碎了吃下去,才能解除这无法言喻的烧心之感。   他们就这般久久拥在一起,好像连时间都停止。   笙箫默不知道木樨到底用了什么方法把他救回来,但他微微探知便发现,她已然失去了仙骨,负着一身妖力。   他千年修为,怎么会不知道事情到底严重到什么程度?   她倒是笑得轻松:「师父是紫魇宿主,救过来自然要消耗一番,仙力耗尽,仙骨就没了啊。」   他冷着脸:「别想唬我,仙力耗尽和失去仙骨是两回事。」   她还不知死活地戏谑:「怎么,我如今身负妖力,师父要和我仙妖殊途了?」   他突然上前抓起她的手腕,另一只手干脆地将她的袖子撸起来。   她的胳膊上,布满了细细密密的伤口,远看不明显,近看却触目惊心,犹如被很多细小的刀片切伤,伤口平直规律,却交错纵横。   笙箫默的脸色「唰」就变了。   她自知露陷,见他不吭声,不动声色地将袖子放下来,作出一副揶揄的表情:「哎呀,师父……」   他却忽然强硬地钳住她的肩膀,迫她坐下,命令道:「把上衣脱了。」   她傻掉,师父你好直接……   看她红一阵白一阵的脸色,笙箫默也发现自己的话雾太大,表情有点尴尬。但随即正色道:「我不会碰你,你让我看看你身上的伤。」   「呃,不用了……」她吐舌头继续浑水摸鱼。   「你想让我亲自动手么?」   诶?   笙箫默是真的发火了,虽然语气已是极力克制。   她无奈,只得背对着他,脱了一半的上衣,露出一边的肩膀和半个后背。   她的背上、肩膀和胳膊布满了细密的小伤口,肩胛和后背还有深深浅浅的零星烧伤。笙箫默感觉自己的心被刺的抽痛,他在长留待了一千年,这些伤痕如此特殊他怎么会不认得!   感觉身后的人沉默了,木樨心里有些怅然,这感觉真糟糕,她不希望这成为他的负累,就好像笙箫默舍弃自身救她时她内心的纠结一般。   「师父啊,其实……」   他突然从背后紧紧拥住了她。   诶诶,师父,这样……这样真的好尴尬……你等我把衣服穿上啊……   他温热的呼吸喷到她的背上,让她一阵战栗。   师父,我不是尊上,并没有绝情断欲,你这样我容易犯错误的……   「小西,跟我走吧,」他贴近她的耳畔,声音喃喃而压抑,「我再也不会让你离开我的视线。」   跟他走?   他他他,是在邀请她跟他私奔么?   妈呀,她需要一段时间消化下这个决定……   「师父……不回长留了么?」憋了半天,她还是认真地问了这么一句。   既然紫魇已除,她以为他会想要回去,他毕竟在那里生活了一千多年。   他缓缓叹息,帮她把衣服重新披好:「他们这样对你,我实在……很难原谅。只是他们是我的师兄,我没法对他们出手,但也再难回去了,」他将她转过来,仔细地帮她把衣服的带子系好,「你我这样的关系,长留也不会容得,与其再回去闹的天翻地覆,不如就此别过。」   看着她怔怔的表情,笙箫默嘴角微翘,却恶意地嘴欠着:「怎么?不愿跟我走?」   木樨震惊了一瞬,大尾巴狼再也装不下去了,她深深地看着他的双眸,终于露出落败般的表情,轻轻把头放在他肩上,诚实道:「求之不得。」   求之不得,寤寐思服。悠哉悠哉,辗转反侧。   一切就像画了一个大圈,又回到了原点。   湖水如镜,初夏的山原和密林犹如一大片翡翠,绿的生机盎然。湖畔是矮矮的草地,生长着零零星星不知名的小花。那个石屋掩映在密林之中,仿佛世外秘境。   她做梦也没有想到,她和笙箫默,又回到了这个地方。   「哟嚯——」木樨已经欢喜得不得了,连身边的人也顾不上,像个孩子一样健步如飞跑向这一大片的美景。跑也不够,干脆把鞋子踢掉,光着脚满地打滚撒欢儿,像一只小狗似的。   她在草地上倒立了几秒,「吧唧」躺在草地上,看着碧蓝如洗的天幕。   笙箫默见她这般,绷不住笑出来。他走到她身边挨着她也躺下来。   「有这么高兴吗?」   她笑得满脸通红,大口喘气:「高兴的要疯了!」笑容慢慢收回,「真的……太高兴了。」   两脚踏翻尘世路,以天为盖地为庐。   星汉迢迢,明月皎皎。   这么一大片开阔的山原,躺在草地上,眼前是无尽的星空,若没有参照物,说躺在天幕上也不为过。   「师父,这地方叫什么名字?」   「名字?这里一个人也没有,也没人替它取名字,」笙箫默忽然来了兴致,「要不,你取一个?」   木樨做思考状。看着无限苍穹,星辰闪烁,她有了想法:「星原,叫星原怎么样?」   「星原?」   「嗯,永世不灭的星空下,离离山原,纳天地万物生灵。」星汉粲然,一片世外桃源,浪漫又大气。木樨想。   星星之火,可以燎原。   笙箫默眼睛一亮:「好,就叫星原。」   「师父是怎么发现这里的?」木樨把双手放在脑后枕着。   「有一年我下山云游,路过此地,觉得景色非常美,就在这里小住了几日。」   她笑:「想不到师父还能独自住在一个地方。」   笙箫默偏头看她:「什么意思?」   「我以为你一个人待不住呢,不然也不会在销魂殿养那么多花鸟虫鱼陪你玩。」她戏谑道。   笙箫默怔了一下,她在嘲笑他?   他微微勾起嘴角,突然欺身上来:「是呢,所以现在抓你来陪我……」   他的脸在她眼前渐渐放大,离她如此之近:「我记得上次在这里,有件事情未完成,要不……继续?」他的双眸亮晶晶的,与满天星光融在一起。   什么?继续?她心里警铃大作。   不行不行,这刺激太大了……   她鸵鸟似的闭上眼睛。   笙箫默笑:「怎么了?」   木樨小心翼翼睁开眼睛,幽幽提醒他:「上次是在石屋,不是这里……这是外面……」   这是野合啊拜托!!!   笙箫默似乎并不介意:「那又如何?这里方圆十里都没有人,几百年一直如此。」   没有人……这真的是重点吗!!!   「师父,虽然这附近没有人,可以有飞禽走兽,天地日月……」还是现场直播,高清无丨码。   「那正好,省得你以后赖账……」他更满意了。   赖账?!赖什么账?吃干抹净不给钱?   她在他心里是这种人么?   等等……这、这难道不该是她的台词?   他一手扣住她的手腕,覆身浅浅吻住她。   「那个……」她极力脱出他的控制,最后垂死挣扎给他发一张小红牌,「师父,你我师徒不伦,仙妖殊途……」   「小西,这是为师的台词……」他纠正道。   好吧……   她默默闭上眼睛。   夜色正浓,初夏的晚风送来阵阵草木的芬芳,新鲜又茂盛。月色西垂,如羞涩的眼,掩面偷窥这一场无边深情。   他温柔地吻她,从眼睛、鼻尖、嘴唇,然后顺着脖子一路滑下去……   衣衫褪尽,夜半风轻吹过彼此温暖的身体。   她并非初经人事,然而还是有意料之中的疼痛袭来,她的手轻轻扣住他的背。   感觉到她瞬间的绷紧和隐忍,他放缓了动作,俯下头耐心地亲吻她,让她安静下来。   小西,小西……   他断断续续地唤她,声音已不同于平日,喘息而略带嘶哑,让她血冲大脑,情潮不受控制。   师父……   她的声音支离破碎,指腹如羊毫,抚上他玉笏似的肋下。   略显悖德的称呼让他有种罪恶般的兴奋,仿佛一记重锤,将那些沉在他骨子里的锁链悉数砸碎。   他们放肆地缠绵着,除了呼唤彼此,再说不出半个字,只能沦陷在这地狱般的幸福中……   劫后余生也好,追悔莫及也罢。反正这世间一切的禁忌,已被他们悉数破了个干净。   这一刻,他们终于获得了想要的自由……   风一样的,自由……   早晨的阳光刺破窗棂,刚好照着木樨的眼睛。她不自觉地用手遮了一下,紧接着就被一个暖暖的怀抱卷进来,那一缕阳光瞬间就被挡在这个怀抱之外了。   「醒了?」身边人声音温柔。   她还没清醒,只感觉骨头都要散架了,本能往被子里缩:「没,再睡会儿……」   「那我先起来,给你做点吃的。」他心情颇好地吻了吻她的额角,随即起身。   !!!   这是?   木樨蓦然睁开眼睛!   他背对她坦然穿衣,线条优美的脊背在她眼前闪烁着。   啊啊啊啊啊!!!   这场面……   她慢慢找回了一点意识。   昨晚……不是在湖边吗?那她是怎么回来的?   她只记得她飘在一片深邃的海洋中,努力想要游到岸边爬上来,却被滔天巨浪一次又一次卷回海里,最后她放弃了上岸的痴望,任他将她拖入深海,一同沉沦在无尽的深渊之中……   这位仙人到底是千年修为,连带在这件事上的体力和精力都相当可怕,难道是因为禁欲太久所以爆发起来攻击力也会高于常人吗?   哎……她在心里唉声叹气。   花千骨为了看白子画的裸背,还要用观微,偷偷画了还跟藏神器似的到处藏。   木樨觉得如果她想看,他一定很乐意随时给她看,而且说不定还会自恋地附带一句:「是不是被我迷得不行了?」   本想着穿越来一趟,拐了人家的儒尊吃干抹净。千年处男老仙初经人事,应该是老老实实被她调丨教的节奏……   可现在,到底是谁在调丨教谁?   木樨一脸即将「撒手人寰」的表情……   她绝对是被他人畜无害、温文尔雅的外表骗了,忘记了他毕竟曾经是紫魇宿主的BT存在……   在这件事上,笙箫默绝对是她此生看的最「走眼」的一个人。   可有什么办法呢?睡都睡了……   吃了的还能吐出来,拿了的还能送回来,可睡了的,哎,也没法反悔……   想起大学上心理课时,那个讲课尺度颇大的老师曾一脸正义凛然道,处男们前十次的水平都是很差的,姑娘们要大度些,多多担待。当时台下的男生大部分都尴尬地囧掉,妹子们都不好意思地窃笑。   多多担待……多多担待……   担待你一户口本……   她现在真的很想把那个老师揪过来吊打!   纵欲过度是不对的。   「师父,你这么……咳咳……这么旺盛,不怕未老先衰掉头发么?」   「我已经一千岁了……」   「……师父,纵欲对肾不好……肾衰以后容易畏光怕冷,气血虚浮,影响修炼……」   「现在你难道不该改口叫夫君吗?」   「呃……」这真的是重点么?   「怎么,不对?」   「呃……」叫不出口诶,睡一觉就要叫夫君吗?师父你找媳妇儿还真是不审慎呢……   「……看来,昨晚你对为夫的身份还没有清晰的认知,我觉得,我应该让你再深度了解一下……」   「……啊师父……啊不……夫君……啊……唔……」   木已成舟,米已成饭,确认收货,概不退款。 作者有话要说:  写到这里,大家是不是终于可以松一口气了? ☆、水火   星原果真如笙箫默所说,方圆五里别说人了,连个鬼都没有,为了保证这里足够安全和隐秘,笙箫默在四周设了结界,什么牛鬼蛇神的探知基本都不可能进来,只有远处日升日落,云卷云舒。   自从在这里安顿下来,笙箫默便化名萧默,在离星原最近的小镇上开了一个小小的医馆,凭借精湛的医术(外加仙术辅助作弊),医馆很快驰名十里八方,两个人能够像凡人一样拥有稳定的生活。只是木樨真的很抑郁,她好歹是堂堂重点大学毕业的大学生,又是长留儒尊的徒弟,居然有一天混到要靠男人养活了,这说出去,让她以后还怎么混啊?   笙箫默不以为然:「为夫的养活你不是天经地义的么?」   木樨翻个白眼:「少拿这话唬我,不就是为了骗我给你洗衣做饭打扫屋子么?」男权主义的糖衣炮弹,她可不上当。   笙箫默挑眉:「我并没有让你洗衣做饭打扫房子啊……」洗衣打扫,他用清洁术足够;至于做饭嘛……他是仙身本不用吃饭,需要吃饭的一直都是她自己呢……虽然他也每顿不落……   看着她一脸郁闷的表情,他忽然起了调戏之心,语气暧昧道:「不过有件事……确实只有你才可以……」   她刚想顺口问是什么事,猛然反应过来,脸「腾」的烧起来!   怎么有种,卖身为奴的即视感……   这是川西城闹市区最大的一间香粉铺子。   「老板,这味香可是你店里卖的?」陵阳少谦将半块白色的固体香从袖中取出。   掌柜见他衣着气度不凡,料是来了贵客,忙迎上来,仔细看了他手中的香,又嗅了嗅,作揖肯定道:「这位公子,你手中的香材想必是小店的无味香。」   「果然是……」陵阳少谦眼中有喜色,「不知调制这无味香的调香师是否在此?可容我见她一面?」   「这……」老板面露难色,「这位公子,非我相难,只是这位调香师并非驻在小店,只会一个月登门一次,送来五味珍香,顺便取走五两银钱,不问他物。」   「一个月登门一次?」   「是的,」老板诚恳道,「这五味香料在川西的价格已经被那些公子小姐抬到近十两一味,可她也不会多制,每个月就制五味,银钱也不多取,就取五两,一味一两。我虽是赚钱,却不敢贪心,怕遭天谴,一味也只赚一两,剩下的钱都替她存在这里,不曾妄动。」   「那她叫什么名字?什么模样?可知住在何地?何时会登门?」这作风,八成是木樨了。   「这位公子,你若是慕香而来,可在小店预定,三个月左右可送到贵府,只是你若是慕人而来……」老板笑得颇有深意,「我奉劝你还是断了这念头吧。来问这姑娘的,可不止您一位,好些王公贵族都来打听过,有的想请她入府为私家调香师,有的想一睹芳容……可这姑娘只是将香料寄售在小店,不见客,不驻留。姓甚名谁,府上何处,无人知道。」   「那她是一个人来的么?」   「是,」老板似乎看透了他的心思,「不过这姑娘可来头不小。上个月,西街的彭公子来小店。那彭公子是咱们陈国相爷的妻弟,川西城一霸,仗着姐夫的身份横行川西无人敢惹,却正撞上她,那位有恃无恐,强行拦着人家不让走,还嚷嚷要纳她入府做妾,你猜怎么着?被那姑娘一巴掌打到街对面去了,脸上五个巴掌印半个月都没消……」老板讲的唾沫横飞,一脸兴奋,「这还没完,第二天夜里,彭府便走了水,十几亩的大宅子烧了个精光。这火十分邪门儿,水都扑不灭,而且只烧彭府的宅院,周围的民宅民宿半点火都没有,跟长了眼睛似的。这火烧了一夜,第二天天一亮自己就灭了。这彭公子哭爹喊娘地去报官,官府半点线索都查不出,连起火点都不知道在哪儿。大家都说,他是作恶太多惹怒上天了,才得了这么个教训……」   陵阳少谦听到这儿嘴角微扬,这般手笔,换做旁人也是做不出来的。   「那她每个月何时来此?」   老板叹口气:「要说这两日该来了……只是,公子,人家不见客,你问也是白问。」   忽然铺子里伙计上前,对着老板悄悄耳语。老板听罢立刻出来,对陵阳少谦拱手:「这位贵客,小人失陪一下……」   「可是那位姑娘来了?」   「公子,还请别为难小的……」老板面露难色。   陵阳少谦理解的笑笑,从袖中掏出一块玉珏:「老板,烦请将此物呈给她看,就说这玉珏的主人求见,我想她还是愿意给这个面子的……」   「公子请。」伙计将他引入内室,掀起一盏布帘。   女子一身素色的衣裙,裙上绘着淡紫色的暗花,戴一青白色的斗笠,看不见面容。   「故人相见,还要遮面么?」陵阳少谦笑道。   她将斗笠取下来,冲他盈盈一笑:「少谦兄,好久不见。」   陵阳少谦觉得自己的心间如清风划过,吹皱一池春水。   她的头发长了很多,在脑后绾了一个轻简的发髻,用一根湖绿的玉簪固定住,几缕发丝许是被斗笠带出来,随性地垂落着。   与三年前相别之时,她的样貌几乎没有变化,连笑靥也如过去那般率真,可他却能感受到,她的眉目之间有一些东西和过去不一样了,不止是沉静,也不止是优雅,还有一丝说不出来的味道……或许是,风情?   他很难描述到底哪里美,却挪不开眼。   「木樨,我一直在找你。」他诚然道,不带半点伪色,「我知道你救走了他,可这三年,我却探知不到关于你的半分气息,心里一直很担心。」   木樨笑笑:「少谦兄是担心我死了么?」   听到她这么坦然的说出「死」这个字,陵阳少谦觉得心里还是尖利地抽痛了一下,三年前她被七绝阵剔掉仙骨奄奄一息的样子,至今想来犹然心悸。   「你过得好么?」   她嘴角不自觉微翘:「我想很好。」   「你和笙箫默在一起了?」   「是,」她眼神笃定。   陵阳少谦心里说不出什么滋味,他希望她是幸福的,可陪她享受这幸福的人竟不是他,一时间有些哑然。   过了半晌,他释然一笑,轻松道:「木樨,既然我都来了,不请我去贵府喝杯茶么?」   金睛蓝凫飞了一阵,缓缓落在一块绝壁之上。   陵阳少谦有些惊异,他们二人难道住在山崖上么?   却见木樨走上绝壁,施了一个诀,绝壁下的深渊闪着青色的光芒,仿佛帘子一般拉开,木樨带他走进去,陵阳少谦才发现,这帘幕之中竟是花月洞天一般的世外桃源。   山林清幽,湖水如镜。   那座原本简陋的石屋,如今已经修葺的十分完整,周围围上了一圈篱笆,上面种着香草和星星点点的小花。一棵高大的玉桂树矗在屋后,几根香枝伸到窗前,开着轻盈的小花。想都不用想,即便不出房间,也能看到这一片雪蕊吐艳芬芳。   走近石屋,他才看到,石屋门上,一块桃木方匾,上面是「星原」二字,字是用大篆体写的,笔画繁复得又嚣张又拉风,想必定然是出自笙箫默的手笔。   这一切并不富丽堂皇,却浑然天成,大气又雅致,美得让人嫉妒。   木樨带他进了石屋坐下。石屋内布置很简单,除了必须的卧榻、几案、矮柜、笔墨等,几乎没有太多余的物什。窗前角落,一个一人多高的木架子,上面摞了好些竹简和卷轴,倒成了这房间唯一的高大之物。   「那位儒尊如何不在?」陵阳少谦有些好奇。   木樨给他端上自己晒的花茶,淡然笑笑:「师父在附近的小镇开了一间医馆,日落之时估计才会回来。」   「你背着他将我带回来,他不会生气么?」陵阳少谦故意揶揄道。   她释然一笑,将头发捋到耳后:「他早就知道了。」   「噢?」他听她这么说倒有一些意外。   「刚才我打开结界之时,想必他就知道有人来了。」她解释道。   原来那个青色的光芒……   他似笑非笑:「结界?想不到笙箫默将你看得这么紧。」   木樨已听出他话里的讽意,笑着摇摇头:「师父只是担心那些人找到这里来,扰了清净,才设下结界,」她挑眉,「我本不会为结界所困,这结界也不是为了拦我……」   不是为了拦她,所以是为了拦外面的人么?   陵阳少谦沉默半晌:「你们已是这样的关系了,你还叫他师父么?」   「呃……习惯了……好久都改不过来……」木樨这才意识到,有点尴尬。   陵阳少谦叹了一口气:「笙箫默也真是忍得下心,让你跟他过这样清苦的日子……」   木樨刚想否定,却听窗外飘来熟悉的笑意:「竟不知域主光临,原是来鸣不平的。」   陵阳少谦有些敌意地看去。   笙箫默信步走进来,依旧一袭青衣,慵懒潇洒,许是行走尘世之间,整个人看上去朴素了些,只是眉目依然俊朗,眼中狡黠不减。   木樨倒有些惊喜:「师父今日好早……」   笙箫默走近,依然笑着:「星原来了贵客,我怎么能不回来?」   虽是答木樨的话,眼睛却盯死了陵阳少谦。   陵阳少谦心下翻了个白眼,想不到他人前翩翩君子,人后居然小心眼到这种程度,他前脚刚进这里,他后脚就回来了,那结界也真是厉害呢……   他看着他,语气了然:「儒尊,我今日本是来看看木樨,知她过得平顺,我也就放心了。你又何必如何介意?」   笙箫默似笑非笑,话却不让半分:「域主,我与小西已是夫妻,既为她的夫君,我自当尽力让她过平顺的生活,此事就不劳域主挂心了。」   陵阳少谦瞪了他半晌,冷冷道:「笙箫默,木樨当年为了救你,被摩严用七绝阵生生剔了仙骨,险些丢了性命,后来又为了你受他十九道业火,这一切,你到底知道多少?你真的这么心安理得么?」   笙箫默眼神微动。   木樨听到这儿,心里暗道不好,他今天这是来翻旧账的么?   「少谦,你在说什么?」她有点恼了,心下到底不愿意他拿这话刺激他。   笙箫默却示意她先别说,而是桀骜地看着陵阳少谦道:「干你何事?」   当真无赖的紧!   陵阳少谦一下子就怒了,直截了当道:「笙箫默,她三番五次命悬一线之时,你又在哪儿?你不过就是凭着这师徒之名早些认识她,否则今日不定她会选择谁!」   他化成一道蓝光忽的闪出屋外,冲他大声挑衅道:「有种就跟我光明正大地打一架!」   他自始至终都没上过这擂台,今日他定要给自己这一个机会。   「陵阳少谦你疯了!」木樨冲他大喊。   笙箫默却止住她,语气冷静:「小西,这是我和他之间的恩怨,应该由我和他了断。」   陵阳少谦救过木樨好几次,他心知肚明如何能心安理得,这一切,到底有个终了。   他飞身追出去,两个人凌空对峙。   陵阳少谦双手结印,一条巨大的水龙半空腾起,盘旋着朝笙箫默奔来,笙箫默腾身而起,单手开掌,凝一道青光,朝这水龙狠绝劈下去。一阵耀眼的火光,水火对战,冒起浓烈的雾气,双双湮灭。   陵阳少谦再结印,祭出了漫天冰刃,冰刃片片飞来,锋利无比,笙箫默周身青光乍起,犹如结界护甲,那些冰刃触到青光,纷纷碎裂。   冰棱、冰碎术……他接连唤出凌厉的攻势杀招,他却只是用青光护体,严防死守,却不反攻于他。   笙箫默毕竟是长留儒尊,连杀阡陌和轩辕朗二人联手都难破他的防御壁障,陵阳少谦心道自己胜算实在不大。   想到这里,他干脆停止法术对抗,直接一掌打去,笙箫默见势,也凝一掌对过来,二人隔着五六丈,内力在空中胶着,光波闪烁,一时竟僵持住。   「笙箫默,陵阳少谦,你们两个给我立刻停手!」木樨眼见二人对战,心里又气又急,冲过去对二人吼道。   这两个人,一个一千岁有余,另一个也有几百岁,说到底都是仙界有身份的人,如今却像十六七岁的小孩子一般争风吃醋起来,真是丢脸死了!   两人看了她一眼,却依然对峙。   木樨见他二人不理她继续赌气,气得直喊:「要打出去打!别把我星原的花花草草伤了!」   笙箫默瞟了一眼木樨,忽然翻手撤了掌力,顺势退身,陵阳少谦却完全没反应过来,内力尚在,一掌跟着就击上去,正中他的胸口。   笙箫默被他打中,整个人从半空落到地上。   「师父!」见他受了一掌,木樨却是一惊,吓得急忙跑过去扶住他。见他皱眉,她抬头对尚在半空中的陵阳少谦怒道:「你敢伤他我跟你拼命啊!」   陵阳少谦都懵了,愣了一晌,这才反应过来这家伙居然摆了他一道!   他堂堂长留儒尊,千年修为,实力定然在他之上。可他却在最后关头撤了力受他一掌,这明摆着就是故意当着姑娘的面示弱。挨了一掌,又不会真受伤,却赢了芳心,他哪里会吃亏!   可怜木樨如此聪慧明白的女子,居然还是被这个腹黑蔫儿坏的家伙骗得死死的。   陵阳少谦气得咬牙,笙箫默,算你狠!   他撤了掌风,缓缓落地。   木樨将笙箫默扶起来,眼里满是担心:「你没事吧?」   笙箫默冲她笑笑,摇摇头,然后虎视眈眈地看着陵阳少谦。虽是落败,眼里却是胜利者的挑衅。   陵阳少谦心里有些怅然,亦如那次在这里,他终究是局外人。   到底还是有收获的,他终于上了这擂台与他一战,可以放下了。   「笙箫默,你为了她做到这般,这是你应得的,」陵阳少谦收了凌厉,换上了然的笑,「与你一战是我的心愿,输赢不论。如今,我也安心了。」   他唤出金睛蓝凫,翔于半空,语气幽幽:「木樨为你承受了太多,还望你勿要负她,告辞。」身影转瞬飞远。   笙箫默远远看着他,轻轻舒了一口气。   两人回到石屋。   刚进门,他反手将她钳入怀中,勾住她的下巴迫道:「小西,你胆子越来越大了呢?居然背着为夫把别的男人领到家里来了……」   这就开始兴师问罪了?   她哪里知道陵阳少谦存了这样的想法,自知理亏,也没了往日伶俐,只好答非所问:「师父真的没受伤么?」   「别打岔,回答我的问题……」他根本不吃这套。   她眨眨眼:「怎么?师父真的要将我囚禁在星原,任何人都不可以见么?」   「我现在还真想这么做……」他倒是坦率。   「笙箫默!」嘿,说他胖他还喘上了,木樨一拳头砸过去,却见他一下子吃痛般捂住胸口。   她一下子怂了,忙收了手帮他顺气:「对不起对不起……你真受伤了?」   他一脸颓然,捂住胸口委屈道:「是啊,胸口痛的很……」   「让我看看。」她按他坐好,便要去看他的伤。   他却顺势搂住她的腰,握住她的手直接探入自己的衣领:「看没用,要你医……」   「笙箫默!」她爆吼,却再脱不开身……   被他解开腰带的时候,木樨在心里深深叹了一口气,算上在销魂殿的日子,她与他待在一起快十年了,可为什么还是一次一次上当,半点长进都没有呢?   以史为鉴有个屁用!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继续甜,算是侧面介绍了两人现状吧~ ☆、与君流年   晦暗的里室,长明灯轻轻闪烁。   摩严跪在一方牌位前,恭恭敬敬行了三个大礼,然后起身将三支香插在香案上。   这些日子,他常常一个人来衍道真人的灵位前敬香,一坐就是半晌。长留列仙坐化以后都会化为飞灰散入大千世界,并不像凡人还有灵柩,所以若为祭奠,往往以他生前贴身之物立牌位,奉于内堂香案之上。   三四年前,白子画囚禁花千骨离去,再未返回长留,没过多久,笙箫默被木樨救走,更是杳无音信。验生石塔,两个师弟的验生石光芒依旧,说明他们尚在世间,可绝情殿与销魂殿,却从此空落,再无人迹。   依稀记得,五星耀日时,当白子画看到花千骨被绝情池水毁掉的面容,得知是他指使霓漫天为之,他的横霜剑顷刻对准了他,又掉在地上。   笙箫默被救走之时,紫魇的力量已经开始苏醒,他本撑不了多久。可三年过去他性命尚在,却一去不返,再无消息,甚至故意用了法力掩藏痕迹,叫他观微也探知不到。   摩严心下了然,他们终是恨了他。   他本是长留世尊,是仙界长老,是众生仰仗之人。   可到头来,他的爱人、他的儿子、他一起长大的同门师兄弟,竟都恨了他一人。   阿歧恨他,他认了;竹染恨他,他也认了;可白子画和笙箫默,是他一心希望保护的两个师弟,衍道的临终遗言他片刻不敢忘,他们一个有生死劫,一个是紫魇宿主,只要他们此生安好,他付出生命也在所不惜。   可到头来,他们还是陷入自身之劫,最后都恨了他。   天下哪有他这般无用的师兄?   他伤害过的人恨他,他拼命想要守护的人居然也恨他……   师父,弟子愚钝,没能保护好两个师弟,弟子没有脸见您……   师父,弟子是不是一开始……就是错的?可弟子应该怎么做,才是对呢?   摩严怆然跪在衍道的灵前,眼泪无声垂落。   忽然门外响起落十一的声音:「师父。」   摩严回神,起身用衣袖轻轻揩眼角,清了清嗓子,走出内室:「如何?」   「师父,这次外出的十二个弟子已经整装完毕,明日即可出发。」   「此次往西,路途漫长,你们要一路体察实情,也要多加小心……」他嘱咐道。   「弟子明白,」落十一躬身应道,又抬起头,「师父放心,弟子会一路继续寻找小师叔的……」   摩严的表情有些悲凉,却不忘叮嘱:「若有了踪迹,万不要惊动他,先传信于我。」   花朝连郭雾,雪夜隔湖镜。   二月十二,正是民间花朝节。□□漫天,姹紫嫣红,川西城里人潮涌动。被湿寒裹胁了整整一冬,人与天地生灵,接续复苏。   东街的一间衣坊,木樨换上笙箫默为她定的一套新裁的曲裾,诚惶诚恐撩了帘子出来。   曲裾是明亮华丽的丹色,面料上乘,微微发亮,如一抹浅浅研开的朱砂,外围一条丁香紫的腰带,配色精雅又十分出挑,一看就是笙箫默的眼光。   她之前几乎没有机会穿过这样半正式的盛装,这次是被他死拖活拽拉过来的。说起来,在现实世界,逛商场买衣服本就是她最头痛的事情,选衣服,比考试选ABCD难太多了。   曲裾在她膝上绕了两绕,微微收紧,竟叫她整个人连路都不会走了。   「转一圈我看看。」笙箫默支着下巴,一副满足的表情。   木樨像转盘上的陶土罐子似的生硬地转了一圈,尴尬道:「你居然选了这么鲜艳的颜色,我觉得我整个人好像一个灯笼……」   笙箫默翻个白眼:「今日是花朝节,所有人都是盛装,你穿的太素了反而不好。」   看着她依然有点诡异的表情,他不吝赞美:「小西,你是美不自知。」   「真的……不奇怪么?」她被他夸得有点羞赧,但还是放不下心。   他看着她,微微偏头,坏笑道:「嗯……发间还差一点……」   将她按到铜镜前坐定,他像变戏法似的从袖中摸出一支金丝步摇,替她小心地簪在脑后的发上:「如此,便好了。」   她发间本已有一支湖绿色玉簪,如今加上这一缕金色,流苏还烤着泰蓝,配上一身抢眼的丹红,显出令人欢喜的鲜活与美艳。   笙箫默一身石青色,不及她的华艳,却恰到好处地做了陪衬。两人就这般牵手走在街上,引得周围行人频频回头。   「我怎么觉得他们都在看我?是不是还是有点奇怪?」木樨到底还是紧张。   笙箫默安慰似的握了握她微微发汗的手,笑得了然:「你可是这整条街最好看的姑娘,他们多看几眼也是正常的。」   切,这种大话她才不信咧。   不过这种紧张只持续了一小会儿,她的注意力就被街边小摊上那些奇奇怪怪的有趣玩意儿吸引走了,看看这儿,摸摸那儿,恨不得在每个摊位面前都要停下来赏玩一番。   笙箫默摇着扇子,耐心地追随着她的背影。她簪着金丝烤蓝,一身丹色,犹如绝壁上的一朵石莲、荒原中的一缀星火,在这个初春的花朝节,闪烁在茫茫人潮中,叫他挪不开眼。直到很多年后,她已了无踪迹,这影子却依然固执地盘桓在他心间,生生化作一颗朱砂痣,如针如芒。   前面很多人围着一棵树喧喧嚷嚷,两人也好奇地凑过去看。这是一棵枝繁叶茂的古树,树干要十多个人合围才能抱住,一群少男少女正把一条条红色的丝线栓到树枝上。   「大婶,他们这是在做什么啊?」木樨好奇地问树旁一个卖红线的女人。   「哦哦,小姐有所不知,这是祈愿树,」女人热心道,「三四年前一个雨夜,这树突然拔地而起,树龄却已有千年,大家都觉得这是天赐神树,便纷纷在此祈愿。」   她将手里的红丝给她看,「这红丝线名为『连理丝』,拴到树神身上,祈姻缘非常灵的,只要一文钱。」   正说着,笙箫默已买了一双红丝,递给她一根,鼓励道:「你也去祈一个?」   木樨笑,她的姻缘不就是他么?再祈姻缘,那就只能红杏出墙了……   她故作委屈道:「这位公子,小女已为人妇,不可再祈姻缘。」   一时间周围人纷纷侧目,以为这是无赖公子调戏民女的戏码。   笙箫默怔了一下,脸有点挂不住。她胆子越来越大了,居然当众敢和他开这种玩笑。他有些窘迫,把她拽到树的偏侧,那里的人少些。利落地扣上她的后腰,他迫她与他对视,似笑非笑:「小西,你当真学坏了……」   木樨捂嘴笑:「没办法,有其师必有其徒……」好的学不会,学他的蔫儿坏确实挺快。   笙箫默不理她,自顾自把那一双连理丝牢牢地系在枝头,却收了笑,学着周围人祈愿的语气:「希望我与小西能永生相守,就算不期分离,他日也定能重逢……」表情是少见的认真与虔诚。   木樨的笑僵在脸上。   就算不期分离,也定能重逢……   她咬住嘴唇,心里突然刺出一阵锋利的痛楚,眼底一片黯然。   他站在她身侧,却微微靠前,看不到她的表情。   她几乎就要脱口而出了,几乎就要告诉他了……   这痛楚在她心头徘徊了几圈,还是被她强忍着咽了回去。   她把头轻轻放在他的肩头,声音轻柔:「会的。」   他侧头微笑:「嗯,树神为证。」   天色渐暗,川西城的主街两旁已经挂满了花灯,满城通明。   一个卖顶顶糕的小摊位围了好多人,清香甜糯的味道飘来。两人在略远的地方站定,笙箫默问她:「要不要尝尝?」   木樨咬着唇往前看看,撇撇嘴:「好多人呢。」   「这是川西很有特色的糕点,值得一试,我去买,你就在这附近,不要走远啦。」   她点点头,他倒是对这些很在行。   一个卖饰品的小摊就在附近,她走过去,一只青白玉的镯子跳入她的眼眸。   正准备伸手取来试戴,另一只手几乎同时探过去。两人没意识到对方,互相吓了一跳,都把手缩了回来。   木樨抬眼,见是一个清秀的年轻女孩子,大概只有十七八岁,身边是和她差不多大的女伴,女孩子看到她,似乎很不好意思:「姐姐先试吧。」   她也有点不好意思,推让道:「没关系,你先试吧,我本是随便看看。」   女孩子羞赧一笑,便取了那青玉镯子戴上,她肤色白皙,倒与这镯子相配。   「你戴着很好看呢。」木樨真心赞道。   旁边的女伴也在劝她买下,她满脸绯红,倒有些局促,似乎觉得木樨还没试过,自己就先买下,不太仗义似的。   「你若喜欢,便买下吧。我常来这里的。」木樨笑着劝慰她。   「姐姐你是川西人么?」许是觉得她亲近,女孩子不由问道。   她想了想:「我啊……算是半个吧……常在这附近而已。」   「都说川西的女子很好看,今日看到姐姐,真是得见了。」女孩子看着她,眼睛亮亮的。   无论是真心的认为还是违心的恭维,谁不愿意被称为美人啊?   她才没那么虚伪,听这话便轻轻浅浅地笑起来。   「原来在这里呢,」笙箫默拿着荷叶包的顶顶糕四下找她,这才发现她在和陌生人说话。   他旁若无人地把顶顶糕递给她:「趁热尝尝,很不错的。」   女孩子看到他二人,微微有些惊诧,转而狡黠地笑笑,问道:「姐姐,这位哥哥是你的情郎吗?」   花朝节是难得的开春庆典,繁华盛开,春风送暖,自然也是一个郎情妾意的季节。   她看看笙箫默,憋不住笑道:「对啊。」   「谁说的?」笙箫默却不乐意了,一脸正义地纠正道:「我是她夫君,可不是什么情郎。」   情郎听上去总有种偷鸡摸狗的感觉,而且随意性太高,哪里比得上夫君的正统之名?   木樨拿脚踩他。   两个姑娘笑得不能自已,却十分艳羡。这二位倒是般配的紧。   「采薇,采薇,你们跑到哪儿去了?」不远处一个声音,微微有些熟悉。   买下玉镯的女孩子听到有人唤她名字,忙冲对方挥手大喊:「十一师叔,我们在这里。」   木樨和笙箫默听罢皆心下一紧,互相望了一眼,十一师叔?难道是……   两人默契地赶紧抽身欲走,可惜人潮涌动难于脱身,这边落十一已经挤过来。   「人本来就多,你们还……」落十一刚说了半句,却看到木樨和笙箫默,三个人都愣了。   那女孩子见状,以为是遇到了熟人,有些好奇:「十一师兄,你们……认识?」   「小师叔……你们……」看他二人这关系,想起木樨三年前分别时的话,落十一心里已经明白了七八分。   被唤作采薇的姑娘傻掉,十一师叔……居然管这个年轻的男子叫……小师叔?   五个人皆面面相觑。   「采薇,你们先回去。」落十一表情严肃,给两个姑娘递了眼色。   两人也觉察出奇怪的气氛,忙抽身离开。   笙箫默见状,拉着木樨转身欲走,却被落十一唤住:「小师叔留步!」   他到底还是狠不下心离去,只是回身站定,淡淡看着他,眼里无悲无喜。   落十一对他躬身行礼,语气凝重:「小师叔,这些年,师父一直在找你们……弟子知道小师叔与师父有嫌隙,可还请您念在师父与您师出同门的份上,能回长留看看师父。师父他,真的很想念您……」语气中已有乞求之意。   笙箫默沉默半晌,轻轻摇了摇头:「十一,这是我与师兄之间的事,我不愿牵累你。只是我现在确实不想见他,若你还当我是你师叔,就别把遇见我们的事告诉他。」语气毫无波澜。   语罢,他拉着木樨,转身离开。   「师叔,您真的能舍弃长留么?」落十一的声音淹没在人潮中。   笙箫默眼神微动,却没有回头。   再是干脆地脱身,两个人却没了继续逛的兴致,皆有些默然。木樨一直垂着眼,没什么表情。   笙箫默看出了她的窘迫,反握住她的手,安慰般笑笑:「累了?」   她眼神复杂地看着他,点点头。   他也不拆穿她,带着她御剑返回了星原。   星原的夜晚,河汉灿烂,仿佛千年不变。   笙箫默站在窗前,手里来回捏着一只青瓷薄胎茶杯,肃然望着窗外,一言不发。   忽然背后贴过来一个人,轻轻抱住他的腰,侧脸靠着他的后背,温热慢慢渗过他的衣服。   「你其实放不下长留,何必逞强呢?」   她声音幽幽,却直戳重点。   他没有回头,只是一只手覆在她的胳膊上:「不是逞强,只是有些事情已经发生,横在中间,难以往复。」   想到摩严用七绝阵那样残忍的法术剔了她一身仙骨,又用业火伤她,他就觉得恨意满满。纵有千万理由情状,纵然道理他都懂,可他的心不肯,没有办法。   「况且,你我如今的关系,回去不过徒增无谓的口舌罢了。长留由他照看,我是能安心的。」   「默,」她第一次没有唤他师父,而是亲近如同侪一般地称呼他,「你终有一天能回去的。」   他轻轻叹息,也许吧,如果这一切能被接受的话。   她把环在他腰间的手收紧了一些,脸紧紧贴他的背:「我可能舍弃你,但他们不会。」   笙箫默震了一下,猛然转身,抓住她的肩,目光如火:「你要舍弃我?」   木樨垂下目光:「不,我没说过。只是担心……万一……」   她既能毫无来由地来到这个世界,他又怎么知道她不会毫无来由地离开?   当初他以为自己大限将至,曾经无比期盼她能够回到她原来的世界,可如今情深若此,他却只盼她永远都不再回去。   可这分分合合,又岂是他可以操纵的呢?   笙箫默将她紧紧抱在怀中,再不发一言。   木樨回抱着他,把脸深深埋在他的胸口,贪婪地感受着他的身体、他的温度、他的味道。   若能这样,一生一世,就好了。 ☆、鱼沈雁杳天涯路   花千骨紫衣华服,美得馥郁靡丽又清冷,凌于长留海面。   「白子画!我身上这一百零三剑十七个窟窿满身疤痕,没有一处不是拜你所赐。十六年的囚禁,再加上这两条命,欠你的,我早就还清了。」她语气凄艳、绝望如死,「断念已残,宫铃已毁,从今往后,我与你师徒恩断义绝!」   比起十六年前的地动山摇,这一次,是真正的六界涂炭,妖神出世。   云宫富丽而冰凉,花千骨有点慵懒地躺在卧榻上,竹染站在身侧,殷勤地为她斟茶。   如今她洪荒之力在身,却不知为何,提不起任何对六界万物的兴趣了。   「神尊,霓漫天和摩严都关在刑牢。敢问神尊希望如何处置?」   「霓漫天?」花千骨漠然抬一下眼皮,终于有了点精神,语气残酷入骨:「要她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遵命!」竹染邪气的挑眉,「那摩严呢?」   花千骨垂下眉毛,继续寐着:「你们父子的事,我不关心。」   竹染嘴角翘起,这正是他最满意的答案。   摩严被几根铁链吊住手脚,刚刚脚面离地。   竹染一脸欣赏的表情看着他,微笑:「摩严,你现在,是不是很后悔?你杀我娘的时候,有没有想过会有今日?」   摩严咬牙瞪着他,语气毫不留情:「如果让我再选一次,我依然会选择杀了她。」   竹染突然伸手,一杆长剑变在手中。   「加害者感受不到受害者的痛苦,所以才能那般大义凛然,觉得受害者都是罪有应得……」他猛然一剑狠绝地刺入摩严腹中,剑尖从他的身后穿出来,顿时血流如注。   摩严一口血吐出来,痛得皱紧了眉。   「这一剑,是替我娘刺的,」他将剑一把□□,他疼得又是一抖,「现在,你能不能感觉到一丝她曾经经历的恐惧……和心寒?」   竹染再变出一根半尺长的铁钉,未等摩严反应,他将钉子突然摁进他的肩膀,生生扎透了他的肩,从肩胛再穿出。鲜血瞬间染红了他的袍子。   铁链被扯得叮铃作响。   「当年神尊受消魂钉,便是这样的感觉,」竹染再将钉子□□,鲜血溅到他的脸上,「此刻,你可感同身受?」   「畜生……」摩严疼的牙齿都在打颤。   竹染一笑,铁钉再次残忍地扎入他另一侧的肩膀。   「这次,是为琉夏……」   扔了铁钉,竹染轻轻挥手,只听巨大的木质机械吱呀吱呀地转动起来,摩严发现拴住他手脚的铁链开始一点点拉紧。   「这是我仿你的七绝阵为你量身打造的,」竹染笑如鬼魅,「只要我不让你死,你就可以生不如死……」   绞索慢慢转动,铁链深深勒进他的肉里,将他一点点撕扯着。   「刀若没有扎在自己的身上,人便常常忘了自己是谁……」竹染眼中无一丝怜悯,手指微动,绞索渐渐收紧,剧痛折磨着他。   摩严一开始还能咬牙忍住,后来终于无可遏制地惨叫出来。   那一刻,竹染忽然理解了花千骨,原来这世间,他们都再无牵绊,只能靠着对一个人的恨和折磨活着,找寻一点毫无意义的意义。   都一样的残忍、可怜,又可悲……   「竹染护法,神尊有请。」一个妖魔躬身来报。   摩严跌跌撞撞地返回长留。   虽然被刺的外伤已经不再流血,可他已然伤筋动骨,浑身剧痛不已,忍不住跌倒在石阶上,半天起不来身。   不止是内伤深重,更是精神上无比的绝望。白子画被歃血封印反噬,一介凡人却自愿将他换了回来,花千骨本就对他抱了不伦之心,刚才在他面前已是举止轻佻。此刻白子画落在云宫,还不知道被那孽障怎样侮辱。   与洪荒之力比起来,他身为堂堂长留世尊,竟卑贱犹如蝼蚁,死不得,救不得,任人欺凌。   忽然感觉身后有人扶住他,恍神之间,一股清正的仙力汩汩输入他的身体。   摩严回首,怔住。   那是离开了十五年的笙箫默。   「师弟……」   他回来了。   笙箫默脸上看不到什么表情,目光也不看他,只是专注地为他输入仙力。   随着仙力流淌,摩严感到身体的痛楚减轻了不少。   他以为他们都恨他,可白子画去换了他,笙箫默回来救助他。   他们终究没有真的恨他……   「师弟,子画他……」摩严哽咽着,再说不出半个字。   「师兄,我知道,我会和你一起守在这里。」他语气平静却笃定。   笙箫默将他搀扶起来,随他慢慢走回长留,再不发一言。   「白子画,我以神的名义诅咒你,今生今世,永生永世,不老不死,不伤不灭!」   花千骨的身体和魂魄散作千万片往神器飞去,最后却终于被竹染以性命为代价,用禁术强行收住了一魄。   这么多年,因为妖神出世直接和间接死亡、破灭、受伤害的人或事物,全部都退回了原点。大地、山川、冰河万物又呈现出一片欣欣向荣。仿佛之前那一切从未出现过。   白子画几欲堕仙,在那一束微光被杀阡陌收走以后,发疯一般化风追去。   摩严眼见竹染化为银光散去,却阻拦不及,心口痛到几乎窒息。   笙箫默心酸无比,静静地站着,看着这个世界死而复生,然而很多人、很多事却再回不到当初。   这万物复苏、众人欢呼雀跃之下,竟只有长留三尊,苦痛依旧。   他记得,她第一次告诉他关于她的真相时说,你们所有的希望都会落空,你们最想避免的事情已经发生或者即将发生,可惜你们无从知晓,也无力阻拦。你们耗尽心血的努力,换来的只是一场徒劳。   所以,她唯有静静做一个旁观者。   这就是……她对他说的结局吗?   如今,他真正听懂了一切,却发现,他自己也和她一样,真正成了旁观者。   幽若继任了长留掌门。摩严因为竹染之事,好几天把自己关在贪婪殿,不愿出来。   这日,笙箫默缓缓上了贪婪殿。   挥开殿门,摩严一身玄色,痴愣愣坐在殿里冰凉的台阶上,手里握着一个已经熄灭的验生石。   那是竹染的验生石。   「师兄……」他走近,唤了他一声。   摩严无力抬眼,脸上有凝干的泪痕,双目严重充血。原本乌黑的发,一夜之间,已有些斑白。整个人犹如枯槁。   笙箫默无声地叹息,人生最苦,莫过于白发人送黑发人,他实在是受了太大的打击。   他掏出一个琉璃瓶递到他眼前:「师兄,这是竹染的血,我事先收了一些来,」他顿了顿,「若你愿意,总可以找到复生之法。」   摩严怔了一下,仿佛触电般捉住了那个瓶子:「你说这是……」   原以为那个傻孩子已魂飞魄散,如今得知他尚有一丝生气留于世间,摩严欣喜若狂,更多却是震惊:「师弟你怎么……」   笙箫默淡淡道:「木樨她……早知道会发生这一切,走之前……托我给你留一点希望……」   摩严心里顿时抽痛了一下,有些哽咽:「那孩子……她怎么样?」   笙箫默眼底是一片浓烈的悲伤:「她已离开十多年了……」   离开?   「她……她去世了?」   笙箫默静静道:「我不知道……我找不到她……」   再不多言,起身离开。   偌大的销魂殿,入夜却没有掌灯,在黑夜里如此静谧,仿佛不存在一般。   舞青萝和火夕大多数时间在殿下,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很长时间,笙箫默总是这样一个人待着,坐在一片漆黑中。   人对于太痛苦的记忆,似乎会选择性的遗忘。   她刚刚离开的那几年,他不能睡觉,不能入定,却仿佛被人封印了记忆一般,记不起她走的那日发生的一切,连她的样貌在脑海中都是模糊。   直到过了快十年,他才开始慢慢想起那天。   不怪他想不起,那一日,和他们一直在一起的那些时日,几乎没什么不同。   她做好了晚饭,等他归来,还拿出了自己酿的酒,与他小酌。   微醺正好,她靠着他撒娇道,师父,吹一支箫曲吧,忽然想听了。   如今想来,那也许是一个暗示。   可平日里,她偶尔情绪上来,也会这样要求,所以他并未觉得有什么异常。   他吹了一首悠长清婉的曲子,绵绵音律,飘入星原的夜空。   可这一曲罢,他侧头,却见她已眼眶微红。   她一直多愁善感的女孩子呢。   他心下流淌过一片温柔。   她却忽然抽出头上的发簪,一头长发披散下来,凌乱的绕在肩头。侧头望他,脸颊微红,目光意乱情迷。   他无法遏制地覆身吻上她的唇,她顺势勾住他的脖子。唇齿流连之间,他头上的玉簪却突然被她一把拔掉,一头青丝瞬间散开,遮住两人的视线。   她弹落了烛火。   四周一片漆黑,只有月光如水,寒星如缀,他骤然失去空间感。   后来想来,怕是她眼中有泪,只是不忍被他看到。   酒香弥散,催动着情潮汹涌。   他们都披着发,如同远古的先民,虔诚地进行着最古老的仪式。   亦如他们曾经无数次的缱绻缠绵一般。   她无声地诱惑,欲拒还迎,比往日更放肆,风情万种。   他疯狂酣畅如野兽,对她的浓烈深情无论索求多少次都不减半分。   他那么幸福,那么天真,以为这只是一生一世的一个寻常夜晚。   最终的沦陷前,她贴着他的耳边呢喃,我爱你……   我爱你……   原来竟全是离别。   所有快乐的、忧伤的、温暖的、绝望的、惨烈的、欣慰的……   梦里不知身是客,一晌贪欢。   那夜沉沦之中,他隐约听到从遥远的地方,有人幽幽地唱起一曲相和歌,仿若梦呓。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   纵我不往,子宁不嗣音。   青青子佩,悠悠我思。   纵我不往,子宁不来。   挑兮达兮,在城阙兮。   一日不见,如三月兮。   如三月兮……   这个梦如此美满,以至于他毫无防备,完全未曾读懂深藏其中的悲伤。   原来,耽于梦中的人,一直都是他。   待他再醒来的时候,太阳已经偏西了。   身旁已空,屋内一切如常,她的珠钗、耳坠、发梳,还有那件丹色的华服,什么都还在。   唯有榻边的雕花金兽,燃尽了最后一缕迷香。   他心如撕裂,下意识里已明白过来,她回去了……   发疯似的奔出星原,他大声呼喊她。   小西,小西!   人走茶凉,日落风起,偌大的星原,只有他的声音来来回回荡漾。   好像她曾经,在这里找寻他一般。   一场又一场的轮回,又像一次一次的债,永远偿不到尽头……   直到蓝雨澜风静静走上来,将一个卷轴和一个传音螺递到他面前。   「她与异朽阁做了交易,救你脱离紫魇宿主的身份。代价是她替你成为紫魇宿主,永远地离开这里。」   出离六界,天人永隔。   那卷轴上黑漆漆的八个大字,像乱刀一般刺入他的眼睛。   他死死捂着胸口,「扑通」一声跪在这苍凉而空旷的大陆上,几乎昏厥。   原来,原来。   整整三年,整整三年!   可她怎么能这么冷静?怎么能这么狠心?居然一个字都不曾吐露!一个字都不说!一个字都不说!   他撑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血液全部逆流,只觉眼前一片漆黑,再不见日月。   若她还活在六界,无论天涯海角,就算掘地三尺他也能找到她;若她入了轮回,忘记世事,他哪怕杀入冥府,逆天改运,守着她囚禁她,一世不够就两世三世……只要她还在这里,总有一天,她能回到他身边。   可她回去了,回到那个他根本无从理解,连入口都不知道在何处的世界……   他怎么找她?他该去哪里找她?   你怎么能就这么走了?   我爱了你,守了你,放弃了一切,你却一声不吭地消失了……   你说,在这个世界,你只有我一个人。   可到头来,被留下的,却是我。   小西,你怎么敢这样骗我?你怎么敢!   小西,我恨你!   我恨你…… 作者有话要说:  女主回去了。。。 ☆、今夕何年   疯癫三十年,痴狂三十年,白子画终是找到了转世的花千骨,虽然她只是一个心智残缺的七八岁小女孩儿。   笙箫默拿了很多珍稀药材放在桌上,看着白子画将已经睡着的花千骨小心翼翼放在榻上,替她拉了被子轻轻盖好,竟觉得无比艳羡。   「为什么把我叫出来?长留终是你的家,你都不肯回去看看?」两人坐在屋外石桌前,笙箫默缓缓呷一口清茶。   白子画摇摇头:「我曾经为了长留杀了她……如今,我再禁不起她出任何的意外了……」   「每个人都有自己要背负的东西……」笙箫默语气平静,「接下来你有什么打算?」   「先找个地方安定下来,好好照顾她,」白子画淡淡道,「既然重来,这次我只为她而活。」   笙箫默淡淡笑,转身缓缓离开。   初春微雨,枝头刚冒了点点新芽。   他没有撑伞,没有祭出结界,也没有御剑,而是这样慢慢走在细雨中返回长留。   再是焚天灭地,白子画与花千骨终于找到了彼此,他们的未来,只是时间问题。   可小西已经永远地走了……   曾经在星原的时候,他对她说,我们要个孩子吧?   他和她的孩子,在星原的山清水秀、花香馥郁中嘻嘻哈哈地奔跑,像一只自由的小兽。   她却总是撒娇打岔,养娃好麻烦,我自己还没玩够呢。   他以为是她贪玩没长大,便不再坚持,随她去了。现在想来,那根本就是一个暗示。她替他背负了紫魇,若有了孩子,便会重复他幼年的悲剧。她无法对他说实话,只能这样狠心骗他。   他曾自信地以为她性情简单,很难说谎的。   如今终于明白,越是性情简单的人,一旦下决心撒下弥天大谎,竟然这么彻底。   这些年,他闯过轮回司,几乎跟冥界动手,可轮回镜前,生死簿下,再无她半片线索。他也去过异朽阁,不惜任何代价找她,可异朽阁告诉他,她回去的地方,是异朽阁无从干预的世界。   出离六界,天人永隔。   她果然什么都没有留下,好像一阵风刀,将他刺得鲜血淋漓,再不着痕迹的离开。   空空的异朽阁回荡着冰冷的声音:「笙箫默,她本是六界的意外,如今她安然回去,是六界之幸。你若无法接受这一切,异朽阁可以给你一剂良方。东南海的长松岛有凤凰泪,饮之,你便可以回到没有她之前的时光。」   凤凰泪,忘情水,永生永世的忘记,从此再也不会伤心。   可他几乎没有思考,就干脆地拒绝了。   情痛再深,思念噬心,他也绝不会靠忘记来逃避。   她是他一生挚爱,是折磨是凌迟是心碎,却也是无上的尊荣,是他珍藏于心的至宝。他如何忘记?怎敢忘记?   自妖神一战已过去近五十年,昔日长留上仙与妖神大人的旷世之恋,终于有了一个令人欣慰的结果。   长留已经很久没这么热闹过了。   花千骨一身火红嫁衣,发冠垂着金流苏,恰到好处地遮住了她失明的双眼。她原本三魂七魄不全,又强行恢复了记忆,五识丧失。经过众人的努力,恢复了听力,却暂时还是目盲喉哑。身旁的幽若紧紧扶着她,小心地耳语为她引路。   白子画第一次着了银红色的礼服,虽然较一般华艳的新郎礼服颜色略淡些,但比起他一贯纤尘不染的白衣清冷,这番装扮已经足够深情俊美。他的眼神一直没有离开她的身影,温柔而幸福。   摩严站在人群前面,望着这一对有情人终成眷属,眼里已有水光。   靠着笙箫默给的那一小瓶竹染的血,摩严费尽心力,耗了几乎半生的修为,终于将竹染重新送入了轮回。如今他投胎转世,生在一个平凡幸福的百姓家,已经五六岁。摩严去看过他好多次,他也很喜欢这个对他亲近有加的「仙长伯伯」,他们说好,待他满了十岁,就可以入长留找他,做他的徒弟。   既有了期盼,心中便有了温暖。   笙箫默站在摩严身旁,饮下一杯美酒,和暖地笑着。   所有恨的,终于原谅;所有分离的,终于团聚。一切都如此安宁而完满,仿佛月圆之夜。   白子画敬了长留列众,凑到笙箫默身边小声道:「师弟,小骨还未痊愈,不好让她独自待太久,我便先回去了。」   笙箫默心神领会地笑笑:「放心吧,我和师兄帮你盯着。」   众人许是太久没有感受过这样的欢乐和笑语,觥筹交错之间,一时都有些兴奋。新郎尊上很快闪了,世尊摩严平日到底严肃,大家不敢太造次,于是汹涌的灌酒队伍全冲着笙箫默来了。   笙箫默似乎心情颇佳,几乎来者不拒,一杯接一杯地饮下。大家都知道他生性逍遥,酒量深不可测,又见他这般豪迈,便浩浩荡荡的都来凑热闹。   摩严刚开始还没在意,直到后来才愈发觉得不对。他几乎是机械般地在喝,喝下去以后就愣愣地发着呆。   他一贯是了解这个小师弟的,他虽爱饮酒,却酒品极好,平日里正常时嘻哈玩笑,可真的喝高了,反而会安静下来,像雕塑一样发呆。   众人泱泱散去了一些,摩严走到笙箫默身边,一把直接按住了他的杯子。   「师弟,你喝太多了……」他有些担心地责备。   笙箫默听到他说话,抬起头看着他,自顾自笑了笑,却目光涣散,眼底是深不见底的悲怆。   摩严心里猛然一酸,忙将他搀扶起来。   他还能走路,虽然有点趔趄。摩严将他送回销魂殿,到了门口,他却摇摇头:「师兄回吧……我没事……」   「不行,你今日怕是饮的太狠了,我扶你回去躺着。」看他这个样子,摩严实在放心不下。   笙箫默却执意脱开了他的手,背对着他,意识却清醒:「师兄,我自己……回去就好……」语气已是克制。   摩严叹口气,不再坚持。   待摩严离开,笙箫默扶着墙壁,突然开始昏天黑地的呕吐……   他第一次觉得酒是这么恶心的东西,却还是止不住地往下灌。他不知道自己喝了多少,也不知道自己吐出来多少,只觉得丹田翻江倒海,最后整个人仿佛被彻底抽空。   好一会儿,他才觉得慢慢缓了过来。冷汗顺着额角流下,他扶着墙一点点艰难地往回走,可脚下却跟灌了铅一般。勉强挪了几步,一阵天旋地转,他还是顺着墙慢慢滑下去……   不知过了多久,笙箫默再次醒过来,发现自己竟然坐在冰凉的地上,就这么靠着墙睡着了。   丹田里的翻腾终于缓下来,心头却一阵阵抽痛。   酒力麻痹了理智,被压制许久的记忆仿佛火山一般喷发出来,将他尽数摧毁。   夜风徐徐,吹干了他的汗,他靠着墙,默然俯瞰着整个长留的灯火通明,一片喜气的鲜红,脸上已是流淌的湿冷。   岁月无声,流年似水,不知不觉,她已经离开六十年了……   他以为,他真的慢慢习惯,慢慢淡忘了。他做回了那个慵懒潇洒的长留儒尊,依然不爱问长留的繁务,依然摇着扇子开无伤大雅的玩笑,养他的蛐蛐和画眉,种他的珍花异木,好像生命中根本没有存在过那一段过去。   可他知道,他的心脏,停在她离开的那一天,再也没有跳动过。   这么多年,一次次午夜梦醒,望着窗外的满天星光再难入眠。他爱不了,恨不了,找不到,却不能忘记,只能放逐自己在一年又一年毫无希望的等待中,虚度余下这漫长的生命……   直到这个喜日的清晨,他束发之时,忽然看到自己的鬓角,已飞上了一缕不起眼的白霜。   他开始老去,她却再也不会回来。   下午六点半,华木樨终于还是被结结实实堵在路上。   她掏出手机,看到先到的同事已经把聚餐地点分享到微信上,不禁失笑,这帮小屁孩儿,工作的时候叫苦不迭,聚餐倒是一个比一个积极。   三年前,她出了车祸,被邱毅送去抢救,心脏骤停几乎丧命。她在那个世界待了十年,苏醒过来发现,现实世界只过了不到三天。   原来南柯一梦,竟确有其事。   她在医院住了近两个月,终于逐渐痊愈,身上几乎没留下什么伤疤。   她依然还是华木樨,戴着工牌,在格子间对着电脑敲键盘,灌一大杯咖啡继续赶一份PPT,在斑马线上安静地等红灯,在地铁上望着窗外的漆黑发呆。   可她的心还是变了,纵使那是一场梦。   她把花千骨的小说锁进箱子里,放在一个几乎拿不到的地方。告诉自己不要再去想,一头扎进工作里,不问流年。   这个世界最大的好处,就是喧嚣驳杂,每天都有无数快节奏的新事物冒出来充满你的视野,分散你的注意,让你很快就忘记自我,忘记时间,最后连灵魂都忘记。   而这一切对于华木樨来说,却是一种幸运。   如今,她已挂上了市场总监的title,拿着五位数的薪水,买了车,游离在一个一个case之中,带着一群刚从大学毕业的孩子打天下。   她已经三十岁了,若放在家乡那样的三线城市,娃怕都要上小学了。即便在帝都这样的地方,这也是一道让人不能忽视的年龄红线。   可她故意不去想那个问题,或者更确切地说,没有力气去想了。   还记得刚出院没多久,邱毅好几次跑来哭求复合。看着他犹如表演一般的指天发誓,她只觉得心寒。   这是她少女时代曾经付出过真心的人,现在看上去却如跳梁小丑一般可笑。   末了,她只是摇摇头,对他说了一句话,我不管你是真心还是假意,我不会和你在一起了,你走吧。   她一滴眼泪都没流,眉头都没皱,眼里是无法攻破的空旷与漠然。   那一刻,邱毅突然感受到恐惧。从出事到她恢复才过了不到三个月,可是他却觉得,他和她好像隔了几十年,全然不在一个世界了。   一时间,他竟然无法确认,究竟是她变了,还是他从未认识过,真正的她。   可惜他不知道,正是他的一场背叛,彻底改变了她的一生。   在这个爱情速食的世界,华木樨已经什么都不相信了,只有一份荣耀的事业和银丨行丨卡里日益增加的数字,才能让她稍微有一点点的安全感。   「干杯!」自助餐厅,她带着手下一群小孩儿聚餐。现在的小孩子越来越厉害,干杯喝个酒,嘴里还不忘恭维自家老大,「希望华姐永远年轻美貌,带着我们多挣钱!」   一个男孩子不屑道:「干个杯都不知道说点要紧的……」他殷勤地跑到华木樨身边,豪迈道:「祝姐姐早点找到一个五讲四美三热爱的姐夫!」   「噗!」她笑喷。   那个被他嫌弃的女孩子不服气道:「还五讲四美三热爱,你评劳模呢……」她也端起杯子,「祝姐姐早点给我们找一个姐夫,帅过吴彦祖,富过王思聪!」   「这个实在!」华木樨大笑赞道。   「姐姐,他们都存了私心的,等有了姐夫,姐姐你还好意思带我们加班到晚上11点,让姐夫独守空房么?」另一个女孩子「不怀好意」地揶揄道。   她恍然:「好啊,原来都是为了偷懒,赶紧吃完了继续回去给我干活儿!」   啊啊啊啊啊!!!全体一阵哀嚎。   「姐姐,说好了TB一条龙,你可不能反水啊……」大家哀求道。   华木樨终于笑倒。   聚餐喝酒唱K,古往今来都没什么创意。   众人在屏幕前抢麦,各种口水歌唱的不亦乐乎,天花板都快被他们吼塌了。   华木樨歪在沙发角落坐着,一边喝一瓶RIO一边笑着看这群小孩儿high。   年轻就是好,吃喝玩乐酣畅淋漓快意恩仇,仿佛有一生一世可以挥霍。   忽然一口酒进岔了,碳酸的气泡趁机流入了气管,呛得她狂咳嗽了好一阵,最后咳得肺都开始疼,眼泪哗哗往下掉。   果然年纪大了,喝酒都能把自己呛着。她在桌上拽了纸巾擦了擦,突然间一股浓重的疲惫毫无征兆地袭来……   她掐了掐眉心,闭上眼睛,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二十几岁的时候,她跟着老大加班,熬夜通宵,第二天早上冲个澡灌一大杯咖啡,又能精神抖擞地去上班。   可现在,熬过十二点就觉得整个人要崩塌,黑眼圈一夜之间就重的不行。   在那个梦境里,许是时光是以百年千年为单位计算的,所以十年过去也感觉不到。可在这个世界,才过了三年,她觉得自己已经老了。   君不见高堂明镜悲白发,朝如青丝暮如雪。   父母的催婚电话偶尔还是会打来,下面这帮小兔崽子经常没大没小地「关心」她的婚姻大事,还有朋友同事真真假假的玩笑问询介绍。可华木樨心里很清楚,当她在那个梦境里,爱过那样一个灿若星光的人以后,她再没有心力去憧憬新的感情。   三十岁已经死去,七八十岁才会下葬。   她对他说的话,如今一字一句,全部应验在了她自己身上。   一场场轮回,是无声无息的情债。   她曾对他说,她是那个世界的旁观者。可一觉醒来,她发现,现实世界也已经抛弃了她。   然而黑暗又会吞并我,然而光明又会使我消失。   我将彷徨于天地。   如果不是那件事,华木樨觉得自己终会慢慢将那个梦放到记忆的深处,然后遇到一个合适的人,按照这个世界给她设定的轨迹,了此余生。成为谁的妻子,谁的母亲,隐匿在茫茫人海,犹如尘埃,直到白发苍苍的时候,她会说着胡话,给她的小孙子或者外孙子呢喃这个梦境。这一生这么长,又这样短,眨眨眼就会走到尽头。   若临终之际,意识模糊之时,能再看到他摇着扇子,微笑着站在她的面前,那便是此生最知足的事情。   然而命运,没有如果。   那是一件很小的事。   华木樨这三年一直住在一个六十多平的小公寓里,公寓没什么太多装饰,但是帝都的空气实在不好,灰尘太大,所以她每隔一段时间都要打扫清洁一下。   那个周末的傍晚,她正拿着干抹布小心地擦拭书柜上的浮灰,突然注意到书柜最顶层,一本书反插在其他书中间,因为书脊在里面,所以看不到书名。   她忽然生了好奇心,顺手去够这一本书。因为书柜有点高,这本书被紧紧夹在其中,她只能慢慢把它往外抠。结果快拿出来的时候,她突然手滑,书「啪」的直接砸在她头上,然后落地,书页倒扣在地上。   这一下把她着实砸痛了,疼的眼泪都出来了。她沮丧地摸摸头,心道自己果然手够贱。   缓缓蹲下来,她一眼就看到了书名。   是叔本华的《作为意志与表象的世界》。   过去还买过这么深奥的书啊,她都没印象了。   华木樨将这本书捡起来,一片薄薄的东西从书里飘落在地上。   她将那东西捡起来看了一眼。   那是一支奇怪的草,五片叶子两两对生,叶色青翠却泛红。她从来没有用树叶做书签的习惯,看到哪儿总是随手将书页折个角了事。   只一瞬就反应过来,她整个人突然如遭雷击。   那是……那是……   那束香草曾经就那样递到她的面前,还伴着那两位同门的声音:「拜见师父,师父万福金安。」   师父……   她震惊之余,刹那间被巨大的悲伤完全吞没……   原来,那根本不是什么车祸昏迷时的梦境,也不是她一厢情愿的幻觉。她真的去过那个世界!笙箫默真实的存在过!那是真真切切的十年!是她回不去的事实,触不到的曾经……   她以为那是一个梦,她醒来,这个梦境就结束了。   可这束香草就像一个信使,如山铁证般把她的无动于衷和自我催眠尽数打碎,它是呼唤是思念是控诉更是诅咒,不容置喙地提醒着她,在那个世界,她往他的心头深深捅了一刀!   伤人必伤己,这世间,没有任何伤害不会留下痕迹。   她虽然看不到听不到,但是她作为始作俑者尚苦痛至此,他毫不知情地一觉醒来又会是什么样子……   笙箫默……笙箫默……   她泪流满面,一遍遍呢喃着这个魂牵梦萦的名字。   她居然选择了这么残忍的方式,与他相忘于江湖。如今这一束香草将她重新推入深渊,她却再也找不到回去的路。   华木樨瘫倒在地上,终于崩溃。 作者有话要说:  喜欢BE的小伙伴,可以把这章当结局~~ 喜欢HE的小伙伴,可以继续期待下一章大结局~ 结局之后有若干甜蜜有趣的番外奉上~~ PS:凤凰泪借了蜀客大大《重紫》的忘情水设定,特拜谢! ☆、相逢犹恐是梦中   她开始反反复复地做着同一个梦。   冰天雪地里,有五色的光芒在飞,一片一片,像垂坠的帘幕轻纱,华美而神秘。这光芒总让她觉得在哪儿见过,却又说不出来。   一觉醒来,华木樨定了定神,突然想起了那个天殒幻境,大雪纷飞的世界里,曾经也闪烁着这样的光芒。   是巧合么?还是她混乱了记忆?   虽然没有什么理由,但是自从那一束香草出现在她的生活里,她发现,她似乎又开始多多少少和那个世界扯上关系。   这让她惶恐,又让她隐隐期待。   也许是内心太过纷纭,她决定去哪儿玩儿一趟散散心。   在旅游论坛上百无聊赖地翻着攻略,华木樨大大地伸了一个懒腰,这世界上,能玩的地方真是不要太多,眼睛都看花了。   忽然几幅巨大的高清照片loading出来,一下子戳中了她。冰天雪地的北极苔藓区,湛蓝色的天幕上,五色的光芒如同帘幕,一片一片。   她并不是第一次看到极光的照片,可这几张照片太过奇异,和她在梦中见到的场景一模一样。   她有点恐惧,却又有点激动,可还是握着鼠标翻看那个帖子。那是一个看上去很寻常的旅游攻略贴,介绍的是在加拿大黄刀镇看极光的经历。   只是,发帖的ID叫,Morpheus。   Morpheus,希腊神话中的梦神,拥有改变梦境的能力。   华木樨觉得自己一定是疯了,竟然会觉得这一切是某种暗示。在从小的唯物主义教育之下,这些充满灵异性质的巧合从来不会引起她的注意。可当她经历过那不可思议的一切之后,她居然开始相信,冥冥之中,也许真的有一双上帝之手。   忍不住礼貌地发了私信过去:你的照片拍的很美,不知道是用的什么拍的?单反么?   过了几分钟,对方回了几个字:「你梦见了它们。」   华木樨觉得自己的心被直直戳中。   手几乎无法敲击键盘,她战栗着回复:「你什么意思? 」   「你知道自己和别人不同。 」   她的心中汹涌起来:「你是谁? 」   对方发过来一句话,瞬间将她击碎:「你的爱人,依然在等你。」   依然,等她?   她感觉所有的血液都涌到了脑中,一时间被巨大的苦涩和酸楚包围。   「我该如何才能见到他?」她小心翼翼地敲下这几个字,心仿佛要跳出来。   过了一会儿,对方回复:「你的心是什么样子,这个世界就是什么样子。你需要做出选择。」   选择……选择……   她的心跳动的飞快,她发现自己竟然瞬间明白了这一切,也许,下意识里,已经有所期待?   「如果我做了选择,会发生什么?」   「你会看到,回去的路。」对方的回复语无波澜,然后头像变成了灰色。   无论是巧合,还是上苍的垂怜,华木樨觉得,她不能失去这最后的机会。   递了辞呈,卖掉了开不到两年的新车,将所有能变现的东西全部变现。   死党阿纯对她雷厉风行地做完这一切感到不可思议,半真半假地开玩笑问她:「小西,你是惹上了什么仇家,要细软跑么?」   她笑笑:「我要去一趟漫长的旅行。」   得知她要远行,很可能再也不回来,她的母亲拿着这张存了女儿全部积蓄的存折,一时间手足无措:「小西,你到底要去做什么?你不要爸爸妈妈了么?」   她眼圈微红,语气却平静:「妈妈,请原谅我。这三十年,我一直按照你们的想法活着,后面的日子,我希望按照自己的想法生活。」   「你按照自己的想法生活,就是要抛弃你的父母么!你是这样做女儿的么!」她的母亲无法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悲愤得冲他大吼。   就是这句话。因为是女儿,所以她加之于她的全部都变成了理所当然,她在这理所当然里挣扎了三十年,她不想再继续挣扎下去。   「你让小西去吧,」一直沉默的父亲终于缓缓开口,「她是你的女儿没错,但她不是你的私人物品,她有独立的人格,你没有权利阻止她。」   「老华,你在说什么?」母亲惊叫出来,「你的女儿到底要去哪里?去做什么?会遇到什么样的危险?你都一点不在乎吗?」   「我当然在乎,」父亲长长叹了口气,「可是小西已经三十岁了,她是一个成年人,有权选择自己的生活,」他摇摇头,「我们父辈所经历的和她完全不同,其实从来都无法真正地理解她。」   她的母亲怔了好一会儿,终于掩面沉沉哭泣。   父亲一言,让她所有的坚强一瞬间溃败,眼泪越蓄越重,终于滚落。她觉得自己仿佛一个即将远嫁的女子,跪在父母身边,道最后一句珍重。   「小西啊,你已经长大了,即便爸爸妈妈,也没法永远陪在你身边,」父亲眼神怅然却温柔,轻轻拍了拍她的肩,「我们唯一的希望,就是无论你选择了什么样的生活,只要能得到你想要的幸福,就好了。」   她如此不孝,自私地做了选择,却无法对他们解释她所经历的一切,可她又清楚地知道,她对这个世界并没有多少留恋。站在这个时间点,她已经可以看到自己生命尽头的那扇门,只有她灿若星光的爱人,或许能成为这已然终了的生命里,唯一的未知。   飞机在跑道上快速地滑行,她任凭眼泪缓缓流下,看着这个世界在她的眼中慢慢变小,最后消失在云层之下……   加拿大黄刀镇,北纬20度以下,户外已零下三十度。   她离开了专门为观赏极光的游客准备的温暖木屋,一个人站在这冰天雪地里。郊外没有建筑也没有灯光,太阳已经看不到了,满天星光的冷凉神圣,犹如巨大的谜底,像极了星原的夜空。   她抬起头,目不转睛的盯着这神秘的星空,仿佛一个虔诚的信徒,等待着神祇的降生。   慢慢的,天空中开始出现了彩色的光带,一片片如涟漪,如纱幔,这光芒瞬息万变,最后竟然变得与她梦境之中一模一样。它温柔而华美,诱惑着她,召唤着她,回来……   她想起了Morpheus的话,如果她做出了选择,就会看到,回去的路。   她朝着这一片光芒跑过去。   面对着远方虚空之中突然出现的巨大吸引力,她不顾一切朝着那片虚空越跑越快。感觉周围的一切渐渐消失,远处白光乍现,她竟然像个孩子一般开心,那是死路,是生门,却是她重新来过的全部。   黄刀镇的夜晚,看极光的游客众多,没有人注意到她的消失。这个世界依然打着盹儿,然而它怀里有个顽劣的孩子,已经悄悄地逃离……   她又醒了。   一阵芬芳的桂花香飘来,她发现自己躺在销魂殿的那棵玉桂树下,雪白的花瓣落了满身,几乎将她覆盖。   仿佛她不是从那个世界归来,而只是在这树下酣睡,做了一个长长的梦而已。   这就是所谓的人生如梦么?   她静静起身,四处走着。笙箫默并不在殿中,偌大的销魂殿一个人都没有,蛐蛐的叫声,只让这里显得更加静谧。   「少来一天,师父不会发现的,销魂殿又没人,哪有那么多灰要打扫?」一个声音由远及进。   下一秒就传来他吃痛的声音:「轻点轻点……我又没说不扫……」   她缓缓转身,正对上舞青萝拧着火夕的耳朵上了销魂殿。   一切如昨。   「青萝,火夕……」她微笑着和他们打招呼。   舞青萝瞬间呆住,火夕愣了半晌,不相信地揉了揉眼睛。   「你……你……你是……木樨?」他结结巴巴道。   她笑:「我回来了」。   舞青萝忽然就哭了,奔上去给了她一个熊抱:「你终于回来了……木樨……就差你一个……就差你了你知道么?」   妖神一战,所有人都复生,唯独她不在……   「师父找了你一百年,你到底去哪儿了?」火夕也眼圈微红。她总是这样,啪一下出现,又啪一下消失,什么解释都没有,打所有人一个措手不及。   木樨却傻了,一百年?   那个世界才过了三年,这个世界竟然一百年过去了么?   「师父呢?」她不禁问道。   舞青萝微微抿唇:「师父云游去了……」   「云游?去哪儿云游?」木樨有些惊讶。   舞青萝摇摇头,语气有些感伤:「师父每年都会出去云游,短的话十天半个月,长的话两三个月,他用了仙力掩身,谁也不知道他去哪儿了……」   木樨忽然很心酸。   「这一百年,师父虽然从来不说,可是我们都能感觉到,他心里很苦。大家谁都不敢提,也不敢问,」火夕平时虽然不正经,此时语气却很认真,「木樨,你要再走,我们就跟你绝交了!」   「我再也不走了……」木樨郑重道,「只是,我回来的事,先别告诉任何人……」   「你不用担心,如果尊上和世尊知道你回来了,一定会很高兴的,」舞青萝微笑着宽慰道,「这些年师父有多难过,他们比我们更清楚,尊上和千骨都成亲了这么久,不会再有人为难的。」   木樨笑笑。   「对了,木樨,既然你回来了,」火夕永远都是那个一秒钟切换频道的人,「这儿就交给你了,我们就不来打扰你和师父了……」说着冲舞青萝挤挤眼准备开溜。   舞青萝拍了一下他的头:「就你聪明!终于可以偷懒了对吗?」   火夕哭丧着脸,冲木樨开始卖乖:「师娘,以后你以长辈的身份管管青萝吧,她老是欺负我……」   舞青萝一把揪住他:「还敢跟师娘告状?」   诶诶,等一下……   「谁是你师娘?」木樨立刻反驳道。   舞青萝一脸戏谑的笑:「师娘,我们都知道了,你不用不好意思……」   火夕作死附和道:「对啊,师娘师娘师娘……」   木樨无语,取笑她让他们特别有快感么?   自从她回来,打扫销魂殿的「光荣任务」很快就落在她的身上,舞青萝和火夕继续开始打酱油,一切仿佛又回到了她刚成为他徒弟时的情景。   每天浇花,除草,喂那些唧唧喳喳的活物,给自己做吃的,还有,等着他归来。   舞青萝和火夕每天还是会上来陪她一会儿,顺便拿一些食材或者别的东西。虽然舞青萝说白子画和摩严不会相难,可木樨依然不愿意冒着可能撞到任何熟人的风险下殿。曾经那么愉快地撕逼过,现在让她坦然面对他们,未免太高看她了。   不过,尽管没有下殿,她却有足够地把握相信,大部分故人都知道她回来了。他们默契地都不来找她,好像集体挖了一个坑等她跳似的。可销魂殿的结界却不时响动,想都不用想,那些不自量力的家伙肯定在观微她,或者试图观微她。   真是图样图森破。   这天她正在喂画眉,忽然觉得背后有人上来殿里。   她的第一反应是那一对活宝,于是头也不回地随口说:「青萝,我看后山有些花都死了,你们帮我从殿下搬点新的上来吧?」   然而身后却没有回应。   忽然反应过来什么似的,她瞬间僵住,竟然不敢转身。   他回来了……   她定了定神,鼓足勇气缓缓转身,果然看到他怔在销魂殿的门口,像座雕塑。   那个世界不过三年,这里却已一百年过去。一百年,人世间足够一场沧海桑田。   两个人就这么隔着半个销魂殿,互相愣了半晌,她终于跑过去紧紧抱住了他。   师父,师父,师父……   我回来了。   他面如死灰,感觉心头痛的要吐出一口血来,手僵在身侧,居然连抬手抱她的力气都没有。   她抬起头,泪流满面的看着他,轻轻抚摸着他的面容。他依然俊美清逸,可是整个人却已显出沧桑之感,脸上有很淡很淡的青色胡茬,抚上去微微阻碍。他直直看着她,没有表情,目光却如缓缓开冻的冰河深渊,她一脚跌进这深渊里,便再也逃不出来。   「师父……我回来了……我回来了……」她又哭又笑,一遍一遍对他说,生怕他不能相信。   他定定地看了她好一会儿,缓缓呢喃了三个字。   「我恨你……」   整整一百年,你终于回来了,你还敢回来……   小西,我不能原谅你,我不会原谅你……   木樨觉得自己的心抽痛了一下,他终于还是生气了,记仇了。   她微微踮脚,凑到他的耳边,轻轻回应道:   「师父,我爱你……」   你有多恨我,我就有多爱你。   他的双手突然大力收紧,狠狠地将她揉进怀中。   肩头和骨节传来剧烈的疼痛,他的手几乎将她捏碎。可这疼痛教她如此安心,这一切再也不是幻觉,也不再是梦境,她是真的回来了,真真切切被他抱着。   他找寻着她的唇,重重吻住她,贪婪地、凶狠地,直到最后嘴里一片腥甜。   她紧紧勾住他的脖子,就算这是囚牢是暴风骤雨,她也不会再逃开。   他将她囚禁在销魂殿整整三天。   寝殿被他设下厉害的结界,青色的光芒在头顶寂静地闪烁着,里面的声音传不出去,外面的探知也不会进来。   他犹如野兽一般操纵着她的身体,好像要讨回这百年之中失去的一切。   她被他困在卧榻之上,没有仙身也没有妖力,她无力反抗,惊叫呼喊求饶都没有任何意义。在这地狱般的交合中,她起初还能分辨晨昏变换,听到夜半更漏乍长,可到后来,她已经无力再去分辨什么。这个世界由他决定,他是天神也是魔鬼,她被他牢牢控制,索性放弃了挣扎,将自己完全交付给他,任他索求。   这是她抛弃了那个世界的一切所换来的时光回转,她不会后退,也无路可退。   销魂殿,这一刻,终于名副其实。   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   相爱到极致,他们只能用这样的方式缓解内心的恐惧与焦灼,她是,他亦是。除了彼此的身体和灵魂,他们两个人再没有更贵重的东西,可以为这一场爱情献祭。   三天三夜,销魂蚀骨,是暗无天日的表白,也是永生不悔的契约。   第四天凌晨,他终于决定放过她。她体力不支,已经昏睡过去。   看着她浑身红红紫紫的吻痕和印记,他终于有了一点安全感,确认她不会再离开。   失去的理智重新回来,他顿觉后悔,她只是凡人,他对她下手实在重了些。   笙箫默将青色的结界撤去,起身把她抱起来,替她清理了一片狼藉。她软软地靠在他怀中,沉沉睡着,没什么太多知觉。   将她重新放回榻上,他手心聚了仙力,缓缓覆上她的额头。   感觉到她的体力慢慢回转,他轻轻叹了口气,这一百年他活得实在太过煎熬,想到她曾经那般欺骗他,他顷刻间就失了分寸。   等她醒来,他会道歉。   木樨感觉到隐隐有光芒在她眼前晕开,她支起眼皮,侧身看到了阳光照进窗棂。   他逆光躺在她身侧,静静看着她,嘴角微翘,表情却认真。   她此刻只觉全身酸痛,然而体内似乎有了仙力在流淌,手指有了点力气,身体却还是如僵死一般。   她望着他虚弱地微笑了一下,声音嘶哑:「还生气么?」   他有些好笑:「如果我说还生气,你确定自己还能承受么?」   「如果你一定要,我不会反抗……」她有气无力,眼神却柔软。   他将她轻轻揽在怀中,诚然道:「小西,是我不好。」   安心地蜷在他怀中,她忽然抬头看他,认真道:「师父,这次我不会再走了,」她轻轻垂下眼,「就算你有一天离开我,我也回不去那个世界了。」   「不可能有那一天的。」他盯着她,语气笃定。   「未来的事谁知道?」她理智还在。   「为师活了一千多年,在你之前什么人没见过,也没对谁动过半点心,你在这六界怎么会有敌手?」   她想反驳,却被这诡谲的逻辑绕了进去。   好像,挺有道理的。   见她一瞬间迟疑,他突然伸出手,凝一道光芒,在她的肩膀上点了一下。   她只觉一股火烫的气息「嗖」的溜进身体,然后就消失了。   「你……做什么?」   他狡猾地笑:「这是我的仙印,以后无论你去哪儿,我都能瞬间到你身旁,把你抓回来。」   她无语,感觉自己再一次走眼了。   「那我若是离开了六界……这仙印还有用么?」继续作死。   他勾住她的下巴,一字一顿,像承诺也像诅咒:「我会在你离开前的瞬间把你捉回来,囚禁在这里,你这一生,都不要再想出去了。」   「那你会陪着我么?」   「嗯,会。」   「那就好。」 ☆、尾声   八年后。   销魂殿的傍晚,天边红霞如火,映着一大一小两个身影。   七岁的谨书今天并没有练字,而是和爹爹溜出长留去玩儿。   二师伯下山去了,娘亲便去绝情殿陪二师母说话。虽然他不知道女生为什么总有那么多话要说,但他知道二师母厨艺超赞,所以娘亲估计吃过晚饭才会回来。爹爹说这样的机会可不是经常有的,此时不出去玩儿更待何时?   他本来是想着早点回来,可是爹爹似乎要给娘亲准备什么生辰礼物,他们为了买礼物又多逛了差不多一个时辰,回来把礼物藏好,就到了傍晚。   两个人蹑手蹑脚像两个小偷一样轻轻溜进殿,销魂殿里没有人,娘亲果然还没回来。父子俩互换眼色,谨书轻轻松了一口气,终于可以安全地回房间继续练字。   「你们两个又上哪儿野去了?」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完了……   两个人悻悻转身,木樨抱臂站在他们身后,一副「我等你们很久了」的表情盯着他们。   谨书在心里叹口气,果然还是被抓了先行。他用眼神埋怨自家爹爹,你看我说要早点回来的吧?   爹爹和他并排苦逼站在一起,可为什么他看上去好像很得意的样子?   木樨瞥一眼笙箫默,没搭理他,而是走过来肃然盯着谨书:「娘亲让你练的字写了么?」   谨书吐吐舌头,默默垂下目光。   木樨叹了口气,蹲下来看着他,语重心长道:「小书,你已经是七岁的大孩子了,怎么还是这么调皮?为什么不能像二师伯家的哥哥姐姐那样,好好待在家读书修习呢?」   他就知道,又是二师伯家的哥哥姐姐。   哥哥姐姐很努力,哥哥姐姐很听话,哥哥姐姐很用功,可是哥哥姐姐都比他大好多,真的有可比性么?   谨书委屈地撇撇嘴,抬头看看自家娘亲,想了想,鼓足勇气道:「娘亲,我是你和爹爹的孩子,又不是二师伯的孩子,为什么我一定要和别人家的孩子一样呢?如果我和哥哥姐姐一样,那娘亲还能分出来谁是小书么?」   木樨愣了一下。   我为什么要和别人家的孩子一样呢?   想起在那个世界,她小的时候被自己的母亲碎碎念,也曾这么问过。别人家的孩子,别人家的孩子,简直是少年时的噩梦。   可如今,她怎么也成了这样的母亲呢?   刚刚怀上小书的时候,她一度很焦躁,虽然紫魇已经消散,不必再担心,可是对于为人母这件事,她一点把握都没有,她不知道该怎么对这样一个小生命负责,万一误人子弟怎么办?   记得当时笙箫默对她说,谁也不是生下来就会做父母的,不学习又怎么知道?   这让她确实平静了很多。   可她学了这么多年,为什么还是变成了一个她自己都会讨厌的娘亲?   木樨忽然觉得自己很失败。   笙箫默看到她这样,心下了然,赶紧过来和稀泥:「小书啊,你也玩了一天了,快去洗洗手,回去好好练字,别再惹你娘亲生气了。」话虽严厉,却给儿子递了个默契的眼神,示意他可以撤了。   谨书看看爹爹,又看看娘亲,赶紧识趣地溜了。   笙箫默见自家儿子走了,这才把木樨扶起来,柔声道:「小西,小书他知道错了,你别怪他了。」   木樨任他把她拉回房间,始终不说话。   回了寝殿合上门,他温柔地抱着她。看着她依旧惆怅,他有点好笑:「你还真生气啊?」   「笙箫默,你就不能教他一点好的么?」避开了谨书,木樨开始给这个当爹的算总账,「整天带着他调皮捣蛋、上房揭瓦,他七岁不懂事,你一千多岁了,怎么也这么顽劣?」   「你觉得我顽劣?」他依然笑着,环在她腰间的手紧了紧,语气暧昧:「那我就顽劣给你看……」   「少来这套,」她一把扣住他的手,「被你骗了这些年,这招没用了!」   他眼睛亮亮的看着她,却已没了戏谑:「小西,小书他会慢慢长大,未来有很长的生命去面对世间的艰难困苦,你何不让他好好过一个快乐的童年呢?」   木樨听罢,若有所思,眼神有些软:「默,我觉得我不是一个好娘亲,我总担心小书会误入歧途……」   「怎么会?」他笑着拂过她的发,语气让人安心,「小西,小书未来只会比我们更强,不会更差。」   会么?   她忽然那年父亲的话,「我们父辈所经历的和她完全不同,其实从来都无法真正地理解她。」   若他们无法真正理解她,她又怎么知道自己真的理解小书呢?   「真的么?」她似乎心有所动。若不能理解,那么,就只能相信了。   「当然了,」他看着她微笑道,「因为他是,你和我的孩子……」   谨书虽然走了,其实并没有马上回去,而是猫在回廊背后偷看,果然不出所料,爹爹将娘亲骗回房间了。   虽然爹爹一向非常向着他,他的调皮捣蛋通常都替他兜着,可每当他们夫妻真的一条心要制他,他就会很惨。   譬如上次爹爹教了他火诀,他转身就把大师伯给烧了。虽然一贯严厉的大师伯并没有生气,说小孩子顽皮没事的,可他还是被娘亲拎回销魂殿拿藤条一顿胖揍。他本还想着用仙力抵抗一下,可却发现爹爹瞬间就封了他的法力。爹爹平日里最好说话,可这次他破天荒没有护着他,还冷着脸瞪他,把他吓个半死,知道自己是真的闯了祸,再不敢胡闹,只能结结实实挨娘亲的揍。倒是娘亲,见他的屁股上很快鼓起了红印子,便再下不了手,自己气的哭起来。反而是他,老老实实跪在娘亲面前,又是认错又是保证自己接下来一段时间一定好好修习不调皮捣蛋,还把珍藏的风车啦九连环啦七巧板啦统统拿出来哄她,最后还求助了爹爹,这才把娘亲哄好。第二天他还被爹爹和娘亲带到贪婪殿门口,被迫一个人进去,耷拉着脑袋恭恭敬敬给大师伯行大礼道歉,倒把大师伯搞得超级尴尬,赶忙叫他起来,竹染哥哥在一边笑的差点咽气。   哎,爹爹虽然纵容他十次,可是只这一次就把他完全制服,底线就此确立,什么能玩,什么不能玩,他再不敢造次。   不过嘛,只要不闯锅,溜出去玩什么的,倒是无妨。爹爹每次都是这样,带他出去玩,回去被娘亲抓现行,然后娘亲被气崩,然后爹爹帮他垫后,负责助他脱身以及把娘亲哄回去,真没新意。   只是为什么,他总觉得爹爹是故意的,一点都不担心被抓包,反而一副很享受的样子?   他渐渐有种自己被拿来当道具的感觉……   溜到他们的寝殿门口,谨书踮着脚往里看,可是寝殿设了厉害的结界,他毛线球都看不到。   销魂殿本来就有结界,外面的人根本进不来,为什么寝殿还要再设结界呢?   谨书想了半晌,突然发现一个惊天秘密。   所以,所以,根本是为了防他的么?   谨书觉得自己瞬间看透了人生的真相,他居然被自己的爹妈嫌弃了……   他真的是他们亲生的么?   无比受伤默默滚回去练字的时候,谨书忽然觉得自己要是有一个弟弟妹妹就好了,就像二师伯家的哥哥姐姐一样,不仅可以分散娘亲的火力,也可以在他被嫌弃的时候,至少和他……一起被嫌弃!   下次出去玩的时候,一定要和爹爹郑重地提一下,嗯,就这么愉快的决定了!   「笙箫默,小书说的那些话,是不是你教的?」   「……我没有啊……」   「你们父子就沆瀣一气吧!」   「沆瀣一气?」他笑的狡黠,慢慢从背后抱住她,「小西,你可以再要一个帮手的……」   「帮手?谁啊……笙箫默……你……放开我……唔……」   「……要一个……小小西……」 作者有话要说:  正文完结~ 会有番外~ ☆、番外1: 与君相和   木樨一脸丧气地盯着面前的铜镜,看着舞青萝把一个淡雅的珠翠银纱发冠戴在她的发髻上,用簪子小心固定住。   「青萝,这个发冠好重,我一定要戴这个东西吗?」她揉着脖子皱眉道。   「这个绞银云纱冠已经是最轻的了,」舞青萝无奈道,「师父和尊上他们的都是雕花镂空金冠,比你的重多了,你就忍耐一下吧……」   「可我脖子都要断了……」木樨哀嚎,这真的不会得颈椎病么?   「今天可是仙剑大会,是长留最正式的场合,三尊和你一样,穿戴的规格和样式都是有要求的,」舞青萝把一件橙色绣着金纹的无比精致的及地长裙拿到她面前,「不仅发冠,外袍也是同样。」   木樨都要哭了,这件衣服一看就知道穿着肯定非常难受以及非常不方便……   古人真的好麻烦啊。   舞青萝不由分说把她套进这件衣服里,还不忘揶揄道:「师娘啊,您今天可是第一次在大家面前正式露面,很多仙派都是来看传说中的『儒尊夫人』哦,你总不好意思打扮成一个女狒狒去见人吧……」   所以她平日都是女狒狒么……   木樨翻个白眼,还是认命地作死尸状,待舞青萝帮她系上最后一根腰带,她觉得自己哪里是去参加神马仙剑大会,简直是去参加仙剑大刑。   「如果我待会儿缺氧而死,你们记得把我抬回来……」拖着这一身「沉重」的行头,木樨临走前冲舞青萝幽幽道。   「长留掌门到——三尊到——」   幽若一袭月白色长裙,腰间一片掌门宫羽,刻意端起严肃的掌门架子走在最前,白子画一袭白衣,依然高贵出尘,身后跟着同样一身华紫、大方单纯的花千骨,紧接着是摩严与笙箫默,木樨紧紧跟在笙箫默身后,心脏快要跳出来,却还是勉强憋住一副应景的鼠标垫儿脸。   众仙家和弟子纷纷起立行礼,以示尊敬,待一行人站定,幽若微微颔首示意,大家这才落座。   木樨觉得自己紧张的要shi了……   这是她第一次处在三尊的位置俯瞰仙剑大会,这是场地的最高点,对七星负极阵上的战况尽收眼底。   不禁遥想曾经,最初第一次出现在这里,她还是一个在七星负极阵上努力战斗、只求能够挣得一片容身之地的小透明,那个时候,她绝没有想到,自己有一天能在这个角度,回看过去。   那句话说的没错,曾经再多的绝望和痛苦,只要撑过来,便可微微一笑。   那么她现在,应该可以小小的、偷偷的微笑一下。   想到这里,她不由自主真的勾起嘴唇微笑了一下。虽然只是一小下,她突然就感觉身边瞬间聚拢了镭射般的很多道目光。   ……不就是……得意忘形了一两秒钟而已么?至于用这种参观动物园狒狒的目光看她么?   众仙家瞬间开始窃窃私语起来。   木樨不知道,自打她回来出现在长留,这仙界的小道就已经捕风捉影的传出去了。当初长留上仙和徒弟为了在一起,闹得天翻地覆,差点把六界都搭进去,好不容易才尘埃落定皆大欢喜,如今这长留儒尊居然还是娶的徒弟,这长留仙山最近是风水不好么?居然被师徒逆伦的「厄运」给缠上了……   不过,师徒逆伦也就罢了,反正有了一对在先,再出现一对也算不得稀奇。只是花千骨毕竟是妖神,与这长留上仙倒也般配,可这个叫木樨的丫头又是什么来头?听说她一不是某派嫡系,二没有显赫家世,三嘛……虽然长得还算对得起观众,但绝对没到祸国殃民能让人冲冠一怒为红颜的地步,居然这么就拐走了长留儒尊,实在让人费解。要知道,笙箫默可一直都是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的主儿,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这种生性逍遥不愿为任何人事所牵累的人,比绝情禁欲的长留上仙怕是更难攻破,她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长留之外的各路人马心里滚过千般疑问,可是也没有更多信息可以知晓。大家虽然喝茶的喝茶,观战的观战,眼神倒是都没闲着,时不时往这边瞟,都等着看她下一步会做什么。   然而木樨并不知道这些人的一肚子贼心眼儿,她的注意力完全在自己这件与刑具差不多的「行头」上。这件衣服实在太难受了,勒得她呼吸都有点困难。   笙箫默本来习惯性地摇着扇子观战,并没有太注意周围人的反应。可很快他就感觉到了身边人的异常,侧头看了看她,他不动声色道:「小西,你怎么了?」   木樨身体没动,也没回看她,甚至连侧身都没有,像一座木雕,只是嘴里机械般地飘出几个字:「我快要窒息了……」   笙箫默迟疑片刻,伸出手轻轻握住她的手。   「咳咳,」一直绷着脸的摩严很快发现了自家师弟的「不检点」行径,赶忙咳嗽了两声以示警戒。   下面的动静瞬间变大了。   居然当众做如此亲密的举动,真是……大逆不道……   感觉到她手心满是汗,笙箫默心里无奈摇摇头,哪儿来这么大压力啊……   「坐在这里很难受么?」他倾身问道。   木樨微微低垂目光,稍稍偏头看了他一眼,老实道:「觉得这一身……好别扭……」   他安慰道:「不舒服咱们就回去。」   「那怎么行?」她摇摇头,还是要顾大局,「我还能坚持一会儿,反正上午很快就结束了……」   笙箫默「噗嗤」笑出来,「你再坚持我真怕你倒在这儿了……」索性抓住她的手将她从椅子上拉起来,干脆道:「跟我走。」   「师父你干什么——」木樨被他强行拽起来,眼里惊恐不已,「还没结束呢……」   笙箫默根本不理她,当着睽睽众目把她从尊位上拖走了。   众仙已瞎。   摩严狠狠喝一口茶,却把自己呛得直咳嗽。   谁知两人前脚刚走,幽若后脚就坐不住了,眼珠子贼溜溜转了两转,她快速道:「失陪下,我去更衣,」起身跟着跑出去。   「幽若掌门,你又干什么去?」摩严赶紧欲制止,师弟夫妇跑太快他都没来得及反应,居然连长留掌门也要撤,这么多仙家可都看着呢……   见幽若离开,花千骨更是坐不住了,赶紧跟自家师父请示:「师父,我也要去更衣……」   「……去吧……」表情一直平静无波的长留上仙破天荒没有阻拦,只是嘴角微翘,意味深长地嘱咐了一句:「不要迷路了。」   「师父放心。」花千骨兴奋地起身,转眼也没影了。   摩严都傻了,这一个一个都溜了,到底是干什么!要干什么!   都来砸场子么?   「师弟,这仙剑大会比赛还没结束,他们一个一个到底去做什么啊?」   白子画并没有看摩严,而是目不转睛地看着七星负极阵上的战况,语气却平和:「师兄,木樨刚回来,给师弟他们留一些空间吧。」   摩严一时语塞,笙箫默那些年的境遇他最清楚,说起来他曾经也有错,于是心里软了一些。   「可幽若和你那个好徒儿又是做什么?」结伴更衣?骗鬼呢。   「她们啊……」白子画端起茶杯,缓缓呷一口,「别处的热闹……可比这里好看多了……」   别处的热闹?   摩严一副懵逼的表情,表示完全没有听懂白子画到底在说什么。   碧空如洗,长剑如虹,剑上两人皆是一身华服,凌空飞过平静的长留海面。   「师父,你要带我去哪儿啊?」木樨与笙箫默共乘纯钧剑,她的手被他牢牢握住。   笙箫默一副得意又神秘的表情:「别急,很快你就知道了。」   他们在海面上飞了没一会儿,忽然眼前出现一座巨大的岛屿,岛屿正对着他们的这面矗立着高崖峭壁,遮住了视线。   笙箫默带她逐渐靠近这一处绝壁。纯钧剑慢慢升高,即将升到山崖顶上,他突然一只手将她搂进怀中,另一只手顺势抬袖子遮住了她的眼。   「怎么了?」木樨被他突如其来的举动搞的不知所措,却被他紧紧箍在怀中挣扎不得。他的衣袖遮住她,她看不到四周,只能看到他望着她的眼,那目光如此深情,温柔如玉指,在她的心弦上拨出层层涟漪。   两个人慢慢落在山崖之顶。笙箫默望着她浅浅一笑,松开她,慢慢放下衣袖。   木樨整个人完全呆住。   山崖的那一面俯瞰下去,是怎样一大片烂漫到奢华的玉桂花林啊!   白色的花蕊在枝头层层绽放,绚烂缤纷,高洁不阿,如起伏交织的浪花,如琳琅剔透的玉器,十里玉桂树开到荼蘼,犹如冰天雪地里的一卷工笔画轴,豪气地铺向天际。   清雅的芬芳渐渐沁入嗅觉,这熟悉又温情的味道让她的心头一瞬间回溯,曾经的心动、迟疑、勇气、承诺……   在这永恒般的令人安心的芳香中,那些企盼,终于悄然达成。   出神地看着这繁花盛景,好一阵,木樨才渐渐回神,眼里是巨大的欣喜,还有喜到极致的微微感伤。   笙箫默微笑着问她:「喜欢么?」   她诚实地点点头:「好喜欢……」简直喜欢的要疯了!   「那就好,」他满意地笑。   她好奇:「师父是怎么发现这里的?」   他忽然轻轻抚上她的脸,语气却温柔:「这些,都是我种的。」   他种的?!   木樨怔得说不出话来。   笙箫默调开目光,侧过去一脸欣慰地俯瞰这一片花海:「你不在的时候,每当太过想念,我就会种下几棵,想着若你有一天回来,看到这些,会是什么表情……」   这一片树林,没有千株也有几百株,在她缺席的那些年,他到底是怎么过来的,到底怎样的伤心过,她完全无法想象。   「师父……」木樨紧紧抱着他,把头埋在他胸口,眼泪在眼眶打转。   他怅然地笑着,想起那年花朝时节,祈愿树下,曾经许过的分离与重逢……   「我不会走了……」她慢慢抬起头,深深望着他,一字一顿,「再不会留你一个人……」   他捏住她的下巴,唇齿温柔相缠。舌头探入彼此的齿间,他们愿尝尽,这一世芬芳。   「快看快看,亲了亲了!」不远处的大树亭亭如盖,幽若藏在繁枝茂叶间,兴奋地小声道。   「想不到小师叔也有这么深情的时候……」花千骨与她并排藏着,见此美景不禁窃笑。   幽若看的有滋有味,得逞般炫耀道:「怎么样骨头师父?没白来吧?」   「幽若,想不到你也学坏了……」花千骨笑她。   「切,骨头师父你还不是跟来了?」幽若无语,骨头师父你装什么不懂。   远处一对璧人依然忘情拥吻,并没有发现他们。幽若实在艳羡的紧,忍不住叹口气:「……我想我家月了……」   看她那一副又馋又无奈的表情,花千骨嘿嘿揶揄道:「你还没把小月推倒呢?」   「哼,说得好像骨头师父你把尊上推倒了似的……」幽若立刻反唇相讥。   花千骨瞬间闷回去了……   哎,情路漫漫,说多了都是泪……   两人皆是一副「难姐难妹」的表情。   幽若支着下巴道:「诶,骨头师父,你说木樨前辈把儒尊推倒了吗?」   「我觉得应该推倒了……」花千骨撇撇嘴,小师叔又不是师父,他可不是吃素的,他俩指不定谁推谁呢。   「真的么?你怎么知道?」幽若瞬间兴奋。   花千骨突然捂嘴凑到幽若耳边,小声道:「你可知道木樨她回来的时候,可是和小师叔在销魂殿三天三夜都没出来呢……」   「三天三夜」四个字被她咬的尤其重。   幽若吃了一惊,忽然反应过来:「啊!你说他们是在……」瞬间满脸红的滴血,「骨头师父,你、你亲眼看见了?」   花千骨摇摇头,表情有些沮丧:「没啊,销魂殿里面还设了一层结界,十分厉害,我什么都没看见……」   「那你怎么知道?」   「你想啊,小师叔干吗设了那么厉害的结界,难道在里面看月亮数星星不成?」花千骨对自己的「推理」十分自信,下一秒却忽然意识到自己说漏嘴了……   「好啊,」幽若恍然,「骨头师父你居然用观微偷窥销魂殿!我要去告诉儒尊……」   她刚作势要去,忽然反应过来什么似的,「不对啊,骨头师父,销魂殿外面一层结界哪里是你的法力能突破的?」她瞬间倒抽一口冷气,「难道是尊……」   「嘘——」花千骨一把捂住她的嘴。   幽若拼命拨开她的手,恨不得跳起来抗议:「骨头师父你们太坏了,居然都不叫上我!」   以后还能不能在绝情殿一起愉快地玩耍了!!!   花千骨故作高深道:「叫你干嘛?你又没成亲,凑什么热闹……」   「我要去告诉儒尊,你和尊上一起偷窥他……」幽若气鼓鼓道,却突然脚下一滑,「啊!——」   「谁!」笙箫默瞬间警觉,侧身追着这声音一掌打过去。   不远处的大树震了震,落下一堆枝叶,附带两只苦哈哈的活物。   「啊!」木樨已吓傻。   这下子丢人丢到姥姥家去了……   「小师叔我错了!我这就走……啊啊啊不关我的事……都是幽若的主意啊……」   「……骨头师父你居然出卖我……啊啊啊啊啊儒尊我错了……骨头师父……你等等我啊……儒尊,那天他们都在偷看你们啊啊啊啊……」 作者有话要说:  送上一点有趣的小甜段子~ ☆、番外2:箫樨夫妻相性100问(上) 作者有话要说:  此篇箫樨夫妻相性100问分为上下两部分,主要为了满足一下大家对甜的需求,二来也为了犹抱琵琶半遮面地把「污」的细节也曝光一下,三来,对我自己来说,也是对箫樨爱情故事的一种回溯与纪念~ 此篇可能会有一些现代感,若遇到槽点烂梗或OOC,请大家海涵~~ 如果大家看着开心,请不吝灌水评论砸场子~~~拜谢啦!   南灵仙域电视台!南灵仙域电视台!即将为您直播特别节目——长留儒尊与他的外星人媳妇儿夫妻相性100问!   现在插播三分钟广告时间……   蓬莱仙草!他好,我也好!   过年回家送什么?天山雪莲敬爹妈!   南灵仙域出产南海夜明珠,五等亮度,随心调节,经过ISO9001质量体系认证,可发光一千年!   长留广场乌压压坐满了人,六界各派都派来了代表,清一色坐在最前面Vip席位。四十八枚夜明珠将中间的舞台照的亮如白昼,三个超级传音螺从不同方向对着台上的座位,画面声音将通过南灵仙域独家垄断的影音结界无缝传播到各界观众家的镜子啦、水缸啦这样的地方,大家可以无延时观微该节目。   陵阳拂安一身宝蓝色襦裙,一手拿着问题单子,一边熟练地确认各方。   「一号传音螺?」   谷风:「R-e-a-d-y!」   「二号传音螺?」   景瑶:「R-e-a-d-y! 」   「三号传音螺?」   采薇:「R-e-a-d-y! 」   对着蹲在半空中的某只:「小林,麻烦你把对着两位嘉宾的那两颗夜明珠调亮两个度数。」   小林:「Yes,Madam!」   「嘉宾OK否?可以开始录了吗?」冲后台。   紫熏:「给我三秒钟,我让她艳光四射!」她又给木樨补了一通胭脂。   木樨(内心是崩溃的):「紫熏姐姐,你这已经是第八道胭脂了,待会儿上台大家真的不会只看到两个红坨坨么?」   紫熏:「放心,台上那么亮,妆不浓的话就看不到你的鼻子眼睛了……」   木樨默默闭嘴。   台下。   南灵仙尊愉快地呷一口枫露茶,同情地瞟一眼自家儿子:「谦儿,你真的要看这个节目么?不怕受到一万点伤害?」   陵阳少谦一脑门儿黑线,您真是我亲爹!   「自己约的节目,跪着也要看完……」   南灵仙尊微微一笑,点点头:「想不到谦儿你居然是抖M……」   陵阳少谦强力忍住了掀桌的冲动。   摩严有点忧心忡忡:「子画啊,南灵仙域可不是善茬,待会儿他们会不会为难师弟,问什么伤风败俗的问题啊?」   白子画淡淡道:「师兄放心,夫妻相性100问的问题是固定的。」   而且全都是伤风败俗的问题……   说话间,笙箫默与木樨已经上台。   舞青萝&火夕&花千骨&落十一&糖宝等一干人等突然起立,一起施法,天空中顿时出现一排巨大又拉风的闪光五彩字样,外带崩塌声效。   「师!叔!最!帅!师!娘!绝!美!」无限循环ing~~~   全场愣了一秒钟,突然掌声、口哨声、喝彩的、喝倒彩的,稀里哗啦如同雷鸣。真是锣鼓喧天!鞭炮齐鸣!人山人海!喜大普奔!   木樨内心OS:……真想装作不认识他们……   笙箫默内心OS:这帮小兔崽子不收拾不行了!!!   白子画:「小骨,快过来师父这边坐着,小心师弟的三味真火伤到你……」   陵阳拂安微笑着优雅坐在他们的身侧,开始念开场白:   Ladys and Gentleman,   欢迎是南灵仙域电视台特别节目——长留儒尊与他的外星人媳妇儿夫妻相性100问。   (木樨:你才是外星人……你们全家都是外星人……)   六界观众可调频33.6兆赫通过自家镜子或者水域观微现场,本节目感谢蓬莱仙草、天山雪莲以及南灵仙域的大力支持。   1 请问您的名字?   笙箫默:笙箫默。   某安:儒尊,我听说您还有个小名……   笙箫默:我听说你们这一套夜明珠挺贵的……   某安:我不问了!   木樨:木樨,(想了想)其实我在那个世界姓华,华木樨。   某安:是话唠的「话」还是火化的「化」?   木樨:算我没说。   笙箫默:好久没有放焰火给你看了呢,小西……   某安:下一题!   2 年龄是?   某安:这个问题要拆开答(仙界就是这样,木办法)。先说实际年龄。   笙箫默:一千多了吧。   某安:一千多是多少?1001-1999都是一千多。   笙箫默:无所谓,你随机写吧。(反正我也不记得。。。)   木樨:27岁穿过来,待了十年,回去三年,再回来……四十?   某安:卧槽,这是爷孙恋啊,差这么多……   笙箫默:你这个几百岁的大妈对小西一口一个木樨姐姐,有什么资格说这话?   某安:……(摊手望天)好吧,那说一下目测年龄吧,也就是你们修成仙骨的年纪。   笙箫默:23。   木樨:(心虚的)30吧。(那是因为我回去了再回来,就30了呀。。。)   某安:姐弟恋啊姐弟恋……(女大三,抱金砖,女大七应该抱什么呢?)不过木樨姐姐你看上去比儒尊小呢……儒尊!我们这套夜明珠真的挺贵的……   3 性别是?   笙箫默:你瞎?   某安:……(问题这么写的!!!)   木樨:我也不想回答,你要是没这眼神儿你这节目也别做了,先去看看眼睛……   某安:木樨姐姐你学坏了……   4 请问您的性格是怎样的?   笙箫默:有趣。   木樨:(笑)活泼开朗?   某安:木樨姐姐,你为什么好像不肯定的样子?   木樨:人的性格是很复杂的,哪里是一两句说得清的?不然也不会有多面人格和人格分裂了……   某安:木樨姐姐,你有人格分裂啊?……儒尊,我错了……下一题!   5 对方的性格?   木樨:有趣,聪明,腹黑。   笙箫默:我这么潇洒善良的人,你居然觉得我腹黑?   木樨:(无辜脸)你不腹黑,这世界上就没有腹黑的了……   陵阳少谦:+1   某安:哥你也和儒尊有一腿?   陵阳少谦:……(我是被他坑的!!!)   某安:儒尊呢?   笙箫默:聪明,好骗……   某安:聪明和好骗居然能同时存在?   笙箫默:她再聪明,还是会被我骗……   木樨满脸黑线。。。   全场:儒尊您果然腹黑!   6 两个人是什么时候相遇的?在哪里?   木樨:大概是御剑失控,闯进了销魂殿?   笙箫默:(无语)……长留大殿……   木樨:(恍然)啊啊啊对!(这记性……)   某安:木樨姐姐我觉得你今天晚上完蛋了……   7 对对方的第一印象?   笙箫默:哈哈,又有一个可以惹着玩的了。   木樨:这人有毛病吧?   某安:……我很好奇你们为什么会在一起……   8 喜欢对方哪一点呢?   笙箫默:聪明,好骗……   木樨:(伤心)所以如果我有天发高烧把脑袋烧坏不聪明了,师父就不喜欢我了?   笙箫默:不会啊,因为那时更好骗了……   木樨:……   某安:儒尊你咋不去当人贩子呢?   笙箫默:(得意的)因为人已经被我贩来了啊。   某安:……(木樨姐姐你自求多福吧,你俩的智力不在一个层面上。。。)木樨姐姐呢?   木樨:(窃笑)长得好看。   笙箫默:……   某安内心OS:我算明白了,儒尊对木樨姐姐就是容貌加智力的双重碾压……   9 讨厌对方哪一点?   笙箫默:骗我。   木樨:我哪有……   某安:儒尊你刚才还说人家好骗的。   笙箫默:(严肃地)正是因为好骗,所以她真的起心骗我的时候,我根本反应不过来。   木樨:(委屈地)师父我错了……   某安:(这种想飙泪的感觉是肿么回事……)咳咳……木樨呢?   木樨:不经过我同意就把我送走……   某安:送走?送哪儿去?   陵阳少谦:(赶紧起身)父尊,我失陪一下……   笙箫默:(旁若无人地握住木樨的手,温柔地)再也不会了。   某安:哎哎哎儒尊你手放哪儿呢,直播呢……好吧,你随意……   10 您觉得自己与对方相性好么?   笙箫默:小西是我一生挚爱。   木樨:为了师父,放弃了过去的世界。   某安:……不好意思有人能给我递一块纸巾么?(哭了。。。)   11 您怎么称呼对方?   笙箫默:小西。   木樨:师父……还有……默……(脸已绯红)   台下一片尖叫!!!   摩严:咳咳……(已经开始伤风败俗了。。。)   某安:(擦擦鼻血)果然……很亲昵。   台下的白子画:(艳羡的)小骨,我也希望你能如此称呼为师。   花小骨:(羞涩的)啊,师父,我……我叫不出来诶……(师父那么仙,怎么能……直呼名讳……)   白子画:那你小小声在我耳边叫,别让他们听到。   花小骨:(又害羞又憧憬的凑过来)子……画……   幽若「噗」一口茶喷出来。   12 您希望怎样被对方称呼?   笙箫默&木樨:这样就很好。   某安:这题等于没有。   13 如果以动物来做比喻,您觉得对方是?   木樨:狐狸。   笙箫默:猫。   某安:都好贴切。   14 如果要送礼物给对方,您会送?   木樨:嗯……百年桂花蜜,因为之前为了制「珍珠焰」,糟践了师父的半坛好酒,一直愧疚……(委屈)   笙箫默:又好看又昂贵的衣服和首饰。   某安:(嫌弃的)儒尊你好恶俗。   笙箫默:……小西很美,却不爱打扮自己,我必须得替她操心啊(我送我媳妇儿你管得着吗?)   15 那么您自己想要什么礼物呢?   木樨:(幸福的)师父送的都是很好的东西,不挑的。(我对你们这个世界的奢侈品真的没研究,相信师父的审美就可以。。。)   某安:木樨姐姐你要求真低……   笙箫默:小西啊……都好。(请注意断句!)   某安:这话雾太大……   摩严:十一啊,你把我血压仪拿来……   16 对对方有哪里不满么?一般是什么事情?   木樨:能和师父待在一起已经很感激了,怎么会不满呢(幸福的)   某安:你不是说他腹黑么?   笙箫默:你来砸场子吧?   某安:……儒尊您呢?   笙箫默:脱离我的视线。   某安:我不知道您是控制欲这么强的人……   笙箫默:你现在可以知道了……   17 您的毛病是?   笙箫默:你找死?   某安:(努力解释)这是固定问题……   木樨:还挺多的。   某安:木樨姐姐,你不用这么谦虚……(你老公比你嚣张多了!)   18 对方的毛病是?   笙箫默:还挺多的。   木樨:……(委屈)   笙箫默:……可还是喜欢的没办法。   陵阳少谦受到了一万点伤害。   某安:木樨姐姐呢?   木樨:(偏头想了一会儿)师父没什么毛病。   某安:(倒地)你们俩也是没谁了……   19 对方做什么样的事情会让您不快?   笙箫默:骗我。   某安:打住!已经说过了。木樨姐姐?   木樨:不经我同意把我送走……   某安:下一题!   20 您做的什么事情会让对方不快?   某安:(看看两人的表情)你们都好记仇……下一题!   21 你们的关系到达何种程度了?   笙箫默:有夫妻之名,也有夫妻之实。   木樨点头(以夫妻之实为主。。。)   陵阳少谦:虽然早知道,可是亲耳听到还是觉得受伤……   22 两个人初次约会是在哪里?   木樨:星原吧。   笙箫默:(翻个白眼)亥殿不远的树林。   某安:(下巴掉了)两个人的描述居然不一样?!!!   全场倒抽一口冷气!有□□!!!   木樨:(嘴巴O型)亥殿不远处的树林?我什么时候……(努力回想中。。。)   23 那时候两人的气氛怎样?   某安:(粗暴打断)木樨姐姐,你已经没有发言权了!你的时间点明显晚于儒尊提到的场景,儒尊请继续。   木樨:……(继续努力回想中。。。)   笙箫默:(淡定的)开始有点抗拒,后来很和谐。   木樨:师父你到底在说什么?(脑仁儿已炸。。。)   24 那时进展到何种程度?   笙箫默:(狐狸笑)从背后抱着她,握着她的手教她剑法。   木樨:……(啊!终于想起来了!!!)   某安:心疼木樨姐姐……(这反射弧也是够够的。。。)   花千骨&轻水:木樨你从来没说过!(卖身学剑法什么的真是太狠了。。。)   木樨:(哭瞎)原来你根本不是成心教我剑法的!!!(穿越者的脸都被我丢尽了。。。)   霓漫天:(气炸)姐就说姐怎么突然打不过她了?这外挂简直了……   狐青丘哭晕在厕所。   25 经常去的约会地点?   笙箫默:前七年是销魂殿,后来三年在星原。   木樨点头。   舞青萝&火夕:(失落)我观师父如傻逼,料师父观我俩当如是。   摩严:(痛心疾首)你们同门七年,你俩的眼珠子长着都是好看的吧?   26 您会为对方的生日做什么样的准备?   木樨:有好菜,有美酒。(还有我自己。。。)   笙箫默:有好菜,有美酒,有礼物,还有我自己。   全场哗然:儒尊您注意尺度!   某安:木樨姐姐不准备礼物?   木樨:(认命脸)我……   笙箫默满意的点头。   27 是由哪一方先告白的?   木樨:我?(在星原~~)   某安:木樨姐姐,你怎么总是对自己的答案不敢肯定呢?   木樨:(尴尬脸)因为师父总有一些我意想不到的幺蛾子……   笙箫默:……   某安:儒尊也是同样的答案么?   笙箫默:……我以为是我呢。   某安:又不一样!(据说此刻节目收视率暴增……)具体些?   笙箫默:长留后山,抱了她。   木樨:……(我就知道。。。)   长留后山?「抱」了她?   抱了她……抱了她……抱了她……   众人眼珠已掉!   居然在长留后山野战?!!这简直是可以载入仙史的长留黑材料有没有!!!   摩严「腾」一下站起来:我就说那天有问题!居然在后山待了一晚上,还骗我搜集神马露水!   白子画:(淡定喝茶)这种鬼话也就只有师兄你会相信……   摩严:(更怒)那你还帮着掩护他?   白子画:他俩帮过我。   笙箫默:想不到掌门师兄这样的冰山也有这么多心眼儿……   摩严:尼玛,他把心眼儿全用在我身上了!!!(望天。。。师父,两个师弟是一伙儿的,都铁了心要睡徒弟,我努力过了,拦不住啊55555555)   某安:木樨姐姐,你的记忆是被狗吃了吗?   木樨:只是拥抱啊……(笙箫默泥垢了!)   28 您有多喜欢对方?   笙箫默:等了她一百年。   木樨:为他放弃那个世界的一切,全部的过去和人。   某安:这两个人一认真起来就很催泪……   29 那么,您爱对方么?   某安:我觉得这题也可以跳过了。   笙箫默&木樨:……   30 对方说什么会让你觉得没辙?   笙箫默:不说什么,就是用那种很窘迫很怂的表情看着我的时候。   木樨:叹气的时候。(师父大部分时候都不太正经,若是叹气,肯定是遇到了难处。。。)   某安:……(有点心酸。。。)   31 如果觉得对方有变心的嫌疑,你会怎么做?   笙箫默:(阴翳的)把她关起来。   某安:儒尊你好霸道……   木樨:(委屈,眼眶微红)如果师父变心了,只要他告诉我,我会自己离开……(这种事只是想想就觉得心要碎了。。。)   笙箫默:(不顾现场的人直接将她搂住)瞎想什么,为师一千多岁了从来都没对谁动过心,你在这六界怎么会有情敌?   木樨:(慢慢平静)也对哦。   青瑶:(颓然)终于知道我是怎么输的了……   32 可以原谅对方变心么?   笙箫默:可以,只要人被我关着就没事。(把疑似变心对象速速处理掉,再等她回心转意。。。)   某安:果然腹黑……   木樨:师父说他不会变心。   某安:(作死的)男人的话不能信……   笙箫默:你再说一遍?   某安:下一题!   33 如果约会时对方迟到一小时以上怎么办?   木樨:住在一起没这个问题。   笙箫默:我在小西身上打了仙印,可以瞬移。   某安:儒尊你心眼儿真多。(确定这个仙印是为了约会而不是捉奸?)   陵阳少谦:他把心眼儿都用来防备我了!!!   34 最喜欢对方的哪个部位?   木樨:眼睛。(师父是桃花眼,最美的眼睛呢。)   笙箫默:嘴角。   某安:诶,儒尊这个答案好特别,能说一下原因吗?   笙箫默:曾经她的嘴角被我误伤,有一块淤青,所以总是会注意那个地方。(后来发现还挺好看的。。。)   35 对方性感的表情?   木樨:坏笑……专注……(还有失控的时候。。。哇咔咔)   笙箫默:认怂……害羞……(还有求饶的时候。。。)   某安:总觉得miss掉了最关键的部分……   36 两个人在一起的时候,最让你觉得心跳加速的时候?   笙箫默:狡黠地看着我时。(必须立刻推倒不解释!)   木樨:小酌微醺、充满□□地看着我时。(很想被他立刻推倒。。。)   某安:……□□……木樨姐姐你如此定位儒尊真的合适吗?   木樨:(淡定地瞥一眼)你见过一次就知道了……你们这些愚蠢的仙人……(不屑脸)   某安:(讪笑)并不敢……   37 有对对方说谎过吗?擅长说谎吗?   笙箫默:有。(各种给她挖坑等她跳。。。哈哈)   木樨:有。走的那一次。   笙箫默:我以为我擅长说谎,骗了她很多次,可她骗我一次就扳回来了……   木樨:我不擅长……(但是没想到那一次把师父伤得那么深。。。)   某安:心疼儒尊……   38 做什么事情的时候觉得最幸福?   笙箫默:静静待在一起就很幸福。   木樨:我在看书,师父在写字的时候。   某安:居然不是H的时候……(怎么突然文艺起来了。。。)   木樨:因为那个时候,会有一种岁月无声、细水长流的感觉。   某安:(又要飙泪了……)   39 曾经吵架么?   木樨:吵过一次。(其实是我单方面暴走。。。)   笙箫默:现在想来觉得自己有点差劲。   40 都是些什么吵架呢?   木樨:把我送走,自己要秘密了断。   某安:(又来了……)   笙箫默:(垂下眼睛,认错的表情。)   某安:儒尊居然怂了……   笙箫默:(认真地)当时不确定她的心意,也顾忌着师徒的身份,所以不想她为了我赴险……   木樨:直呼他的名讳,把他骂了,还冲他大吼表白……   41 之后如何和好?   木樨:(害羞)被他强吻,然后互通心意了。   观摩了全程的陵阳少谦先森表示内心受到了十万点伤害。   某安:(激动)果然强吻壁咚是亘古不变的把妹神器!(哥你要是早点有这反应把她推倒今天她就是我嫂子了!!!)   木樨:其实师父是一个内心澄明也很有勇气的人,他明白自己的心是什么样的,所以没有避讳对我的感情……   台下某白:(觉得好像被打脸了……)   舞青萝&火夕:强吻壁咚也要看颜的……(如果被世尊壁咚那绝对是千古噩梦。。。)   摩严:阿嚏!——十一啊,为师有点冷,拿件衣服给我……   42 转世后还希望做恋人么?   笙箫默:希望。不过毕竟小西是现代人,有属于她内心的自由和选择。我尊重她的想法。(我的寿命可是很长的。。。)   某安:儒尊真是好男人……   木樨:(微笑)我以前不相信转世,就算有转世,也觉得生生世世和同一个人在一起会不会无趣……可是如果是师父的话,只要他不放弃,我就愿意一直和他在一起,多少世都没问题。   某安:我又想哭了……   43 什么时候会觉得自己被爱着?   笙箫默:只要小西在我身边的时候。   木樨:和师父目光相对的时候。   某安:好温暖……(这两只一认真起来就会自成异次元空间。。。)   台下女弟子们一脸羡慕嫉妒恨!!!   44 您的爱情表现方式是?   笙箫默:信任她,尊重她的独立人格,发生再大的事情也要和她共同面对。   木樨:信任师父,一直陪伴他,即使以爱之名也绝对不做伤害他的事情。   某安:(艳羡地)两位的情商都好高……   台下某白:(再次感觉脸疼。。。)   45 什么时候会让您觉得“已经不爱我了”?   笙箫默:除非小西直接告诉我,否则不会猜忌。   木樨:除非师父直接告诉我,否则不会猜忌。   某安:看来所有恶毒男配女配的离间计都没毛线用了……   46 您觉得与对方相配的花是?   木樨:玉桂。后皇嘉树,华丽高洁,芬芳内敛。   笙箫默:木樨。清香恬淡,却让人心生愉悦欢喜。   某安:……(这两种根本就是同一种植物啊……掀桌!)   47 两人之间有互相隐瞒的事情么?   笙箫默:曾经有。   某安:那现在呢?   木樨:其实也有,不过都不是大事。   笙箫默:(微笑)空间也很重要。   某安:(扶额)既要彼此信任又要留下空间感觉是一件难度系数特别高的事情诶……   众人:不明觉厉的样子……   陵阳少谦:我终于知道我是怎么输的了……   48 您的自卑感来自?   笙箫默:担心小西说的和我理解的不是一件事。小西是那个世界来的,很多时候我还不完全和她在一个频道。   木樨:修仙进度太慢,拖累师父。   某安:(你俩果然说的不是一件事……)可是木樨姐姐,儒尊那么厉害,你也不用很担心吧……   木樨:那不行,我不能和师父差太多,万一哪天再遇上战争和劫难,我希望可以和师父并肩作战,而不是让他费心保护我……   全场:儒尊夫人有志气!!!   某安:明明可以靠脸吃饭,居然要靠实力……儒尊觉得呢?   笙箫默:理想很丰满……(虽然嘴欠,心里幸福的小人已笑的直不起腰,这是属于小西的浪漫。。。)   49 两人的关系是公开还是秘密的?   笙箫默:曾经是秘密,现在大家都知道了。   木樨:被曾经的同门师兄妹叫师娘这种酸爽的感觉我会乱说?   舞青萝&火夕:师——娘——   落十一&糖宝&花千骨:师——叔——母——(其实是师婶儿。。。)   霓漫天&幽若:师——祖——母——(哭瞎。。。这辈分也是心塞。。。)   木樨:(瞬间女王范儿,霸气甩袖气场全开)每天生活在这样的环境里,本宫觉得自己越来越强大了……(摊手望天)   众人跪地:拜见紫魇大人!   50 您觉得与对方的爱是否能维持永久?   笙箫默:我会永远爱小西。   木樨:只要师父不放弃,我就……   笙箫默:(打断)我不可能放弃。   某安:男人的话不能全信的……啊啊啊那个,我哥的话更不能信……   陵阳少谦:……(躺枪。。。) ☆、番外2:箫樨夫妻相性100问(下)   51 请问您是攻方,还是受方?   笙箫默:(迟疑)看情况。   某安:(鼻血。。)啥叫看情况?   木樨:(有点不好意思)……就是有的时候……我在上面……   全场倒地不起!   大家已经开始自动脑补儒尊被压在下面的场面……   摩严:(翻着白眼)十一啊,你把我降压药拿来……   52 为什么会如此决定呢?   笙箫默:(淡淡笑)……这种感觉……很奇特……   木樨:(鬼畜笑)更多选择,更多欢笑。   某安:……果然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台下,白子画:(玩味一笑)小骨啊,要不咱们……回去试试?   花小骨:(脸红的滴血)啊,师父……(好害羞)可是……要怎么做?   白子画:为师教你……   摩严:我后悔同意录这个节目了……   53 您对现在的状况满意么?   笙箫默:还行吧。   木樨:嗯。   某安:(不怕死的)木樨姐姐,嗯是什么意思?   木樨:……(嗯就是快挂了的节奏,懂?)   笙箫默:你们的夜明珠真的是不想要了呢?   某安:下一题!   54 初次H的地点?   全场所有人屏住呼吸。   笙箫默:星原。(激动个屁,你们没去过。。。)   某安:(坏笑)儒尊,我听说,你们……不是在房间里……   木樨:……(好丢脸。。。)   笙箫默:(淡定的)是啊,开始在湖边,后来回去了……   所有人下巴已掉!!!   儒尊您……好奔放……   摩严:(颤抖着)十一啊,我现在就要吃降压药……   陵阳少谦:我现在觉得我和笙箫默之间隔着一百个白子画……   幽若:骨头师父,我真心觉得您和尊上也可以探索一下绝情殿以外的地点……   55 当时的感觉?   木樨:(尴尬)……觉得好丢脸……但是很期待……(师父终于醒了,好想他,好想睡他。。。)   笙箫默:小西她……很迷人……很暖……声音很好听……(污出天际。。。)   某安:(瞬间get到关键词)暖?!!!哪里暖?   笙箫默:(不说话,邪气又享受地笑了一下。)   摩严:十一啊,为师头疼,你扶我回贪婪殿吧……(这尼玛不说话比直说还污。。。)   落十一:师父,这儿直播呢,您从镜头前窜过去不合适……(师父,我扶你回去再回来得漏过多少精彩啊,我才不要去。。。)   56 当时对方的样子?   笙箫默:很瘦……脸上不好意思……身体却很诚实……   木樨:(脸已憋红)……妖魅……认真……   全场鼻血。   某安已经倒在座位下起不来了……   57 初夜的早晨您的第一句话是?   木樨:我再睡会儿……   笙箫默:我去给你做点吃的。   某安:终于有一个正常的答案了……   58 每星期H的次数?   木樨:(咬唇)没数过……(除了葵水,每晚都有~~)   笙箫默:我为什么要记得这个?(你走路会数自己走了多少步么。。。)   某安:……频率呢?   笙箫默:特殊时间外的每晚。   某安:……   59 觉得最理想的情况下,每周几次?   笙箫默:现在就很理想。   木樨:……师父觉得好就好。   某安:木樨姐姐,你有点主见好吗?   木樨:你管太宽了!   某安:你干嘛对我这么凶,对他这么好?(55555重色轻友。。)   木樨:因为打不过。   某安:……(木樨姐姐,儒尊是对你家暴么?)   60 那么,是怎样的H呢?   笙箫默:正常的。   木樨:不然咧?   某安:(坏笑)会换什么特别的姿势吗?……我的夜明珠啊啊啊啊啊……   61 自己最敏感的地方?   笙箫默:小西碰到的地方。   木樨:师父碰到的地方。   62 对方最敏感的地方?   笙箫默:好像是……后颈?(每次从背后抱着她吻这里,她整个人就再没有反抗之力……)   木樨:……锁骨……还有……胸口?(只要亲吻或者抚摸这两个地方,师父就会急促地喘息……)   据说台下已经有女弟子昏迷不醒,医药阁小分队正在紧急施针抢救……   摩严已气得背过去。   陵阳少谦瞬间心如死灰。   63 用一句话形容H时的对方?   笙箫默:(暧昧一笑)……勾魂摄魄……像蜥蜴……   某安:what?蜥蜴?(从此无法直视蜥蜴……)   (蜥蜴:和我有毛关系啊???我跟你们不熟!!!我是一只纯洁的冷血爬虫,你们人类不要把这么污的脏水往我身上泼!555555)   木樨:……专注又邪恶……像妖魔……(有的时候像野兽。。。嗷嗷~~)   舞青萝:……这都是什么鬼?   火夕:反正都跟仙界没啥关系……   摩严:(痛心疾首)师弟啊,想当年你是在三生池打滚的人,现在我觉得你三个池子一个都过不去了……(55555还我纯洁的小师弟)   64 坦白的说,您喜欢 H么?   笙箫默:(干脆的)非常喜欢。   木樨:(挑眉,不好意思)挺喜欢的。   某安:真和谐。(beauty and beast)   65 一般情况下H的场所?   笙箫默:自然是销魂殿了。   木樨:嗯。   某安:销魂殿那么大……儒尊我不问了!!   切换镜头。   某安:现在让我们采访一下常在销魂殿走动的舞青萝和火夕两位弟子。   舞青萝:(叹气)哎……   火夕:(叹气) 哎……   某安:怎么了?有什么异常吗?   舞青萝:销魂殿的很多地方都设了强结界,从外面什么都看不见,也听不见。问我也没用。   某安:那哪些地方有结界?   舞青萝:很多啊,销魂殿的后山,温泉瀑布,师娘的寝殿(调香室),师父的寝殿,厨房……   某安:厨房?(这尺度。。。)   舞青萝:嗯,不过厨房应该还好。   火夕:(恍然大悟)我还以为是防止我偷菜吃呢……(神经粗壮。。。)   某安:(沮丧的)所以你们从来都没撞到过么?   舞青萝:(挠挠头)好像撞到过……事后现场?   某安:(双眼冒出镭射般的光芒)事后现场?快说快说!   舞青萝:(回想ing)貌似是那次……师娘她不是刚回来么?然后就在销魂殿等师父。后来师父也回来了……然后两个人三天都没有下殿……   火夕:然后第四天,师父就换了一张新的紫檀木卧榻,顺便让我俩把一堆散架的黄杨木拖出去处理掉……   某安:……   66 您想尝试的H地点?   笙箫默:还挺多的……(譬如屋顶、诛仙柱旁、长留后山……)   木樨:绝对安全、不会被看到也不会被听到的地方就好……   笙箫默:(安慰地握着木樨的手)放心,我有结界,就算在长留大殿他们也不会知道……   白子画:……   长留众弟子已经开始商量销魂殿外最可能的地点是哪里,大家应该去哪里埋传音螺云云……   世尊摩严口吐白沫中。。。镜头请不要朝这边拍,谢谢!   67 冲澡是在H前还是H后?   笙箫默:(温和的)都会,小西很爱干净。   木樨:(无辜脸,因为我是现代人啦,喵喵~)   68 H时有什么约定么?   笙箫默:没空约定。   木樨:+1   某安:不会约定次数和姿势么?……别烧,会疼……   69 您与恋人以外的人发生过性关系么?   笙箫默:没。   木樨:(不说话,只是笑。)   某安:木樨姐姐你怎么不说话?难道?   笙箫默:(眼神一凛)看来你们不想要这个场子了……   某安:儒尊我继续!求不砸!(这里绝对有问题!)   70 对于「如果得不到心,至少也要得到肉体」这种想法,您是持赞同态度,还是反对呢?   笙箫默:我觉得不错。(如果小西要走,我就把她关起来……)   木樨:得不到先睡了也行。(开心的无辜脸。)   某安:……这都是什么人……   71 如果对方被暴徒QJ了,您会怎麽做?   笙箫默:他试试?   某安:儒尊我知道您法力高强,但是总有人比你厉害啊?   笙箫默:你说掌门师兄?   白子画:(暴汗)我对你媳妇儿没兴趣!(这题绝对是挑拨我们师兄弟感情的,南灵仙域其心可诛!)   笙箫默:那没了……   某安:(不死心)也可以哄骗下药什么的……   笙箫默:你说你哥?   陵阳少谦:陵阳拂安你不会问问题就闭嘴!(你哥我打不过他你不知道吗!!!)   某安:……   木樨:没人打的过师父……(想了几秒钟)当然如果尊上希望霸王硬上弓,我可以自觉回避带千骨下山吃小吃去……(现代腐女的宽容度是很高的。。。)   白子画:(石化10秒)我、并、不、会!(我觉得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花小骨:(无辜)如果师父要和师叔断袖的话……木樨咱们就在一起吧!   木樨:(激动)好的,妖神大人!(变心不要太快。。。)   如此震撼的反转场面已通过实时直播传到六界,第二天各处八卦小报传出新闻。   主标题「妖神与紫魇宿主携手归隐山林,长留两尊秒被抛弃只好断袖」   副标题「女权主义风靡六界,实力相当才配谈爱情」   摩严:(拔剑)师父,都是我的错……我只能自刎谢罪……   (开脑洞停不下来)   花小骨和木樨手牵手去山下吃小吃的路上。   花小骨:西西西西西,你说师父和师叔他们谁会是受啊?   木樨:(想了一会儿)我觉得他们都像受诶……   花小骨:(纠结)那怎么办?   木樨:(豪气地一挥手)不用担心,他们打一架就行了,谁输了谁就在下面~~   花小骨:哦哦,可是那样的话师叔不就死定了?   木樨:放心,如果尊上想在下面,他会自己输的。   花小骨:嗯嗯,那我就放心了~那我们去吃神马?   木樨:栗子糕桃片酥糖人糖葫芦……   花小骨&糖宝:耶——!   72 您会在H前觉得不好意思吗?或是之后?   笙箫默:不会。   木樨:……都有点……   73 如果好朋友对您说「我很寂寞,所以只有今天晚上,请…」并要求 H ,您会?   笙箫默:并不认识这样的「朋友」。   木樨:把他打得亲妈都认不出来。   某安:木樨姐姐你也好暴力……(哥你没死真是上苍垂怜。。。)   74 您觉得自己很擅长H吗?   笙箫默:(得意的)无师自通,擅长。   木樨:(耷拉的)曾经以为自己擅长……   某安:心疼木樨姐姐……   75 那么对方擅长吗?   笙箫默:(满意笑)不错……(还有提高空间。。。)   木樨:(捂脸)……太擅长……(此生最走眼没有之一,求别问!)   76 在H时您希望对方说的话是?   笙箫默:叫我师父。   某安:儒尊您果然是重口禁断控……   花小骨:(无辜脸)师父,什么是重口禁断控?   白子画:(咳咳)小骨啊,你不用理他们……   木樨:说什么都可以。(其实不说话的时候更性感。。。)   77 您比较喜欢H时对方的哪种表情?   笙箫默:所有的表情……(其实最喜欢她求饶的表情。。。)   木樨:深情专注的表情……(失控喘息的时候不要太妖媚。。。)   78 您觉得与恋人以外的人H也可以吗?   笙箫默:没兴趣。   木樨:如果不是喜欢的人,完全不能接受啊。   某安:(继续成功get到重点)所以木樨姐姐如果喜欢上儒尊之外的人,也可以H么?   陵阳少谦:(激动地)我有戏!   木樨:(耷拉脸,摊手)祝他重入轮回顺利……   笙箫默只是冷笑。   某安:……(哥我建议你还是去买点保险。。。)   79 您对S丨M有兴趣吗?   笙箫默:看小西吧。   木樨:轻度应该可以接受。   某安:(激动)居然都接受S丨M?那你们谁是S谁是M?   两人互看一眼,想了半分钟。   木樨:(严肃脸)试过才知道。(这是最科学以及平等的态度,嗯!)   笙箫默郑重点头。(我觉得我是S的可能性应该大一些吧……吧……吧……)   摩严一口血喷出来。(师弟,别告诉我你还有可能是抖M。。。)   80 如果对方忽然不再索求您的身体了,您会?   笙箫默:……葵水……或者怀孕……(肯定会替她诊脉~~)   木樨:师父一定遇到了很严重的事情,严重到可能危及性命(肯定会很认真的问他。。。)   81 您对QJ怎么看?   笙箫默:找死。   木樨:+1   某安:都好暴力……   82 H中比较痛苦的事情是?   笙箫默:天亮了……   木樨:床塌了……   某安:……   (天&床:你们考虑过我们的感受么?)   83 在迄今为止的H中,最令您觉得兴奋、焦虑的场所是?   笙箫默:哪里都很兴奋,从来不焦虑。   某安:儒尊您这心理素质真是……   木樨:(羞赧一笑)只要师父设了结界,就不焦虑……   某安:结界里到底会发生什么啊?我真的很好奇……   舞青萝&火夕:我们也好奇!(两只好奇宝宝飘过……)   84 曾有过受方主动诱惑的事情吗?   笙箫默:(有点怅然)曾经有过一次……   木樨:(心虚低头)走的那次……   笙箫默:她如果突然主动,肯定是出大事了还不想让我知道。(从此留下心理阴影。。。)   某安:忽然好心疼儒尊……   木樨:(认真地看着笙箫默)师父,我再也不会了,我会试着多主动些,让你慢慢习惯,别再担心。   某安:(虽然这话略污,但是又要飙泪了是肿么回事?)   85 那时攻方的表情?   木樨:师父……很激动……很……厉害……(啊,好污。。。)   笙箫默淡淡笑。   某安:木樨姐姐你也是神人……   86 攻方有过强丨暴的行为吗?   木樨:师父是君子,不会那么做的。(信任脸)   笙箫默:没有。(呵呵,不需要,吻她的后颈就好。。。)   87 当时受方的反应是?   某安:这题跳过……   88 对您来说,「作为H对象」的理想是?   笙箫默:小西。   木樨:师父。   某安:(朝台下)哥你没戏了……   89 现在的对方符合您的理想吗?   笙箫默:你说呢?   木樨:遇到师父之前没太想过这个问题,遇到师父之后不用再去想这个问题。   某安:(有点感动。。。)   90 在H中有使用过小道具吗?   笙箫默:捆仙索算么?   某安:(暴走)哇,儒尊您好狠!这是虐待啊家暴啊控制不好容易出人命啊……木樨姐姐这你都能忍?   木樨:(忽然低气压,女王范儿)谁告诉你……被捆的……是我了?   全场昏倒!!!   摩严诈尸中……   某安:(从地上爬起来,虚弱脸)……儒尊……您……您……玩的真大……(木樨姐姐你也是深藏不露。。。)   仙牢守卫弟子:……从此再也无法直视捆仙索……   白子画:今日真是重新认识师弟了……(难怪说要试过才知道谁是S谁是M,果然很严谨。。。)   花小骨:(好奇又有些激动地)师父,捆仙索要怎么玩?小骨也想试试好不好玩……(萌萌哒的脸)   白子画:小骨啊,咱们用红丝线意思意思就可以了……(以后要离销魂殿的那两只远一点,不然小骨迟早被带坏。。。)   内心戏。   笙箫默:我千年修为,几根捆仙索能奈我何?(还不是为了还那三天三夜的债。。。桀骜不屑脸)   木樨:师父被捆缚,挣扎不能任我调丨教的样子天下绝美,这不是经常能见到的啊啊啊啊!!!所以偷偷画了一幅珍藏。(裸背图神马的弱爆了。。。天真无辜脸)   画外音:这幅画据说已经被炒到了天价(想看一眼么?价格是一个神器),犹如达芬奇密码一般成为六界的传说。   91 您的第一次发生在什么时候?   笙箫默:回到星原的时候。   木樨:呃……来这里之前……   某安:木樨姐姐,所以是你以熟女的身份调丨教身为处男的儒尊?   木樨:(哭瞎)我也想啊……(图样图森破啊。。。)   摩严:(痛哭)长留的千年清誉啊……   陵阳少谦:世尊,你们长留早就没清誉了,您要看开点……(你儿子都有了还在这里装什么清白。。。不屑脸)   92 那时的对象是现在的恋人吗?   笙箫默:是。   木樨:呃……   某安:能理解,木樨姐姐你这个智商爱过两个人渣也是正常的……   木樨:……(友尽了。。。)   93 您最喜欢被吻到哪里呢?   笙箫默:(笑)小西知道。   木樨:(嘴角微翘)师父很了解。   某安:你俩等于啥都没说……   94 您最喜欢亲吻对方哪里呢?   笙箫默:后颈……(即使那之前小西暴走,也会立刻温顺下来。。。)   木樨:锁骨……(师父会瞬间失控野兽化。。。)   某安:听着就觉得好刺激。(两个人的弱点都好明显。。。)   摩严:(虚弱脸)这节目播出之前有打18丨禁标志么?   95 H时最能取悦对方的事是?   笙箫默:亲吻她。   木樨:叫他师父,亲吻他的敏感点。(其实还有求饶。。。捂脸)   96 H时您会想些什么呢?   笙箫默:(温柔的)如何让她更快乐一些。   木樨:大部分时候脑袋一片空白……(能跟上师父的节奏就不错了。。。好丢脸。。。 )   某安:儒尊还是很体贴的……(控场帝不解释!)那木樨姐姐你少部分时候呢?   木樨:(邪恶)如何让师父再失控一些。   97 一晚H的次数是?   笙箫默:看小西,还有当时的情况。   某安:(好奇地作死)什么情况?   笙箫默:(低气压)譬如白天见过南灵仙域的人,晚上会+1~+5不等。   陵阳少谦:(心塞。。。)   某安:心疼木樨姐姐……(我觉得姐姐你今晚估计是被吃干抹净的节奏。。)   舞青萝&火夕:心疼紫檀木的卧榻……   98 H的时候,衣服是您自己脱,还是对方帮忙脱呢?   笙箫默:不定。(大部分时候自己搞定,少部分时候小西会反攻……)   木樨:确实不定。(大部分时候轮不上我自己来……少部分时候我能赶上脱最后一件……)   99 对您而言H是?   笙箫默:爱小西的「主要」方式之一。(注意重音。。。)   某安:儒尊您这么旺盛……咳咳……也是没谁了……   木樨:(甜蜜地)爱师父的方式。   某安:……(这两个人私下真的没有提前对过词?)   100 请对恋人说一句话   笙箫默:(深情的)我爱你。(之前有的没了说了一堆,唯独忘了这句。。。)   木樨:(真诚肯定的)再也不会回去,此生只陪你一个人。   End 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书本网【sabbaty】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